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二少爷,大少爷和三少爷来看您了!”

“请他们进来!”徐嗣谕侧过脸去,偷偷擦了擦眼角,这才坐起身来。

“为什么要去落叶山?”徐嗣俭一如往日爽快,“在家里不也一样吗?何必拘于这种形式?”

“主要还是想清静清静。”徐嗣谕指了指他们面前茶盅,示意他们喝茶,“也想沉下心来想一想,以后该怎么办?”

“你这完全是杞人忧天。”徐嗣俭颇有些不以为然,“你都还要担心,那我们怎么办?”他说着,叹了口气,“甘老泉这次奉爹爹之命,回燕京准备送忠勤伯侯府老伯爷祭礼,我听他那口气,爹爹的处境如今十分的艰难,娘让他带信给外祖父和舅舅,让外祖父和舅舅帮着在燕京置个小宅子,准备把家里一些贵重的东西运回来,免得到时候慌手慌脚落了东西。”

徐嗣谕听着微愣:“有这么严重吗?”

徐嗣俭叹气:“我也不知道。”

两人都朝大一些的徐嗣勤望去。

徐嗣勤不想谈这些,笑道:“娘一向小心,这次也只是担心而已。”然后转移了话题,问徐嗣谕,“落叶山那边方便吗?我们以后能不能常去看你?”

“方便!”徐嗣谕一向和徐嗣勤默契,自然看得出他的心意,也随着他说话,“而且很偏僻,是个读书的好地方。”说着,他语气一顿,“我今年都十四岁了,一年出孝,就十五了…我不想到知天命的年纪还要下场。”

既然走上了这条路,不金榜提名,就不可能自立门户。

徐嗣勤明白徐嗣谕的意思,道:“也好,家里要应酬的事太多了。”又想着弟弟徐嗣俭说话一向随意,怕再说深了,徐嗣俭无意说给别人听,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让徐嗣谕为难,道:“那你什么时候走?到时候我们兄弟俩给你送行!”

“慈源寺的师傅会在‘二七’的时候过去给姨娘念一天《往生咒》,我明天就过去。”

说着话,贞姐儿过来。

“那地方很偏,我想蚊虫肯定很多。”她带了几盒驱虫的香,还有衣裳、鞋袜,“二哥将就着用。要是好,我再帮着做。”

徐嗣谕很是感激,因内外院有别,只留贞姐儿喝了杯茶。

徐嗣勤很热忱地送贞姐儿出门。

“听说大妹妹这些日子帮着四婶婶管着家里的事?”

贞姐儿笑道:“也谈不上‘管’字。只是母亲这些日子精神难免不济,宋妈妈又是妇仆,只是借了我的名头使一使。”语气很是谦和。

徐嗣勤有些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道:“那,那大妹妹还常随四婶婶出门吗?”

贞姐儿一怔。

徐嗣勤已道:“我是说,大妹妹随四婶婶去看过甘太夫人吗?”

有些事,贞姐儿隐隐听说过一些。

徐嗣勤的外祖父又为分产的事和现在的忠勤伯闹得很不愉快,两家现在的交情还比不上隔壁的邻居。

贞姐儿听他这么问,想到昨天在十一娘屋里,十一娘和简师傅说起甘家老伯爷下个月就要除服了,忠勤伯和夫人正为三姑小姐曹娥的嫁妆和大小姐娴姐儿的嫁妆置气的事…

她委婉地道:“母亲自怀了身孕,还没有出过门。不过,我听简师傅说,甘家准备先嫁三姑小姐,再嫁大小姐,四小姐媛姐儿的婚事,恐怕要到明年开春了。”

徐嗣勤若有所思颌首,一直把贞姐儿送到垂花门前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第四百五十章

贞姐儿望着徐嗣勤的背影轻轻地摇了摇头,去了十一娘那里。

徐嗣谆和徐嗣诫正坐在临窗的大炕上,一面喝着莲子百合羹,一面和十一娘说话。

“母亲,您说,叫绿雪和峨蕊怎样?正好和碧螺、雨花配。”这是徐嗣谆病后第一次出门,他刚得了两个小丫鬟,正想着给丫鬟取名字。他说着,语气微顿,道,“和茶香也配。”

十一娘觉得名字是父母所赐,是她在这个社会里独有的符号,身边的丫鬟原来叫什么名字,到了她身边依旧叫什么名字。太夫人、二夫人却不同,身边的丫鬟都按自己的喜好重新取名,徐嗣谆这也是受了太夫人的影响。不过,这在大周富贵之家也是常事。十一娘笑着问他:“满屋绿茶。”

徐嗣谆就抿了嘴笑。

徐嗣诫看看笑盈盈的十一娘,又看看很是高兴的徐嗣谆,高声道:“母亲,我也要给丫鬟取名字!”

这一次,徐嗣诫屋里的丫鬟并没有换。

十一娘笑道:“等你屋里新进了小丫鬟,你再给她们取名字不迟!”

徐嗣诫很是失望,眼角的余光瞟到立在一旁的四喜,他眼睛一亮,忙道:“母亲,我给四喜取个名字好了!”

被点到名字的四喜有些目瞪口呆。

十一娘也有些啼笑皆非:“四喜已经有名字了,而且大家都叫顺了口。”

四喜听着,胆子大起来,小声嘀咕:“我在家里排行第四,又是唯一的姑娘,爹爹高兴,才取了‘喜’字…”

徐嗣诫很失望:“那,那怎么办?”

徐嗣谆想了想:“要不,你从绿雪和峨蕊里挑一个吧?”

“可她们已经有名字了?”徐嗣诫依旧觉得这是个问题。

十一娘大笑,摸了摸徐嗣诫的头,小丫鬟打帘服侍贞姐儿进来了。

徐嗣谆和徐嗣诫争着喊“大姐”。

贞姐儿笑着抱了徐嗣诫,问徐嗣谆:“你可好些了?”

徐嗣谆笑道:“我明天就去双芙院上课了。”

“那你可要用心读书!”贞姐儿笑道,“把落了的功课赶回来才行!”

徐嗣谆不住地点头。

贞姐儿说起徐嗣谕:“…说明天就走。我去的时候大哥和三弟正和二哥话别。”

十一娘略一思忖,提议:“那我们明天一起去送他吧!”

这是贞姐儿希望看到的,而徐嗣谆和徐嗣诫因为是十一娘说的,自然也没有什么意义。

大家就商量着明天送什么东西给徐嗣谕好。

贞姐儿就把徐嗣勤问她的话告诉了十一娘。

十一不由叹气。

说起来,媛姐儿是忠勤伯的庶女,徐嗣勤娶了也不委屈。只怪三夫人和甘夫人的性子都太要强了。又想到周夫人也好、黄三奶奶也好,都很关心徐嗣勤、徐嗣俭的婚事,可太夫人一副不愿意插手的样子,不仅周夫人和黄三奶奶拿不定主意,就是别家看了,也不好多说什么,硬生生把这事就搁下来。

不过,算算日子,也到了三爷回京听从考察的时候,太夫人多半打定主意等到三爷和三夫人回来。

“媛姐儿要是定了日子,我会告诉你的。”

当年闯了那么大的祸,知道媛姐儿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嫁了出去,也能略微安心一些了吧!

贞姐儿微微翕首。

那边徐嗣谆过来接了她的手:“大姐,大姐,我和五弟合做一盏花灯送给他怎样?”

“正月十五早过了,八月十五还早着。”十一娘笑道,“做什么花灯啊!想想别的!”

这两人,自从那年中元节放河灯得了全府交口称赞,最喜欢干的事就是做花灯、做灯笼了。

徐嗣谆不好意思地笑。

贞姐儿就笑道:“二哥喜欢读书。我们送他些文房四宝吧!”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又议了半天。到了黄昏时分,去太夫人那里吃饭。热热闹闹的,让太夫人喜上眉梢。

第二天一大早,十一娘和贞姐儿、徐嗣谆、徐嗣诫把徐嗣谕送到了大门口。十一娘送了两支狼毫笔,贞姐儿送了四刀澄心纸,徐嗣谆送了一个荷叶笔洗,徐嗣诫送了一个竹笔架。徐嗣勤和徐嗣俭则会把徐嗣谕一直送出城门。

贞姐儿看着门口停着的两辆青布帷帐马车不由心中微酸,叮咛文竹:“…你要好好照顾二少爷,有什么事,就及时回来报个信。”

徐嗣谕见她很是伤感的样子,安慰道:“落叶山离燕京不过半日的功夫,何况马上又要到中秋节了,我过些日子就回来了。”

中秋节讲究团圆,到徐嗣谕肯定是要回府过节的。

贞姐儿这才不再多说,待徐嗣谕走后,徐嗣谆和徐嗣诫去了双芙院,贞姐儿扶着十一娘慢慢回了正屋。

白总管派了小厮过来,说十一娘金鱼巷那边的宅子落成。

十一娘很高兴。

那是自己名下的产业,是自己的有,就有一种退一步还有落脚之处的安全感。

她就想去看看。

徐令宜不准:“…天气又热,车马劳顿的。等生了再去。”又道,“我让他们把屋子空着,等你什么时候方便了,什么时候再去布置就行了。”

十一娘就在家里空想,让人拿了鱼花巷的模具过来,没事就和贞姐儿、琥珀几个商量着哪里摆什么东西。

杨氏就趁着有天来问安给送了个绣着婴孩嬉戏博古图的小孩襁褓给她。

孩子绣得栩栩,颜色搭配艳丽夺目,看得出来,很花了些功夫人。

十一娘道了谢,让琥珀收了:“等孩子出来了再说吧!”

杨氏温柔地应喏,坐在小杌止问起孩子的情况来。

“挺好的。”十一娘语言练简,杨氏只好和她打太极:“那就好,我看着前些日子夫人有些不舒服,一直担心着。就动手绣了这襁褓。还好夫人吉人天像,自有后福。”

十一娘和她寒暄几句,就笑着端了茶。

杨氏笑盈盈地退了下去,回到屋里颜色却全变了。

“这个罗氏,竟然是油盐不进的性子。”

杨妈妈为她担心:“这,这可怎么办啊!”想到太后娘娘不在了,杨氏还是完璧,她也顾不得许多,低声道,“先是夫人怀像不好,后又出了秦姨娘这事,侯爷一直没心意,这也是常事。可毕竟大半年都歇在夫人屋里…如果等侯爷闲下来,还有文姨娘和乔姨娘,到时候只怕更不容易。”

月盈月缺。侯爷已经忍了大半年,正是月缺的时候,要是自己抓不住这机会…等候她的还不知道是什么?

杨氏坐在炕上,手紧紧地攥成了拳。

走十一娘那里更是勤快。

十一娘却始终淡淡的。

杨氏着急,却一时也没有其他的办法。

日子渐渐就到了中秋节,屋前屋后都有了蝉鸣声。

先是忠勤伯府为老伯爷举行了除服仪式,然后是甘老泉离背着徐家的人为三爷在离金鱼巷不远的石矶巷置了个三进三间的小宅院,再就是兰亭为曹娥的嫁妆跑到十一娘这里来吐了吐糟。

十一娘听着心惊,晚上和徐令宜道:“…为了给娴姐儿做面子,竟然把曹娥生母留给她的几件首饰给了娴姐儿。曹娥气得躺在了床上,还好有兰亭这个有脾气的,把东西给要回来了。蒋家的两个妈妈还在曹娥身边。甘夫人也太不给这个妹妹颜面了。”

徐令宜望着她因为怀孕而比往日丰腴却也更为白皙细腻的面庞,有些心不在焉地握了她的手,笑道:“原来甘家的三姑小姐叫曹娥啊!”

十一娘有些窘迫。

古时闺女的芳名是不轻易示人的,自己这样,到显得有些轻佻了。转念又想到徐令宜怎么知道她说的是甘家的三姑小姐,分明早就知道曹娥的闺名,嗔道:“你如果不知道甘家的三姑小姐的闺名,又怎么知道我说的是曹娥?”

徐令宜见她眼睛忽闪忽闪的,亮晶晶的,像天边的晨星,突然有种心满意足的感觉──如果十一娘永远能这样,多好。

他笑着捏了捏十一娘的手:“歇了吧!明天一早还要去后花园散步呢!”

自从她进入八月,田、万两位妈妈就每天早、晚陪着她在后花园里走上半个时辰,据说这样有助于顺产。

十一娘笑着躺下。

徐令宜去吹了灯,习惯性地把手放在了她的腹部。

十一娘拉了拉薄被,就听见徐令宜“哎呀”一声,坐了起来。

“怎么了!”十一娘问道,就感觉徐令宜的一双手在自己的肚子上抚摸起来。

“刚才他踢了我一脚!”徐令宜的声音非常兴奋,“我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他踢了我一脚。”又喃喃地道,“噫,怎么没动静了。”然后起身去点了灯,仔细地抚着她的肚子,想再感受一次孩子的胎动。

只是这孩子动得很少,十一娘遇到的都不多,更何况是徐令宜了。

她笑着坐了起来,靠在了床头的迎枕上:“他有点懒…”话音未落,只见徐令宜满脸惊喜:“他又踢了我一了!”然后指了地方给十一娘看,“就这…”说着,目光中流露出几分困惑,“不过,之前好像是在这里…”手又挪到了另一侧。

十一娘觉得向徐令宜解释这些有点困难,笼统地道:“田妈妈说,是这样的。”

“是吗?”徐令宜望着她愣了一会,又轻柔地抚摸,“你说,他是不是感觉不舒服?要不然,为什么要踢人?”

“可能是一个人不好玩吧?”十一娘随口道。

徐令宜想了想,略略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温柔地她的肚子上抚摸起来。

孩子却再也没有动一下。

第四百五十一章

接下来的几天,肚子里的孩子和徐令宜像躲迷藏似的。徐令宜不经间把手放在了十一娘的肚子上,孩子就会即兴地动一动,如果徐令宜仔细地抚摸,他反而一动不动。

徐令宜对这个孩子很是期待:“定是个性子十分活泼的!”

十一娘笑容璨然。

活泼和调皮,也只有一线之隔吧!

不几日,甘家送了大红洒金请柬过来。

曹娥的婚期定在了九月初十。

“早点嫁出去也好。”十一娘和徐令宜感叹,“在那个家里呆着,还不知道会出些什么事到夫家虽然人生地不熟,可有陪嫁捏在手里,心里到底踏实些。”

徐令宜笑着没有做声。

并不是家家面对媳妇的陪嫁都能不心动的。没有个强有力的娘家人,女人想保住自己的妆嫁是很难的。

“曹娥出嫁,你要送她吗?”他现在担心这个问题。

十一娘知道徐令宜的心意,笑道:“她出阁的那天我就不去了。可添箱的东西却想亲自送过去,也趁着这机会和曹娥道个别。”

曹娥可是嫁到福建,也许这辈子就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徐令宜微微点头。

十一娘趁着个雨后天凉的日子去了忠勤伯府。

府里没有嫁女的喜庆,丫鬟、婆子的脸上反而处处透着几份小心翼翼的惶恐。

甘夫人接过十一娘给曹娥添箱的内造的梅花凌寒粉彩茶具,露出个有些勉强的笑容:“还麻烦四夫人专程来一趟。”然后陪着十一娘去了曹娥那里。

曹娥看甘夫人的目光有些冷,亲手给十一娘斟了杯茶,表情柔和了不少,问十一娘:“你还好吧!”目光落在她凸起的腹部。

“挺好的!”十一娘笑着,婉转地说了自己的来意。

曹娥已猜到了来意,笑道:“只怪我自己选得不好。”

甘夫人听着就有些不悦,道:“这日子是请钦天监算的。要是听你大哥的定在十月,正好是四夫人生产的日子,那就更不可能来了!”

曹娥看也不看她一眼,更别说是答话了。等她说完,笑着对十一娘道:“只是没想到你这么早就过来了。”然后吩咐身边的小丫鬟,“去,把我那个宝蓝色的包袱拿出来。”又扭头望着十一娘,“母亲说自己是孀居之人,怕不吉利。所以托我帮未出世的小少爷做了些衣裳鞋袜…还有个斗篷,就差最后几针了。等过两天我做好了,差小丫鬟送过去。”说着,小丫鬟抱了个大包袱进来。

十一娘很是感激,忙起身道谢:“你自己也有女红要做,还麻烦你帮着我做小衣裳。”

“我的东西先母早就准备好了。”曹娥笑道,“不过从库里拿出来罢了。四夫人不用客气!”

字字句句都针对甘夫人,甘夫人在一旁讪讪然,脸色很不好看,当着十一娘的面又不好说什么。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十一娘只当没看见,让竺香代自己去给甘太夫人行了个礼,就起身告辞了。

回到家里,换了妇人装扮的琥珀正和宋妈妈在屋檐下说话。

看见十一娘,两人忙上前行了礼,宋妈妈笑道:“特意来给您请安,结果您去了忠勤伯府。”

七月底,十一娘托了文姨娘操办琥珀的婚事,让白总管在西群房给琥珀腾了三间厢房做了新房。八月初一,欢欢喜喜地把琥珀嫁了出去。嘱咐她到了十月再回屋里当差,没想到今天就来了。

“怎么也不说一声!”十一娘由琥珀扶自己进了屋,“可是有什么事?”

“是有桩事要求您!”琥珀说着,笑嘻嘻望了宋妈妈一眼。

宋妈妈也抿了嘴笑。

十一娘有些笨拙地上了炕,笑道:“什么事,神神秘秘的。”

宋妈妈就笑着遣了屋里服侍的:“管青家的想请夫人留个人!”

管青家的,就是琥珀。

十一娘片刻后才适应这个称呼。

这些日子,她屋里正在选丫鬟。

“这件事,是我无意间听说的,这才起了心。”琥珀低声解释道,“有个叫秀莲的,打小就和外院随待处的一个叫吴六的护卫订了亲。我听管青说,这吴六父亲原是镖师,家传一身好功夫,极得随待处的管事器重。秀莲呢,我也悄悄去见了见,人长得白净,针黹也好,性情更是温顺。能不能做到大丫鬟,就要看她的造化,可做个二等的丫鬟却是担得起的。”

侯府外院有一名总管,统管外院的庶务,手下有十三名管事,分别管着回事处、随待处、书房、司房、库房、祠堂、厨房、茶房、针线房、更房、马房、田庄、铺面。其中,回事处管着府里的人情来往,待客接物;司房管着府里的帐册,银钱往来;随待处负责府里的护卫。这三处,最能反应出整个侯府的动向。

如今万大显在司房,管青、曹安在库房,常学智在回事处。管青又因为琥珀的原因,不可能再待在库房。回事处和田庄油水最重。前者有客人的红包可收,后者可以虚报田庄租金从中牟利。这两处不是太夫人的人,就是徐令宜或者徐令宽的人,插进去不太容易,也打眼,加之管青没有武技傍身,最好的结果就是安排到附近的商铺或是田庄。

秦姨娘的事,让十一娘深刻地感觉到了尊卑等级之下生命的脆弱。

也许这种事在她原来讲究平等自由的社会一样存在,可她不是特殊阶层的人,冲击也就没有这次强烈。

这也让她更坚定了自己的打算──既然做不到太夫人那样的杀伐果断,还是待姜家九小姐进门以后,就慢慢把主持中馈的权利交给世子夫人吧!

可十一娘心里又很明白,人是随着环境的变化而变化的。当她把权利交出去以后,如果全指望徐嗣谆的孝道来过上有尊严生活,那只能是理想,只能变成第二个甘太夫人而已她需要随时掌握徐家的动向,做到事事心中都有数。在遇到矛盾时做出正确判断,保障自己的权益。要不然,怎么会有“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的警句呢?

可想做到这一点,是需要人脉的。正确的说,是要有人在司房、回事处和随待处…

十一娘没有任何犹豫吩咐宋妈妈:“这件事,你亲自来办。”

宋妈妈肃然应是。

十一娘去了太夫人那里。

“琥珀今天特意来给我问安。”她趁着一局叶子牌打完的时候对老人家道,“想给他们家管青谋个差事。我想着他们这才刚成亲,又是少年夫妻,特意来请太夫人给个恩典,就在京城里给管青个差事干干。”

太夫人听了笑道:“我现在可不管这些事。你跟老四商量着办就是了!”

十一娘坐到太夫人的身边:“还是您跟侯爷提提吧!”一副不好开口的样子。

太夫人看着呵呵笑。

晚上特意和徐令宜说起这件事。

徐令宜微讶,看着被太夫人亲亲热热携手并肩而坐的十一娘,恭声应了。

回到屋里不免笑她:“你到知道讨好娘!”

“什么讨好!”十一娘嗔道,“我这是尊敬!”

“哦!”徐令宜扬了扬眉,似笑非笑地望着她,神色暧昧,“那你怎么尊敬一下我这个安排事的人!”

十一娘就想到这几天早上起来他贴在自己股间那蓄势待发的亢奋…脸不由通红,却不接他的话,顺手接了小丫鬟的茶递给他,恭敬行礼:“侯爷请喝茶!”眼睛却亮晶晶的,带着几份戏谑。

徐令宜哈哈笑起来,把她拉到怀里搂了,重重地在她面颊上亲了一下。

他觉得这样机敏的十一娘很可爱。

没几日,十一娘屋里的芳溪、秋雨升了二等丫鬟,又新添了秀莲、玉梅、红莲三个小丫鬟。

十一娘把精力放在给绿云找婆家,不知不觉就到了赏菊花、吃螃蟹的时候。

季庭早就种了些名种,在太夫人院子里小小的堆起一座菊花山,又在各房屋里簪瓶列盎地摆上了菊花,放眼望去,整个永平侯内院到处是菊花。又有南京的宏大奶奶让人送了四篓螃蟹过来。徐令宽就嚷着要在家里开宴,听戏赏花吃螃蟹。

螃蟹是凉物,十一娘是凉不得的,徐嗣谆是不敢沾的。

太夫人听了笑道:“四篓螃蟹开什么宴?你们想吃想玩的,到外面去折腾,不准在家里馋人的嘴。”让杜妈妈把四篓螃蟹送人:“一篓给红灯胡同的老侯爷,一篓给永昌侯府的黄夫人,一篓给隔壁的林夫人,一篓给四姨。”

太夫人嘴里所说的四姨,是指十一娘的堂姐四娘。

十一娘和五夫人都笑着向太夫人道谢。

四娘差人送了四坛金华酒做回礼。

“我们家太太怀了身孕。”来送回礼的婆子恭恭敬敬地立在门口,“正折腾着。只好差了奴婢来。还让奴婢跟太夫人禀一声,说,等过些日子孩子不闹了,再亲自登门给太夫人道谢。”

太夫人听了喜上眉梢,问了一大通“怀了几个月、怀像好不好”之类的话才让那婆子走。

而五爷徐令宽得了太夫人话,借着由头每日在外面和同僚、好友在外游玩,有几次还让五夫人也穿了小厮的衣裳跟着一起去。让徐嗣俭十分的羡慕,直嚷着应该给赵先生放假,这样,他也可以扮成小厮跟赵先生一起出门登山观景访友了。

徐嗣勤颇有些哭笑不得,可徐嗣俭的话也提醒了他。他在暖房找了几株名菊,趁着沐休,拉着徐嗣俭去了落叶山。

第四百五十二章

徐嗣勤、徐嗣俭兄弟到达落叶山的时候,徐嗣谕正在读书。

看见两人,高兴地迎了出来。

徐嗣勤看见他书案上堆着的书,砚台上搁着的笔,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自从徐嗣谕到落叶山后,他来过好几次。每次来,徐嗣谕不是在读书,就是在写字。相比他们五天一小休,十天一大休的轻松惬意,辛苦很多。却也给人一种正朝着目标慢慢靠近的踏实感。而自己,和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弟弟距离也越来越大了!

他忍不住道:“二弟,姜先生收学生,有什么条件吗?”

徐嗣勤微愣,想了想,道:“好像没什么条件,只要你交得起束修,按书院的规矩行事就行。”说完,又觉得不对,“有的交不起束修的,姜先生就让欠着。”这样说好像也不对,“也有欠着没还的。姜先生就让人把记的帐册烧了。”他想到徐嗣勤问这话的用意,轻声道,“大哥也想去书院读书吗?”

徐嗣勤点头,轻声道:“你都这样上进,要是我还这样得过且过的,实在不配做兄长。”

徐嗣俭听着忙道:“大哥对我们很好,总是很照顾我们。怎么能说不配做兄长呢?”然后对徐嗣谕道,“二哥,要不,我们一起去谨习书院读书吧?说不定,我们也能考秀才,中举人呢!”

“光耀门楣为第首孝。”徐嗣谕微微点头,“大哥和三弟愿意去,我也有个做伴的,再好不过。不过,这件事还是私底下先问问三伯父为好!”

徐嗣勤点头,只觉得坐在这里都是耽搁了好光景,借徐嗣谕的笔墨写了封信给三爷,回府就差人送去了山阳。

十一娘这边却迎来了周夫人。

“我要是没记错,先慈下个月就要举行除服礼了吧?”

十一娘吩咐小丫鬟把前些日子宫里赏的柿子装些出来,道:“下个月中旬就行除服礼。”

周夫人露出些许的尴尬笑容,端着茶盅低声道:“我也知道,我来的早了些。可王泽的母亲自年前染了风寒后,就一直病怏怏的,原说好及笄的…”

十一娘立刻明白过来。

大太太虽然下个月才除服,可余杭离燕京千里迢迢,送个嫁最少也得一个多月,不早点商量,婚事最快也要明年夏天或是秋天。

“王公子的母亲,病得很严重吗?”

王泽比十二娘大五岁,今年都十九岁了,在男孩子里,也算年纪大了。如果遇到了孝期再推两年…而且到时候还要举行虞祭、大祥祭,到时候家里的亲眷都会来上香,王家又是大族,要是家里连个主持中馈的人都没有,岂不乱糟糟的。

“就是一直不见好。”周夫人神色微暗,“我那嫂嫂,这几年操劳的厉害!”

王家正是需要人的时候,再咬着当初那些约定就有些不通人情了。

“周姐姐放心,我这就差人带信去余杭。”

这事说起来毕竟有些失礼。

周夫人闻言松了口气,去太夫人那里行了礼,说了几句闲话起身告辞了。

十一娘差宋妈妈拿了些补药去看王泽的母亲,提笔给余杭写了两封信,一封给罗振声,说了十二娘的事;一封罗大奶奶,让她就算是临时抱佛脚也好,想办法告诉十二娘一些管家窍门。又让竺香准备一千两银子的银票:“到时候给十二娘添箱。这些钱大贴小用的,也能用上几年。”

竺香笑着应喏,正要下去准备,杨氏过来。

“今天去暖房,看见这金如意长得好,就剪了两枝过来。”她手里拿着个红霁花斛,插了朵黄色的菊花,配色十分艳丽,和十一娘小陈设讲究艳丽的行事颇为吻合,看得出来,是花了心思的,“正好给夫人摆在炕几上观赏。”

十一娘让秋雨连花带花囊放到了东次间的宴息处:“我窗台上还摆着两枝玉连环。”然后让小丫鬟端了小杌子给她坐。

杨氏笑着半坐了下来,问起绣铺里的事来:“前些时间日夜赶着那小少爷的襁褓,也没多问,过了中秋又有九九重阳,也不知道铺里的活赶不赶得过来。”

十一娘的绣铺如今把内务府的补子给包了,不仅如此,还名声远扬,说她铺子的补子绣得好,凡是外放的、新进京的都要到他们绣铺订补子,连带着喜帐的生意也好了起来。春秋的时候添了十个绣娘,到了夏天,又添了十二个,前两天简师傅过来和她商量,想再添十五个。这样算起来,还不算永平侯府那些媳妇子接的活,拿去寄卖的,他们喜铺就有五十几个绣娘了,年中算帐的时候,赚了二千多两银子,把个甘太夫人吓了一大跳。直嚷着要把隔壁的铺子也收回来做绣铺。简师傅却想在离喜铺不远的地方买个宅子,也好安置那些从江南来的绣娘。这样一来,就要再拿钱出来。十一娘和甘太夫人都有相心,两个每出了五千两银子,简师傅正忙着和牙行的人看宅子。

“我也有些时候没去了。”十一娘笑道,“都是简师傅在管。听口气,铺子里的生意还不错。”

杨氏拿了几个花样子出来:“我这两天闲着无事的时候画的,夫人看合用不合用?”

一套满池娇的,一套喜相逢的,一套十样锦的,都挺喜庆。

十一娘笑着收了,徐令宜回来了。

杨氏忙起身行礼。

徐令宜点了点头,见桌子上摆着花样子。道:“不是说这些日子不拿针线了的吗?怎么又开始做绣活?”

“不过是些花样子。”十一娘上前接了徐令宜的公服递给一旁的小丫鬟,让小丫鬟端冰镇的绿豆汤进来,想问问皇后娘娘叫他进宫有什么事,见杨氏恭谦地帮着小丫鬟端水,把要说的活又咽了下去。

徐令宜去净房洗了把脸,换了件细葛布的家常道袍出来,坐到临窗铺了竹簟的炕上,接过小丫鬟端的绿豆汤喝了一口,竟然主动说起来:“你猜猜看,皇后娘娘叫我进宫有什么事?”

十一娘看了杨氏一眼,没有做声。

徐令宜这才感觉到异样,他看了杨氏一眼,道:“你们都下去吧!”

丫鬟们听侯爷提到皇后娘娘,想着必是有紧的事,忙曲膝应“是”,鱼贯着出了内室。

杨氏抿了抿嘴,只有尾随其后退了下去。

十一娘这才笑道:“皇后娘娘有什么吩咐?”

徐令宜望着她呵呵地笑道:“让我进宫,专程领了两人稳婆,一个医婆回来。”

是上次说的那个什么彭医婆?

十一娘听了忙道:“人进了府吗?”

徐令宜道:“她们还要去内务府领牌子,过一会应该就到了。”

十一娘喊了宋妈妈进来,让她把人安排到前院的东厢房:“…吃怕用的都比照太夫人身边的杜妈妈。”

宋妈妈听说皇后奶奶赏了人,眉上梢眉,出门看见杨氏站在那里和新进的两个小丫鬟秀莲、玉梅说话,眼睛一转,上前笑着打了声招呼,道:“皇后娘娘赏了两个稳婆、一个医婆进府服侍夫人,我这边正缺人手帮着打扫房子…”

杨氏微微一怔,忙笑道:“妈妈要是不嫌弃我慢,我也去帮个忙吧!”

宋妈妈笑道:“正想借杨姨娘的力呢!”然后吩咐秀莲,“你去把文姨娘屋里的冬红、乔姨娘屋里的绣橼两个叫来。宫里出来的可不比平常,毛手毛脚的小丫鬟做事让人不放心,少不得要到姨娘屋里借了这几位能干的带着你们行事。”

秀莲想着自己也是新进府的小丫鬟,红着脸曲膝应“是”,快步去了东小院。

宋妈妈就笑眯眯地望了杨氏:“杨姨娘,我们去前院的东厢房吧!”

杨氏在心里冷冷地“哼”了一声。

什么小丫鬟做事不让人放心,要姨娘屋里的贴身丫鬟带着行事,分明是要在姨娘面前炫耀皇后娘娘对夫人的恩宠。

她脸上却纹丝不显,笑着挽了宋妈妈的手臂:“我们家夫人可真是得皇后娘娘的宠爱,不仅赐了人来服侍,这稳婆、医婆的,事事都为夫人想到了。”

该低调的时候就要低调,该高调的时候就得高调。宋妈妈满脸得色:“那是当然。不仅如此,皇后娘娘还说了,等到生了,让夫人在奶子府里挑奶娘。奶子府是什么地方,是给皇宫妃嫔、皇子们准备奶娘的地方…”

杨氏微笑着听着,脑子却飞快地转了起来。

那边太夫人听说了,亲自过来见了三个宫里来的人。

两个稳婆都胖胖墩墩的,看上去很老师。医婆姓彭,长着张鞋拔子脸,人又黑又瘦,偏生穿了件茄色的褙子,乡土气很浓厚。

太夫人私下嘱咐十一娘:“那个姓彭的要么运气十分好,要么十分有本事。不管是哪样,能来我们府就是缘份。你都要敬着些。”

实际上太夫人也为十一娘找了两个稳婆。

十一娘笑道:“娘放心,既然是皇后娘娘赏的,我会吩咐丫鬟、婆子客气相待的。”

太夫人点了点头:“我看,产室就设在耳房好了。”

古时认为生产是污秽之事,有条件的人家会专辟一室。

徐令宜想到十一娘一向讲究细枝末节的事,知道了问她:“你觉得呢?”

十一娘觉得耳房有些简陋,不过,布置布置也一样:“娘是有经验的人,听娘的准没错。”

徐令宜点了点头,隔天却发现十一娘开了库房布置耳房,微微愣了愣后,忍俊不住笑了起来。

第四百五十三章

“让针线房的帮着用石青色的锦缎绣了白色的仙鹤做帐帘?”杨氏停下手中的针线,目露凝重地望着杨妈妈。

“是啊!”杨妈妈连连点头,“如今针线房里的把手中的活,就是五夫人让给歆姐儿做的小袄都停了下来了,急着给夫人赶帐帘。听说,帐帘的花样子还是四夫人亲手绘制的。”

杨氏常做针线,偶有不便的时候,杨妈妈就会去针线房里借绣线或是绣花针、顶箍之类的小东西,一来二去,和针线房里的人混了个脸熟。

“听针线房里的人说,夫人搬了架黑漆镶云母石事事如意的架子床放在了产室,”杨妈妈继续道,“夫人就配了石青色的帐幔,又觉得太过单调,就让人在帐帘上绣一排白色的仙鹤。”

杨氏不由抿了嘴:“侯爷知道吗?”

“知道。”杨妈妈的声音不由低了下去,“听说侯爷还让季庭搬了几盆名品的菊花摆在了窗台上。”

杨氏低头凝视手中正绣了一半的小孩肚兜,没有做声。

再过几天,罗氏就要做母亲了。甚至有可能会产下嫡子…如果那样,太夫人、侯爷的喜悦自不必说。就算是个女儿,对一直子嗣单薄的侯爷来说,也是件值得欢喜的事。到时候,侯爷只怕会更加宠爱罗氏。而以罗氏的手腕和颜色,这三、五年里肯定是无人能及的。

她只比罗氏小五个月而已。

想这里,杨氏脑海里浮现秀莲清丽的脸庞和玉梅明亮的大眼睛。

三、五年以后,她就是个老姑娘了。

如果那时候罗氏依旧把自己这样晾着,年华渐渐逝去的她又该怎么办?就算到时候她把罗氏的心给捂软了,让她待寝,她对侯爷既没有奉养双亲的恩德,又没有曾经生儿育女的情份,以色侍人而已,她能不能留得住侯爷还是两说,更别谈生个一男半女的。

杨氏想到死去的秦姨娘。

就她那样子,如果不是命好生了个长子,凭什么这十几年来能和精明能干的文姨娘平起平坐?

想到这里,她有些烦躁地丢下手中的肚兜。

年轻、漂亮,能歌善舞,又是太后所赐,如果换了她坐在罗氏的位置上,只怕也要想方设法把人给晾上几年,等花谢了再让她沾点雨露。到时候,花没办法结果,又全了贤名。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一旁陪着她做针线的杨妈妈见杨氏脸色不由,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姨娘”,眼里全是担忧。

自从姨娘把日夜赶制的襁褓奉给夫人而夫人不为所动之后,姨娘的情绪就越来越浮燥,再也没有往日的镇定与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