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由朝七娘望去。

七娘已脸色铁青。

“大奶奶,”香芸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您错怪大爷了…”她泪如雨下,“我从小就服侍您,您就是信不过我,难道也信不过大爷吗?”

十一娘一听,忙朝朱安平望去。

修眉俊目的朱安平面沉如水,眼角微微颤了颤。

“香芸,”十一娘笑道,“你先退下去吧!有什么事,等会再说。我和你们家大爷、大奶奶还有话说呢!”

“夫人!”香芸泪眼婆娑地站了起来,神色有凄婉。

十一娘则朝琥珀使了个眼色。

琥珀会意地点了点头,上前搀了香芸:“香芸姐姐和我去洗把脸吧!”

徐令宜也站了起来,借口有事要吩咐十一娘,领着十一娘出了门。

临波一路跑过来。

“侯爷,”他喘着气,低声道,“皇长子妃定下来了!”

第三百三十三章

消息来得这样突然,十一娘一愣。

徐令宜已道:“定了谁家的小姐?”声音温和,显得很是镇定。

临波低声道:“福成公主的孙女、周士铮大人的长女。”

“芳姐儿!”十一娘不禁低声惊呼。

之前可是一点点的迹象都没有的,礼部和宗人府好像也没有报芳姐儿的名字上去。

徐令宜表情很平静,却眼睑低垂,半晌没有做声。

十一娘看着不由低声问他:“怎么了?”

“周家,一向是宗室的姻亲。”徐令宜抬睑看她,“皇上这样,已是难得。”

周士铮是皇上的表兄,也是徐令宜一起长大的好友。皇上选了一个与徐家亲厚之人做长子媳妇。不管是念着父子之情不想让皇长子为难,还是念着郎舅之情留着一丝念想,或者是仅仅是皇上觉得周家是最合适的亲家,能有这样的结果,对于徐家来说,已是最好。

十一娘点头。

徐令宜笑望着她:“这样一来,你也不用为难了!”

十一娘错愕:“为难什么?”

“你不是不愿意王家公子吗?”徐令宜笑道,“这样一来,我们两家再结亲就有些太张扬。你也可以理直气壮地推掉这门亲事了。”

有这么明显吗?

十一娘汗颜。

如果王家公子和那位年长三岁的婢女只是普通的情谊,去打探消息的人决不会特别强调这个婢女的存在…

她不免有些讪讪然:“看样子,我明天不仅要去恭贺周夫人,还要去给她泼瓢冷水。”

徐令宜笑起来。回头望了一眼槅房门紧闭的外书房,道:“两个人只怕没这么快说完。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去。”

十一娘点头,只留了木芙在门外服侍,跟着徐令宜拐进外书院旁的夹巷,进了一个小小的院落。

青石砖铺地,中间一株合抱粗的香椿树。三间正房。粉墙灰瓦,黑漆落地柱。朴素中带着几份静谧。

十一娘顾目四盼。

“这里是?”

“外书房!”徐令宜笑道。

有个七、八岁的童子从屋里跑出来行礼,又折回去帮他们撩了帘子。

徐令宜带着十一娘进了正屋。

三间打通成了敞厅。堂屋挂幅高山流水的山水画,一张黑漆大书案,旁边一张黑漆矮脚梅花攒格罗汉床,一张禅椅,两把太师椅,左右都是博古架,充栋汗牛的全是书,青花瓷大缸里插着林立的画轴。

徐令宜指了罗汉床对十一娘说了一声“坐”,然后吩咐那小童:“用玉泉山的水、大红袍。”

小童应喏,小跑出去。

十一娘四处打量。

她一直以为外书房是徐令宜的办公室,主要的功能是会见重要的客人,没想到还真有个书房,而且看样子藏书丰富,好像比半月泮的还要多。

“半月泮是我自己的书房。”徐令宜见了解释道,“这里是历代永平侯的外院书房。”

原来如此!

十一娘恍然。

两个小童一个提了红泥小炉,一个托了装着紫砂茶具的荷叶型盘船进来。

十一娘起身帮忙。

徐令宜却道:“你坐。尝尝我的功夫。”

十一娘听他口气甚为托大,知道他是深谙此道之人,安心坐下,看他泡茶。

小小的紫砂壶,水很快就沸起来。

徐令宜用头道茶烫了茶盅,倒了二道茶请她品尝。

红棕色,汤色艳丽,味道浓长。

十一娘闻了闻,然后小小地啜了一口。

“怎样?”徐令宜问她。自己端起茶盅闻了闻,一饮而尽。

十一娘看着他神色间露着几份期待,觉得自己还是实话实说的好:“很甘醇。其他的,不太懂了!”

徐令宜听着一怔,然后大笑:“喝得出甘醇已是难得。”又道,“那你喜欢喝什么茶?”

十一娘见气氛很好,索性笑道:“我喜欢喝红茶。最好在里面加两匙蜂蜜。”

“加蜂蜜?”徐令宜很是意外,挑了挑眉,“和二嫂似的,把石头烫热了往茶里丢…”

这样理解也算对吧!

十一娘浅笑着点头。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

两人不约而同朝门口望去。

木芙隔着帘子禀道:“侯爷,夫人,您们快去看看吧!大爷和大奶奶那边,好像有些不对劲!”声音里隐隐透着几份焦虑。

十一娘脸色微变:“到底什么一回事?”

木芙欲言又止:“您去看看就知道了!”

“侯爷,我去看看!”十一娘起身,匆匆交待了一句,撩帘而出,和木芙去了会客厅。

“十一娘…”徐令宜阻止不成,只好跟着出了门。

虽然自己和七娘回燕京的时候没有掩饰行踪,可朱安平能事隔两天就追到燕京来,然后落落大方地投了名帖拜见他,矢口不提让他请十一娘劝劝七娘的话,足见是个骄傲又自信的人。这种人,关起门来还好说,如果在众目睽睽之下,只怕是有错也不会认错。

念头闪过,徐令宜加快了脚步。

转出夹巷却看见十一娘和木芙都站在屋檐下。

他放慢了脚步,听见七娘的悲怆的哭泣声和朱安平含怒的质问声:“…不过是无人的时候给我端了杯茶,你觉得她失了规矩,教训她一番就是,竟然一声不吭就这样跑了。这是当家主母应有的气度吗?”他说着,声音里就有了几份疲惫,“你要是但凡对我有一点点的情谊,想着我对你的好,就不会拿这些没影的事做借口,三番两次的离家。”说到这里,他又气愤起来,“你知道不知道,我担心你路上出事,到处托了朋友找你,偏生又不能说你是为什么离家,现在满山东的人恐怕都知道我朱安平对不起老婆,把老婆气回了娘家。”

他气,七娘比他更气。哭着嚷道:“你和香芸勾勾搭搭的,难道还有理了!”

“我到底和香芸是怎么一回事?你扪心自问,你难道不知道?”朱安平声音里透着忿然“要不然,你为什么连我一句解释的话也不听?”

“你们怎么一回事?我怎么知道!”七娘的声音里透着心虚的飘忽。

十一娘听着发愣。

身后有轻轻的脚步声传来。

她回头,看见徐令宜走了过来,就朝徐令宜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两人站在屋檐下听。

“我知道,这门亲事是我强求来的。”朱安平的声音突然平静下来,“七娘,你也别哭!你既然千里迢迢从山东跑到燕京永平侯夫人妹妹的家,想必也有自己的打算。借着这个机会,你不如跟我说实话,你到底想怎样?你也知道,我朱安平不是那种小气的人。你就直说了吧!”

十一娘心中一惊。

屋里已传来七娘惶恐的声音:“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在永平侯府里,当着永平侯的面,当着你妹妹的面,你想怎样,我都听你的!”朱安平语气虽然淡定,却暗指七娘仗势欺人。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七娘跳了起来,“我是那种人吗?”她顾不得哭了,“我要是那种人,早就把香芸打发了…”

“那你为什么不把香芸打发了?”朱安平冷冷地问。

“我,我…”七娘语塞。

“你是当家的主母,为什么连个丫鬟都不敢处置。”朱安平问得咄咄逼人。

“那是因为,因为…”七娘磕磕巴巴。

“那是因为你心里不踏实吧!”朱安平静静地道,“因为没有孩子,所以不敢理直气壮的。知道有丫鬟不合规矩,也不敢大声的训斥…”

“你胡说,不是你说的那样…”七娘大声反驳,却嘤嘤哭了起来。

“那是什么?”朱安平追问她,语气里带着几份希冀。

“是,是…”七娘到底没说出来。

“是怕没有孩子,我收了屋里人?”朱安平突然道。

七娘没做声。

“岳母的人,娘的人,我都打发了,你还要我怎样?”

七娘“哇”地一下哭得更大声了。

“别哭了!”十一娘听见朱安平不以为然地道,“你的心思我都知道。不就是没有孩子吗?我们出钱给观世音塑个金身,要不去普陀寺求神。总是有办法的!”

“真的?”七娘的声音一振,随后又变得怯生生,“要,要是还不行呢?”

“还不行!”朱安平道,“我在路上想了很久。要是还不行,我们就收养一个!”他说着,声音变得坚定起来。

“收,收养一个?”七娘惊讶地道。

“是啊。”朱安平声音变得轻快起来,“要是你不喜欢,我们就过继一个。你们家这么多姊妹,我们从你姊妹的孩子里过继一个。你是他姨母,他以后一定亲你。”

“朱安平…”七娘呜呜地哭了起来。

十一娘眼角微湿,轻轻拉了拉徐令宜的衣袖,两个离开院子,去了后面的小书房。

“这个朱安平,还不错!”她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

徐令宜却不以为然:“男子汉大丈夫,说话要掷地有声。哪怕是对妇孺也一样。没有子嗣可不是他一人之事,是宗族之事。怎么可以这样儿戏的许下诺言?如若不能遵守,又当如何?”

“沧海桑田,世事难料。”十一娘感慨道,“至少在这一刻,这是朱安平真实的想法。这就够了!”

徐令宜吃惊地望着妻子。

十一娘淡淡地笑了笑。她知道徐令宜不能理解。转移了话题:“这个木芙,叽叽喳喳地把我们叫去,糟蹋了这壶好茶。等会可要找朱安平赔!”

她的话音刚落,木芙跑了过来:“侯爷,夫人,我们家老爷和大奶奶请您们过去一趟。”

第三百三十四章

“因是侯爷的书房,不便随意走动,只有请侯爷和夫人到会客厅一聚。”朱安平满脸歉意向徐令宜揖礼,“还请侯爷、夫人见谅。”说着,又朝十一娘揖了揖。

十一娘望着一旁笑容羞赧的七娘不由莞尔,曲膝还礼。

徐令宜已拱手:“朱佥事不必多礼。”然后指了身后的太师椅,“大家坐下来说话吧!”

“侯爷还是称我安平吧!”朱安平笑着坐在了次座上,“论序齿,您比我年长!”

徐令宜微微一笑:“既是如此,我也就不和你客气了!”说着,坐在了主座上。

本来低眉顺眼坐在朱安平下首的七娘见了就朝着坐在她对面的十一娘撇了撇嘴,很不以为然的样子。

十一娘就想到她说要喊徐令宜“妹夫”的事…如果朱安平真的称他“妹夫”,不知道徐令宜是个什么表情。

想到这里,她目光微闪,如绚丽的烟火,明亮中透着几份欢快来。又怕徐令宜看出端倪来,忙抿了嘴低下头去整着衣襟,待小丫鬟上了茶点,这才抬起头来,拂了拂鬓角,端正坐好。

雁容已带着屋里服侍的退了下去,朱安平正在向徐令宜道谢:“…一路上多亏侯爷照拂,拙荆才能顺利到达燕京。之后又承蒙夫人照料,我实在是感激不尽。”

七娘听着就挑了挑眉。

十一娘看着好笑,徐令宜却没有注意到──一来七娘是姨姐,打量不免有些失礼,二来他正和朱安平寒暄。

“大家亲戚里道的,说这些就见外了!”

“倒是我迂腐了!”朱安平笑应了几句,然后正色道,“说起来,侯爷和夫人都不是旁人。有些事,我们也不藏着掖着,反而显得生分。”说到这里,他看了七娘一眼。

七娘微微点头。

看得出来,朱安平要说的话是两人商量好了的。

“…我是家中独子。我们成亲有些日子了,子嗣上一直没什么动静。家里的长辈不免有些着急。正好这次来燕京,就想趁着机会到供奉观音菩萨的寺庙去拜一拜,再寻名医帮着把把脉。”

十一娘微微点头。

“只是我对燕京不太熟悉。”朱安平说着站起身来,垂着眼睑向十一娘揖了揖,“想烦请夫人引荐一番。”

如果答应,十一娘势必近些日子要频频出府,偏偏又有贞姐儿的婚事、与姜家的见面夹在其中。

十一娘一面福身还礼,一面朝徐令宜望去。

徐令宜倒没有片刻的犹豫,已道:“这原是她份内的事,安平不必客套。只是不知道你们有什么安排?到时候我们也好安排车马、护卫。”

朱安平听着心中一喜。

他本是行伍出身,交游甚广。千户、参将认识得不少。总兵、都督也曾接触过。深知这些人的习性,板了脸,烧杀抢掠的事干得比土匪还利索,收了钱不办事,甚至是杀人灭口,脸都不红一下。何况是徐令宜这种上过战场的大将军。所以当他听七娘讲她怎样和徐令宜偶遇时,他真是又惊又喜。惊的是七娘行事鲁莽,身怀巨金还敢招摇过市,遇到官兵还敢出言挑衅。喜的是遇到了徐令宜──好歹派人拿了银两买马,虽然七娘受了些皮肉之苦,可这才有了之后的相认和一路的护送。要不然,只怕七娘走不出百里就会被人盯上。失了钱财是小,如果被人…他当时就出了身冷汗。

偏偏七娘还得意洋洋地跟他讲她对徐令宜如何出言不逊,徐令宜对她是如何的无可奈何…他当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如果不是看在亲戚的份上,徐令宜又怎会对她百般的忍让。

思绪一闪,他突然有个念头。

虽然是亲戚,可徐令宜也不必如此委曲求全。他完全可以把七娘丢到弓弦胡同或是老君堂胡同。可他不仅没有把七娘丢下不管,还对七娘很是忍让,按七娘的要求把她带回了永平侯府…以他的身份地位,难道还怕罗家或是朱家找他理论不成?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永平侯徐令宜对自己的夫人十分看重,担心看上去娇纵莽横的七娘心生不满而事后在夫人面前胡言乱语,令夫人心有芥蒂,夫妻生隙!

等他见到徐令宜后,徐令宜待他十分礼遇,不仅在书房见了他,还亲自设宴款待他。喝酒的时候,话里话外都带着几份劝合他的意思。今天一大早更是安排他们夫妻见面…

朱安平觉得自己的猜测不无道理,这才有了刚才的出言相试。

不是派个管事在他们身边服侍,而是直接派徐家的车马、护卫给他用,从另一层意义上来说,徐令宜不仅仅把他们做为亲戚在走动,而且还把他们当了上宾在款待。

他强忍住心中的喜悦,笑道:“怎好意思动用侯爷的车马、护卫。侯爷给我们派个管事就行了。”态度疏爽大方。“我们也不过是去庙里走走。”

“你对燕京不太熟悉,拙荆也是个少出门的。”徐令宜道,“还是用我的车马、护卫方便些!”

话已经说的十分明白了。

朱安平不再拒绝,笑着道了谢,说了自己的打算:“…几位舅兄还不认识,明天准备去拜访拜访。十姨夫去逝的时候送了祭品,还没有拜祭,少不得也要走动走动。算来也要三、五天的功夫。之后再听夫人的安排。”

徐令宜望着十一娘,征求她的意见。

“我这边还有几桩要紧的事。”十一娘听了笑道,“你们去走亲戚我就不跟着了。趁着这机会,我正好帮你们联络联络大夫。等你的忙完了,也好可以静下心来瞧大夫。”

朱安平点头,笑道:“那就劳烦夫人了。”

十一娘觉得朱安平对自己客气得有些恭敬了,但想到大家第一次见面,还不是很熟悉了解,倒也没有放在心上。

徐令宜听了道:“那就把外院的丛香馆收拾出来──出了丛香馆就是腰门,你们进出也方便些!”

朱安平听着就轻轻咳了一声,道:“多谢侯爷好意。我正想说这件事。”他语气微顿,看了七娘一眼,“既然来了,我们只怕还会在燕京多住些日子。到时候请医购药的,多有不便。想请侯爷帮着就在这附近买个小宅院。一来我们大树底下好乘凉,有什么事走动方便些。二来住的近,她们姊妹互相有个往来,热闹些。”

七娘听着不住地点头。

古时候有讲究,吃的药不能随便带到别人家去,有“过病”的嫌疑。

“那我就让管事们帮着看看。”徐令宜听他这么说倒不好再挽留,“你们暂且先安心在我这里住下。”

朱安平笑着道谢,提出去拜访太夫人。

大家笑着去了太夫人那里。

朱安平送给太夫人一个羊脂玉的万事不求人和一个檀香木的佛珠。徐嗣谕是一块端砚,谆哥一对水晶石的镇纸,徐嗣诫是个紫檩木的不倒翁,贞姐儿是一套常州的木梳,徐令宽是个岁寒三友带托盘的笔筒,五夫人是对金镶玉鬓花,歆姐儿是个雕红漆掐丝珐琅手柄的拔浪鼓。

太夫人看着很是喜欢。吩咐徐令宜代为招待朱安平。正好徐令宽昨天晚上在宫里值夜回来,一看那笔筒,底下两寸处有个搁断,托盘再往筒口一扣。就是个养蝈蝈的暖笼。知道遇到了个知情识趣的,赶过来道谢,陪着一起去了外院。

太夫人就留了七娘吃饭,五夫人也来坐陪。

十一娘则吩咐雁容拿了对牌去外院让白总管派人收拾丛香馆。回过头来却看见七娘和五夫人肩并着肩坐到了一块,七娘正帮五夫人出主意:“…我瞧着和歆姐儿的情景差不多。等会就差人回去问一声。”

五夫人一副喜上眉梢的样子,急道:“这一来一去又要大半个月。不如把人带来。能瞧就瞧,不能瞧,给些银子打发了,也不让她白来一趟。”

“我也是这么想的。”七娘笑道,“倒是怕五夫人觉和晚鲁莽,不好意思说。”

“哎呀,这有什么不好说的!”五夫人笑道,“你这也是好心!”又热情地道,“你想到庙里逛逛,那自然是慈源寺了。那里是观世音的道场。我嫁进来也是几年没动静,求的就是济宁师太。不过,听说那长春道长也很厉害。只是我不信道,他的讲究又很多,没试过。你不如先去慈源寺找济宁师太。要是不行,再找长春道长也不迟。”

七娘听了不住地点头:“我十一妹从小就是个不爱动的,小的时候跟着大伯父在福建,后来又回余杭守孝。对燕京只怕还没有我熟。我也听说过济宁师太和长春道长的名声。还曾陪母亲逛过慈源寺的庙会。只是没听说济宁师太还擅长看这些。”

“那是当然。”五夫人就咯咯地笑,“你那时候在闺阁。又怎么知道这些。我没出嫁的时候还看过长春道长捉鬼呢?这些事,也是出嫁后才知道的。”

两个谈得十分投缘。

十一娘听了不由抚了抚额,又不好出言阻止。只能在心里暗暗祈祷,这两人凑在一起不要出什么事就好!特别是歆姐儿那里,别好心变坏事才好。

第三百三十五章

吃过午饭,十一娘让宋妈妈送七娘回昨天朱安平歇息的客房:“…姐夫日夜兼程,只带了两个护卫。身边少了个梳洗的,只怕不成样子了。七姐早些过去帮姐夫收拾收拾也好。”

当着这么多人,她没有提香芸。

七娘聪慧机敏,先前只是被没有孩子的事闹得心浮气躁,事事看着不顺眼,更谈不上沉下心来思量。现在得了朱安平的话,一颗悬着的心落了下来,一些平时忽略不计的事也就涌上心头。她笑着点头,起身向太夫人辞行:“…侯爷把丛香馆拔给我们,在我们买到房子之前只怕都会在那里落脚。等收拾好了,再请太夫人、五夫人和几位侄儿、侄女、韵姐儿过去坐一坐。”

夫妻和好,自有旖旎风光。太夫人是通透之人。笑呵呵送七姐出门,吩咐十一娘好生照顾,这才由五夫人搀着回了屋。

七娘嘟了嘴:“香芸我是不留了。你看怎么办好?”

这是她的家务事,十一娘不便插手。但她一想到香芸那一跪一哭,就颇为赞同七娘的决定。如果是无意,行事全无章法,又是贴身的丫鬟,以后朱安平和七娘有个什么矛盾,她不仅没能力劝合,只怕还会平添风波。如果是有意,那就更没什么顾念了。

她含蓄道:“这件事,你还是和姐夫商量着怎么办吧?”

这点自信七娘还是有的。她璨然笑道:“你姐夫那里有什么好商量的?我只是没个安置她的地方。总不能在你的府里把人撵了吧!太夫人知道还以为我容不得人。平白损了你的名声。”说着,她眼睛一亮,道:“四姐不是病着吗?她那里自然是服侍的人越多越好。我如今住在你这里,毕竟是客居。人带多了也不方便。不如送她去四姐那里。别人听了,也说不出个不是来。”

余怡清是靠岳家资助才能安心读书考了个探花郎。二太太有时候想起不免有些得意,可四娘却对丈夫比之前更是恭敬。有一次还劝二太太:“施恩不图报。有些事,娘还是忘了的好。”

二太太听没有听进去十一娘不知道,但十一娘却把这话听进去了。加之看到四娘病在床上,余怡清却对四娘如往昔般尊敬,从不因四娘服侍不周而有所不满。十一娘越发觉得这个自己不太了解的四堂姐不是普通女子。七娘既然提出来将香芸送过去,自然是相信四娘能够把这件事处置好。

“那就和四姐说说吧!”十一娘点头,想起另一桩事来,问她:“你们山东的阿胶,哪个铺子的最有名?”

七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次走得急,根本没往这事上想。我明天就差人帮你到济南买一些来!”

“燕京什么东西没有卖的。”十一娘笑道,“我是要往姜家送礼,想借你的名头。”

七娘不解:“借我什么名头?”

反正这对罗家人来说也不是什么秘密。十一娘把姜太太带着要和谆哥定亲的姜家九小姐来燕京的事告诉了她:“…正好你来,借着送阿胶去给姜夫人问个安,也好给个机会让姜家把姜太太来的事和我们家明说了。”

七娘听着很感兴趣:“这样说来,谆哥马上要定亲?”

“哪有这么快!”十一娘笑道,“能在秋天之前把这事定下来就不错了。”

七娘听了笑道:“西大街怀德堂里就有正宗的山东东阿阿胶卖。我吃过,和我在高青时吃的一个味道。”

十一娘让雁容拿了对牌去请白总管买些回来,让七娘帮着换成了山东那边惯用的包装,然后让宋妈妈送去了姜家,七娘则带着木芙去琥珀那里领了香芸。

到了黄昏时分,宋妈妈回来。

姜家果然就趁这机会把话挑明了:“…因水土不服,亲朋好友那里都没有走动。这两天刚刚好一些,正准备过去给太夫人问安,可巧我们送东西过去,让代问太夫人和您好!”

正说着,临波过来:“侯爷说,朱佥事那里有五爷陪着。他去林家有点事,之后要出去一趟。回来的晚。让夫人不用等门了。”

去林家有事?难道是去看那个邵仲然?之后又要去哪里呢?

十一娘思忖着。

可徐令宜既然不说,她也不好问做小厮的临波,笑着应承,去了太夫人那里,把姜家带过来的话说给太夫人听,定下了在五月十六宴请姜家女眷,十一娘回去写帖子,吩咐厨房的置办酒席,请戏班来唱堂会,一直忙到亥初,徐令宜还没有回来,她独自歇下不提。

第二天一大早,朱安平和七娘去了老君堂胡同。十一娘在西花厅处置了家里的事,然后查看了这次针线处给府里仆妇缝制的夏裳,转身回了垂纶水榭,却没想到与徐令宜碰了个正着。

除了衣裳有些皱,他看去和平常没有什么两样。可凭她以前的经验,十一娘觉得他肯定一夜没睡。喊丫鬟端了参茶进来,然后服侍他更衣。

徐令宜挽了衣袖洗脸,笑道:“我去看了你说的那个邵仲然。果然是一表人材。”语气里透着几分欣赏。

十一娘听着又担心起来:“您没有惊动林家的人吧?”

邵仲然到底如何,还需要打听。她在徐令宜面前提他,也不过是给他一个让徐令宜挑选的机会罢了!可要是因此而让徐令宜的判断有所偏差,那也不是她愿意看到的。

“就是知道也会装不知道。”徐令宜笑道,“不过那小子比李家的小子差多了。李家小子见到我可是镇定自若的。他一开始竟然结巴了几句。”话里透着笑意,像长辈议起晚辈似的带着几份宽容。

十一娘失笑。

想到邵仲然毕竟是个十几岁的小孩子,如果见到徐令宜他还能保持平静,那到有些少年老成了。

她突然有了瞧瞧李霁的心思。

想来也是十分优秀的男孩子!

徐令宜问起姜家的事来:“…那边怎么说?”

十一娘把和太夫人商定的结果告诉了徐令宜。

徐令宜已梳洗完了。两人边说边出了净房。

有小丫鬟进来禀道:“回事处的赵管事求见!”

徐令宜换了衣裳,去厅堂见了赵管事。回来对十一娘道:“宗人府已正式向周家提亲。钦天监看的日子,两天后交换庚贴。”

“事情已经传出去了,这要是八字不合呢?”十一娘想到了上次林明远被拒婚,就是用的这个借口。

徐令宜听了笑道:“你放心,钦天监肯定会给皇上一个满意答案的。”

也是。要不然那些算命的怎么能人做解!

“那我今天下午就去周家一趟吧!”十一娘道,“也好早些把这件事推了。”

“也好!”徐令宜点头,“早点完结一桩事是一桩事。”然后吩咐十一娘,“我睡会,你不用叫我吃午饭了。”没说昨天晚上去干了些什么!

十一娘给他铺了床,服侍他睡下,吩咐小丫鬟在一旁守着,又让人去怀德堂买了些东阿的阿胶,安排车马,陪太夫人吃过午饭去了福成公主府上。

福成公主府门前和她上次来时一样肃穆安静。周夫人听说她来,在垂花门前迎她。没等她开口,已笑道:“结亲是为结两家之好。如今我们芳姐儿能有机会服侍皇长子,一样是结两家之好。”

十一娘松一口气,顺着周夫人说了几句“两家到底还是有缘分”之类的话,然后去拜见了福成公主。

福成公主正和芳姐儿说着什么。

看见十一娘,她脸颊上立刻飞起两道绯红。她模样大方地给十一娘行了礼,到底有些羞赧,没像以前见到十一娘那样拉着说话,行了礼就退了下去。

十一娘给福成公主行了礼,先是恭喜了芳姐儿,然后捧了阿胶:“我七姐从山东来,带了些土产。”然后陪福成公主聊了几句,就起身告辞了。

周夫人送她到垂花门。

十一娘把七娘来燕京求医的事告诉了周夫人,并托她帮着找个大夫。

周夫人满口答应,起身告辞回了荷花里。

徐令宜已经醒了,正靠在床头沉思。听到动静抬起头来:“怎样?可把话说清楚了!”嘴角有了一丝笑意。

“哪要我们说!”十一娘更衣,把去福成公主府的事说给徐令宜听,然后服侍徐令宜起身,一起去太夫人那里用了晚膳。

晚上回来刚坐定,临波来了。

他给徐令宜带了封信。徐令宜看完信就当着十一娘的面把那封信烧成了灰烬,然后对十一娘道:“我有事出去一趟,如果过了亥初还没有回来,你就先睡吧!”

如果这样还不能看出事态的严重性,十一娘就是个棒槌了!

她直问徐令宜:“可是出了什么事?”望着他的眸子清亮如水。

徐令宜的眼睑微微一垂又很快张开,风轻云淡地说了句“没什么事”,然后吩咐她早点休息,转身离开了水榭。

十一娘想不通他的异样,心里觉得很不踏实,正好文姨娘和乔莲房过来问安。她就留了文姨娘说话。

自从上次文姨娘帮十一娘算帐后,十一娘隔三岔五地会让她来帮帮忙。文姨娘猜测十一娘是在和府里的那些管事妈妈打擂台,所以才借自己的长处。

这样的人情不卖白不卖。

她人前人后都保持了沉默。

乔莲房却面色微沉。

这些日子文姨娘常常避开她单独到十一娘这里来,而且还是在徐令宜不在府里的时候…

她想到了徐令宜对文姨娘的不喜的原因!

然后微笑着曲膝行礼退了下去。

第三百三十六章

依往日的情景,雁容端了张锦杌放在了临窗的炕前,文姨娘笑盈盈地道谢,曲膝给十一娘行了礼,半坐了下来。

十一娘把芳姐儿被选为了皇长子妃的事告诉了文姨娘。

文姨娘听了并不怅惘,在心里琢磨了片刻,笑道:“那现在就是要在卓家和李家定一个了?”

“那到也不是。”十一娘把林大奶奶为邵仲然做媒的事说了,“…先前别说是林大奶奶了,就是我,听了都觉得不大稳妥,所以一门心思是想把这门亲事推了的。”然后把巧遇邵仲然、林大奶奶重新提媒的事一一告诉了文姨娘。

文姨娘听着大吃一惊,紧紧地攥住了十一娘的裙摆:“那怎么办?”她脸色有微微有些发白,“林大奶奶不会胡说些什么吧?”

“不会。”十一娘倒不担心这些,“要是林大奶奶有这心,就不会当着我把话说通。她只需要正正式式请了媒人来提亲,有了扇面的事在前,那邵仲然出身门第也相配,侯爷顾着大局,多半是会应了这门亲事的。”

文姨娘是关心则乱,听十一娘这么一说,不住地点头。然后想到十一娘待她们几个姨娘一向淡淡的,既不与那个特别的亲近,也不与那个特别的疏远,甚至还带着点敬而远之的味道。所以当她听到十一娘语气里透着几份商量味道留她说说话的时候,她还以为十一娘有什么帐目上的事要她帮忙。现在看来,是想和她说贞姐儿的事。

她心中有淡淡的暖意流过,可一想到这件事关系到贞姐儿的未来,想到前两天三嫂让人带信来问起贞姐儿的婚事,那暖意就转瞬即逝。

“那您的意思是?”她望着十一娘的目光透着些许的谨慎。

徐令宜先是夜不归宿,后又当着他的面把临波送来的信烧了,这种情况之下还抽出功夫去看了邵仲然,足以见他对贞姐儿婚事的重视程度。

这让她突然有些诚惶诚恐起来。

男女感情儿如饮水,冷暖自知,是其他人不能感受和代替的,要不然,世上也就没有那么多的痴情怨女、恩怨情仇了。那邵仲然也好、李霁也好,都不过是花入各人眼,她和徐令宜觉得好罢了。那贞姐儿呢?

她喜欢怎样的男孩子呢?

是愿意安守平凡丈夫孩子热炕头过一辈子?还是宁愿忍受寂寞做成功男人背后的女人?谁也不知道。偏偏这个问题她又不能和贞姐儿讨论。一来是贞姐儿年纪小,有些事未必能懂,二来是于礼不合,她不想破坏贞姐儿对所受教育的认知。

“侯爷昨天去见了那邵仲然。”她沉吟道,“也说相貌上和我们家贞姐相配。只是行事间不如李家二公子沉稳大方。让我抽空去看看李家二公子。”

结亲讲究门当户对,如果对男方的门第、家境不满意,大可一口气就推了。到了相看的程度,那就是挑孩子了。不过是短暂的见面,一般都会把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除非孩子身体上有缺陷或是性格实在是顽劣,不然是很难真正看出些什么。李霁她虽然没有见过,可她见过邵仲然。照徐令宜话里的意思推断,邵仲然相貌上可能比李霁出色,但接人待物却没有李霁冷静内敛。而徐令宜看中李霁的原因在于李霁本人的优秀而非身世背景。她一旦相看,又提不出让人信服的质疑──媳妇就应该无条件的顺从婆婆,男人纳妾是家境富足、有能力的表现。要不然,那些十年寒窗苦的读书人为什么会在金榜提名后第一件事就是“纳个小”呢?什么婆媳问题,小妾问题,在男人的眼里根本不是问题,说出来反而让人觉得可笑。反而不如嫌弃门第、家境更能让人接受。

这些事男人不能理解,可在她们这些天天与家长里短打交道的内宅妇人眼里,这都是天大的问题,能避免当然要避免。

这些道理文姨娘当然也知道。

她神色就有些阴晴不定。

徐家的人都有些瞧不起文姨娘,这是历史上重文轻商所决定的。十一娘没有这种先入为主的观念。加之这段时间和文姨娘接触的比较多,发现她不仅灵活机敏,而且做事勤勉、认真、踏实、重承守诺,身上透着些高级管理人员的素养。相比秦姨娘和乔莲房,十一娘觉得文姨娘行事风格让她更熟悉些,也更能把握脉络。

“我见那邵公子身上有种世家子弟特有的温雅,又听林大奶奶说起邵家求亲的原因。”十一娘想了想,坦然地道,“他既然能通过这些小事发现贞姐儿的好,不仅仅是细心,而且是以一种友善、明快的态度待人。要知道,那天贞姐儿穿着朴素,又有芳姐儿这样的天之娇女在场,要是那多心的,只怕会猜贞姐儿是在巴结芳姐儿之流。什么样的人家教出什么样的孩子来,那邵家想来也是个和善之家。后来听侯爷说起李公子,觉得这李公子也是个十分出挑之人。一时间竟然有些拿不定主意。俗话说的好,三个臭皮匠赛过一个诸葛亮。我心里没谱,所以找你商量商量。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文姨娘望着十一娘,嘴角翕翕,欲言又止。

两人之间不管是身份、地位、权利有着天壤之别,而且事关贞姐儿,她如果说话没有任何迟疑,反而有些问题。

十一娘静静地喝着茶,等她开口。

过了好一会,文姨娘才吞吞吐吐地道:“夫人,能不能,让我先见见两位公子?”

十一娘错愕地望着文姨娘。

文姨娘的眼中却闪过一丝毅然。

“我也知道我这话不成体统。”她声音有些低,却很镇定从容,听得出来,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了的,“有些事,说出来也不怕您笑话。我在文家的时候,最得祖父的喜欢。那时候年纪小,常陪伴在祖父的身边,偶尔也跟着去铺子里看看。还曾去过一趟宣同府。不敢说识人认人,可也曾受过他老人家的教诲。如果偷偷地见见两位公子,心里更安稳些。”

又给了十一娘一个惊讶。

这种要求的确太离谱了!

文姨娘何尝不知。

她目光极其坦诚地望着十一娘:“大家都说,这日子是靠人过出来的。可我觉得,人再精明能干,也要有那命才行。紧要之时选对了人,那就是命。”

十一娘默然。

想到文姨娘的遭遇。

她是否抱怨过命运对她的不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