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老板听了这话,忍不住就乐了。

正说着,招娣进来了。

“少奶奶,吴掌柜的来了。说是杭州来了信。”

于是高老板就站起来告别:“那你忙吧,我把这图样子拿回去先给我那弟弟看看,回头就给你信儿。咱们一定明年开春就动工。”

“辛苦你了。”

“哪里,你坐,不用送了。”高老板把图纸叠进怀里,就出了门。在门口正碰见吴掌柜,两个人又寒暄了几句。送走了高老板,吴掌柜的这才进来书房见锦绣。

吴掌柜向来胖实,以前的时候再忙得不可开交,也是一副红光满面的派头。这两天却日渐憔悴了。一是纪老爷去世。两人二十几年来的交情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尽的,如今有一个人先走了,剩下的那个不禁会觉得孤单,触景伤情;二是徐奉离开,少了一个人,他要处理的事物就成了两个人的。心累,身也累。

“我尽快再找个人手顶上来。”锦绣见了也于心不忍,“韩总管要是不喝酒了,也叫他常回来看看你。”

吴掌柜知道家里事情多人手少,也就应承着,说了两句话,就拿了信出来给锦绣。

杭州方文相来的。拆开来,看完了,锦绣的手直打哆嗦。吴掌柜的问出了什么事情。锦绣压下不说,自己暗地里默算了下家里的银子。好在今年生意盈利颇大,足以应付目前的开销。

“添六千两银子给方文相罢。莫再问了。”

吴掌柜答应着出去办了。

头疼欲裂,锦绣捂着头难受,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平摊在桌子上的信纸,懒洋洋的透露着无奈:徐奉从方文相那里取走了一尊白玉菩萨,以她的印为凭据。

她一脚踢在桌子上,很不能将满腔的烦躁都发泄出来。他说要起家,她程锦绣就是她起家的资本。如今倒也真是了,真的就拿了她的东西发财去了。

好你个徐奉。

正在气头上,招娣又慌慌张张跑进来说,大少爷回来了,还把二小姐接过来了。

“瑞容不是在家里住着么?”

“不是瑞容小姐,是锦英小姐。”

锦绣一懵,踢开椅子就往外跑。

出了书房,穿过回廊,锦英就和瑞峥远远的站在大门口的照壁前面。她身上披着瑞峥的白狐皮斗篷,看见锦绣过来就低下了头:“姐姐。”

她知错了?是知错了罢?

锦绣走到妹妹面前,看着她,想在自己万念俱灰的时候,上天总是给了她一线光明的。

锦绣忍住心里的高兴,脸冷哼了一声,走过来伸手抓起锦英的手。被拽着她回廊里走,锦英一路趔趄却不敢顶嘴,只是顺着锦绣。

锦绣进了自己的厢房,松开锦英,自己去打开她出嫁时候带来的那个箱子。从最底层托出了一个东西来,去掉白布,露出棕黑色的木牌,锦绣毕恭毕敬的把它立在了案子上。“先母程申氏之灵位”几个大字赫然亮在了锦英的面前。

锦英愣了,她抬头看锦绣,锦绣的表情严厉之极。

锦绣在灵位前跪下,双手合十,向灵位叩首。

“母亲大人在上,锦绣不孝,不能替母亲管束妹妹。她做出了大逆不道的事情,叫母亲蒙羞,叫程家蒙羞。今日她回来了,锦绣无能,身为长姐已经没脸再替母亲行管教的责任,更无权代父实行家法。母亲在天有灵,请告诉她,她该怎么做。”

“姐姐……”

“跪下!”锦绣喝道。

锦英满脸泪水,扑通跪地,不敢多说。

“三日之内不许出门。你若是再跑,休要认我这个姐姐!”

锦绣站起来,板着脸,头也不回的出去。门被摔得哐啷响,有人过来,在外面上了锁。

她独自一人跪在灵位前,明明是要哭的,却忍不住要露出开心来。她肯骂她,她反倒觉得安心了。她肯把她关起来,是她还认她这个妹妹的。

从前,她最讨厌把她一个人留下,孤单又寂寞。她也最讨厌锦绣的刻板严厉。而今天,今天她却不觉得了讨厌了,只要锦绣肯训斥她,那就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让她觉得心里觉得踏实。

“姐姐,我回来了。”

瑞峥跑了一天饿得发慌,从怀里摸出了个馒头来正啃着,锦绣就出来了。他走上前去正要关问几句,还没开口,锦绣一见他,就再也板不住脸,头拱进他怀里呜呜的哭了出来。哭了会就又笑了,笑了会儿又流了泪。

瑞峥含着馒头张着双手僵在空中。

然后,馒头从他手里滑落,他悄悄的用一根指头试探的去触碰她,仿佛她身上有刺。

她是在依赖着他?

是吧。瑞峥笑了,放心的双手交叉,用臂膀环抱着锦绣。他有一点受宠若惊,也有一点享受,他寻觅道嘴里那块尚未咀嚼的馒头,喜滋滋的吃起来,那味道香甜是前所未有的。接着又突就然想起了什么,面色凝重的闻了闻锦绣,还好味道是干净清爽的,他放心的拥着她哄。

大白天的,家里的丫头婆子从门口走过,看见两个人这么无忌弹,就跟看见鬼似的。纷纷掩面,禁不住羞得脸红。

谁为情种(上)

过了些天,出了七七,锦绣也不用再操心家里的事情,就要亲自送锦英回家。瑞峥不放心于是也跟了来。

在纪家的这些天里,锦英变得越来越安静。吃饭的时候叫她她就答应一声,问起她问题她就只答个是或者不是,再多的话就没有了。

经历了这一劫,她就不再是原先那个雀鸟一般的女孩了,不再趴在锦绣的身上撒娇,不再哭着鼻子说谁谁谁欺负她……锦绣看着她那漂亮的面孔,心里有欣慰,也有些断断续续的伤感。

一个女人,当肚子里装了很多的事情以后,就不再年轻快乐。她欣慰锦英长大了,同时也痛惜锦英失去了以前那清爽脆甜的快乐。

田间的平坦土路上,马车轻轻的晃动。

锦绣心里的悲就这样一点一点的被颠簸出来,之前的欣慰被当前的痛给淹没。且哭且笑。

她知道如今的锦英是理解她的。

从前她怎么从来不跟锦英说自己的苦呢。一方面是那些苦不提就不觉得;一方面是她强硬惯了,从来不再别人面前露出弱点,哪怕面对的人是自己的妹妹。

程家的人从来就是这样子的吧,锦绣太像父亲,只有不拘言笑,从不多说柔情的关心的话。她心里感谢瑞峥,当他说出她的苦,说出她的悲哀的时候,锦英能放下赌气,听话,跟她回家。

温暖的,柔滑的手指伸过来,和她的交叉相握。锦绣回头去看身边的锦英,锦英看着姐姐甜甜的笑,把头靠在锦绣的肩膀上,就像小时候那样。

锦英没有见过母亲,自小她是由姐姐带大。小时候她想起母亲的样子,就只能想到姐姐。儿时的相依为命在脑海里浮现,那些愧疚在她心里一阵一阵的翻涌,难以平息。好在她回来了,她来的及补偿这一切,补偿那些因为年轻,无知,和鲁莽而给家人造成的伤害。

程家大厅里,程津南正襟危坐。

锦英默默不语,不等父亲责骂就跪了下去,磕了个头。

程津南本是有一肚子的训斥,见锦英这样知错,反而骂不出来了。嘴唇动了动,哆嗦着吐出几个字来:“滚回屋里去,不准再出门。”

看见这情形站在一边的瑞峥想站出来替锦英说几句,却被锦绣给拽住了。

锦英也不做声,默默的起身就往自己的那里去。等锦英一出门,程津南的老泪才哗啦啦的流出来,锦绣叫了声爹,程津南也没回声。半天,他才回头哽咽着跟瑞峥道了个谢,就说旅途劳顿,叫他们夫妇俩去歇着。

锦绣知道父亲情绪波动大不想被人看见,也就拉着瑞峥出去了。

俩个人当夜在程家住下,第二日还得赶回济南。

这天早晨锦绣起床就先往锦英那里去了一趟,见她通情达理,样子很好,锦绣就放下了心。嘱咐了两句,絮叨了一会儿,转眼就是晌午,锦绣就离开了锦英的屋子,往回走。

路过池塘,远远的看见亭子里站着一个人。摇着折扇,迎风自言自语的笑。这样疯癫,可就只有纪瑞峥了。

再走近一点,顺着他目光看去,才发现那池塘一角的冰被凿出了一个洞。冰层中间露出一点水面,两只肥大的白鹅被养在那小小的水窟窿里。

冬天的晌午,阳光又暖又亮,那方小小的水面波光粼粼,白鹅也如玉无暇娇憨可爱。两只雪白绵长的颈相互缠绕,似是倾诉,似是爱抚。锦绣站在水边也不由得看的呆了,心神被它们白色的羽毛撩拨的暖融清亮。

她抬头看瑞峥。

他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拿了把折扇。折扇在手里只推开一半,一动不动的放在胸前,想必是已经忘了摇。嘴角上扬,含着温情的笑。大眼睛,向来清澈,做坏事的时候双眼放光,被抓住的时候扮起无辜来也确实让人怜。眉毛是一字浓眉,微微的成八字状,所以当他面无表情的时候,会让人觉得他阴愁忧郁。好在,他是常常笑的。

他是俊朗的罢,锦绣想。以前不觉得,只觉得他胖,十足的没心没肺的纨绔子弟。可他后来瘦了,从杭州奔波到济南,又去了登州,再回来济南,几番周折确实是让他消瘦了。但他这般心无牵挂,不记昨日愁也不想明日忧,再心宽体胖起来也是迟早的事。

想到这里,锦秀倒想笑话自己了。早先她是讨厌他这种性格的,甚至是瞧不起他。瞧不起他百无一用,瞧不起他挥金如土,瞧不起他风流无常。现在想想,她对他的瞧不起,却也是因为他一生拥有的,也是她要不起的。她这些年,为了财富而生存着,从来不曾挥霍,她何尝不羡慕他那潇洒风流的生活?

看着锦英变的寡言少语,她到愿意瑞峥能这样一生豁达。

两只白鹅相依不动,仿佛是睡着了。池塘一角凿开的这方水,除了颜色略深之外,和那大片的冰没有什么不同。波澜不惊,没有一丝水纹。冬天,连太阳也懒得移动,挂在天上不见变化。

就是这样一个连时间都变的缓慢的季节里,却发生了很多变故,这些变故里他陪在她的身边和她一起经历,他忍受丧父之痛的时候她陪伴左右,她无力于妹妹的私奔的时候,他悄悄出面替她解决。

她想了很多,也明白了很多——像她这样的一个女人,哪怕不爱,都会跟他牵牵绊绊过一辈子的,何况是爱了呢?

锦绣正看着瑞峥出神,瑞峥站在亭子里的身影却忽然震了一下,接着就飞快的跑出亭子,朝那两只白鹅扑过去。

池塘边上,姚小巧正指使着一个小厮擒住一只白鹅。瑞峥这样突然从高处跳下来,落在她面前,着实的把她吓了一大跳。

“你你你,你要做什么?”姚小巧没忘记瑞峥调戏过她的事情,看他突然扑过来不禁吓得花容失色,拿着菜刀直对着瑞峥晃。

瑞峥跳的猛,眼看着一把菜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也不由得吓了一跳:“大,大娘,你要作什么?”

“我,我,老娘我正要宰鹅,你要再往前一步我连你也宰了!”

“不要宰,大娘,这么漂亮的鹅为何要宰呢?”

“我宰我的鹅,管你什么事情!”姚小巧一边儿说着一边促使那小厮快快抓鹅。

那抓鹅的小厮认识面前的人是大姑爷,也就不听姚小巧的了。两手抓着鹅,没说走也没敢放下。白鹅在他手里嘎嘎的大声叫着。

姚小巧气的跳脚,一瞥眼看见瑞峥背后锦绣正匆忙朝这里走过来,于是菜刀一扔,抱着白鹅大哭起来:“我辛辛苦苦啊——养的这白胖的鹅呀——我容易么我——我每天喂三顿呀——起早贪黑啊——好不容易养大了呀——又被这恶人抢呐——”

锦绣听见姚小巧那高昂的唱词,就大体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狠狠的白了瑞峥一眼,悄悄的说道:“为了这个又叫她哭,你也不嫌丢人。”瑞峥先是愣了一下,但看见姚小巧那阵势排场,又觉得好玩,忍不住笑出来。

姚小巧接着唱:“你个风流色鬼啊——先是对我图谋不轨喽——现在又打我这鹅的主意——你你——你连畜生也不放过呐——”

瑞峥脸色大变,双手直哆嗦,很不能把扇子捏碎了。

锦绣也腾的脸红了,生怕姚小巧还哭出什么话来,赶紧叫那小厮把鹅给姚小巧。

一看是大小姐发话,那小厮自然就听了。

锦绣话音一落,姚小巧就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泪痕未干还对着锦绣笑语盈盈,说是姚姨娘突然想吃鹅,她今中午要做烧全鹅,大小姐你过来吃不吃。锦绣自然是推托了,说下午还要赶路,午饭将就着吃了,不去姨娘那里费周折了。姚小巧听了就笑眯眯带着菜刀走了。临走还翻了瑞峥一个白眼,翻的瑞峥脸都绿了。

想是姚小巧哭闹的事儿传到了姚姨娘那里去,姚姨娘面子上过不去,就叫人又杀了只鹅送过来。

当中午锦绣和瑞峥吃饭,那第一道菜烧全鹅端上来的时候,瑞峥几乎是要哭出来的。

锦绣叹口气,瑞峥不吃,又怕浪费了,只好叫人把那只鹅给父亲送了过去。她安慰瑞峥道:“再相亲相爱,也不过是两只鹅罢了。想你平时吃的那么多只鹅,保不定里面也有这样恩爱的。难道你平日里吃的那些就该吃么?这两只能同月同日死,也算是缘分。”

听她这样说,瑞峥就想,那他从此再也不吃鹅了还不成么?以后都不吃活物了还不成了么?但又一想,就算他从此食素,难道草木就没有情了么?他连草木都不吃了?……如此想下去,那他不要活了。再想想他平日里捕猎的乐趣,又觉得这悲伤比起他打兔子的快乐来实在是算不上什么。于是很快就释怀了,而且还想到刚才的鹅烤的是香脆焦黄的。

瑞峥不好意思再叫人端回来,只是咽了口口水说道:“就当他们双双殉情了吧。”

锦绣忍住笑。

见他已经无事,锦绣又吃了几筷子菜,这才说道:“父亲的七七已经过了。有这么一个个客人,你要是想见的话,也能把她请到咱家里来了。”

“是湘佩么?”瑞峥夹了大口的丝瓜,话在嘴里咕噜。

“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路上碰见于老四了,他告诉的,他叫我向你问好,说改日来拜访。”

锦绣哼了声:“于家的人,不见也罢。”

瑞峥知道是锦绣心里有偏见,他笑道:“跟他的母亲嫂子不同的。于老四可是大方的很,大方的一点都不像是于家的人,倒像是咱们家的人。他还向瑞棋问好,回头我跟瑞棋说说去,看她脸红不脸红。”

瑞峥说着,不经意的,用肩膀轻轻撞了她的肩膀一下。锦绣就被撞得晃了晃,她端着碗,筷子上夹的菜掉落,油水晕染了桌布。

他撞的,亲密而温柔,家常而随意。就好像他们一直是这样的,就好像在未来的日子里,这样的小动作会随时随处可见一样。

锦绣的眼睛湿润。

她的心像一口很深的井,他在那里面起了涟漪。因为深,因为窄,所以那涟漪不禁来的私密又愉悦。

瑞峥使劲的扒了两口饭,问道:“湘佩现在住哪里?好些日子没见着了,她怎么会来济南?”

锦绣低下头,一颗眼泪悄悄掉进碗里。她拿筷子戳了几下米饭,把眼泪拌着吃进肚里。

她不爱都是一辈子,何况是爱了呢……

将要过年了,路上街里一片喜庆的样子。偶尔还能听见零零碎碎的鞭炮声,是顽皮的孩童点来嬉闹罢。

马车在客栈前面停下,老板认得乔家老五,一看是他赶着马车来,又看见那车上下来一个贵妇人,想那大约就是纪家的少奶奶了。客栈老板连忙低头哈腰的迎上来,把着锦绣往楼上引。

把乔五留在外面,锦绣一个人蹭蹭蹭地上了二楼敲开了房间。

湘佩刚刚睡醒,开门看见锦绣的时候脸上挂着睡觉时候压的褶子。“耐来找我?”说罢打了个哈欠,声音慵懒娇媚。

“我来接你。瑞峥回来了。”与她一比,锦绣的声音竟显得粗哑。

这话音一落,湘佩立马精神抖擞,满屋子翻箱倒柜起来。急急忙忙的开了胭脂香粉的盒子,慌慌张张的支上了镜子,涂脂抹粉忙碌个不停。

看她涂抹,锦绣也没好意思问她洗过脸了么,后来看见用长指甲挑起一小块红艳艳的口脂往唇上抹,那口脂红地扎眼。她才说道:“我家刚办了白事,你莫要这么艳丽过去。”顿了顿又说,“哪怕是给瑞峥面子呢。”

湘佩一听,眼珠子转了转,就只拿帕子在涂满口脂的唇上稍抿了抿。一个小小的动作,就使得那唇就少了明艳多了分柔美,显得镜中人更加的风流。涂脂抹粉,这是她的本事,湘佩颇自豪的冲镜子里的锦绣笑了笑。

锦绣也笑笑,她向来不在意那种事情,脸蛋画的好又不能谈生意的时候多几分赢的把握。太漂亮的女人,是会吃亏的。

她在一旁坐下闲聊起来:“你这次来济南,可有出去玩一玩?”

“去了的,大明湖和趵突泉都去了的。”

“好玩么?”

“哎呦,耐知道,我在西湖呆惯了,见了别处的水就不觉得有多好喽。”湘佩摇摇头接着画眉,“就像那什么说的……锦绣耐知道有句诗叫做‘除却巫山不是云,曾经沧海难为水’么?”

“听说过的。”

“大体就是这句诗的意思咯。这诗是瑞峥顶顶喜欢的,说是情人当是如此的,此生一个,多了就没意思啦。”

“可瑞峥这些年也不见得就你一个情人。他情人多了去了。”锦绣笑,笑得勉强。

“自然,男人么,这么说说也就罢了仔,真正做的又有几个呢。何乃之算是一个吧,佳娘也算的上好命的。……瑞峥就不一样了,他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衣’。但是,”湘佩想想又说:“我是他最长久的那一个。”

“但是,”锦绣低头抬眉,嘴角一挑,“我是他唯一的妻。”

湘佩描了一半的眉,手停在了当空。她从那黄晕晕的镜子里看锦绣,发现锦绣正在看她,两人一对视,湘佩就把目光收回去了。

锦绣转开话头:“我听说过的,你那个叫佳娘的朋友被何乃之赎出来了?女人,总要嫁个人才是正经。再逍遥也有老的那一天。美人迟暮,是世上最可悲的事情。”锦绣从镜子里看湘佩,“还是嫁人妥当。你年纪也不小了……”

镜中的一双柳叶眉不自觉的蹙起来,主人强迫自己舒一口气,笑一笑,那眉毛勉强平展了,她才又接着画那剩下的半条。

“耐误会了,我来就是找瑞峥说说话的。他有些日子没来,我就是来看看他还好么,总不能老让他去找我,我也该来找他嘛。”

“都是明白人,还这样嘴硬?”锦绣笑:“你现在不告诉我也不碍事,不过,这事情迟早要我点头。我不答应,他又怎么把你纳进来?”

湘佩没说话,锦绣又慢慢的说:“你又不是不知道,纪家跟别家可不一样,他纳妾,那银两还得从我这里拿。只要我不愿意,就没钱给家里别的女人卖水粉胭脂。”

湘佩瞥了一眼自己跟前的那些瓶瓶罐罐,这些年她被瑞峥养着,这些东西,自然也是她程锦绣掏的钱买的。她手里那一支笔想要再画眉,却恐怕画的底气不足。

这眉,是如何都画不好了。

湘佩索性把笔搁下。

“好么,你要撕破了脸皮也无妨。锦绣,不是就耐一个女人会靠自己赚钱仔。我们赚钱,不也是靠自己么?”她长叹一口气,“耐说的对,看着佳娘和乃之,我是艳羡啦,哪怕日子过的不富裕,但有个男人不嫌你老,对我们来说已经知足了。我不瞒耐,我是想着瑞峥最念旧情,他总会对我好的多一点。这么些年日了,他对我跟别人毕竟不一样的,他虽然有那么多女人,耐见他和谁这么长久过唻?还不就是我一个嘛。我最懂得他,我弹曲给他听;他也喜欢我,他写诗念给我听。他这人呢,最怕的就是人家拘束他,耐越拿这些礼教出来,他反倒越不听耐的。他自是有些骨气的呢。……锦绣,这些风情耐不会懂得。耐生意做的好,可耐不懂他。”

明明有备而来,可是听了这话心里还是觉得痛了。锦绣起身走到窗前,向外看,纪家的马车就停在底下。

这是一场生意仗,她要做的谨慎,她得赢了这个女人。

她琢磨着,细细的思量过了,才又缓缓的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