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邵公子也好,李公子也好,都是行伍出身。”文姨娘委婉地道,“这样人家出身的子弟,年轻的时候都会到军营里去历练一番。而军营是不能带家眷的…除非是做到了兵部的侍郎、或是尚书。”

而兵部的侍郎或尚书通常都是由文官担任。给武官的侍郎、尚书都是荣职。

那得等到多少年以后!

每个人看问题都有死角。

十一娘立刻决定,想办法带文姨娘去看看邵仲然和李霁。

她徐徐地道:“悄悄去看看邵公子倒可以想得出办法,可这悄悄去看李公子…”又想到李夫人的虎视眈眈,“只怕有些困难!”

见十一娘没有出口训斥她的异想天开,文姨娘心中一喜,随之又担忧起来“那,那怎么办?”

十一娘一时也没有什么主意。

“要不,我们先去瞧瞧邵公子。李公子那里…再想办法!”

总比这样困坐愁城的好。

十一娘立刻叫了琥珀来:“你去跟林大奶奶说一声。就说我想请邵公子帮着画一副玉簪花的中堂。明天下午我亲自去取画,不知道时间紧不紧?”

琥珀应声而去,两柱香的功夫就来回话:“林大奶奶说,到时候您只管去取就是了。”

十一娘和文姨娘都透了口气。

文姨娘起身告退。

秋红看着她喜上眉梢,立刻迎了上去,低声道:“刚才文三奶奶又差人来了。问起大小姐的婚事。还说,如今文家的生意越做越大,要的现钱也越来越多了。要是这桩婚事能成,男主答应给一百万两银子文家用一年,不要利钱。这样一来,欠您的那十八万两银子也可以立刻给您补上了!”

文姨娘听着冷冷一笑,打断了秋红的话,“这件事不要再提了。文家再穷,也断然没有少了我这十八万两银子就不能过日子的。他们要是只提大小姐的婚事,我只怕还觉得他们有几份真心。如今拿这两件桩事一起说,欲意如何,我就是个瞎子,也能看出几分来。何况,我原先看着夫人手段厉害,怕大小姐的婚事她会从中阻挠…”她说着,声音低了几份,“现在看来,倒也是个恩怨分明的,好相与的!”

秋红听着这话里有话,好奇地道:“夫人和您说了什么吗?”

虽然是贴心的,可有这件事太过重要,文姨娘没有回答,只是吩咐她:“你记得明天去给文三奶奶回个信。就说,大小姐的婚事我做不了主。让她找侯爷、找夫人去。”

文姨娘能有今天,多亏有文家。

秋红听着不由担心:“要是三奶奶…”

文姨娘摆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大小姐嫁好了,我还有什么好求文家的。文三奶奶那里,你只管照我说的去回话。”

“嗯!”秋红笑遂颜开,“那我明天一大早就去给文三奶奶回话去!”

第三百三十七章

第二天早上,十一娘忙完了家里的事后,给甘夫人写了一封信,也托她帮七娘找个大夫。

徐令宜还没有回来。

十一娘去了太夫人那里。

太夫人刚从佛堂回来,见她过来,笑道:“可没见过谁管家像你这么闲的?天天到我这里来坐坐!”

十一娘笑道:“管事妈妈们都能干,我自然也就没什么事做了!”搀了太夫人炕上坐下,把下午要去趟林家的事告诉了太夫人。

太夫人没有在意,只问她回不回来吃晚饭。

“回来吃饭。”十一娘笑道,“只是去拿幅画。”

太夫人点头,问起招待姜太太宴会的准备情况来。

十一娘一一应了,陪太夫人用了午膳,服侍太夫人歇下,这才回屋。

吩咐小丫鬟去请文姨娘,她自己去净房重新梳洗了一番,待出来的时候,文姨娘已在屋里等。

她穿了件白银条的纱衫,浅蓝色杭绸综裙,头发整齐地梳在脑后绾了个圆髻,规规矩矩地插了鎏金一点油的簪子。看见十一娘穿了件杏花白的纱衫,桃红色杭绸综裙,梳了高髻,戴了赤金衔珠的凤钗,她松了一口气。平时十一娘在家里穿得素净,她真怕十一娘去林家走亲戚也一如既往。所以特意用了一番心思,力求在十一娘身边站着不打眼。

十一娘只是觉得文姨娘今天特别的朴素,就连标志性的耳坠今天也换成了小小的鎏银灯笼耳塞。

可能是因为初次去林家吧?

她思忖着。

藏拙总比不明所以的出风头强啊!

两人去了林家。

林大奶奶见到文姨娘很是吃惊,不动声色地把十一娘迎到正房里奉茶。文姨娘低头垂目地立在十一娘的身后,恭敬的态度堪比琥珀等人。

林大奶奶和文姨娘说了几句话,邵仲然来了。

十一娘和文姨娘在屏风后面打量。

近看,邵仲然有那种不带风霜的明朗、和煦。

邵家众人都已搬到了新买的宅子里。林大奶奶和邵仲然问了几句“新宅子住得可舒服”之类的事,然后端了茶。

待邵仲然走后,她将画递给十一娘:“可还能用!”

十一娘笑道:“等我拿回去看看!”

林大奶奶不再提问,和十一娘说了些家长里短的事,十一娘就告辞了。

“怎样?”马车里,她问文姨娘。

文姨娘沉吟道:“邵公子文质彬彬,进退有礼,笑的时候又带着几份赤子的飞扬。倒不像是有所掩饰的。”

也就是说,她也认为是真性情了!

“我们不能出去。”十一娘听了思考道,“李总兵又不在家,就算侯爷出面,也得有个堂而皇之的理由才行啊!”

文姨娘知道她是在说和李公子见面的事,也不由头痛。

一时间,两人默默无语。

回到家里,文姨娘跟着十一娘去了水榭。

贞姐儿正由滨菊陪着做针线。夕阳下,她神色静谧,有珠玉般明丽。

见十一娘和文姨娘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贞姐儿微微一怔才上前去行了礼。

十一娘问滨菊:“侯爷还没有回来吗?”

“还没有!”滨菊恭敬地道。

十一娘就问了问贞姐儿的情况,往正屋去。

文姨娘跟上前,见十一娘神色有些肃然,安慰的话鬼使神差地说出了口:“夫人别担心。侯爷从前也有夜不归宿的时候,多是朝中有急事…”话音未落,两个脸上都露出几份惊容来。

“是吗?”十一娘随口应了一句,怕文姨娘再说出似类的话来,道,“关于李公子的事,只能等侯爷回来了再说──李家的人一直等着我们这边的消息,轻举妄动,要是有什么误会就麻烦了。既然侯爷不在家,文姨娘就先回去吧!”

文姨娘先前眼底还闪过一丝不自在,等十一娘说完,她已恢复自然,笑着给十一娘曲膝行礼,退了下去。

晚上徐令宜突然回来了。

十一娘有些意外。

徐令宜看得分明,却什么也没有解释。

十一娘和他说起今天的事来。

徐令宜闻言大吃一惊,随后问:“文姨娘都说了些什么?”

十一娘把文姨娘的话转述给徐令宜听。

徐令宜竟然沉默了半晌没说话。

十一娘提出让他安排见见李霁的事。

“我试试看吧!”他犹豫着答应了。

第二天下午,十一娘正和管厨房的黎妈妈定宴请的菜单,临波一溜烟地跑了进来:“夫人,侯爷请您和文姨娘到外书房说话。”

十一娘暗暗惊讶,叫了小丫鬟去喊文姨娘,两人在碧漪闸碰头,一起去了外书院。

书院的会客厅槅扇大开,进了院门就可以清楚地看到厅堂的情景。

徐令宜坐在正中的太师椅上,面前立着个身穿青衫的少年。

他和贞姐儿差不多的个子,有着少年人特有的清瘦身材。

这个少年应该就是李霁了?

十一娘有些迟疑。

难道就这样走进去不成?

念头闪过,就见临波三步并做两步走了过去,拱手行礼:“侯爷,夫人来了!”

徐令宜站了起来。十一娘就看见青衫少年侧过身子向后退了几步,头颅微垂,恭敬地立在了一旁黑漆落地柱旁。

十一娘见状就走了进去,眼角的余光却一直注意着李霁。没等徐令宜开口,她已道:“不知道侯爷有客,还请侯爷恕罪。只因有急事要请侯爷定夺,所以冒昧闯了进来。”说完,将刚才黎妈妈拟的菜单子呈了上去。

总不能说是被徐令宜叫来的吧!

徐令宜接过单子,向十一娘介绍李霁:“李总兵的次子,李霁!”

他不慌不急地向十一娘行礼,显得优雅而从容。

“李公子!”十一娘笑着和他打招呼,眼睛在他脸上溜达了一圈。

皮肤白皙,修眉隆鼻,论五官,不比邵仲然差。只是两人气质迥异。邵仲然身上还能看见本性的棱角,而李霁小小年纪,却显得十分内敛,少了些个人的特质。因此看上去就没有邵仲然那样的出众。

他躬身应喏。

徐令宜和十一娘去了东厢房。文姨娘则谨守妾室的身份,静静地站在了门槛前。

十一些娘不由悄声问正认真看着菜单子的徐令宜:“您怎么把李公子叫来了?用的什么借口?”

徐令宜的目光落在菜单子上回着十一娘的话:“是李总兵给我写了封信,向我请教朝中局势,李公子特意给我送来的。”

十一娘若有所指地问:“李总兵常写信给您,和您讨论朝中局势吗?”

“那到没有。”徐令宜若有所指地回答,“有时候,人要用些非常手段。”然后和她讨论起菜单子的事来:“江西菜油浓,口感肥厚,又喜欢吃辣椒。难得你竟然能找到食材做石鸡。”

十一娘也知道这不是讨论的时候,随着他转移了话题:“也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做出地道的味道来。尽力而为吧!”

徐令宜点头:“那暂时就这样吧!”

十一娘曲膝行礼,和文姨娘退了下去。

“夫人,李公子…”一到垂花门,文姨娘就有犹豫地道,“李公子,从头到尾都没有看你和侯爷一眼,而且站在那里,动都没有动一下。”

一般的人出于好奇心,都会对身边突然出现的陌生事物多看两眼。

“这位李公子虽然只有十六岁,只怕十分能忍!”文姨娘的声音里透着几份担心。

“你觉得不好吗?”

文姨娘眼底露出几丝困惑:“说不上…就是觉得太沉稳了一些。”

过犹不及。

十一娘也有这种感觉。

文姨娘又道:“夫人,侯爷满意的是李公子吗?”

“这些都好说。”十一娘沉默了好一会,道,“事事无绝对,总能找到不足之处说服侯爷。只是不知道这样做正确不正确?”她声音有些低哑。

文姨娘紧抿着嘴,两人走到了碧漪闸。

一个向东,回垂纶水榭,一个向西,回侬香院。

文姨娘没有给十一娘行礼,而是停住了脚步。

“夫人,我看,您还是仔细打听打听邵公子的底细吧?要是不成,不如再慢慢帮大小姐找合适的!”

意思是说李霁不行!

十一娘对文姨娘在这件事上的果断有些诧异。

文姨娘已低声道:“男人有时候糊涂些,才是女人一辈子的福气。”

这是她的身同感受吗?

十一娘站在碧漪闸上久久没有做声。

之后徐令宜问她:“怎样?李家小子还不错吧?”

“侯爷主意定了吗?”十一娘反问徐令宜。

徐令宜听着微愣。

“我觉得李家太急切了,李公子太沉稳。”十一娘直言道,“婚事上如此,只怕其他事情上也会如此。”

徐令宜听着皱了皱眉,但第二天却派人去打听邵仲然的情况。

十一娘没有多理会,忙着开库拿器皿,派婆子去姜家敲定姜太太、姜家九小姐到的时辰。又向赵先生请了一天的假,当着谆哥只说是有远道的亲戚来,到了十六那天,大家笑吟吟地迎了姜夫人、姜太太和姜家九小姐。

姜太太中等的个子,看上去二十七、八岁的模样。人长得白净,丹凤眼,高鼻梁,不说话的时候表情有些严肃,说话的时候右边有个梨涡,不仅让她表情变得柔和起来,还显有点小小的俏皮。

姜家九小姐和她母亲五官很像,只是年纪还小,表情稚嫩,十分讨人喜欢。

第三百三十八章

太夫人拉着姜家九小姐的手眉眼全是笑。

姜家九小姐站得笔直,声音如大珠小珠落玉盘般的清脆:“…只读到了《妇女》、《器用》、《贫富》三篇,其他的,爹爹说要大一些了再细细地读。”

太夫人听着连连点头,对端坐在一旁的姜太太笑道:“姜先生不愧是做学问的人。”

姜太太微微地笑,露出颊边小小的梨涡:“太夫人过奖了。只不过是女儿愚钝,只能教些简单的罢了。”

姜家九小姐听了不好意思地垂了头笑了笑,眉宇间飞过一丝羞涩。

太夫人看着呵呵地笑:“九小姐娇憨可人,姜太太太谦虚了。”然后望了一眼立在自己身边,满脸好奇地望着姜家九小姐的谆哥儿,“这是你姜家妹妹!”

谆哥大人般模样地上前恭敬地行礼,喊了声“姜妹妹”。

姜家九小姐抬起头来,落落大方地福了福身。

太夫人看着笑意更深,抬眼看见宋妈妈垂手立在了竹帘旁,知道酒席已经备好了,又道,“姜太太是难得的稀客,我们备了些酒菜,还请姜太太不要推辞。”说着,由杜妈妈扶着站了起来。

屋里的人都跟着窸窸窣窣地站了起来,姜太太则客气地推辞了一番,这才落后太夫人两步,跟着往点春堂旁的花厅去。

此刻正是初夏,石榴花开得正艳。

太夫人和姜太太说的着花事。

姜太太应喏着,眼角忍不住向走在自己身后的十一娘瞥了瞥。

她穿了件水绿色纱衫,月白色挑线裙,明丽的脸上有淡淡笑意,显得端秀恬静。那个身世不明的五少爷被乳娘抱在怀里,扭了身子要她抱。她走过去抱了抱孩子,温温柔柔地低声说了几句,孩子就安静下来,伏在乳娘怀里不再动弹。她摸了摸孩子的头,这才三步并做两步地赶了过来。

姜太太暗暗点了点头,和太夫人进了花厅。

四干果、四个酱菜、四冷碟、四佐菜、六热菜…满满一桌子。既有江西的名菜三仔鸡,也有燕京的名菜菊花里脊肉。最后用水晶碟子上了一碟子冰湃的红菱。

姜太太有些意外。

这红菱是南京的“水八鲜”,六月才上市,快马加鞭运到燕京,也要到中旬。这才五月中旬…可见徐家十分重视这次的见面,花了心思来款待自己。

她的目光就从邻桌的谆哥身上扫过。

那孩子生着一副好相貌,眉宇间温和秀雅,举止彬彬有礼,还知道照顾身边的弟弟吃东西。只可惜比同龄的孩子生得纤弱瘦小了些。听说未足月就落了地…丈夫要是身子骨不好,夫妻之间不免少了些美满。

想到这里,姜太太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清甜的红菱吃在嘴里也少了几份滋味。

说的是相看,实际上看不看已没有太大的关系。这件事早在两年前就定了下来。只是他们夫妻不死心,未来的女婿总要看上一眼才能放心。

念头闪过,她又暗怪自己人心不足起来。

早知道这天下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她来之前还怕这孩子生母早逝大家或对他敬而远之、或因养在祖母屋里疏于管教变得顽劣不化,或是没有了依仗而被人轻瞧而只头笨脑,变得畏畏缩缩。现在看来,太夫人慈眉善目,十一娘性情宽和,兄弟间恭敬友爱…姜太太在心里琢磨着,注视力转到了身边的五夫人身上。

就是这位小婶婶,看着也是个举止大方,行为端庄之人。比自己想像中的要好多了。

也许是立场不同。贞姐儿的事十一娘着急上火,轮到谆哥的时候,心态却很平和。一来这事早就定了下来,今天不过是走走过场。二来她觉得这社会对女孩子更苛刻──贞姐儿嫁到别人家喜怒哀乐由别人掌握。别人家的女儿嫁到自己家里,其他的不敢说,至少她不会为了摆婆婆的谱而刻意去刁难她们。

两人心思迥异,一顿饭下来,也亲热了不少。

大家移到西花厅喝茶说话,孩子们由杜妈妈、宋妈妈等人陪着去了后花园。

徐嗣谕自恃年纪最长,只在一旁点个卯,贞姐儿性情和顺,处处迁就,姜家九小姐还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很快和谆哥、徐嗣诫玩到了一块。

她看着后花园姹紫嫣红开遍,赞叹道:“比我们大福寺的景致还要漂亮!”

家里请客很少有和谆哥同龄的女孩子,何况这个女孩子还漂亮温婉。闻言道:“你要去拜佛吗?我们家也有!”

姜家九小姐睁大了眼睛:“你们家还有寺庙?”

谆哥正要答话,看见结香带着群小丫鬟走了过来。

她们提着花蓝,花蓝里装了大把大把的石榴花、玉簪花和茉莉花和栀子花。

几个人忙曲膝给谆哥等人行礼。

谆哥就指了结香对姜家九小姐道:“这是我二伯母身边的贴身服侍的,叫结香。”

姜家太太、小姐要来做客的事大家早就知晓,她又曲膝给姜家九小姐行礼。

姜家九小姐喊了一声“结香姐姐”,满脸的艳羡地望着她怀里香气馥郁的白色栀子花:“这是什么花?好漂亮啊!”

“这是栀子花。”结香听了忙挑了几朵大的给姜家九小姐,“是我们家暖房里种的。南边常见。我们北边却很稀少。”

姜家九小姐欢喜地接了花,深深地吸了口气,笑道:“难怪我不认识!”口气很大,惹得大家都笑起来。

杜妈妈就笑着问结香:“采了这么多的花,这是要做什么?”

结香道:“二夫人要做些花露。”

杜妈妈不再多问,姜家九小姐听了却极感兴趣,问谆哥:“我能去看做花露吗?我来的时候,我们家四姐正照着爹爹的藏书做花露…我没有看见就来了!”望着谆哥的眼睛一眨一眨的,十分可爱。

谆哥立刻道:“这有什么不可以的!我二伯母经常在家里做花露。还分不同的季节做出不同的花露来。还会做熏香。”领着姜家九小姐往韶华院去。

杜妈妈等人本是领着孩子玩,去哪里无所谓。

徐嗣谕这些日子关在家里读书,有些日子没见到二夫人了,也想去坐坐。

贞姐儿是半个主人,得热情的款待。

一行人就这样笑嘻嘻地去了二夫人那里。

韶华院很久没有这样热闹了。

二夫人端了水果和自制的糕点招待她们。

黄灿灿的菊花饼、白馥馥的玉簪糕、红彤彤的石榴酥、苹果蜜饯、牛皮缠、柳叶糖…还有碧绿青翠的西湖龙井。

姜家九小姐笑弯了眼睛。

徐嗣谕却趁机向二夫人请教功课。贞姐儿怕徐嗣诫吵,悄声对谆哥和姜家九小姐道:“我们去竹林里玩。”

姜家九小姐在家里也常遇到有人请教父亲功课,知道是做不得声的,连连的点头。

贞姐儿就让小鹂各捡了几样点心,让用大红描金的海棠花托了,牵着徐嗣诫的手去了竹林。

几个人在竹林的石桌石墩上坐下,吃点心喝茶,姜家九小姐说着自家的事,谆哥说着赵先生,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的,好不快活。

杜妈妈在一旁看着喜上眉梢。

最后姜家九小姐还是没有看见花露是怎么做的,却得了二夫人送的一瓶玫瑰百合香露,一瓶牡丹木犀香露。

坐着马车打道回府的姜太太闻着称赞:“真没有想到。竟然还有人做得出如此奇妙的香露。初闻是玫瑰香,再仔细一闻,是百合香。”

姜家九小姐听了连声喊“娘”,睁着黑玛瑙般眼睛道:“二伯母还跟谕哥哥讲《论语》。”

姜太太听了望着女儿微微地笑了起来,眼睛里满是慈爱:“瑟瑟喜欢谆哥哥家吗?”

闺名瑟瑟的姜家九小姐连连点头:“喜欢!”

坐在一旁的姜夫人听了望着弟妹笑起来:“这就叫做姻缘天注定!”

姜太太没有做声,摸了摸女儿乌黑的头发,动作轻柔的甚至带着了些许的怜惜。

那边五夫人有些疲惫地脱了水蓝色细葛衫,露出鹅黄色绣大红缠枝花的中腰。

“这天气越来越热了。”语气里带着几份抱怨。

石妈妈笑着接过她脱下的衣裳递给一旁的小丫鬟,拿起拧好的帕子帮五夫人擦试身体。

“今天晚上五爷在宫里值夜,让乳娘把歆姐儿抱到我屋里来歇息吧!”

石妈妈笑着应“是”,吩咐小丫鬟传话。

五夫人就想起一桩事来:“上次我回去的时候听爹说,要给维哥请旨封世子,也不知道到底进行的怎样了?”

“哪能这么快!”石妈妈笑道,“侯爷是世袭罔替的爵位。要奏请皇上和礼部。最快也要到明年的春天。”然后给五夫人披了件白银条的纱衫。

五夫人却像想起什么似的,似笑非笑地撇了撇嘴。

石妈妈心里一跳,忙笑道:“侯爷当初也是看中了维大爷,还不是因为维大爷性子率直,和夫人合得来。何况维大爷这几年在侯爷面前尽孝…”

“我知道。”五夫人心不在焉地打断了石妈妈的话,“我是在想谆哥…看样子,侯爷要请旨封谆哥为世子了。不知道十一娘知道了,心里会怎么想?”说着,抿着嘴笑了笑。

第三百三十九章

这是徐家的事,石妈妈不好议论,只是笑着帮五夫人散了发。

五夫人拿着把梳子在手里把玩:“先是帮谕哥儿说一门看上去极好的亲事,然后鼓励谕哥去参加科举。小孩子家,看着自己前途一片光明,头脑一热,自然什么都应了。待他一走,再和姜家把婚事敲定,请旨封谆哥为世子。到时候,谕哥的师长、同窗、好友都是与姜家密切之人,他不动爵位的心思还好,姜家自然是最大的助力,可他要是动了这心思,只怕第一个不放过他的就是姜家。他如若因此而心生怨怼,可当初是他自己答应的,要怨,又怨谁去?我们四哥,可打得一手好算盘呢!”

说到这里,她想到项家的拒婚,无声地笑了笑。

而此刻的徐令宜正坐在垂纶水榭临窗的大炕上。

带着碧漪湖凉意的微风穿过糊着细葛布的窗棂吹进来,让他神清气爽。

“…孩子模样儿长得很好。”十一娘一边铺床,一边絮叨,“性子也活泼。姜太太一看就是个贤良淑德的。我看这门亲事结得实在是好。”说着,直起腰笑问徐令宜,“侯爷是先看会书?还是这就歇了?”

徐令宜没有回答,望着她笑。眉眼间有朗月般的清明。

“来,到我身边来!”他朝着十一娘招手,声音低沉却醇厚。

好像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难道是因为谆哥的婚事进行的很顺利?

十一娘思忖着,坐到了徐令宜的身边。

徐令宜却把她抱在了怀里:“陪我坐一会!”把脸贴在了她的鬓角。

夜正凉,他的气息却是温暖。

十一娘搂着徐令宜的腰,静静地依偎在他的怀里。

月光一点点的洒进来,屋子里偶尔响起烛花爆开的“噼啪”,让气氛更加静谧。

“今天是十六吧?”徐令宜抬起头来,手轻轻抚挲着她的面颊。

月色打在他宽阔的背上,他明亮的眸子像宝石一样光芒闪烁。

“嗯!”十一娘点头,不知道徐令宜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徐令宜的表情顿了顿,半晌才道:“谆哥有不足之症。长春道长又说他有‘三灾’。我和你姐姐怕他命格浅,受不了多的福禄。”他的声音舒缓,沉凝,“曾经商量等他过了十二岁再请旨封世子…”

如果徐、姜两家要定亲,谆哥有世子之位在身,那意义又不一样。

她徐徐坐直了身子:“侯爷的意思是,想提前立世子?”

徐令宜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沉默了好一会才道:“你觉得如何?”

“如果这样,自然最好。”十一娘沉吟道,“知道了自己的位置,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徐令宜微微点头,拉了她的手:“以后的事你也别太担心。我心里有数。会安排好的!”

十一娘心念转了转才明白他所谓“以后的事”是指如果他们有了儿子的话…

她不由呆了呆,想起及笄礼后频繁的房事。

他们可没有做任何的防范措施。

如果万一…

十一娘突然很矛盾。

生个孩子当然好。自己也有个伴。但真的有了孩子,以现在情况,局面只会更复杂。

想到这些,她不由抿了抿嘴,温声道:“侯爷,既然如此,您不如早点进宫请旨吧!等我们和姜家说亲的时候,也体面些。”

这样一来,就算是自己生了儿子,世子之位已定,冲突也少些了!

徐令宜没有做声,攥了拳头,把她的手紧紧地包裹在自己的掌心。

心里想得很明白,可念头一转到有可能怀孕上面去,十一娘心里就觉得赌得慌。

她不安了两天,甘夫人来了。

“有个姓韩的大夫,住在城西的井二胡同。”她和十一娘并肩坐在炕上低语,“是我嫂嫂介绍的。十分有名。据说翰林院金大人家的媳妇也曾去问诊,去年还生了个大胖小子。”

为这件事,甘夫人竟然亲自走一趟。

十一娘十分感激:“七姐今天和姐夫去了庙里,等他们一回我就告诉他们。”

甘夫人就问:“要不要我陪着去一趟?那地方我熟?”

甘夫人主持府中的中馈,出来一趟并不容易。

十一娘忙道:“要是他们找不到地方,再请甘姐姐陪着去吧!”

甘夫人听着欲言又止。

十一娘忙道:“姐姐把我当妹妹,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甘夫人想了想才悄声道:“你要不要也一起去瞧一瞧?”

十一娘听着脸色飞红。

甘夫人忙道:“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上次听说你一直用着药…多看几个大夫,把握也大一些。”

这是掏心的话。

十一娘组织了一下语言才轻声道:“我一直没有好好医。怕年纪小怀了孩子保不住,大人孩子一起丢了性命,又怕耽搁了医诊的时间,到时候想生没生的…心里七上八下的有些日子了!”

这也是掏心的话。

“你可别本末倒置了。”甘夫人十分真诚,“像你自己说的,现在不把身体养好了,到时候想要也没有了。你先把身体养好再说。女人生孩子本就是鬼门关,这不是你能算计好的…何况不想生,又不是没法子的事。”

十一娘心情激动。

自从嫁人,这些全凭以前的一些道听途说,根本不敢肯定自己做的是否完全正确。常常觉得战战兢兢,想着要是能有个有经验的人指导自己一下就好了。可自己真正的心意又不能跟别人说…没想到,今天却突然有了这样一个契机。

“甘姐姐…”她抿了嘴,眼角有水光闪动。

甘夫人突然想到自己在这年纪的时候…她眼睛里噙着泪水,嘴角却含着笑,拍了拍十一娘的手,凑到了十一娘的耳边:“我告诉你…”

两个说了一个下午的悄悄话,甘夫人才打道回府。

十一娘陪着七娘去井二胡同求医。

徐令宜则为谆哥的事忙碌。

他先是商量了太夫人,然后去了姜家,把自己想在两家正式下定之前争取为谆哥请到封世子的旨意跟姜大人说了。这样的体面,姜大人自然是乐于见到的。他不仅立刻答应了,还主动提出礼部那边,由他来疏通。

徐令宜和礼部的人也很熟,但考虑到他还要到宫里去磨叽,如果姜大人能帮着走礼部的路子,他也就不用两头跑了。徐令宜立刻答应了。回去就分别给皇上和礼部写了奏折。第二天一大早,又派赵管事到宗人府递牌子求见皇上。

这样一来,府里的人都知道谆哥要正式立为世子了。

陶妈妈身边的小丫鬟当时正在厨房里等着提食盒──自从陶妈妈被派去守元娘的院子以后,大家知道陶妈妈失了宠,虽然惧于积威不敢当着陶妈妈怎样,可对陶妈妈身边的小丫鬟之类,已渐渐不假以色了。

明明是她点的,灶上的妈妈却把炖好的肉末鸡蛋笑盈盈地放在了另一个小丫鬟的食盒里,还反复叮嘱那个小丫鬟:“小心点,别摔着了!要吃什么直管跟我说。”

她知道,这个小丫鬟是服侍四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琥珀的。

看到这一幕,她撒腿就跑回了陶妈妈那里。

陶妈妈穿着件玄色的夏布衫,头发整整齐齐地绾在脑后,原来乌黑的头发鬓角已夹杂着几根银白。她正神色肃穆地坐在临窗大炕上抄《心经》。

看见小丫鬟跑了进来,陶妈妈脸色微沉。

那丫鬟从小服侍她,哪里不知道她的心意,只是此刻还有比陶妈妈怒火更重要的事,陶妈妈听了会十分高兴的事。她顾不得许多,大笑道:“陶妈妈,陶妈妈,侯爷要立四少爷做世子了!”

陶妈妈听着却神色一肃:“你听谁胡说八道的?”

“不是胡说八道。”小丫鬟忙道,“府里都传遍了。不信你去外面去问问!”

陶妈妈眉头就紧紧地锁了起来。

“不是和大姑奶奶说好了十二岁的时候请旨的吗?”她呐呐地道,“只要一日不封世子,十一娘就会误会侯爷不满意谆哥儿,心里就有一丝念想,等到自己生了儿子再做打算。现在侯爷却突然改变了主意…”她想到了十一娘及笄礼的盛大与隆重,心里就打了个颤,“难道,这是十一娘的主意?她这么做又有什么好处呢?”

她不由苦苦地思索起来。

小丫鬟却没有陶妈妈这么多的想法。她喜滋滋地道:“妈妈,如果四少爷封了世子,是不是就可以单独住个院子了?到时候,我们是不是就可以在四少爷身边服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