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的不是和他的事,而是,我的家世。”

林老太太眉一挑:“知道的不过是老姐姐是安国候爷的独女,后因家变一生传奇。”

叶嬷嬷闻言苦笑了一下:“我叶家自开国封侯,转到我父辈那一代,便是百年有余,父母成亲五年上,才有了我,家中妾侍也不少,可再无处。我从出生起,就得父亲疼爱,母亲守护,本也会和别人家的孩子一样,做个娇生惯养的侯门小姐,只是偏生父亲的子嗣过于单薄,府中除我外,后面几年再无所出,父亲是个心气高的,眼看着我都七岁了,家中无人可继,便只能打算从族中旁系过继一个来,好承了爵,只可惜侯门承荫,真有才华的已没几个,父亲痛心之下看中了我四叔的三儿子,却也知道没人护着他,将来怕也家业南成,会夺了爵,是以他和我母亲商量后,做了一个决定。”

林老太太蹙了眉:“是什么?”

“今日王妃之储,他日正宫之身。”叶嬷嬷这话一出来,林老太太惊得差点跳起来:“啊?”

“很惊讶吗?”叶嬷嬷浅笑。

“是很惊讶,想入宫的都不过是些非权贵的,好好的侯门嫡女有谁会愿意去宫里受罪呢。”林老太太说着不解的摇头。想她出身自海城贾家,当地也是数一数二的名门之后,虽达不到侯府的高度,却也算是沾了权贵,她身为贾家嫡出的三女,宁可嫁给翰林的探花,也是不愿入宫的。

“是,若是我父亲不是打算庇护我叶家,也不会起了这心思。因他有了这心思,起初便是把我当秀女来养,但宫廷倾轧父亲又何尝不知呢?所以他私下告诉我,为了拜请师父,说的是选秀,但他的意思,还是要争取做一个王妃是真,毕竟他日也许能为后呢!故而要做就要做到最好,如此胜出的机会才会大,若是在入宫前我能争出名声来,便极有可能被配选给某位殿下成婚,就算真的不成,凭着名声本事,也是能直入嫔妃之级,不必从什么美人贵人的起始,慢慢地熬资历。”

“原来是这样。”

“所以我从七岁起,便接受各类教导,加之父亲拜请的都是各类名师,是以起点很高,节约了许多时间,待到我十岁初时已小有名气,母亲又得了诰命,于宫中谢恩,皇后娘娘问起我来,母亲便提了我几句,岂料在半个月后,竟得了一次入宫赏花的机会,偏生那次,与六皇子结识,皇后娘娘喜欢我,便和我母亲提了一句,似有个意向。那时我父亲得知,份外高兴,但谁料,二皇子的生母德妃娘娘也看重了我,先想皇上提了意。彼一时,我会入了谁家尚未可知,可父亲却急了,二皇子与六皇子素来不睦,皇上又身体不好,自太子被废后,迟迟不立储君,是以双方利益早有准备,偏皇后娘娘也诉其意,皇上难以决定,竟叫我父来定,一时难以定断,父亲不得不选了六皇子一系,想着他好歹是皇嫡子。”

“谁料偏偏是二皇子赢了。”林老太太陡然明白过来。

“不错,是以清算下来,我叶家才落了个惨败,夺爵,赐死,终到了陌路,后来的事,想来你也知道了。”

“老姐姐,今日我多嘴问你一句,当日…你拒了先帝爷,是因你心里装着老爷还是别的。”

“他是皇上没错,可也是下令破我家门之人,父亲被赐死,家宅被毁,我怎生能和他在一起?故而我毁此脸,以恶之命不侍君王,其实不过想求一死,偏他叹我与他缘错,不再迫我,只叫我做了他的御前伺候,而我彼时也很老爷有一份誓言,我自然才会出宫之后奔了他来,只是惦念着能还了恩。”

林老太太闻言一把抓上了叶嬷嬷的手:“当日你为何不告诉我是这个因由?你可知,我误会了二十多年啊,我以为…”

“你以为我是回来夺你夫婿的吗?”叶嬷嬷笑了下:“我不会恩将仇报,更不会让恩人的家生乱。”她说着眼扫向桌上的单子:“现在你知道我和你要这些是什么打算了吧?”

“你莫非也要把熙儿照你当日那般养?”

“这是必须的,要知道,学问技艺都是可以培养的,在这上胜出除了名师高徒外,鲜有他法,但是这些其他高门也能教养的出,又怎么能出众呢?我当日赢出名声来,其实并非技艺,靠的是傲骨柔显,靠的是宠辱不惊,靠的是将来可母仪天下的气度!主持中聩者,若是小家子气,家业难有大成;若是心窄量小,成日里光置气了,又何以理家?”

“没错,我那儿媳妇便是如此。”

“气质,尚可读书熏陶,技艺,可名师教导,而傲骨生于境,柔显在于磨,宠辱不惊,那是要见惯不惯,母仪天下那是要眼高于顶,睥睨众生,这一切需要的除了富养,再无他法!”叶嬷嬷说着抽了手,拿起了单子:“所以其上索要具不可轻慢,以我对你贾家的认识,我寻思着,你是办得到的,若到了其后,真的难为了,我也不是会袖手旁观的,至少,我手里还是有些好东西。”

“有你这话,我心知你的付出,我虽是家中三女,但陪嫁不必别人差的,这些我还是出的了,若真有青黄之时,定不客气就是了。”林老太太说着郑重的接过单子,细细又看一遍:“这些我会私下叫人准备,只是未免家里的睁眼羡慕起了祸,不若就依你的名头吧!”

“你要给我贴金,我可不会拒绝。”叶嬷嬷说着浅笑了一下。

“只是别的我尚明白,这小灶似乎没必要吧,府里在吃食上,可从不精简。”

“我那儿很多食方,都是宫里的。”

老太太眼睛一亮,立刻点头:“我明白了,你是怕流出去惹事。”

“非也。”叶嬷嬷摇摇头:“七姑娘生的有些孱弱,半年前还遭过两次罪,现如今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我想给她调调,那些方子可都是宫里面的美妃养生所用,最是养人的,她自有心想做庄姜,我便成全她,让她‘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只是这些食材可都不便宜,供养她一个,我相信没问题,要是一大家子的话,怕是你要当我来败了林家了。”

林老太太呵呵一笑:“若是以前我会这么想,但现在我知道你不会的。”她说着扫了眼单子:“依着你吧,只是这厨娘。”

“我去寻。”

第二十一章 关照

“这叶嬷嬷的家底还真厚实啊,竟给捣鼓起小灶了。”林昌宽了外袍,冲陈氏嘟囔。

陈氏浅笑接了衣服递给了秀萍:“终归也是捯饬给你女儿的啊!”

“那是没错,可只一个占到了。”林昌说着坐去了榻上:“若是多一个也好啊。”

陈氏坐到了他的身边:“有道是知足常乐,如今熙儿有这福气,我们做父母的也该偷着乐了,若不是公爹和叶嬷嬷有场缘分,今日里熙儿也没这机会。至于其他的姑娘,你也别忧心了,馨儿翻了年便十四了,我会带着她四处走走,给她寻个合适的亲事,等出嫁的时候,我也会置备一份合适的嫁妆给她,不亏不误着她;至于悠儿和岚儿,我意思着托请到婆母那里,她本就出身高门世家,若由她肯带着教着,就算比不上叶嬷嬷的水准,却也不会太差不是?又或者花点钱银,再去请个教养嬷嬷来,也不是不成的。”

林昌闻言激动不已:“你竟有这好点子,还能想着带上岚儿,实在叫我意外。”

陈氏抿唇笑了一下:“谁让她得叫我一声母亲呢,纵然心里有些不舒服,可毕竟是你的种,我若真的冷着不管,岂不是我心黑了。”

林昌闻言,一脸喜色,当即挨了陈氏:“你能知我心,替我想着,着实宽了我的心,今晚,我就歇在这儿吧!”

陈氏笑着看他:“今儿不是该香珍伺候了吗?”

林昌呵呵一笑:“无妨,调个一天罢了。”

陈氏笑了下看向萍姨娘:“你去给那边传个话吧,哦,对了,顺便把这事给香珍说一声。”

萍姨娘答应着出去了,其他婆子本要进来伺候,陈氏一摆手打发了下去,亲自动手给林昌宽衣,林昌便抻着胳膊言语:“哦,对了,还有两桩事:一个是三个哥儿,不,四个哥儿的学事,年后桓儿就是十四了,我今个和郭祭酒吃了一回酒,他应了我,说三月就让桓儿入大学触五经。”

“真的?”陈氏眼里放了光,这小学和大学可都是贵族子弟们才能享受上的,若是家中门第不够的,半点机会都没。虽说起来小学同蒙学差不多,都是教着识文断字,但到底是权贵阶层才能去的,却是除了能学到更深门道的六艺五术外,还能接下日后的人脉,是以谁都是羡艳的。

只是小学同大学对人等级要求极言,若是侯门权贵的嫡子,八岁便可入小学,业毕可入大学,退一等的高门便是十岁,再次便是十三上了,若是这些人家来学的并非嫡子乃是庶出,照例压后两年,也就是说,原本十三能读的,那就得压到十五去,而这些人要读大学,那就非等及冠之后了。

且此与科考并不冲突,它所学不为科考,为的其实是官宦权贵自保的人脉网,故而能去者,日后也可谓前途大亮,想林府,若真论资格,无有翰林是入不了的,偏林老太爷能耐,入翰林时得了美名,外放是攒了人气,如今别人都还是承请的,愿意给买个帐,想桓儿能十四就虽了高门的资格进了大学,实在是让陈氏欢喜不已,只把林昌的衣服宽了一半,就急急的对着月拜谢起来。

林昌瞧她那样一脸得意:“你该拜谢我才是。”

陈氏转头冲他笑笑:“是是。”心里却难免谢的是老太爷。

“至于佩儿,宇儿因着庶出,年岁上欠些,便许我,等到他们十三时,试试笔墨,若是能成的话,便准入小学。”

陈氏点点头:“这也是好事,不过那还要等个一年半载的,依我的意思,倒不如叫他们用心和墨先生学着,待到十二了,去试试童试如何?”

“这也成的。”林昌说着凑了陈氏:“不过,瑜哥儿不在此列。”

陈氏撇了嘴:“老爷,叶嬷嬷可善待着咱们熙儿的,你不能压了他啊。”

“我可没压他,人家是有大造化。”林昌说着凑在了陈氏的耳边叽咕了一句,陈氏瞪了眼:“入小学?”

“你声音小点啊!”林昌怨了她一眼,陈氏急得捂嘴,继而压低了声音:“翻年他也不过十岁,怎就能入了小学,他若不是挂在府上,怕连想都想不到吧,怎生得了高门的照应?”

“还不是叶嬷嬷的名头?听说这事是宫里关照出来的。”

“啊?这是怎么回事?”

林昌摇摇头:“老郭嘴紧,没漏,我也不知是什么机缘,老郭只叫我心里清楚,待三月了,叫着他和桓儿同去,却平日上以书童装扮,待入了内里,再进小学,莫声张。”

陈氏点点头,心里莫名的有些发慌:“我是可以不声张,但入了内里别人又不是没眼瞧见,若是有人嚼舌头出来,会不会…”

“你傻啊,宫里关照的,这些还能不交代好,不过是大家心照不宣罢了,谁家的儿子会没事寻事去?若是我儿子能在里面,我也得好生教导再三提点,但凡要是谁敢多嘴,不用人家动手,我都得扒了他的皮!”

陈氏这才安下心来,虽说心里还是发飘,但到底觉得牵扯到宫里,自己还是少问得好,便提了另一茬:“你不是说两桩事的嘛,还有一个呢?”

林昌捋了把胡须,声音压得很低:“掌院大人推荐我做侍讲。”

陈氏身子微微一晃,脸上显了红光:“几成机会?”

“八成!”林昌说着得意的抬手搂了陈氏:“掌院同我提示说皇上是点了头的,如今只得下旨了。”

陈氏嘴唇哆嗦了起来:“老爷在修撰上熬了整整十年,终于可得进半步,从六品生成正六品,这日后机会也大了许多,我,我先恭喜老爷了。”

林昌含笑点头:“书上说,妻贤夫贵,我自于夫人和睦后,便是诸事皆顺,美哉!”

陈氏当即低了头:“怪说不得今个怎么想着歇在我这里,原是因着这个。那日后老爷可要担待着为妻的性子,万一我哪日里浑了,你可得谅了我。”

“好说,好说。”

“她可真会做好人,一句带上我的岚儿,我就得明儿个大早去谢恩去,只动两下嘴皮子,我岚儿便被搁下了。”香珍一脸忿忿之色,秀萍却糊涂了:“姐,你怎么这么说,太太要带上岚儿去求托在老太太那里,这是好事啊,你原本不就盘算上老太太的嘛,如今她去说,总好过你开口不是?”

“你错了!”香珍当即摇头:“她不过一句带上,便是关照了岚儿,可私下里还不知怎么和老太太盘算,她心里早不容我,岂会真为岚儿着想,八成是嘴上说的动听,实际上只不过走个过场,老太太到时候学了叶嬷嬷,来句精力有限,九成九得了便宜的是四姑娘,我那岚儿哪来的福气去?我原是打算叫老爷去开这个口,老太太总看在自己儿子的面上能照应了我的岚儿,她如今口快抢了头,老爷自是把事落在她身上,不会再开口,你说,我那岚儿出路在何处?”

秀萍闻言眉头蹙在一起:“那可怎么办,我过来时,老爷还夸了她,这事已经落太太头上了,你若再去求老爷,便是自惹麻烦啊!唉,太太现在怎么忽然转了性子一般,竟做起假好人来了!”

香珍当即起身在屋里乱转了起来,忽而她眼一抬:“有了!”

“什么办法?”

“她现在不是装好人吗?那我就权当不知她肚里的盘算,明日里求她养了岚儿。”

“啊?”秀萍傻了眼:“你这是做什么?当日里岚儿生下来,老爷就说要抱去给养在太太膝下,你闹着思女忧思,整卧床三个月,老爷便把此事做了罢,如今你却又要把女儿送过去,人家谁接你这半大的呀?”

“你不懂!”香珍急急地说到:“若我当日应了,孩子不在我跟前,便离我远了,日渐离心,且她养在太太膝下,就真的能过了好日子?早晚受了欺负,我连护都护不上,倒时只怕会怨托生在我肚子里,把我恨上了,我岂不是没了依靠?”

“那你现在…”

“岚儿和我一心,这些年更是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谁看她不怜着她?明日里我苦求一番,拿话逼她,她便得接下,若是真虐了我的岚儿,岚儿还不会哭诉了吗?我要她这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正好给我的岚儿做嫁衣!”

第二十二章 共识

“太太,珍姨娘来请安了。”章妈妈入屋来报了一句,陈氏便翻了眼皮子:“知道了,叫她回去吧,我用不着她来谢我,这么冷的天若她再凉到了,倒是我不体恤她了。”

章妈妈答应着出去,萍姨娘端了茶杯子过去:“太太怎么不见她?她可是得了好处的。”

陈氏笑了下:“我说关照着岚儿,又不是要她来谢我,反正都是林家的姑娘,再是庶出的,那也是要叫我母亲的不是?”

萍姨娘一怔,讪讪笑了:“太太这阵子可是越发的宽让起来了。”

“家和万事兴,我明白的太晚了。”陈氏说着端了茶抹叶润口,那章妈妈一挑棉帘又进来了:“太太,珍姨娘不肯走,在外面候着要给您问安。”

陈氏闻言斜了萍姨娘一眼:“去,拿我的貂皮袍来!”

萍姨娘应了声,转头拿来要给陈氏披上,岂料陈氏冲她说到:“拿去给她披上,叫她在外等我一等。”

“是。”秀萍心有不解的退了出去。

姐妹两个一照面,萍姨娘便冷着脸把袍子捧了过去:“太太体恤你,叫拿来给你披着,要你在这儿等她一等。”

香珍一愣,继而连忙推脱:“使不得,这可是太太的衣裳,我可披不起,我这里候着就是,姐姐还是快把衣服拿进去吧!”

萍姨娘没说什么转了身入屋,此时陈氏已经在章妈妈的伺候下,套上了枣红遍地金蝠缎镶貂绒毛里露边的袍子,正往头上插着一对赤金缀南珠的大簪。

“你怎么拿回来了?”陈氏扫了秀萍一眼。

“人家说使不得呢!”萍姨娘一脸悻悻之色:“您又何必自讨没趣?”

陈氏顿了一下,笑了:“这不是自讨没趣,只是不想人家又病了而已。拿着吧!”说罢起了身,向外走,秀萍急忙给打了帘子。

陈氏一出去,秀萍便是微蹙了眉头,往日里她要这般说上一句,太太哪回不是顺着话头骂下去,更满是怨怼之色,可现在倒好,不但不接茬,还忽的一下和煦宽厚起来,若不是她日日伺候在前的,准保以为陈氏换了心了。

“香珍给太太请安!”珍姨娘见陈氏出来,立刻上前一步躬身行礼,陈氏立刻抬手托了她:“行了,今个风厉别凉着你,秀萍,给她把袍子披上吧!”

萍姨娘答应着上前,香珍欲要再推,陈氏抬了手:“不为别的,只为你别冷着凉着了,回头倒落了我的不是,还有紧着些吧,咱们还要去老太太那里呢。”说完陈氏就转了身,自行向外,秀萍给香珍披衣时,两人急速对视一眼,秀萍微微摇头,香珍则满是疑惑。

很快一行人到了老太太处,常妈妈去报,陈氏冲章妈妈交代了一句,章妈妈便立刻退走,而后常妈妈出来招呼,陈氏便带着她们两个姨娘进了屋。

“这个时候怎么想起到我这里来了?”林老太太扶着丫鬟一到小厅便张口而问。

“还不是有事要拖请婆母啊!”陈氏说着上前主动搀扶了林老太太,扶着她坐下:“如今熙儿得了叶嬷嬷的教养,可其他三个姑娘还没着落呢!我要持着家,还要给馨儿物色合适的婆家,只能把馨儿一个给顾全了,便想托婆母照看下您两个孙女:悠儿和岚儿,您看成不成?”

珍姨娘闻言诧异的看向陈氏,以她对陈氏的了解,真心帮自己闺女托请,那是根本不可能的,是以听了这话,她很惊讶,立刻偷眼瞧向老太太,寻思着要不要在老太太拒绝了后,就在这里求逼起陈氏来,可没料到的是,林老太太竟然点头了:“成,都是我的孙女,你都开这口了,我又怎能不应着,其实你若不来,我也寻思着是要再给她们请一位教养嬷嬷的。”

“那我谢谢婆母了。”陈氏说着转了头看向珍姨娘:“香珍,你现在可以放心了吧,老太太都应下了,你总不会担心着我坑了你闺女岚儿了吧!”

香珍一愣急忙要言,林老太太却是一挑眉:“哼,你这贪心不足的蹄子,成日里就会盘算,又不是当家主母孩子们的事轮的到你操心?竟都逼到太太那里去了,这是我教你的规则?”

香珍当即跪了地,陈氏的衣裳应着动作大了些,落了地,林老太太一看那料子,便是心理有数,当即又言:“你不是身子不好嘛,不是成日里病着嘛,那还跑出来做什么?回你的院里待着去,少给我散那病气!还有岚儿既然托到我这里,我就替你照管了,免得那丫头张大了和你一个德性!常妈妈,传我的话去,叫六姑娘收拾下东西,今个就给我搬过来住,反正那边左耳房也空着,就搬那里吧!”

“老太太!”香珍急言:“岚儿已经十岁了,翻年可要十一了,您能照拂她虽好,但到底得学着理事掌院啊,不然…”

“这个不用你操心,我先替你拢拢她的性子,再收收她的心,几时知道知足了,我自会让她回她的玉芍居去,若是和你一般心里全是贪念,我宁可她做一辈子老姑娘,到那时,理事掌院的和她挨不着!”

香珍当即身子一晃,便磕头在地只有呜咽,只可惜林老太太懒得理她,一摆手:“回去哭去,我还没死呢!”

香珍当即哭也不敢哭,求却也没法求,只是哭啼啼的奔了出去,那先前披在她身上的衣服兀自还躺在地上,秀萍立刻上前捡拾起来,陈氏便开了口:“快拿出去烧了,免得把病气沾了。”

秀萍只得应着退了出去,林老太太则斜她一眼:“那你也舍得给她披?”

“我若不舍得,回头她还不得大病一场?倒是我岂不是有做了恶。”陈氏说着凑到老太太跟前冲着她一福:“多谢婆母给我撑着了。”

“也别说什么谢了,你能知道来寻我,也是多少明白些事了,而且这段日子我瞧得着,昌儿和你很是和睦,显而易见的,叶嬷嬷提点了你后,你便是开了窍了,说真话,家和万事兴,你能开窍,我也乐的帮你一把,何况叶嬷嬷也说了再不表态,只怕于林府也没好处,所以我才…若是不然,我才不会插上一手呢!只是…话又说回来:我到底是你婆婆,这家业除非是极大的事得给我知会一声,其他的还不是都由着你打理?所以我帮也只能帮你一次,不然外面人只会轻了你,何况我若是伸手太长,终归不对的。”

陈氏点头应声:“婆母放心,做儿媳妇的可不敢总烦着您。”

“你心里明白就是最好了。唉,人心最是隔着肚皮的,看起来再恭顺乖巧的猫,也有爪子抓伤人的时候,所以一旦心里有了不该有的盘算,便会防不胜防,当日里我便没防了她,才有了之后的事。”

“过去的事了,提它也没意思,何况,人心这东西几个能看清啊,这更怨不到婆母您这里的。”陈氏说着忽而冲着林老太太一跪:“婆母,以前是我太不懂事,自香珍这事一出,我便怨上了您,这十几年来,都没好好的侍奉过您,可您却从不和我计较,还处处容了我,便我倒以为是您心虚…唉,如今思想起来,我深觉惭愧,故而,还请婆母原谅了我,我真的是知道错了。”

林老太太弯下身来,扶了她:“你呀,快起来吧,不是上辈子的冤家,如何进的到一处宅门,过去就过去吧,谁都别再提了。”

陈氏点点头,摸出帕子拭泪。

其实若不是知道了秀萍怀有异心,她根本不会意识到:有的时候错并不在自己的身上,别人也会和你离心。再加之叶嬷嬷的直言,终于让她明白自己是多么的糊涂,而将心比心,再思及香珍一事,便才明白老太太也并非就是有意而为了;现如今她与林昌总算往好的方向上走,若要老爷真正明白自己的好,不要再被香珍给哄了心去,便只能是把老太太抓到自己的身边与她站在一处才成,毕竟林昌这人一身儒学,最是重孝道的,况且清贵之流,谁又敢在孝道上沾一点尘埃呢?所以她果断低头,再不似以前紧绷着那张脸,那颗脑袋。

陈氏与林老太太四目相对,彼此的眼里满是亲善。

叶嬷嬷说的对,一个女人要是连在婆家都左右掣肘,不能有所作为,那就是穿戴上再华丽的衣裳,再名贵的头面,也依然是没有脸皮的;舍得小脸才有大脸,不能再为了芝麻丢西瓜了。

陈氏这般暗讨,便说着讨好的话来哄着林老太太,林贾氏则拉了她的手,语重心长的说着:“昌儿能往前进一步,便是大喜,日后你更得学会忍让,你知道清贵的名声,好好打整家院吧,不过要多动动脑,杯酒解兵权总好过刀光血影,千万别让自己得了骂名。”

“儿媳知道了。”

“还有,关于侯门婚约文书的事,前日里昌儿也和我提起了,要说这事我其实并没忘,只是咱家彼时是个什么情况你心里也有数,为这林家好,免生了祸事,才闭紧了嘴巴未提此事,只是我以为如此可以免了祸,却不料可儿还是…罢了,这事既然你们也盘算起了,我就随了你们,好在熙儿是叶嬷嬷教养着,我心里也踏实,不过你真有此打算,就更不能轻慢了其他几个姑娘,毕竟侯门权贵,也不想摊上不着调的亲戚,何况姑娘们的亲事若是置办的好了,对林昌的前途也大有好处,只是怎么做,你自己体会和安排吧!”

第二十三章 锦衣玉食

自翻了年,林熙同叶嬷嬷住在硕人居后,林熙发现自己的生活完全变了个样。

首当其冲的是规矩。

第一个是时间精准不容错,叶嬷嬷对这个要求一丝不苟。例如早上晨起问安,倘若迟了,不管你是拉肚子耽搁了,还是丫头们一时叫晚了,还是就晚了那么一步,总之统统不问原因,先照着手掌心就是两下戒尺,打的十分狠,而后才是清算,谁的责任谁担,算起第二轮来,可谓半点情面不留。

第二个便是按部就班,例如午休,不管困不困,到了这个时候就得睡去,你哪怕是睁着眼躺着呢,也得躺够那个时间,而后你也别想多赖,准点起来开始各项“修炼”,若是不按照规矩来,伸手吧,从林熙开始到屋内丫头一个不漏,倘若当日值班的里面有嬷嬷,也别想跑,照样伸手挨板子,绝对的连坐。

第三个是标准,比如吃饭,叶嬷嬷就详细的对从布菜,到食用,每一个动作做到了全方位的要求,手抬多高啊,衣袖在什么位置轻提,以及每个菜从哪个位置夹菜,对应什么样的客人应该夹哪个位置,可谓是极尽苛责的细致。

有了诸如此类的种种要求,林熙感觉到了一种束缚和压抑,可随着时间的拉长,她慢慢便习以为常,甚至发现了这种规矩下的好处:自律自觉,以及不经意间的规范。

其次改变的是生活的节奏以及品味。

叶嬷嬷给了她不能想象的奢华生活,每天从早上一睁眼开始,屋里的丫头婆子们便是连轴转,以前她起床洗漱这事,一个婆子就伺候过来了,如今到好,竟是要至少四个人伺候,一个伺候洗漱,一个伺候穿衣,一个伺候梳发,还有一个全然盯着时辰,跟个监督者似的,若是那日里叶嬷嬷兴起要求林熙得着盛装,那伺候起来没六个人竟不能够了。

而林熙从开始更为细致的接受六艺教导时,叶嬷嬷竟把平日里剔除的射和御也要教习,起初林熙以为这是为了凑个艺能齐全,后来和叶嬷嬷偶然说起来才知道,叶嬷嬷的目的是希望她能强身健体,外加万一日后遇上这种场面,心中有数,难免一时不察错了礼数,招至诟病。

许是叶嬷嬷心里有数,又或者她本身的要求就极为高,这当头的一个月,就有二十天里被要求着了盛装,所以林熙整日穿着华服,而且每过几日就有一套全新的送来,以至于林熙开先还能颇为欢喜,后面一件件的好衣裳好料子不论多么华贵精美,她都无动于衷了。

穿是如此,吃就更别提了,林熙可以很肯定,作为林府大小姐林可时,她活了十六年吃过的好东西,还没这一个月多,当然吃过的药也没这一个月多,叶嬷嬷不知道哪里寻来的厨娘,不但做的食物好吃不说,还成日里要给她弄一锅药膳,味道鲜美的,她很是想大快朵颐,但是,叶嬷嬷盯着她,她只能照规矩的吃个八成饱,而后颇为遗憾的看着它们被收下去。

吃穿如此好,用的自也不差。

从带的头面,到练习书画用的文房四宝,个个都是奢华的物件,害得林熙内心压力极大,总担心会摔了这个,蹭了那个,她战战兢兢了一段时间,终于还是有天失手打碎了一个玉质的笔洗,她本以为叶嬷嬷会好好和她算账的,可叶嬷嬷除了责怪她畏首畏尾外,却对那笔洗提都没提,林熙整整反思了半夜才明白过来叶嬷嬷的用心良苦。

做主子的都这般改造了,丫头婆子们自然也少不了。

从贴身到洒扫,从一等到粗使,各有各的规矩,一样的要改要练,叶嬷嬷管教时说的清楚,若是首次犯错,只口头提醒,若是二次错了,便是打手板,待到第三次,就直接卷铺盖出去吧。

一个月下来,粗实换了两个,贴身换了一个,倒也在这种强压下,大家迅速的适应了。

半年后,整个硕人居不用叶嬷嬷每日里盯着,便已井井有条,而七岁的林熙也已经完全适应了自律的生活,十分的规矩。

可这个时候叶嬷嬷给林熙加了一项修炼:观棋复棋。

手谈是文人所爱,当叶嬷嬷提出来时,林熙还以为是要教她学会手谈,为日后所用,岂料和她所想差别太大,竟是叶嬷嬷拉着厨娘两个人下棋,然后要林熙在旁观看,待到她二人下完时,本该她们自己做的复盘,就变成了林熙的事。

她以前对手谈接触的不多,父亲林昌虽然会,但兴致似乎不高,以至于她这个当女儿的也没什么进展,能够多少知道一点,还是因为长桓自己要打棋谱,偶尔会扯上她。

因为这个烂底子,林熙起初很难复盘,往往二十多次对手后,就记不清楚了,偏去和叶嬷嬷请教吧,她连教都不教,继续再来,以至于林熙常常记得是焦头烂额。

不过每当完成这一项修炼后,林熙就会很是感慨:一个厨娘都下的这么好的一手棋,真不知道叶嬷嬷从哪里寻来的“妖孽”,难道这就是物以类聚?

只是她好奇之下寻问叶嬷嬷,叶嬷嬷却从不回答她,以至于和人家处了近十个月了除了知道厨娘姓董,除了做饭极好,还下的一手好棋外,便只知道每过两天这厨娘便有一日休息不来伺候,而这一天,小灶里伙食的事,便会有叶嬷嬷亲自掌勺,下棋给林熙复盘的事,便会落在瑜哥儿的身上。

因着林熙如今年岁小,也没那么多避讳,瑜哥儿也不过十岁的年纪,用不着男女大防,便常常能在傍晚瑜哥儿下学回来后,两人说道上几句,若赶上瑜哥儿陪着下棋,还能多听几句小学里的见闻,有时是同窗的,有时是先生的,还有时竟是相关到宫里的一些事,虽大多不是什么上台面的大事,但只听瑜哥儿提起,林熙也能深刻的感觉到一个圈子里的氛围。

而关于他们言谈时,叶嬷嬷极少插言,就算有时说上两句,也不过是喟叹;可是她从不阻止,只在每次结束的时候,她会不厌其烦的重复一次:“听在耳朵里,筛在心眼里,闷在肚子里。”

林熙明白,虽只是一些不上道的八卦,却也多少会有些看不见的牵扯,高门出来的女人,就算真有八卦的心,却也要注意仪态不能自降了身份,且消息对于大家而言重要,故而听进去,入了心好好过一道,便可留下有用的,或能长个见识,不过身为女人却是最好不要问其男人们的事,尤其是政事就更不得妄言,所以叶嬷嬷才会要她闷在肚子里,免得惹事。

这一日,瑜哥儿同叶嬷嬷又开始下棋,两人一边下着一边聊了起来,林熙便是一边记棋,一边留意着她们祖孙两个的闲语。

“…那世安侯爷的大公子真格儿是个有心气儿的,像他们这种可得封荫的鲜少见愿意自去科考的,他今早上向大先生告了请,想拜到汪大学士那里得些关于八股的教导。”瑜哥儿如今十岁,较之去年的个头只长了小半个拳头,外形上没什么大的变化,看起来依旧朴实无华,但到底是权贵云集的小学里走了趟的,半年时间,他身上就已经带了浓重的书卷气息,且有时说起话来,林熙可以感觉到一种属于权贵的傲气正在他这个农户出身的孩子身上悄然形成。

“大先生可准了?”叶嬷嬷执云子而轻问。

“自然准了,人家那是什么身份啊!不过大先生挺有意思的,准是准了,却没叫他去汪大学生那里,而是给他写了一封举荐信,叫他先去寻郭祭酒那里试试。”瑜哥儿边说边放,下棋速度极快,鲜少有盘算的时候。

叶嬷嬷闻言笑了下,没说什么,倒是瑜哥儿自答了:“祖婆,您说大先生这么肯给世安侯爷面子,是世安侯爷手里权重呢,还是近日里又要临圣恩了?”

林熙闻言挑了眉,看了瑜哥儿一眼,心道他这心思委实扎的深,竟想到这茬儿上来,再细细回想一下,便觉得自己也不过思量到的是人情世故上,想着不过是大先生随手结下一份善缘而已。

叶嬷嬷眨眨眼,悠悠地说到:“利益二字密不可分,得利寻益,相益而得利,不外如事。”说罢眼忽而朝着林熙一转:“七姑娘,瑜哥儿所问你也是听见了的,若今日此问,乃是府中人问起你来,你当怎答?”

林熙眨眨眼:“送人玫瑰,手有余香,大先生如此贤德雅士,定是成人之美。”

叶嬷嬷点了下头:“那现在此问假若是你日后夫婿所问,你又如何答?”

“这…”林熙一顿,咬咬唇后说到:“大先生乃三师之首,清贵之尊,能与权贵好处,必有所念,当,当细细打听探问留意,也好有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