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悠听了这话,脸上浮现一抹羞红,抱着林熙往前冲了几步,忽而又转头跑回来把她塞进了花妈妈的怀里:“我今个不画画儿。”说完扭身就跑,她房里的丫头婆子立刻追了去。

“七姑娘,咱们回去吧?”花妈妈一脸后怕的神情:“今个你可把妈妈我吓坏了!这才一个月的功夫,你前后伤两回了,要再来一回,太太非扒了我皮不可!”

林熙把头靠在了花妈妈的肩上,轻轻的嗯了一声,眼睛却是盯着林悠那行人的背影。

自己能做的都做了,若是真个把林悠扯出来,少不得是要动了家法的,那以她对林悠性子的了解,定然是会让她们两个就此断了姐妹间的好;何况,林熙觉得林悠应该不是要害死她的,毕竟林悠只有十岁,怎么可能起那坏心?想来应是过来瞧见自己,一时气恼才推了自己一把,偏自己是踮脚立着的,故而才…

她抿抿唇,思及方才她与林悠所言,只希望林悠能念她的好,不再恼着自己。毕竟这事真真于她而言,她也是委屈的,想来,若不是被林悠带着听了一耳朵,她又如何会知道这事?更不知道母亲竟然是指着她!

侯府文书,指腹之姻,来得太过突然,她毫无准备,何况这一耳朵也听得模糊,侯府?京城里的侯爷共有五位,谁知道是哪一家?再者,她的上面还有几个姐姐,正如萍姨娘所言,若是大家都学了出来,也未必非得指着她。

哎,我当如何呢?

因着有了这件事,当夜的女艺便停了课,第二日上则全都恢复。

林熙以为叶嬷嬷好歹也会问上一句,可人家却跟不知道这事一样,依旧教课,批评,照例的态度,一点没变,而唯一变的是林悠,往日里叶嬷嬷念她两句,她不是瞪眼也得扭脖子,嘴里憋着气,恨不得随时给顶回去,可今个她却乖顺的不得了,叶嬷嬷说她浮躁,她沉默,叶嬷嬷叫她重写,她乖乖重写,就是叶嬷嬷叫她把那礼仪之举一连做了三遍,她也乖顺的照做,倒让叶嬷嬷末了多看了她一眼,口里轻念了一句:“开了心智终归是好,只是莫念错了经。”

林悠闻言身子微微颤了一下,依旧乖顺的低着脑袋,林熙则是看向了叶嬷嬷,实不明白这人的心到底怎生长的,是不是上面布满了眼睛。

此日过后,林悠全然成了一个乖顺的姑娘,再不似往日那般任性傲气,这让林熙隐隐有些不安,而其他人却也反应不同。

林馨是觉得常欺负她的林悠竟然不寻事了,每日里心情大好,不时的会在绣花时,轻轻的哼着戏词,而林岚则是更加的勤奋小心,更加的谨慎,那小心翼翼又时时警惕的模样,常让林熙觉得她就像一个惊恐的猫。

一个人变了三天,别人可能觉得不算事,可一旦变了半个月,这到是个事儿了。

先是太太陈氏,眼瞅着林悠变得懂事听话,镇日里脸上挂着笑,隔三差五的叫人捧着东西往叶嬷嬷屋里送,显然认为这是叶嬷嬷教导有方;其次是老爷林昌,这半个月来林悠乖顺不惹事不说,竟还知道隔三差五的去向他讨教一些书籍条陈,以至于他对陈氏的脸色好了些,早上请安时,林熙常能见到爹爹对母亲微笑---这在以前可很少能见到,在她的记忆里,爹爹似乎对着母亲九成的时间都只有一张冷脸的;最后是林老太太,闻听四姑娘转了性,先是狐疑,后叫常妈妈勤着跑,眼见着真就懂事了,立时遣车马备起去了趟广觉寺,而后回来便兴冲冲的要开一次家宴。

林熙由花妈妈牵着入了屋,就看到林老太太一脸喜色的坐在上首。依着叶嬷嬷所教,她丢了花妈妈的手,不紧不慢的上前,拢手,并指,稳身,福拜,端端正正的行了礼:“熙儿见过祖母。”

林老太太一个劲的点头,眼里满是欣喜:“好好,快起来吧!”

林熙答应着起身,顺去了边上,丫头送来绣墩,她乖乖地坐下,这才半斜了身子,偷眼四瞧,但见哥儿姐啊的都在,而叶嬷嬷身边则立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郎,依着那八九岁的光景,再忆起当日人家的施救,之后的打听,便知道这个少年唤作瑜哥儿,是叶嬷嬷带来的干孙子。

林老太太高兴,很是夸了一番,那叶嬷嬷脸上依旧是惯有的淡笑,只待林老太太夸完了才淡淡地说了一句:“这都是个人的造化,能有我多大事。”

林昌闻言立刻接茬说着叶嬷嬷的客气,可林熙觉得,叶嬷嬷这话听来不但不是客气,还有这那么一丝讥讽,但终归也不过是自己的一时念想,便是乖乖的低头听着。

屋里说了一起,便要开宴,外面自然有婆子传话说着巧姨娘和香姨娘也到了。

依着正经规矩,通常男客一桌,女客一桌,小孩子们又一桌,只是林老太太心里欢畅,便只是叫着分了两桌,男一桌女一桌,用一张屏风给隔了,以至于墨先生被请来时,林老太太也方便过去寒暄二句。

墨先生是京城里有名的私塾先生,林昌托了国子监的祭酒才给拜请了来,恭住在林府的外院里,如今叶嬷嬷教养姑娘们得了夸,林老太太心里高兴便又过问起几个哥儿们的学问,林昌便一时兴奋做了考官,得这几个哥儿们考了起来。

从四书五经里挑问,长桓早就熟烂于胸,自是答得头头是道,林熙颇为高兴;问到长佩时,他却答得有些磕绊,不过终究是答了出来也非错,故而勉强过了;问及长宇,七岁的小人儿却嘴巴甚为顺溜,明明问的不过一首诗词,他却一气背了五首出来,要不是累的呼哧哧的,只怕还要背下去,逗得林昌甚为开心,念着他聪慧,笑呵呵地赏了长宇一只香囊。

林老太太却是脸上笑容不增不减,转头看向了瑜哥儿:“瑜哥儿,前些日子你进林府,我也不曾向大家介绍过你,今日大家一同做了席,你便也不算外人,何况这些日子你也是跟着墨先生读了书的,我常听桓儿说你肚里很有些才华,不若让林老爷出个题考考你,如何啊?”

瑜哥儿闻言先对着林老太太一拜,而后又冲林昌一拜,继而说到:“请林老爷赐问。”

林昌伸手捋了一把胡子,笑言到:“桓儿说你颇有才华,想必你也是早将文章熟烂于胸,我且叫你背一番也没什么意思。日前我曾问过你,出过几次远门,你说到我林府便是头一回,想来你这一路,应该也看到不少山山水水吧?”

“是。”

“那不妨说说这一路你过经何山何水,报几个地名吧!”林昌笑问之句,引得同桌其他几个哥儿不免骚鼻,尤其长佩一脸可惜之色,仿若刚才爹爹若问的是这个,他当然可以答个顺溜。

林熙听此问,便猜想父亲因是感激叶嬷嬷不愿问过了,叫瑜哥儿答不上来,伤了叶嬷嬷的面子,才出此问,便低了头摆弄着手帕,等着听个热闹,岂料那瑜哥儿所答却是:“不曾记得。”

如此干脆之答,叫林熙诧异,下意识的看向叶嬷嬷,却见叶嬷嬷依旧淡笑如斯,并无赧色,而屏风之后已经传来嬉笑声,竟是长佩言语道:“长坂道,云霞瀑那般显眼易见的,你竟不知,莫非是车里睡过来的?”

“不曾睡,倒是巴着窗户细细地瞧看过。”

林昌此时一咳嗓子:“瑜哥儿,既然如此,你为何连个地名都报不上来?这等浅显的事儿你都做不好,将来又怎能学下诸多!”

瑜哥儿闻言眨眨眼,沉默一息之后,淡然而答:“修道参佛,未学者,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入道而未悟道者,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参悟大道者,见山是山见水亦是水,小儿不过入道而未悟道,自然无法与林老爷您等列奇观。”

他字句吐露清晰,声音舒而净,林熙隔着屏风听来,内心却极为震撼。

想她当年好读诗书,又为讨爹爹喜欢,很是费心费力,也算胸有点墨的,若今日答不上地名来,已觉羞愧,遇上爹爹轻斥,自是只有低头挨训的份,绝对辩不出一句来,却不料人家一个八九岁的少年却已能侃侃而谈,答得不慌不忙如此清晰,辩得头头是道,份外有理,便不由的转了头,从那屏风的镂空花纹里向那边瞧望。

但见父亲得意的捋须,那瑜哥儿一脸的坦然澄净之色,便不由的心生好感:这人日后定是个不简单的,想那叶嬷嬷不急不躁稳如姜太公之色,只怕早是清楚这哥儿底子的。

一问一答见,老太太已经笑呵呵的撤回屏风后,便是在老太太一句客气下,起了席。

继而外桌就此论起学问来,里桌则是赞扬起叶嬷嬷的慧眼如炬。

一桌酒说说笑笑间,吃的时间长了点,林熙身子尚小,想去方便,便扯了花妈妈的衣袖,悄然退了出去,待方便后回来,想从梢间偏门里入,却忽闻两人对话之声,好奇下凑了过去偷瞧,便见长桓与那瑜哥儿在言语。

“你呀你,真是口才极好,竟如此能说会道,记不得就是记不得,哪里来的那些借口?”长桓说着摇头,岂料那瑜哥儿却是翻了个白眼:“桓哥儿应该还记得九方皋相马的故事吧,瞧马瞧的是神骏,哪家伯乐需得记住马儿是什么长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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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姨娘

长桓闻言登时噎住,平日里的能说善辩的一个人,真真儿的哑了声,最后只能是冲着瑜哥儿点了点指头:“辛亏你没冲我爹这么说啊!”

瑜哥儿倒冲着他嘿嘿一笑:“我有那么傻吗?”说完便拉着长桓的衣袖两人往净房去,林熙便赶紧缩了身子,从偏门入内。

屋内的女桌上,此时老太太同叶嬷嬷正说着什么,其他几人便是倾听,只有陈氏偶尔会陪衬上几句,远没那桌的热闹。林熙默默的回到座位上,身边的林悠竟主动给她推来一碗汤羹:“七妹妹,这是你的,我知道你爱喝薏米鸡汤,专门给你留了一碗。”

“谢谢。”林熙刚刚接过,桌面上话题竟陡然一变,落在了她们两个的身上。

“瞧瞧,我们家四姑娘竟知道关爱妹妹了,这可是破天荒的头一回!”陈氏一脸的欣慰,林老太太也是笑着点头:“是啊,熙儿乖巧,悠儿懂事,这很好!”

“馨儿和岚儿也是不错的!”忽然间林昌举着酒杯从屏风后走了过来:“叶嬷嬷你好本事,馨儿从小怯懦上不得台面,如今看起来也落落大方,尤其那岚儿,越发的谨慎懂事,实在令我欣慰啊!我可得向叶嬷嬷您敬一杯酒的!”

叶嬷嬷笑着摆手:“林老爷客气了,这酒我可喝不得,我不过一个乡村老妪而已,就算是修剪枝桠,也只能顺了木纹去向,可当不得乱砍乱伐的,所以到底还是姑娘们自己的修为,我最多,锦上添花罢了!”

叶嬷嬷一番话实是推诿,偏说得话中满是夸奖,林昌听着自己的女儿们底子都不错,脸上自然喜色多多,当下冲着叶嬷嬷微微一欠身说到:“叶嬷嬷这话太客气了,您可算不上什么乡野村夫啊!是我这四个姑娘让您受累了!”

叶嬷嬷当即也是一拜,算是无声对了礼,只是按说这就算完了,偏林昌眼扫了四位姑娘后,又冲叶嬷嬷说到:“叶嬷嬷啊,其实我这四个姑娘里,除开两个嫡女,另外两个性子上都绵了些。馨儿如今尚不错,大方了些,但到底还是小家子气,如今她已经十三岁了,再过两年就得及笄,要说婆家了,所以,想着您是不是给带带,毕竟我父亲他老人家再世时,虽是最后未能入阁,可也做了几任外放官,颇有些名望…”

“林老爷的意思我明白,望她见些世面,有些见识,不至于弱了势。”

“对对,就是这个意思!”林昌脸上兴奋多多:“还有我那岚儿,她是最谨慎乖巧,品性不错的,只是,我总觉得她少了一点世家的骨气…”林昌这次话没说完,看向了叶嬷嬷,等着叶嬷嬷接茬,岂料叶嬷嬷笑了笑,并不接茬。

她没有言语,可此时陈氏却忽然满脸笑容地说到:“叶嬷嬷,我家老爷是指着您把两个庶女当做嫡女教养呢!”

林昌闻言瞪向陈氏,陈氏也毫不客气的回瞪于他,林老太太见状当即脸上的笑容就收了,转头冲常妈妈说到:“我乏了!”

常妈妈立刻招呼起来,席面上的人,只得起身相送,刚把林老太太送出去,叶嬷嬷便也说着不胜酒力,告了退,那边桌的墨先生当即也说着相似的话,撤了出去,转眼间堂内便空泛起来。

林昌落了个没头没尾的结果,脸上冷得几乎凝霜,将酒杯往地上一掷,便是瞪了陈氏一眼:“你就非得兑上那么一句?我不过是托下叶嬷嬷而已,又没托于你?”

陈氏闻言登时脸上飞起了红,这些年就算再有不满,吵架责怪那也是人后的事,如今的姨娘婆子连带孩子们都在,自家丈夫就这般当众数落她这个主母,这无疑是在众人面前抽了她巴掌。

“老爷这话说的可不公,你要为两个庶女讨好处,我不拦着,也请在人后了托去,哪怕你送上上百两呢,也不是在台面上!外面坐着墨先生,内里还坐着我这个嫡妻,你却为这两个庶女讨起好来,这不是分明在众人面前抽我的脸吗?今个屋里这么多人,若是哪个嘴碎传了话出去,只怕明个人家就道我这个主母如何如何的恶毒,到时候御家不力,看看是我丢人还是老爷您丢人!”

陈氏板着脸一串话出口,人就扭了脑袋的看向一边,林昌自知陈氏所言非差,也是有些懊恼自己的话快了些,可眼瞧着三房妾侍连带儿女的都在此,便觉得若软了话下去,哪里像个家主,当即便是竖了眉头:“我不过说你一句,你就一串话的等着我,无理取闹!”说完不等陈氏反应,转身便拂袖而去。

陈氏兀自气恼,却也只能望了丈夫的背影,眼扫屋内的人,更觉得恼恨,便眼一转的瞪向了珍姨娘:“又是你整日的给老爷念念的吧?”

珍姨娘却一脸不解之色:“夫人这话,香珍着实不明白,妾身素来身子差,身份也较卑微,几时敢插言多事了?是以镇日里缩在院里,都不敢出来,今日不过因着家宴才难得出来一遭,夫人便这般误会到我这里,真是,叫香珍难过。”

陈氏闻言便是竖眉欲驳,此时立在门口的章妈妈却快步走了进来,张口便言:“太太,这席面能撤了吗?”

陈氏闻言一愣,惊觉自己在儿女面前和妾侍口角实在丢脸,便赶紧的顺了话说到:“撤了吧,反正人都走了,还有哥儿姐儿的也都回去吧!”

当下孩子们只得福身告退由丫头婆子们的领着走了,屋里转瞬就剩下三位姨娘,陈氏便想要再好好训斥上一番,此时秦照家的却凑到了跟前:“太太,老太太跟前的姑娘明雪来向您讨两粒清心丸,说是老太太嚷着头疼,您看…”

陈氏当即收了那口气:“老太太不舒服便要吃这个,萍儿,你快去取两粒清心出来,我这就给老太太送去!”说着她冲那两个碍眼的一摆手:“得了,你们也下去吧!”

两个姨娘当即福身而退,萍姨娘急急地奔去了内里的小库,陈氏连忙转身往自己的正寝去,打算卸下待客的头面,换去这眨眼的衣裳,着朴素的过去送药,岂料一进了屋,秦照家的便对着陈氏躬了身:“太太别急,老太太那边没过来人。”

陈氏一愣,蹙着眉抓下了头上的翟凤穿花南珠赤金大钗往那镜前一丢:“你拦着我做甚?”

秦照家的不是外人,是随着她嫁过来的陪房,原本就是她母亲选在她身边侍奉的丫头,后跟了庄子里的管事秦照;这是个颇有些谋算的,是母亲有意给她提点的人,所以陈氏闻听后,只是话里带着些许不痛快,却并未恼她。

“我的太太啊,老爷终归是林家的家主,固然他今个有些不对,却也是极要脸面的人,你毫不客气的一番话兑了过去,已经伤了他脸,您若再抓着那位一番斥责,她再回去冲着老爷一哭,您说您这不是白送人家机会嘛!”

秦照家的一心为主,话语可是半点没客气,陈氏一听忿忿的拍了桌:“那我的脸呢?他当着大家的面去为两个庶女求托,心里哪装着我生的了?之后又来驳我,我倒哪里寻我的脸去?”

“哎呀,太太,您这话可错了,老爷的脸和您的脸那可是栓在一处的啊!他若伤了脸,您也伤脸,您伤了脸,他也跑不掉的,若我是您,今个老爷说出那话来,叶嬷嬷不接茬,您就该好好的劝着让叶嬷嬷接话,而后没了人您再和老爷清算,那时他在外有了脸,在内也得念着您的好啊!”

“我才不帮那贱/人的孩子说话呢!”陈氏立刻摇头:“更何况,他刚才也没顾着我。”

秦照家的立刻摇头:“太太,您只要不接茬,赶紧的散了众人,老爷又岂会不知自己的话说的不是时候?那时也当为这歉,回留在这正房。如今他可气恼着甩了袖子出去,八成留在那位的房里了!”

陈氏闻言咬着唇瞪向镜中的自己:“由他去!他最好一辈子都住在那儿!将来出了丑攀不上高门权贵,我看他怎么哭去!”说完坐回了椅子上,却又嘟囔道:“这叶嬷嬷也奇怪,林馨的请儿,她接茬,怎么林岚她倒不吱声了?”

“人家可是个人精!”林老太太歪在罗汉床上由着常妈妈给她松着双肩:“怎么可能着了道掺合进来?也就是我那不争气的昌儿,才会想着从叶嬷嬷这里借光,可这院子里教养的事,当家主母是能越过去的吗?”

“您这话说的是没错,可是林馨她不就接茬儿了?”

“不一样。”老太太瞥了常妈妈一眼:“她生母是陈氏挑出来的通房,纵然算不得一路,也不是对立的,何况巧儿那丫头,老实本分的很,女儿也从来都是胆小怕事的,要叶嬷嬷关照一二免得小家子气了,倒也在理,毕竟也都十三的人了,至于香珍,到底是我这里出去的丫头,纵然这事上有太多道不明,可也算是个贵妾了,叶嬷嬷若掺合进来,不成了老爷和太太中间的刀枪了?何况,那香珍是个什么性子,你还不清楚她了吗?”

第十三章 香珍

常妈妈闻言脸上显出忿忿之色:“那人的心生着九个弯呢!当初您那么护着她,还说给她指个好亲事,可人家多会盘算,一掉头钻了二爷的床,当时就把我气了个遭,这真儿个是打了您的脸啊,可您倒好,竟咽的下这口气,也不知这十几年您是怎么了,越发的心软,要是我,一早把她发卖了,她哪有如今的机会做个姨娘!”

“你说的轻松!”林老太太瞥了常妈妈一眼:“我是个心软的人吗?但凡当主母的,若是家宅不宁,幺蛾子横出,谁手里又没几条人命了?只是自老爷去了,我越发的明了,我辛辛苦苦的张罗着,守望者有什么用呢?该来的照来,我何必毁了自己的福?我叫你不吭声,不过是顺了天意,若伸手拦着,是不打我的脸了,可昌儿难免会怨着我,我那又是何苦?你看盛儿,我得到了什么?”

常妈妈当即摸出了帕子蹭起了眼角:“大爷真格儿的糊涂,您那般千拦万拦的还不是为他好?好歹大奶奶也是盐城郝家的千金闺女,若由着大爷那般胡来,岂不是要惹祸?可他不知您的心,到了今日都还怨着您,说得好听,他外放在蜀地,日子困苦不伺候着您,还不是心理记恨着?真不知那窑姐有什么好!”

林老太太咧了嘴苦笑:“呵呵,这就是天下父母的心,做儿子的永远不知好,所以你说,这事儿我怎敢拦?若我再发一次飙,岂不是连昌儿都要生分了去?那我不是只能收拾收拾细软去金陵寻荣儿去了!”

“其实三爷那里还是真心不错的,只是您惯了北方的舒爽,受不得那股子潮湿。”

林老太太笑了笑,叹了口气:“得了吧,人家有生母的,我不过是他的嫡母而已,如今我若过去,那不自找不自在嘛!”

“三爷还是挺孝顺您的!”

“要说孝顺,三个儿子里,就属昌儿了,只是这孩子,唉,得了他爹读书的脑袋,偏失了他爹的心眼,若他有上一半,也不至于总是这么不温不火;还有那陈氏,当初瞧着不错的一个人,却是个强性子,不知道让着人的,生生弄到这个地步,其实当初,若她是个有主意够机灵的,一早闻着声了,就该求到我跟前来,虽然说当婆婆的给儿子塞个妾,再正常不过,但也不会由着身边的丫头胡来,我好歹也会给她撑脸不是?只可惜她打进门,就是个强性子,总喜欢跟我熬着,我何必要帮她呢?而且这香珍的事,她不就算在我头上吗?”

“老夫人啊,您是明眼人,太太若是真格儿的机灵有主意了,何至于和老爷到了今日还对掐着?说句不中听的,若她有香珍一半的心眼,她和老爷不说如漆似胶,也能相敬如宾的!”

林老太太闻言抿了抿唇:“是这个理,真真儿的除了一手好账,再捡不出好来,要不然我那可儿也不会被惯得一身毛病,弄出…罢了,天可怜见的,那般强性子,如今竟也都给我跪了,到底还是醒了过来,若再由着家里这般下去,只怕二房这一脉真格儿的就完了!”

“老夫人…”

“没啥,关起门来的话,也没那许多顾虑:老爷给我添堵,我心理就闹气,那十几年,谁又何曾痛快了?便是那位,也是明白的,不然为何求去了庄子里。其实论着气,由着这个家败了,也算和他算了帐,可到底这孩子都是我肚子里掉下的肉啊!”

常妈妈当下抓了林老太太的手:“您得想开。”

“你这会又劝我想开了,当日里还怨我寻她回来呢!”

“我那不是替你不值嘛!”

“再不值,我有儿子,孙子孙女,还有个林家的正妻身份,她呢?她有什么?如今一把年纪了,为这老爷的一封信,也还是出来了不是?”林老太太说着摇摇头:“以前我或许想不通,可我现在真格儿的想通了,人老了,积福吧,由着他们去吧!他们想过好点,我帮一把,想要乱来,我就冷眼看着,一切就那么回事吧!”

“老爷,您以后,还是别为岚儿打算了吧?”珍姨娘执着帕子擦着眼角,抽噎的身子不时轻颤,再配着她那张白皙过头的脸,细腰削骨的怎生看着都是娇弱如柳。

“娘,你怎生和爹这般说?就算岚儿再不好,也是爹爹的骨肉啊!爹!”林岚一脸泪水的扑去了林昌的跟前,扯了他的衣袖,泪眼婆娑。

林昌急忙抬手为她拭泪:“傻孩子,你当然是爹爹的骨肉了,爹定会管你的!”说着冲珍姨娘说到:“香珍,你是岚儿的娘,怎么这么说话,多伤孩子的心啊!”

珍姨娘猛然起身上前去扯林岚的胳膊:“放开,你不过是我生的一个庶女,有什么资格去要嫡女的讲究?你仗着你爹疼你,你就乱来,可知你给你爹添了多少乱?今个你爹为了你,在宾客面前丢了脸,还和太太争执起来,你可知,你有多不孝?还累及你生母我被斥责,这是你个为人子的该有的孝道吗?”

“什么?她又训斥你了?”

“没,没有,太太只是以为是我撺掇了老爷您…”珍姨娘急忙摆手,可林昌却是瞪了眼:“哼,撺掇,你整日里受着她的不待见,时时都约束着岚儿,宇儿,如何就撺掇了?是我看不惯!”

珍姨娘闻言,猛然转身朝着林岚就抽了一巴掌:“你瞧瞧你,你爹为了你去舍了脸,偏你不争气!你,你是个不孝顺的!”

林岚捂着脸呆滞了一息,继而呜呜的哭着跪去了地上:“娘说的是,是女儿不对,是女儿不孝,是女儿害得爹生气,害的娘落泪,以后岚儿一定小心谨慎,一定努力不惹母亲大人生气,好叫爹和娘都舒坦些…”林岚说着眼泪哗哗的流,可林昌却是猛然拍了桌子:“够了!”

他立时起身冲着珍姨娘埋怨起来:“你怎么还打她?这家里的几个姑娘里,就数她最懂事最孝顺了!想她平日里已经够谨慎的了,这么个乖顺孩子,还要如何?我如今已经觉得她过于小心,才想着让她生出点傲骨来,你怎么还拦着,你…”

“老爷,她不是托生在太太的肚子里啊!”珍姨娘说着再度抹泪:“我知道老爷疼她,可是,太太心里不舒服,这又是何苦呢?若累的你们夫妻二人生了嫌隙,便是我的不是…我也难做啊!”

林昌兀自呼吸粗了些,继而一把拉起了林岚:“你且起来,今个这事不算完,明个我就去找叶嬷嬷去,不求她别的,至少也得让她费费心思,把你教养的体体面面的,别叫人轻慢了去!”

“真的?”林岚双眼充满了喜色,林昌自然拍了胸脯:“当然,爹还能骗你不成!”

林岚当下便是钻去了林昌的怀里:“爹,您真好,您真疼我,您放心我一定乖乖地,一定想法子讨母亲大人的欢心!”

一句话说的林昌是又心疼又心酸,一时竟是无言,而珍姨娘此时却凑了过来:“傻丫头,你又说胡话呢?难道你爹为你寻了叶嬷嬷才是疼你了吗?你许得记着,你爹待你的点点滴滴都是疼你,不论成与不成,他都是最疼你的爹啊!”

林岚当即表示受教,林昌却一把按上了珍姨娘的肩头:“到底还是你知事,不亏是我娘跟前出来的人,若是她有你的一半,我也不至于心里这般窝着气!你放心,我一定让岚儿不输嫡女!”

珍姨娘此时却是淡淡的笑了下:“香珍不要老爷什么许诺,只期望着岚儿将来出嫁时,能别太寒酸,更祈求着太太能容了她,将来把她记在名下,也能给她攀个好亲事,我跟着老爷您,可以不计较一切,只望着孩子们别太委屈了,岚儿将来体面出嫁,宇儿也不至于无有寄托的就成!”

“傻瓜,我岂会慢待了他们两个,都是我的孩子啊,你生养的这两个最最懂事贴心,岚儿乖巧,宇儿聪慧,日后他们的机会多的事。”

“嗯,这是自然的!只要老爷念着他们,他们又何愁别人眼里的高下?”

林昌看看珍姨娘又看看林岚,低声说到:“明个儿我把南街的那个铺头地契拿来交给你,你找时间去拢谈一下租金,也好给孩子们添置上些东西,免得孩子们伤了心!”

“老爷,您真好,可是这合适吗?若是太太知道了…”

“这她不知道,年前春闱我得了点利,购置了这铺子,原本就打算捂一捂了再说,如今看着你如此教子有方,心头着实的暖,且拿去吧,当我赏了你,毕竟你跟了我,也是委屈了。”

“老爷这话可错了,香珍并不委屈,若说机会,当年我也是有的,老太太毕竟疼我,指门好亲事,还是没问题,只是我与老爷天长日久的生了情,实在不想与您分开,才只好走了这条路。于您的情分,我不觉得亏,老爷还请不要多想。”

林昌当即眼里闪出疼惜之意,那林岚缩了下脖子低声说到:“爹娘你们早些休息,女儿先告退了。”说罢福身而退,珍姨娘当下捉了件薄纱的披风迎了出去:“岚儿,夜里凉,你吃了酒的,没受风。”

说话间两人已到了外间,珍姨娘一脸疼惜的摸上了林岚的脸颊,林岚却冲她眨眨眼一笑,无声的说着:不疼!继而迈步出去了。

第十四章 障目

“七姑娘,今个难得歇着,您怎么又缝补起来了?”温氏见着林熙拿着布条针线的练手,忍不住嘟囔起来:“要我说,姑娘您该学学那刺绣是真的,日后绣个帕子啊,图样的,也是好的,可这缝补,日后终也轮不到您来做的,何必这么上劲?您可是咱们林府里的嫡女,是七小姐,将来嫁出去了,难道夫家还能没几个针线上人了不成?”

林熙冲她笑笑,轻轻地说到:“嬷嬷教,总有道理的。”

温氏闻言愣了愣,悻悻的笑了一下,当即扭身去给林熙铺床,铺着铺着就接二连三的打了几个哈欠。

“奶娘既然累了,就去歇着吧!”林熙知道她们这些婆子也会趁着有家宴的时候小聚一下吃酒,而温氏酒量显然不高,几杯酒下去,就犯困了。

“那不成,您还没歇着呢!再说了,今个可该我值夜,要是花妈妈和潘妈妈瞅见姑娘醒着我歇着,那还了得?”温氏说着却又打了个哈欠,林熙便冲她无奈的笑了笑,收了手里的家伙:“好,我歇着。”

当下温氏服侍着她梳洗,待她歇下了,温氏才拉了纱帘,自己去了梢间里歇着。

林熙睡不着,听闻到温氏睡熟了,便干脆自己扯开了纱帘,下床坐去了桌前,动手把那些布条针线的又拿了出来,略略挑亮了些灯火,就着光,一针一线的又缝了起来。

若是以前,她自是不屑的,不管有没有针线上人伺候,她都觉得这是下等人的活儿,轮不到她动手。可是在康家,看着那两个妾侍处处比自己强的时候,她才知道,手中无技的尴尬。

厨艺也罢,针线也罢,只要能熨贴了人心便是手段,相比之下她最擅长的阳春白雪却只能是妆点门面,显得那么可笑。所以当叶嬷嬷寻来两位能人时,她便意识到,既然再活一次,就不能犯同样的错误,一个女人再有本事,若出嫁后拢不住丈夫,那便是失败的,就如自己的母亲,今个就生生的丢了脸。

林熙胡乱想着,缝了一气,回过神来看着那平整的针脚,便意识到这大半月的时间没白花,欣慰之余却陡然想到了林悠,这心里的不安又冒了出来。

林悠一夜之间的改变,在别人看来,也许是开窍了,可她知道,不是那么回事。

萍姨娘的劝言之词至今还回荡在她的脑海里,她觉得,林悠应该是为了嫁入侯门才有如此改变,她相信林悠定时希冀着变成林家最好的名声,这样就能风风光光的高嫁进入侯门中。

我是应该顺着母亲的意思成为最好的那个呢?还是应该把机会让给林悠呢?

林熙蹙了眉,她觉得这是个问题。

翌日,叶嬷嬷依旧同往日那般教学,只在早课结束的时候递给林馨一张书单,用不大的声音嘱咐着:“我列了十本,你若能看完其中五本便是不错,其余的便只能是多些应酬了。”

林馨初接单时,脸有兴奋,听到最后的一句,却是迅速失笑,继而难掩失落。

林熙瞧看她如此,心中微微一叹。

她很清楚母亲的肚量,就算陈氏不是真心为难庶子庶女,但要她一视同仁这实在很难,身为庶女其实并不是没机会出去见客应酬的长见识,关键在于嫡母是否乐意。

“你不用那样,太太是个宅心仁厚的,她往日不曾带你去,是因为你怯懦胆小,无有大家闺秀的样子,如今你已好些了,相信等你让她觉得可以带出了,便不会少了你的。”叶嬷嬷出言劝慰,林馨急忙福身:“谢嬷嬷提点。”

叶嬷嬷笑了下,冲她微微的摇了头:“你说,你们吃饭是为了什么?”

林馨一愣:“啊,裹,裹腹。”

叶嬷嬷扫看向林悠,林悠一笑:“强身。”

她又看向林岚,林岚捏捏指头:“为了不饿。”

叶嬷嬷看向了林熙,林熙眨眨眼:“活着。”

叶嬷嬷点点头:“你们说得都算对,但总结起来就是为了你们自己能好好活着对不对?”

四个人一顿后纷纷点头,叶嬷嬷则起了身,慢吞吞的说着:“不要把眼睛总盯在别人身上,希冀着别人应当如何,你们要学会盯好自己,只有自己活好了,做好了,别人才会看到你,才会想到你!我今日送你们一句话:‘机会只偏爱有准备的人’,若是你们自身做不好,就算机会来了也百搭,很可能你会受不起,同样的,若你是个有本事的,又何愁没有机会呢?怀才不遇什么的,不过是沽名钓誉的假话罢了!”

叶嬷嬷说完这话便是转身去了后堂,大家自然是各自散了。

可林熙没动,她呆呆的坐在那里,只觉得叶嬷嬷那段话很有深意。

不要盯着别人,要学会盯好自己,机会只偏爱有准备的人…这些话在她的脑袋里转悠,她觉得有些什么东西在呼之欲出,偏她又拎不清。

“你怎么没走?”叶嬷嬷从后堂里捧了一卷画轴出来,一眼看到林熙还坐在那里,便上前询问。

“嬷嬷,我在想您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