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便是女艺课,虽然叶嬷嬷是教养嬷嬷,这些也是样样精通的,可她却没法同时教四个,是以她早托了林老太太寻了两个师傅来,却并非府中原有的,而是她昨日里到京城的街上转了一圈,最后约谈来的两个。

一个是绣庄里的刘绣娘,绣活儿极好,据说做此行当近二十年;一个是成衣铺里的丁掌针,缝纫裁剪那也是样样精通的。

有了她们两个连同叶嬷嬷,这才把四人算是弄转了。

林馨怯懦,虽对琴棋书画很有想法,却瞧着叶嬷嬷有些害怕,故而选了女红,所以她和林熙两个,一个跟了刘绣娘学绣花,一个跟了丁掌针学缝纫,而林悠选了画,林岚选了琴,叶嬷嬷便同时教她们两个,反正她们之间倒也不是太算做干扰。

林熙之前在康家,手上没活儿,这些一概都是交由针线上人们去做,自己是偷懒的,平日里为这抒情倒也弹过几曲,可那康正隆是个绣花枕头,看起来满口诗词歌赋也能论些才情的,却等到两人真谈起来了,才知那不过是个耍嘴皮子的,肚子里没多少存货,而琴箫之音,看起来十分高雅,却于两人无益,每当她刚刚弹出点兴味来,婆母便会带着县主大嫂驾到,人家一番高谈阔论说着什么靡靡之音害人,倒把她弄得跟那些下贱的窑姐相提并论,委实呕气,偏她又争不得,横竖都是她的不对。

而康正隆身边那抬起来的两个姨娘,一个惯会弄吃的,一个惯会弄做的,把康正隆伺候得舒坦,把她倒比得是不知体贴,一无是处。

林熙想到这里,略有些失神,就忘了控制手上的速度,只眨眼就缝完了手里的两个布片,此时丁掌针一接过,她才醒悟,便想着自己要如何解释熟练,岂料丁掌针竟冲着她叹气:“缝的快是快,可是针脚歪斜,排空太散,七姑娘,还是再来吧。”

林熙脸上一红,重新拿过,登时觉得自己很丢人:原来自己的真实水平竟如此的差。

转眼一多月过去,夏日炎炎的六月并不是个读书的好时节。

但因着叶嬷嬷做了安排,林熙便有任务要将千字文熟记。这对于她来说并不难,看了两遍,就记起种种来,只是难为了她写字,为着不暴漏自己,她特意的选了魏碑来临,放弃了自己最擅长的小楷。

叶嬷嬷见她选这字体时,曾盯过她两眼,而后照例什么也没说,只由着大家自选自练,她极其好脾气的不推诿不慢怠,一一教习。

但是总在评定时,会表扬林馨,批评林悠,询问林岚,鼓励林熙。她这一套不变的模式,其他三个姑娘许没察觉,但林熙却早早的发现,继而意识到叶嬷嬷的无声改造。

但改造总不是那么顺利的,林馨固然自信猛增,脸上常有了笑容,可林悠却是相反,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每每在叶嬷嬷的批评时,更是呼吸粗重。

只是叶嬷嬷像未察觉一般,依旧老样子的批评,结果在林熙的担心下,这一日林悠便憋不住的发火了。

叶嬷嬷刚说她字浮气燥,得重来,她就一把摔了笔:“嬷嬷可还记得前些日子学的‘女子无才便是德’吗?我们姐几个学那字,图的是个认知,只要识得写得,周正了也就是了,又不是要当什么笔贴,书文的大家,何须练的这般辛苦?莫非我们还能去考科举不成?”

叶嬷嬷嘴角挂着一丝淡笑,抬手将林悠摔了的笔拾起,喂墨,而后在林悠写过的字旁边提笔再度写了一遍同样的,而后她冲林悠轻声道:“你且看看。”

林悠撇着嘴往她跟前凑,愣不妨叶嬷嬷执笔就在她脸上画了一笔,林悠惊呼,叶嬷嬷却慢条斯理的说到:“你身为闺秀,总有与人书信的时候;身为主母,更要管账执笔,若向你说的那般,便好比你腆着这张脸出去,根本不必理会脸上是何妆容,反正那横竖都是你,不是吗?我劝你好好记住,这每一笔都关乎到你的脸面!”

第八章 指腹之姻

林悠到底不过十岁,眼见脸上着了墨,又被叶嬷嬷这般教训,等下一跺脚转身就往外跑,其他人虽未动弹,林熙却不能不理,毕竟那是她的亲姐姐,急忙的后面叫着四姐姐,追了出去。

屋内的人面面相觑,那叶嬷嬷却不理会,将笔一放,慢悠悠地说到:“来,我们继续吧!”

林悠在前面冲林熙在后面追,伺候的丫头和婆子这会都在院口等差,听着音便凑了过来,林悠见状捂着脸大喝:“都别过来,谁过来我就喊我娘把她给撵出去!”她喝着又冲,林熙只能在后面追,花妈妈见状也急了,想跟,林熙知道林悠的脾气,冲花妈妈一摆手:“妈妈别追了,我去撵四姐姐。”

继而她提着裙子迈步小跑在后面撵。

一个十岁,一个六岁,林熙要撵上林悠着实费劲,眼见着林悠冲进了母亲的院落,这心里多少舒口气,岂料等她冲进院子了,却被林悠一把捂上了嘴。

“嘘!”林悠在她耳边轻言:“爹爹在。”

林熙一瞧整个院子里竟连个伺候的丫头婆子都没,便知林悠说的是真,爹爹这会定在娘这里。

姐妹俩对视一眼,眼里都是一缕担忧。

这在林家大约成了一个定俗,每次老爷只要到了陈氏所居的正房处,丫头婆子无一例外的退避三舍,只有萍姨娘一个会在院口上伺候,对外的口径是,家中大事由不得人乱听乱嚼,故而避讳,但作为陈氏亲生的两个丫头,却早知道,这是因为爹爹每次到母亲房里来,总会吵架,偏爹爹又是自命清高的,而陈氏好歹也是主母,若让身边的人听到了些,再传去了其他几房的耳里,岂不是会叫那几位笑话,丢了主母的脸?所以习惯成自然,就如此的成了定俗。

但今日却有些邪门,院口上竟没有萍姨娘立着,姐妹对视一眼,小手牵小手的顺着墙根贴了过去,刚走到正房门口的窗下就听到了母亲的哭泣声和萍姨娘的劝慰声。

“太太,您快别哭了,老爷不过是一时气话,说浑了的。是吧老爷?”

“我才没说浑,就她这个心胸,还做什么主母?”

“啪”不知是什么砸去了地上,林熙便听到母亲愤怒的声音:“我什么心胸?自我嫁给你,我容了你多少事?成亲不足半年,你就闹着屋里添人,至我脸面于何处?我咬着牙忍了,给两个丫头开了脸,转头我刚怀上悠儿,你又闹着要添人,彼时我有孕在身,便将秀萍给了你,做主抬了姨娘,你房里除了我,且有三个伺候着你总该够了吧?可你呢,消停了多长时间?通房巧儿也才出怀,你就把婆母跟前的香珍弄大了肚子。若我真是个狠心的,只消逼到婆母跟前要个说法,香珍就得被送去庄子里,可是谁在我跟前说着好话求我大度?又是谁把她们两个抬成姨娘?是我!我这还是妒妇?我这还是没了心胸?”

“你说这些做什么?我说的不是你对我,是对孩子们!你要真是大度,就得对孩子们一视同仁!可你呢,就只偏疼你生的,也辛亏佩儿是秀萍生的,你还惦念着点,把他也当自己的儿,也有他一份,那宇儿是香珍生的,你且如何待他的?扣下的东西还少?叫外面人知道你如此的苛责庶子,丢的是谁的脸?怪说不得可儿能做出那种事来,就是你这个当娘的从起始就是个歪心!”

“老爷!”珍姨娘急声轻唤。

“你!”母亲的声音陡然拔高:“林昌,你,你欺人太甚!”

“我欺人太甚?我可有说错了你?可儿让你娇惯宠溺,目中无人,竟不知脸面做下那孽事!你若是个好娘,她岂会如此?半个月前,你一副想通了的样子,去求我娘寻叶嬷嬷来,说的头头是道,我还以为你真心为这家打算,结果呢?却是一心就想着是为熙儿寻,你说你这心怎么就那么不容人,难道别的几个姐儿就不是我的骨肉了?要不是我出门时给了你交代,而后又向母亲陈了情,只怕这会儿叶嬷嬷只教着熙儿一个,你这还不是歪心!”

“说来说去,你就是嫌我疼着熙儿了,可你仔细想想我为什么要那么着急着熙儿!”陈氏说着呜咽之声又起。

“有什么可想的,不就是偏疼她嘛,你这次可连你生的悠儿都没念着呢!”

林昌的话语传进林熙的耳里,她打了个寒颤,偷眼瞧了林悠一眼,就看到她睁大着眼睛盯着自己,当下只得更加小心的埋着脑袋,希冀着千万别让林悠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把自己给记恨上了。

“秀萍,去把箱子打开,把那文书取出来。”陈氏吩咐之后,萍姨娘应了声,窸窣之后,便是一声轻轻的唤:“老爷,给您。”

屋内安静了片刻,忽而是陈氏含着哂笑的声音:“敢问老爷,我现在还有错吗?”

林昌的话语没了先前的怒意,竟有些结结巴巴:“这,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老爷未必连这事都忘记了?”陈氏的话音再度高挑:“这匣子还是你交给我的!”

“我给的?”

“对,在公爹去世后不久。”

屋内又是一片宁静,片刻后,林昌拍着脑门大笑起来:“哈哈,爹可真是英明啊,当日一纸文书,就给我留了这么一条好路,辛苦你记着,我是全忘了啊!”

陈氏叹了口气:“你当然忘了,这是公爹与老侯爷签下的婚约文书,原是指着你们这一代就结下姻亲,谁料侯爷家满共五个儿子,竟没一个女儿,而你们林家也是三个儿子,生生地把这约就留到了孙辈这一代。”

“你叹什么气啊,这是好事,别人想和侯府有亲,那可难,咱们家凭这个,那等于是平步青云!我爹也真是的,早先怎么不拿出来,若不然可儿凭此就能嫁到侯府去,何至于…”

“怕是老爷子早瞧着可儿任性妄为,故而没吭声,他老人家去世后,你就把这匣子给了我,只说过一句原来你差点与人指腹为婚便没了后话,我当时又忙着你屋里那些莺莺燕燕的时,也没留神过,直到咱们和康家都结亲了,我才看到这信,当时就道可儿无缘!”

“罢了,大的没捡上还有小的嘛!”林昌的声音透着开心:“反正咱们家的嫡女中必然要出一个的,只是,悠儿也是你的肚子里出的,你怎么就只惦念上了熙儿?”

“这还不是…唉,可儿出了这事儿,我心里是又疼又惧,疼自己的闺女怎么就如此的没了,惧这孽事做下了,若扬出去,老爷你的前途晦暗,咱们林府便是飘摇。如今康家的且算厚道,闭紧了嘴,一时相安,但日后的事谁能保的了,万一有点什么漏了出来,林府不就…所以我们府上的闺女再不能出错,而这婚约文书在此,咱们府上便有位嫡女是要入了侯府的,悠儿是我的骨肉我岂能不想着她,只是她和可儿从小亲近,脾气性格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怕啊!”

“也是,侯门规矩多,比我们只怕更重,我们和侯府一旦结亲,那可是高嫁,攀了富贵的,的确不能出一点岔子。不过,这么叶嬷嬷来了嘛,给教着点改改,你何至于一开始就没惦念上呢?”

“老爷说的轻松,悠儿如今都十岁了,性子早出来了,你这个时候改,能改的了多少?再说了,我算过侯府上的几位爷,最小的今年刚好十岁,和咱们家悠儿一般大,这年岁上持平,怕不好定,倒是熙儿今年才六岁,能比那位爷小个四岁,他日里,那边及冠,咱们这边及笄,也恰好合适,加上熙儿又小,此时若叶嬷嬷倾心教导,他日必能是像她那般才情兼备的全人,倒时出了名声,你再去把这文书的事放出风来,侯府必然过问,此物一拿出去,熙儿有个好名声,也不怕那侯府轻了咱们,你也能讨个美名,免得人家念你拿老爷子的名头去高攀!”

“有些道理。”林昌声音充满了欢喜:“夫人果然盘算的周全,如此看来,倒的确是该把熙儿好生培养的。”

“此时你倒说这话了,早干嘛去了?也不知是谁念着我妒忌,更念着香珍那小蹄子,把我当恶人!我可把话给你说开了,如今我已经依着你,四个姑娘不分嫡庶的全部送去教养,我更许诺,若是庶出的里面有谁争气,学出了本事,我就把她记到我名下,倒时候你那香珍的宝贝女儿要是真出了名堂,我且要看看一个成名的假嫡女,人家侯府理还是不理!”

“这,嗨,你给熙儿说说,再给叶嬷嬷说说也就是了,只要多关注着些熙儿,别个捎带上不就成了,你这是较的什么真!”

“我较真?我告诉你,就算我想,你那位香珍也不肯,在你跟前流两点猫尿,你就会来帮她说话了,何况她那女儿林岚也不是省油的灯!若不然,你今日怎会来寻我的晦气?还说着我是妒妇,你且出去问问,有几个老爷会给妾侍庄子铺头的置产业?你这般压妻宠妾,但凡捅出去,我看你还怎么承这林家的清流名头!”

第九章 嫌隙

“你看你,又乱说了吧!压妻宠妾这话岂能乱说?”林昌立刻拍桌:“香珍身子本就弱,三天两头的生病,她又没什么娘家可依靠,老太太自打她跟了我,也不再理她,你叫她靠谁去?我是给了点铺子庄子,也不过看她可怜罢了!林岚也是我的女儿,宇儿更是我的儿子,你总不能叫她们三个喝西北风吧!再说了,你总是对她们抠索,我要再不帮着点合适吗?”

“奇了怪了,家里的姨娘可不止她一个,怎么别人没哭天抹泪啊?怎么就她身子弱了?既然那般孱弱,如何侍奉老爷你啊,不如我这就送她去庄子上调理一二,一来好生调养,二来也免得您三天两天的宿在那边沾了病气!”

“你!妒妇!我懒得理你!”

屋内陈氏与林昌刚见好的气氛又开始变得狰狞,林熙刚想是不是溜走的好,这边门房啪的一把推开,林昌撅着胡须气鼓鼓的甩着袖子走了出来,整好瞥见窗下的她们两个,而此时萍姨娘追了出来:“老爷,您…四姑娘,七姑娘?”

萍姨娘一脸惊色,而屋内的陈氏闻听所唤,急急地跑了出来,那脸上的脂粉都是花了的。

“你们,你们怎么在这里?悠儿,你的脸!”陈氏急忙凑上前来,在发现只是墨之后,舒出一口气,岂料林悠却一把推搡了陈氏,瞪着眼,跺着脚的冲她嚷嚷:“娘您偏心,凭什么只想着七妹妹,若说高嫁轮也是轮到我!”

三个大人登时一脸尴尬,万没想话被孩子听了去不说,她还这般不知羞耻的嚷嚷。

“少胡说,婚嫁之事岂是你能言语半个字的!”林昌当即黑脸冲着陈氏喝道:“你看看,这就是你教养下的好闺女,若是岚儿在此,断不会多言一字,不,她连听窗的事都做不出来!”

陈氏闻言立刻挑眉:“你什么意思?莫不是要说那贱/人比我强?”

“强不强的你心里清楚,人家虽无娘家,但到底曾是我娘跟前伺候的一等丫头,知道什么叫本分,什么叫规矩,你且瞧瞧你生的这几个!”

“本分?规矩?哈!若真是本分,岂会不要脸的与你凑在一处,若是规矩又怎么会挺着肚子进了你的房?”

“你,不可理喻!”林昌甩了下袖子调头就走,留下陈氏在那里气呼呼的直颤,萍姨娘则赶紧的把她往屋里扶:“好我的奶奶,快别吵了,仔细外面耳尖的听见啊!”

“我真是倒了霉了,怎么就嫁了这么个黑心鬼!”陈氏说着又见下泪,可眼扫到林悠和林熙,更是陡然就怒了起来:“你们两个,你们,给我进来!”当下身子一扭进了屋,萍姨娘赶紧的把她们两个拽了进去。

“我去外面盯着去,适才都是我听着奶奶您…唉!”萍姨娘说着叹了口气,掩上门退了出去。

林悠昂着脑袋忿忿地扭向别处,林熙却只能低着头装傻充愣,毕竟这事以她现在的身份年龄是半分都掺合不起的。

“跪下!”陈氏一声喝,林熙噗通就跪下了,倒是林悠死杠着不跪,还鼻子里哼了一声。

陈氏见状,转头奔去小厅从角柜上的花瓶里抽了鸡毛掸子站到了林悠跟前:“你,跪不跪!”

林悠上了性子:“不跪就不跪!”

“我,我叫你不跪!”陈氏火上了来,抬手照着林悠的腿上就抽,林悠先是抗了一下,太痛受不住,继而边跳边躲的嚷嚷起来:“娘你偏心,哎呀,你还打我,你前头疼大姐,啊,现在疼七妹,我呢?啊!”

她越说陈氏越闹,自然抽打的更恨,眼看林悠在身边钻来窜去的惨叫,林熙跪不住了,起身往前去一把抱住了陈氏的大腿:“娘,别打了!”

陈氏被这么一抱,收了势,呼哧哧的瞪着林悠:“你且瞧瞧你妹妹,她才多大,就知道为你拦着,你呢?都十岁自己单住的人了,竟还要和娘顶嘴!”

林悠使劲的蹭了两下屁股,瞪眼向林熙:“呸,她占了我的婚事,这会儿装什么好!”

陈氏闻言当即又要抽打,林悠却是一扭身就往外冲,外面立刻响起了萍姨娘相拦相劝的声音,岂料林悠竟把她也推搡地跌了一跤,人就给跑了。

此时陈氏已从林熙的相抱里挣脱,去到门口正好瞧见这一幕,便是气的把鸡毛掸子往自己腿上抽:“我上辈子是遭了什么孽,寻了这么两个冤家啊!”

萍姨娘闻声立刻爬起来往回跑,林熙眼见娘这般自虐,忙上前抓了鸡毛掸子:“娘,您别哭了,熙儿在,熙儿在。”

陈氏偏头一看,当即丢了那鸡毛掸子,便把林熙搂在了怀里,此时萍姨娘也到了跟前,一边抹泪一边把两人劝进了梢间里。

“你去寻寻四姑娘,切莫叫她传出风去,万一漏出去了,咱们林家可就丢大了脸,要再被那贱/人听到风声,免不了起心盘算。”陈氏抽泣了一嗓子,冷静下来,急急的吩咐萍姨娘,当即萍姨娘应声出去了。

她一走,屋内陈氏擦抹了泪,眼扫到林熙便是低声问道“你和悠儿听见了多少?”

林熙眨眨眼,低了头。

她该怎么说呢?林悠生气把话都嚷嚷出来,她说自己没听见,这明摆着扯谎,若说听见了,一是爹娘吵架算做丑,二来听到自己的婚事,这又是教养上的避讳,爹爹刚才还为此呲了娘,她又如何敢提?

陈氏见她不语,便是明白她已经听了不少,做那儿寻思了半天才对林熙招手:“熙儿,来,到娘的跟前来。”

林熙乖乖的挪了过去,陈氏一把搂上了她,一边摸弄她的刘海一边低低的言语:“按说你小,这事还早的很,可偏就让你听见了,也算是,算是命中注定吧!毕竟娘也是因着这个,才起了心思要叶嬷嬷来教养;如今是你们姐儿四个跟着学,可娘的心里早许下的人是你,如今你四姐已经听见,她嘴巴会漏出多少来,我不知道,我只望着你能用心和叶嬷嬷学习,将来真真儿做个好名声的姑娘入了那侯府当的起家,也就算给娘争上了一口气,千万别说你那不争气的大姐,让你娘我在这个家里,处处窝囊!”

林熙听着这话,心中抽痛,她万没想到自己的任性妄为遭人诬陷后,竟给娘家带来如此大的变数,眼瞧着心高气傲的娘憔悴如斯,气成这般,她万分歉疚,急急地拉了陈氏的手就想道歉,但还好话刚到口边,猛然意识到今时今日她是林熙,又想到叶嬷嬷前阵子几番教她言语,话在嘴边转了个圈,便是慢慢的说到:“娘莫哭,熙儿会听娘的话,娘叫如何就如何,定,定不叫娘失望!”

陈氏闻言大感欣慰一把搂了她:“好,好,我知你孝顺。”说着又赶紧嘱咐:“熙儿,今日你听见的话,千万不能对别人讲,就是你那几个兄弟姐姐的,也都不要提一个字。”

林熙点点头,陈氏才舒缓了一口气,便摸了摸她的脑袋:“好了,说说,你们怎么会来了这里?”

林熙只得把先前的事讲了一遍,陈氏闻言愣了一会,才喃喃自语道:“到底是宠惯了,和可儿一样的任性!罢了,你且回叶嬷嬷跟前学习去,稍晚些,我再亲自去寻叶嬷嬷提上一提。”

林熙当下应声告退,学着叶嬷嬷教的退后两步给陈氏正经八百的一个福身,继而默默的退了出去,直把陈氏看了个愣,最后便是脸上展了笑,眼里却闪了泪花。

林熙从母亲的院落出来,擦了擦眼,这会儿,她理应是照陈氏的言语回叶嬷嬷那里才对,但想到林悠,她还是拐向了林悠的居所凤鸣阁。

姑娘上了十岁,便得学着自己住院理事,等到及笄后,便是议亲说婚事,故而从十岁起,姑娘们就得单住了。

如今府上林馨十三岁,因非嫡出,便是邻着她生母巧姨娘的院落分了半间做了居所,唤作海棠居,林岚也是如此住在珍姨娘的隔壁院落里的玉芍居,唯独她,因着只有六岁,尚未能有能力单住,便跟着婆子奶娘的依旧住在芝萱阁里。

林熙清楚林悠的性子,今日误打误撞的听了这一出,她这个都嫁过一次,死过一次的,心中都惊得惴惴,更别说那什么好处都拉下,吃不得半点亏的林悠了。嫁入侯府,不管是哪个爷,高门权贵的,都是高嫁,叫人羡艳,林悠怎会心里舒坦?刚才所言所语,都让林熙明白林悠是闹了自己,倘若她不去混闹着和林悠和解,只怕日后她心里闹着,便会有嫌隙,亲亲的姐妹若到了这份上,岂不是林家又多了一事?

她思想着一路小跑进了凤鸣阁,才跑到院落里就听到了内里萍姨娘的声音:“我的四姑娘啊,你这样怨下去又有什么意思?现如今叶嬷嬷不是在叫着你们四个嘛,你若学成最出头最棒的那个,夫人难道还能强把你压下,把七姑娘凑到你头上去吗?”

第十章 撒谎

林熙站在门前,往前走也不是,往后退也不是,只心中震惊:平日里和蔼温柔最得母亲信任,得府里人称赞的萍姨娘怎么跟变了个舌头一样,这样子劝林悠呢?

“可是那样我就得去叶嬷嬷那里听她念我,明明有那一纸文书,娘不拿出来用,非得要藏着掖着弄什么名声,全人!”林悠大声的嚷嚷:“娘真偏心,当初最疼大姐,现在最疼七妹,我算什么?”

“唉,我的四姑娘啊,你且收收声吧!夫人也有夫人的难处,当然您心里要不舒服,那就好生的学,说到底你也是四姑娘,成亲这事怎么也在七姑娘前头呢,何必在这里怨?若是让院子的婆子丫头听见了,传了信儿给那位,你看六姑娘拼不拼上劲儿!”

“丫头婆子你不都撵了嘛!”林悠的声音顿时矮下去许多:“那我回叶嬷嬷那里?不行的,她刚刚还斥了我!”

“斥责而已,又没打您手心?我那佩儿前两天还被私塾里的墨先生打肿了手回来呢!”萍姨娘说着似乎起了身,音往外飘,林熙果断扭头就往外跑,只依稀听了个半句话:“四姑娘还是忍忍吧,别人家想求叶嬷嬷教,还求不…”

林熙呼哧哧的跑了出来,稍一定神,便决定还是回叶嬷嬷那边的好,免得林悠过去瞧不见她,心里更加哽的慌。

不过…萍姨娘今日的话有那么点怪,虽说是劝林悠安定下来的法子,只是这劝法并非解事而是结了疙瘩,想来哪天得了空,我还是得给娘提提,免得错信了人。我已经吃过亏,绝不能让娘再吃亏。

林熙想着迈步往叶嬷嬷那里去,刚刚从二门前的抄手游廊走过,就听到一片郎朗的读书声。

下意识的,她伸手巴着廊柱站上了游廊栏凳,而后踮着脚,从那二门的半尺缝里往那边瞧,就见几个弟弟,不,应该是几位哥哥们坐在那敞门的大厅里摇头晃脑的读书。

郎朗之音,甚为悦耳,她不自觉的想起小时候爹爹教她读书时的情景,心中暖暖,眼扫其四周,却发现多了一个!

诶?不对,哪是谁?怎么还有个不认识的?

林熙诧异的歪了脑袋,难道什么时候家里又多了个哥儿?可也不能啊,她出嫁尚未一年,屋里怎么就会多出个八九岁的哥儿呢?

她正想着,愣不防腰间一股大力撞来,她惊叫一声往下栽,却是扶也扶不住,大叫着一头扎进了廊外的水池子里。

“唔…”她拼命挣扎,可小胳膊小腿无力不说,连池底也够不找,她想要挣扎出水,却又窜不上去,只大口大口的喝水。不过耳中依稀能听到些许叫嚷,随即“轰”得一下水花四溅,似有什么也下了水,继而她感觉到自己被谁从身后一抱,连拖带拽的出了水,而后七手八脚的冲她伸来,她呛咳着躺在了地上。

“七妹妹,七妹妹!”长桓的脸在眼前晃悠,林熙咳了一嗓子,轻唤:“大哥…”

长桓脸上的焦虑登时舒缓:“哎呀你可吓坏我了!”说着他抬头看向一边:“瑜哥儿,你可好?”

一个脆脆的声音:“好着呢,这点水不算啥,俺在河里摸过鱼肚皮呢!”

林熙眼往一边扫,想看看是谁救了她,只是偏丫头婆子们都聚集了过来,竟是连叫带嚷的把她给抱了起来。

“好我的祖宗啊,怎么好端端您就下了水了?这是怎么回事啊?”有婆子大声的嚷嚷,林熙立时被分了心神,下意识的往周边扫,就看到了林悠一脸煞白的站在那里,登时心里一个咯噔。

“四妹妹,七妹妹是怎么落的水?”长桓这会儿似乎想起问因由了,抬头就冲着林悠问去。

“我,我怎么知道?”林悠白着脸摆手。

“可我们听见声过来时,就你立在这儿啊!”长桓说着直冲了过去:“说啊,七妹妹怎么就落了水?”

“你别问我!”林悠猛的一甩胳膊:“我也是听了声才跑过来,她怎么落的水,我如何知道?弄不好是低头看池子里鱼,脚下一滑栽下去了吧!”

兄妹俩正说着,又几个婆子跑了来,照例是一番叫嚷,长桓便是瞪了眼喝斥起来:“都嚷嚷什么?人都救上来了你们还喊?早干什么去了?这院里的人呢?竟没盯着的,还有跟着姑娘们的丫头婆子们呢,都死去了哪里?这会儿使劲的扯嗓子喊,装管事了,先前若不是瑜哥儿会水下去捞了七妹妹上来,还不知会成了什么样?”

长桓恨恨地斥责了一圈,丫头婆子们全都闭上了嘴,那长桓当即指手划脚的分派起来:“都愣着做什么?你们赶紧把七妹妹抱上回我娘房里,你们几个去妹妹处取换的衣裳,二弟三弟,你们陪着瑜哥儿回去换了湿衣,记得叫小厮煮碗姜汤,我去和先生告了假,自会过去!你们这些懒惫的,别指望着编瞎话蒙了过去!”

长桓一气吩咐完,便是甩袖出了二门,林熙瞥了一眼长桓的背影,只觉的眼泪在眼眶里转。

出嫁之前,她便是和这个弟弟玩的最亲最好,整日里与他对诗词聊琴箫,十分的快活,从未见他有喝斥下人之举,似只是一个只知道读书的人,可如今他却能够斥责下人,且理起事来头头是道,她忽然觉得若不是这个弟弟一夜长大,便是以前都是他在让着她这个姐姐。

林熙很快被送到了太太陈氏那里,此时叶嬷嬷跟前等着的丫头婆子也都闻讯赶了过来。

陈氏一见林熙那湿漉漉的样子,就吓白了脸,叫着又是换衣,又是热水澡的一通折腾,等到林熙喝了红糖姜水从梢间被带到屋里时,却陡然发现,先前一屋子的人,这会竟只剩下几个了。

章妈妈,秦照家的还有萍姨娘鱼贯的退去了外面,林悠和长桓对立而战,陈氏一脸怒色的坐在那里,脸上还挂着泪,而她身边竟然立着的是老太太跟前的常妈妈。

“熙儿没事吧?”陈氏见林熙出来,赶紧上来抱了她,花妈妈一脸的歉疚之色:“七姑娘没事,都怪老婆子糊涂,竟停了脚,早知道就该跟着。”

陈氏埋怨的看她一眼:“你也是,这么大岁数的人了,岂能熙儿叫你等着你就等着了?”说完摆摆手:“行了,你也出去吧!”

花妈妈低着头退了出去,陈氏将林熙放在身边,张口便冲林悠喝到:“悠儿,你还不说实话吗?”

林悠昂着脑袋:“娘要我说什么?莫非要说是我推下去的不成?我都是听了音才跑过去的!”说着瞪向了长桓:“大哥向娘告我,莫非你瞧见是我推得了?”

“这…”长桓低了头:“我可没说是四妹妹你推的,我听着声出来就见你站在那廊里,便思量着你怕是看到了什么。”

“我才没看见呢!”林悠话音才落,陈氏就拍了桌子:“胡说!你前头还使性子呢,你说,是不是你,你把她…”

林熙心中一惊一把抓了陈氏的手:“娘!”

陈氏回头瞧她,林悠也瞧向她,眼神闪烁明显的心虚。

林熙心里叹了一口气,嘴上轻声说到:“娘,别怨姐姐,是我自己个,听见哥哥们读书有意思,便爬上了廊栏去,结果脚下没站稳,就栽了下去,怨不得人。”

陈氏闻言脸上的怒色顿时少了大半:“真的?”

有谁愿意自己的女儿心恶呢,眼见林熙点头,她着实安下心来,一面摸着林熙的头发一面冲林悠言语:“悠儿,是娘错怪你了,娘还以为你心里恼恨拿你妹妹撒气呢!”

林悠脸上又红又白,悻悻的撇了嘴:“敢情娘不但看不上我,还心里都把我当恶人。”

陈氏闻言蹙了眉,长桓立时斥责起来:“四妹妹,你怎么可以这样和娘说话?太过失礼!”

林悠当即剜他一眼,鼻子里哼了一下:“没我事了吧?没我事,我可走了!”

“四姐姐!”林熙忽而开了口,继而伸了小胳膊:“四姐姐,熙儿要看四姐姐画画儿!”

屋内人都是一愣,陈氏随即揉揉她的刘海,看向林悠:“你瞧你七妹妹多粘着你,就跟你小时候长粘着你大姐一样,既然她想看,你就带她去吧,亲亲的姐妹两个终归是亲近的。”

林悠的脸上红红的,人凑了过来,扯了林熙的手,继而便要拉着她往外走,林熙却扯扯她的衣衫站住,而后一转身冲着陈氏便是一福,又冲着长桓一福。

陈氏见状脸上满是欣慰,那林悠见妹妹都如此,只得也照做,而后才扯了她出去。

姐妹两个一出屋,林悠一把抱起她来,快走了几步,眼瞧着花妈妈她们还错着几步,便是低声问到:“真是你没站稳栽下去的?”

林熙抓了林悠的领口:“姐姐下次和我玩时,一定要看清楚我站稳了没。”

林悠登时双眼圆睁:“你!”

“姐姐不要恼我,娘不是说,我们都是她生的吗?姐姐和我可是亲姐妹,得一辈子相亲相爱呢!”

第十一章 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