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十一娘低低的惊呼一声,双手撑在他的胸膛上,本能地向后仰了仰。

白玉般的面孔,精致的五官,一览无遗地呈现在他的面前。

他的笑容徐徐敛去,修长的手指划过远山般的黛眉,高挺秀丽的鼻子,停在红润的唇角,目光也渐渐灼热起来。

“你真是朵解语花。”

线条分明的唇在她的视线里渐渐放大。

十一娘低头。

唇就轻柔地落在了她额头上。

“默言…”他嘟呶着,亲了亲她的额头,又亲了亲她的面颊,亲了亲她的脖子,把脸埋在了她的发间。

寂静的屋子里响起窸窸窣窣衣襟磨擦的声音。

她眼角的余光看见立在一旁的丫鬟、小厮俱垂着头鱼贯着悄声退下。

疗伤的方法有很多种。

但不包括奉献自己。

十一娘静静地任他抱着,寻找一个适当的机会。

贴着她后颈的脸越来越烫,箍着她腰的胳膊越勒越紧…但仅此而已,并没有多的举动。

就在她觉得呼吸都困难的时候,他醇厚的声音时断时续的在耳边响起:“默言…我自认为没有亏欠谁…”语气压抑而苦闷,“为什么会…”

为什么?

因为生活不是一加一,没有公式、标准和统一的答案。

这个问题太复杂,十一娘也没有办法回答。

她有些茫然地望着窗外点点的繁星,手不觉轻轻地绕在了他的腰间。

耳边传来他梦般的呓语:“…不…我欠…碧玉的…”

十一娘愕然。

碧玉?佟姨娘碧玉?

那天晚上夜风很大,劈里啪啦拍打着凌穹山庄的窗户,被大红灯笼照着的厅堂温暖静谧,如世界的一隅,让人轻松下来。两个人对坐在半月桌前,一个慢慢地喝酒,一个慢慢地斟。喝酒的人越喝越精神越好,斟酒的人却不敌睡意伏在了桌前。

她最后的印象是自己绻缩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等十一娘再张开眼睛的时候,她已经在自己的床上。

罗帐半垂,右半边床空空如也。

她起身。

帐子立刻被人挑了起来。

“夫人,您醒了!”

映入眼帘的是琥珀那张笑盈盈的脸。

十一娘还有片刻的糊涂。

“侯爷呢?”

琥珀服侍十一娘将在烘笼上烘了的绫袄穿上:“侯爷把夫人抱回来就去了后花园,舞了会剑,刚刚回来,夏依正服侍梳洗沐浴了!”

十一娘点头,低声问起乔莲房那边的情况来:“…还口口声声说是秦姨娘害的她吗?”

“没有了!”琥珀蹲下来给十一娘穿鞋,“自从夫人训斥了她一番,让她说话要有凭有据之后,乔姨娘就再也没提‘秦姨娘害她’这样的话了。”说到这里,她动作一滞,“不过,秦姨娘好像很害怕乔姨娘这样说似的。她从昨天下午就一直等您回来,还不停地跟我们解释,说自从乔姨娘禁足之后,她就从来没见过乔姨娘,更别说去乔姨娘那里拜访…她昨天等您等到落匙,今天天没亮又来了。”

“遇到侯爷了?”十一娘伸开双臂站在那里,由琥珀服侍她系上裙子。

“遇到了。”琥珀低声道,“被侯爷训斥了一番。”

“被侯爷训斥了一番?”十一娘沉吟,“都训斥了些什么?”

琥珀低声道:“侯爷说,让她别听风就是雨,在这里给您添乱!然后理也没理秦姨娘,直接去了花园。”

十一娘却坐在镜台旁的绣墩上沉思起来。

琥珀想到徐令宜说秦姨娘“听风就是雨”,一副根本不相信秦姨娘会为难乔姨娘的样子,不由担心地道:“夫人,您是怕侯爷会偏袒秦姨娘…”

“不,不,不。”十一娘轻轻摇头,“我在想,侯爷对人一向客客气气的。可对秦姨娘…说起来,秦姨娘还是二少爷的生母,却是想训就训,想甩脸就甩脸…”

琥珀笑道:“秦姨娘原是侯爷身边的婢女。自然不同一般的人…”话音未落,已面露惶然。

十一娘望着她笑。

琥珀默然。

“请秦姨娘进来吧!”十一娘笑道,神色间又恢复了往日的淡定从容,“侯爷说的有道理。乔姨娘流产的事还没有查清楚,她这样听风就是雨的,的确有些不好。”

琥珀应喏,带了秦姨娘进来。

秦姨娘浮头肿面,无精打采的,看上去一下子老了五岁。她见到十一娘就跪在了她面前,眼睛一红,落下泪来:“夫人,我真的没有害乔姨娘。要是您不信,可以问我身边的人,也可以问院子里的妈妈们…”

“什么事都要讲凭证。”十一娘让琥珀扶她起来,“秦姨娘不用担心。”

秦姨娘抽泣着站了起来:“夫人相信我就好,我是真的没有害乔姨娘!”

她反反复复就是这几句话,十一娘不时地点点头。

还好文姨娘来了。

“哎呀,秦姐姐,你可真早啊!”她神清气爽地给十一娘行礼,耳朵上垂着的赤金镶青金石的耳坠随着她的动作摇拽出美丽的弧线。

秦姨娘强笑着和文姨娘见礼。

“今天的天气真好啊!”文姨娘和大家打哈哈,“去年这个时候也是出了好几天的太阳,结果月底下起了阴雨。不知道今年会不会不一样──二小姐月底不是要做满月了吗?”又道,“听说五爷给二小姐取了名字,叫‘嗣歆’。真的定下来了吗?”她问十一娘,没等十一娘回答,自顾自地道,“这名字我瞧着挺好。‘歆’,‘其香始升,上帝居歆’。真是个好名字…”

她啰啰嗦嗦的,对乔莲房流产之事却一字不提。

第二百六十八章

也多亏有文姨娘的这番啰啰嗦嗦,屋里的气氛好了很多。

正好滨菊给十一娘端了羊奶进来,文姨娘望着直笑:“快做新娘子的人了,怎么也不歇两天?难道是人要走了,所以舍不得,想多在夫人面前服侍几回?”

滨菊羞得脸色通红,只低了头不说话。

十一娘望着滨菊表情很是愉悦。

文姨娘看得分明,笑道:“日子定下来了?”

滨菊声若蚊蚋地“嗯”了一声。

十一娘道:“就定在了这个月的二十六。”

大显年纪不小了,万家不想再节外生枝,为定婚期让刘元瑞家的跑了四、五趟了。她见求得诚,就答应了。

“到时候可得热闹热闹。”文姨娘听了喜上眉梢,好像是她嫁妹子似的:“东西可都准备好了?还有没有东西一时不方便没置办齐全的?我记得,出嫁要打全套的子孙桶。文家在燕京有一家专营木器的铺子。要不要我帮着弄套松木的来。”

滨菊红着脸低声道:“夫人都帮着置办齐了。让文姨娘费心了。”

文姨娘听了就吩咐身边的秋红,“去,拿三十两银子来,算是我给滨菊姑娘买花戴的。”

滨菊忙推辞。

十一娘微微地笑。

银子对文姨娘一向不是什么难事。不出五十两,不出二十两,偏偏出了个三十两。看样子,太夫人给滨菊四十两银子的添箱钱大家都知道了。

“文姨娘给的,你就收下吧!”她道,“记得到时候给文姨娘磕个头就是。”

滨菊见十一娘开了口,喃喃上前给文姨娘曲膝行礼道了谢。

秦姨娘见也道:“那我也出三十两吧!”说着,吩咐身边的翠儿去拿银子。又笑着对滨菊道,“可惜我不像文姨娘家里有人开铺子,财大气粗的。这是一点心意。还请滨菊姑娘不要嫌弃。”

“秦姨娘太客气了。”滨菊上前道谢。

文姨娘则在一旁笑道:“你拿三十两银子出来都是‘一点心意’,还不够财大气粗的?”拿话调侃秦姨娘。

秦姨娘听着急起来:“我哪有文姨娘有钱。拿这三十两银子也是很勉强的──年前拿了五十两银子给慈源寺做了香油钱,前两天请济宁师太帮着供奉喷射出了二十两银子的香烛钱,又拿了五十两银子请济宁师太帮二少爷念‘清心咒’…我不比你有进项。我手头紧得很。”

文姨娘见她说起这个,不由讪讪然地笑,朝十一娘睃去。见十一娘只是含笑听着,心中稍安,正想岔开话题,净房那边有响动,大家循声望去,就看见徐令宜穿着件宝蓝色纻丝直裰走了进来。

两位姨娘不约而同地敛了笑容,曲膝给他行礼。

他却冷冷瞥了一眼秦姨娘:“念什么咒?”显然听了个一言半语。

秦姨娘却吓得脸色发白,急急道:“没有,没有。没有念咒!”然后一副怕徐令宜不信的样子,强调道,“真的没有念咒!”又求助似地望向十一娘。

秦氏一个婢女出身的姨娘,能有多大的见识。何况身边还有太夫人、五夫人这样的“榜样”,她信这些也是很自然的。

“我们正说着滨菊的事呢!”十一娘笑着帮她打了个圆场,“两位姨娘各拿了三十两银子给滨菊添箱。”

徐令宜见十一娘转移了话题,看了秦姨娘一眼,没有再追问下去,顺着十一娘的话道:“滨菊毕竟是你屋里头一个出嫁的。”

文姨娘听着附合道:“是啊,是啊!我们屋里有好几年没办过喜事了──我还准备去帮帮忙呢!”

徐令宜没有做声。

文姨娘眼睛一转,笑道:“夫人,那万大显的父母都在庄子上。他们初来乍道的,认识的人不多,地方又偏远,来来去去不方便。我看,夫人不如在管事们住的群房那边给他们腾两间厢房做新房,婚事就在府里办了。吹吹打打地,多热闹啊!”

滨菊见大家议着她的婚事,悄悄退了下去。

“我看还是照万家的意思娶到庄子上去吧!”十一娘笑道,“万家在庄子上安了家神,在我们府上办婚事不大好。何况滨菊是去做人家的媳妇,又不是请个菩萨在家里供着──这样万事还没有开头,就这也不好那也不好的。以后婆媳妇之间十之八、九会为这些事生罅隙。”

“哎呀!”文姨娘听了笑得更灿烂了,“还是夫人贤淑。我只想着怎样帮滨菊姑娘长脸,却没想到这茬子事上去。”她说着,飞快地睃了徐令宜一眼。见他目中含笑地望着十一娘微微颌首。不知道为什么,她心中一凉,说话就有些心不在焉了,“…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现在到不必为这些事和婆婆闹得不愉快…”

所以到了二月二十五铺嫁妆的那天,她给十一娘请过安后就去了金鱼巷──按规矩,婢女出嫁之前都会回到自己家里,是不能从主家院子里出嫁的。像滨菊这样没有父母在跟前的,或是拜了哪位管事妈妈做干娘,在干娘家里出嫁,或是到外面租个房子暂时当新房。十一娘两样都没有采用,而是把滨菊安排在金鱼巷出嫁。

金鱼巷里张灯结彩,刘元瑞穿了崭新的宝蓝色杭绸衣裳在门口接待客人。看见文姨娘的马车,亲自迎上前来做揖,卸了门槛让马车进去。

内院是刘元瑞家的在主持大局。

她穿了大红绫袄,头上插了双喜字鎏金簪子,喜气洋洋的。

“姨娘可真是稀客!”刘元瑞家的上前给文姨娘行礼,上前半步帮她带路,“杜妈妈、田妈妈、万妈妈和竺香姑娘都在东厢房喝茶…”

文姨娘脚步微顿:“杜妈妈来了!”

刘元瑞家脸上堆满了笑:“来了,来了,今天天刚亮就到了。田妈妈、万妈妈是和她老人家一起来的。反倒是竺香姑娘迟了一步。说是夫人有话要她带给滨菊姑娘,所以迟了。”一面说,一面将文姨娘引到了东厢房。

那边乔莲房怏悒地推开了绣橼手中小碗:“先放一放,我等会再喝!”

“小姐!”绣橼哀求道,“您刚才也说等会再喝…您得快些好起来才是!”

“好起来!”乔莲房大大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好起来有什么用。侯爷根本不愿意见我。”泪珠划过苍白的面孔落在了月白色的小袄上,留下一个浅浅的泅印,“还让十一娘把我拘在这院子里,不准离开半步…”

绣橼听着眼神一暗,端着药碗的手也有些无力地收了回来。

“他一定还在怪我。怪我把孩子弄没了!”乔莲房说着,伏在枕头上哭了起来,“我怎么知道那药不能多吃…”

绣橼也落下泪来。

好不容易拿银子打点吴太医帮着给太太送了信去。太太又请动了乔夫人亲自送来了长春道长的秘药…当时她们都以为是绝处逢生。当天晚上就照着乔夫人的嘱咐把柜子、床都挪了个位置,又背着田、万两位妈妈试着吃了一粒药。结果第二天早上起来人也不吐了,吃饭也吃的香了。她们大喜过望。怕两位妈妈发现秘药,又想着既然是真的,那多吃点肯定效果更好。第二天就加了一粒。吃下去感觉精神倍增。所以第三天依旧吃了两粒…谁知道,半夜就开始肚子疼,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见了红…人九死一生。不仅孩子没了,还落得个被拘禁的下场。

可事已如此,后悔有什么用。

绣橼擦了擦眼角,低声劝乔莲房:“小姐,您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当务之急是养好身体。只有养好了身体,才可能再怀一个。要不然,就算侯爷气消了,身体败了怀不上,那也是枉然啊!”说着,又将碗端到了乔莲房的面前,“小姐,这药要趁热喝!”

乔莲房听着抽抽泣泣地收了眼泪,由绣橼服侍着喝了药,含了一颗窝丝糖在嘴里。

“今天怎么没有看见两位妈妈?”她怏怏地躺了下去,随口问道。

流产是小月子。田妈妈和万妈妈虽然依旧在她跟前服侍。但乔莲房感觉她们没有以前那样尽心尽力了。

想到这里,她心中一阵不快。

绣橼哪里不知道两位妈妈近日的变化,又怕乔莲房生气,犹豫了片刻才低声道:“听说十一娘那边的滨菊明天出嫁。两位妈妈去送恭贺了。”

乔莲房听着心头大怒:“不过是送个恭贺,也要两个人一齐去。”觉得她们分明是不想服侍自己,不禁语带嘲讽,“不过是个婢女罢了。这要是十一娘的妹妹出嫁,岂不要去舔人家的鞋面子?枉我把她们看得重,一来就各赏了十两银子一匹妆花缎子…”

绣橼想着两位妈妈是太夫人身边的人,不想和她们把关系弄僵了。忙道:“两位妈妈这些日子也拘得有些紧。难得有借口出去一趟。小姐别生气了。两位妈妈说了,早上去去,下午就回来。”说着,打量了一下屋里的光线,“看这时辰,应该要回来了!”

她的话音刚落,窗棂外就传来珠蕊的声音:“两位妈妈回来了!”

“是啊!”田妈妈高声笑道,“哎呀,可惜你们看不到──滨菊那嫁妆…啧啧啧!说起来我在徐家也有四十几年了,也就是太夫人身边香溢嫁的时候有这样的排场。不过,香溢又不同。她当年服侍侯爷在老家守灵,是有功的人。滨菊…这可真验了那句话──本事再好没有用,得看跟着什么主子…”

“你小点声!”万妈妈的声音插进来打断了田妈妈的话,“小心吵醒了乔姨娘!”

“哎呀,这人一得意就忘了形!”田妈妈忙笑道,“我不说了,我不说了。”

嘴里说着不说了,声音却没收敛半分。

第二百六十九章

屋里的人听着脸色有些难看。两位妈妈却沓沓着往内室去。

看见乔莲房主仆一卧一立,田妈妈噫道:“原来姨娘早就醒了。”好像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说话有些不妥当似的神色自若。见旁边小杌上还放着个残留着褐色药汁的小碗,知道绣橼已服侍乔莲房吃了药,笑道,“我们赶回来就是惦记着姨娘的药──早知如此,就应该在那里多待一会的。”神色间全无没有服侍乔莲房吃药而应该有的愧意。

乔莲房看着恼怒,正想暗讽两句,那万妈妈已在一旁笑道:“你这是得了便宜还要卖乖──要不是赶着回来给姨娘煎药,只怕你还不止输两吊钱。”

“谁说的。”田妈妈就有些不服气地道,“文姨娘可是有名的散财童子。要是继续斗牌,还指不定谁赢呢?”

乔莲房听着一怔。

滨菊出嫁…文湘莲也去了?

她的心思全被这占了,顾不得和两妈妈计较失礼不失礼的事了。

轻声道:“文姨娘去了金鱼巷?”

“可不是!”田妈妈笑道,“不仅文姨娘去了,就是杜妈妈也去了。我听竺香说,夫人还请了她给滨菊梳头呢!”眼中流露出艳羡,“要是我那闺女出嫁的时候也能请动杜妈妈去帮着梳头就好了!”

乔莲房心中五味俱杂。

杜妈妈也去了。那太夫人…

她脸色微沉。

就听见那田妈妈在一旁絮叨:“…秦姨娘没有去,不过和文姨娘一样,给了三十两银子的添箱钱。听文姨娘那口气,她们本来准备多给点的,可太夫人赏了滨菊四十两,她们不好越过去。所以给了三十两。夫人也不好越过去,给了三十六两。”

乔莲房主仆还是第一次听到,都有些惊讶。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约而同地沉默起来。

万妈妈就轻声道:“乔姨娘,我看,你也去凑个热闹吧!连那易姨娘都出了二两银子。单留您一个,颜面上也不好看啊!”说着,和田妈妈齐齐望过去。

别人不知道,绣橼却是最清楚的。乔莲房手头只剩下二十几两银子的私房钱。别说她拿不出来,就是拿得出来,拿出去给十一娘长脸,这种事她是决不会做的。

想到这里,她立刻笑道:“我们家姨娘如今被禁足──哪里出得去!万一被侯爷知道了…”说着,露出为难的表情来。

“不要紧的。”万妈妈听了笑道,“要不然,文姨娘也就不会去金鱼巷了!”言下之意是说文姨娘出府是徐令宜同意了的。

乔莲房听着一震。

绣橼也不好拿主意了,犹豫着朝乔莲房望去。

“我看还是算了!”过了好一会儿,乔莲房才淡淡地道,“我是待罪之人,还是少生波折的好!”说着,面露倦意地闭上了眼睛,婉言拒绝了两位妈妈的提议。

万妈妈犹不死心,喊了一声“乔姨娘”,正要再劝,田妈妈已拉了万妈妈的衣袖:“既然姨娘累了,那我们就先退下去了!”说着,还朝着万妈妈使了个眼色。万妈妈看着不再说什么。上前收了碗,和田妈妈一起曲膝行礼退了下去。

乔莲房的眼睛“唰”地一下张了开来。

她脸色铁青,牙齿咬得吱吱响。

“小姐!”绣橼有些担心地望着她。

“我没事!”乔莲房言不由衷地道,“你不用管我。我睡一会就好了!”

绣橼不敢多说,轻手轻脚地服侍她躺下,自己坐在床前的小杌子上一面做着针线,一面守着乔莲房。

乔莲房睡得并不安生。窸窸窣窣地不停地翻身。

绣橼知道她心里难过,却没有办法安慰她。

同样是姨娘,那两个一出手就是三十两银子不在乎,这个却畏手畏脚不敢多用一分钱;同样是姨娘,一个代表四房去给晓梅祭拜,一个代表四房去给滨菊恭祝,这个却被禁足院子里;同样是姨娘,一个生了庶长子,一个女儿养在太夫人和夫人面前,只守着日子慢悠悠地过,好日子就会来了。这个却被人陷害失去了依仗…想着想着,绣橼视线开始模糊起来。说起来,都怪她们太小瞧这些女人了。以为只要能抓住侯爷的心就行了。却从来不曾想到会被那些女人拦在中间。别说求助无门,就是想在侯爷面前申辩两句也做不到,更别说想施展那千般的本领、万般的手段让侯爷回心转意了。

念头闪过。她又想到那天十一娘感叹她年纪不小的事。

小姐是侯爷的宠妾,她是小姐身边的贴身婢女。十一娘动不得小姐,却动得了她。

那句话如悬在头顶的刀,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来,绣橼提心吊胆,日夜难眠。原指望着小姐能诞下一位小少爷,在侯爷面前能说得上话,为自己争取一番。现在…

她越想越心惊,只觉得脸上湿漉漉的,又怕惊动了乔莲房,拿了手背悄悄擦着眼泪。

猛地听见身边“腾”地一声响。

绣橼忙循声望去。

就看见乔莲房满脸是泪,随手拎起床头的迎枕、枕头就是一通乱扔。

绣橼吓了一跳,忙丢了针线上前按住乔莲房:“小姐,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我真蠢,我真蠢。”乔莲房泪如雨下,“娘劝过我好几次,我都没有听到心里…一心一意以为,只要侯爷待我好,其他的我都不在乎…却不曾想过,我不在乎,别人却在乎。我不去害别人,别人看着侯爷待我好,却会来害我…如今酿成了大错,失了侯爷的欢心…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她说着,抱着绣橼嚎啕大哭起来。

绣橼见她耸动着的瘦削肩膀,想着从来的玲珑,也不由悲从心起,哭了起来。

“小姐。不会的,”她用安慰了乔莲房无数次的话安慰着乔莲房,“侯爷只是一时恼了小姐。等过些日子,侯爷气消了,就好了!小姐,您别哭了,身体要紧…”

“不错,”就在绣橼以为自己还要继续苦口婆心的时候,乔莲房突然停止了哭泣,“你说的不错。侯爷只是一时恼了我。”她看见乔莲房徐徐坐直了身子,饱含泪水的大眼睛透着几份毅然,“所以我要见侯爷!”

绣橼大吃一惊。

她现在最怕乔莲房不顾一切地闹起来──杜妈妈既然去参加滨菊的婚事,说明太夫人已经站在了十一娘那边。十一娘又把这院子团团围住,她们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还有秦姨娘,自己信济宁师太,却告诉她们长春道长有生儿子的秘药,分明就是不怀好意,在关键的时候摆了她们一道。又有文姨娘,整天笑嘻嘻的,府里发生的大事小事却一件也瞒不过她。心里到底打着什么主意,谁也不知道…她们腹背受敌,如果小姐还不忍一时之气。她们面临的只会是四面楚歌。

想到这里,绣橼只好小心翼翼地道:“小姐,我们慢慢来…”

“不。”乔莲房听了轻轻摇了摇头。

绣橼大急,喊了一声“小姐”,抬睑却看见乔莲房眉宇间透出了几份决然之色,“不,我们不是要慢慢来。我们是要从长计议!”她柔美的面孔因这句掷地有声的话变得有些棱角分明起来。

“小姐…”她感觉有什么东西突然从乔莲房的心里冒了出来,让乔莲房变得有些不同起来。好像是她一直想乔莲房拥有的清明,又好像是她一直想乔莲房具备的坚强…让她有些高兴,又有些酸楚。还有些害怕…五味俱全,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还有秦榴宝那个贱婢!”乔莲房的表情微微有些扭曲,“她把我害成这样,我是不会放过她的!”

“…金灯、绿扇、座伞一个都不少──是全套的仪仗,喜宴上用的十碗,请了十桌客。”刘元瑞家的做为女方的媒跟轿,满脸喜气地来回十一娘,“婆婆的见面礼是一对二两重的银镯子,公公是两锞小银锭。家里的东西也都齐整,滨菊姑娘嫁过去不会受什么苦的。”

“那就好!”十一娘微微点头,又道,“以后就靠他们自己过日子了。”

刘元瑞家的忙笑道:“谁说不是。好女不穿娘时衣,好男不争爹娘财。夫人处处都为他们想到了,以后的日子得靠他们自己过了。不过,我看大显是个老实本份的,滨菊姑娘又得过您的教诲,两人以后的日子指定会红红火火的。”

十一娘笑笑没有做声,和她说起另一桩事来:“我听说江秉正在外面找了事做。我院子里的事全托了他家里的在照看?”

这话本就是刘元瑞家的借着绣儿的口传到十一娘耳朵里的。她忙笑道:“这件事我也听说了。只是一时事忙,没顾得上过去看看。要不,我哪天帮夫人过去看看?”

常学智如今分在外院的回事处做小厮。

十一娘笑道:“你一个妇道人家,这种事怎么好出面。我看,就让常家的小子帮我打听打听吧!”

刘元瑞家的儿子刘太平分到了外院打杂。

她听了微微有些怅然,但很快又高兴地道:“多谢夫人瞧得起他。我这就给他带句话。”

十一娘看着松了口气。

她还真担心这个刘元瑞家的是个容不得人的。

第二百七十章

常学智年纪虽小,办事却很得力,第二天下午来给十一娘回音。

“…在一个叫隆盛的绸布店做二掌柜。听店里的伙计们说,江总管自称是夫人的陪房,以前曾在余杭罗家的绸布店里做总管事。”话说到这里,常学智面露犹豫,声音也低了几份,“说夫人带他来燕京原是想借他的长才准备开铺子的。他不想和大姑奶奶留下的人相争,所以才出去找条生路的。”

十一娘听着思忖了片刻,柔声问常学智:“那家铺子大不大?在燕京有没有开分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