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嬷嬷闻言垂了下眼皮:“我若是你,夫婿不问三次,绝不答。”

林熙顿时红了脸,瑜哥儿在旁却轻言起来:“祖婆,你又教七姑娘装聋作哑。”

叶嬷嬷横他一眼:“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若不知藏着掖着,迟早是背锅的料!”

第二十四章 论亲

林熙摆动着云子,细细复盘,不敢再多言。

叶嬷嬷微闭了双眼,如同假寐,倒是瑜哥儿盯着林熙复盘,在她偶尔迟疑时,偷瞄一眼祖婆后,便会伸手轻轻的点点位置,已做提示。

费了不少时间,总算复盘成了,林熙还没开口说好了,叶嬷嬷却忽而一掀棋盘,让棋子尽数落下,而后冲林熙说到:“瑜哥儿点了你几次?”

林熙脸上发红:“三,三次。”

瑜哥儿在旁叹息:“祖婆,七姑娘又不好棋,你叫她复盘本就有些难为了。”

“闭嘴!”叶嬷嬷横了瑜哥儿一眼,瑜哥儿只得低头捂嘴,叶嬷嬷当即把棋盘放到了林熙的面前:“现在你把他三次为你指点时的全盘局给我直接布出来。”

这一句话落进林熙耳朵里,登时她脑门上的汗都下来了。

复盘不过是将两人的对招演练一遍,你来我往,总有迹可循;直接布出局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而是整个全局已经对战到一个阶段的程度,谁的大龙被围死,哪里的角上被剿杀,她得完全心中有数,简直堪比丘壑在胸了,可她哪有这个水准啊?

咬着唇尝试着布了一半,便已不能够,叶嬷嬷轻哼了一声,转头看向瑜哥儿:“你来!”

瑜哥儿低着头,一言不发的布起来,他布的很慢,经常都是顿一顿放下一颗云子,可是待都他放了几次后,速度陡然提升起来,之后他快速落子片刻后便成了。

“祖婆,看看可对?”瑜哥儿脸有笑意,叶嬷嬷扫了他一眼:“请家法来!”

瑜哥儿当即呆住,林熙更是一头雾水,不过叶嬷嬷没有解释,瑜哥儿也没问,自己乖乖的起了身,不一会取了檀木戒尺来送到了叶嬷嬷的手里,自己便自觉的跪了下来,伸出了左手:“明日里还有书课,请祖婆打左手吧。”

“几下?”叶嬷嬷面无表情。

瑜哥儿顿了下,低声说到:“自大得意,三下,卖弄惹眼,三下,共六下。”

“明知故犯呢?”叶嬷嬷挑眉。

瑜哥儿摇了脑袋:“祖婆,孙儿并非是明知故犯,只是祖婆说兄弟姐妹需得同气连枝,互相提携,求一荣而同荣,故而才做提示,并非是真的有意卖弄…”

“抬手!”叶嬷嬷一句话,瑜哥儿高抬了左手,当下叶嬷嬷就抽打在了他左手上一下,瑜哥儿咬牙不出声。

“你可真会给自己贴金,助人也要看是个什么时候,若是真正儿的遇到了难处,知道帮人一把,我少不得要赏你夸你,可这会是难处吗?我且教着七姑娘心力眼力,你倒插手进来,你是助她的,还是害她的!”叶嬷嬷说着朝着瑜哥儿手心又是一下。

“祖婆说的是,是孙儿错了。”瑜哥儿勾了头,手乖乖的捧举着,由着叶嬷嬷抽打。

叶嬷嬷极会动用家法,她并非是简单的一气抽打,总是打一下念几句才会再打,林熙挨过,深有体会,第一下后,掌心见热,微痛散开,带她抽打第二下时,会连第一下的痛都勾了起来,你既不能咬着牙一气的扛过,也不能等着每下的痛都散了,这么层层的叠着,可谓是越打越痛,越加的受不住。

眼看着叶嬷嬷打足了六下,瑜哥儿的脑袋上都沁了汗珠,林熙的内心着实不好受,毕竟人家是好心提点她来着,便自发自觉的准备抬手迎接叶嬷嬷的连坐,岂料叶嬷嬷并未收手,而是又抽打了瑜哥儿手心四下,直把林熙瞅得来心里生惧。

“可知这四下何意?”叶嬷嬷声音柔中见厉。

“知,一罚我诡辩,二叫我为戒,三责我恃才,四望我能改。”瑜哥儿一气答了,叶嬷嬷这才点了头:“你知道就最好,本来责你不该当着七姑娘,应给你留些面子的,但近些日子,我瞧你得意不少,竟已经颇得傲气,原本我是想等你自悟的,可到底你是我的干孙子,我总不能等你跌个大跟头才提醒你,故而当着七姑娘好好责罚你,也要你知道面子这个东西,得自己成全自己!”

“祖婆说的是。”瑜哥儿十分恭敬的跪着。

“你说,何为‘傲’?”

瑜哥儿抿了下唇,朗言而答:“先生有教,走字形,‘敖’为抬,升,‘傲’便是人抬升,若论其意应是:自高,自大且不屈而藐。”

“那我且问你,你比之那些小学中出入的权贵子弟,高在何处?大在何处?”

瑜哥儿抬了头:“论家世不能比,但论学识,孙儿绝不比他们差!”

叶嬷嬷瞧了他一眼:“此为不屈,乃指傲骨,你却是自大而狂,空有的狂妄傲气罢了!”

瑜哥儿闻言一时呆住,叶嬷嬷却自行言语起来:“傲骨者,铮铮,引人尊崇而历千万年不忘;傲气者,斯斯,令人厌恶而经众口铄金;你愿做哪个?”

瑜哥儿低了头:“自是前者。”

“那你当如何?”

“收心,压性,再不得恃才放旷。”

叶嬷嬷点了头:“回去吧!”

瑜哥儿立刻告退了出去,待他走后,叶嬷嬷看向了林熙,林熙自觉的抬了左手。

“今日不打你。”

叶嬷嬷的话语让林熙诧异,叶嬷嬷冲她一笑:“若你刚才帮他言语,我必打你,只因你同他一般,误我教导,看似是帮,实为害;但我也要提点你一句,日后在外若有人从旁助力,不管有无用,你都需得谢着,一来为人家好心,二来为你自己留德。”

林熙低头:“嬷嬷教诲,熙儿谨记。”

叶嬷嬷一低头看了看那棋盘,柔声说到:“你已经复盘近四个月了,可知我意?”

“嬷嬷刚才有提到,是心力,眼力。”

“对了一半。”叶嬷嬷说着把戒尺点在了棋盘上:“手谈我并未教你,只要你留神细看,而后复盘,是希望你能够通过自己的观察留意,摸索出其中的道理,要知道世间行当大了分说七十二行,小了细说则三百六十行,一个全字何其难,谁又能成了真正的全人?所以我要你留心不熟的,是要你在日后,遇上那不熟的行当,也能有所察觉,心里有个谱,而不是被人家几句话蒙哄着,就被占了便宜去还倒谢着。”

“哦。”

“这是一,二则,手谈里步步算计,来往对照变数极大,我要你从观者入,是要你能看清外局,毕竟当局者迷,多多把自己当作局外人,便会成竹在胸,心有了沟壑,又怎会被一叶障目呢?”

“原来嬷嬷有这深意,怪不得要我复盘,其实不过是叫我把双方的心思过一遍,以明白失利者何失,得利者何得。”

叶嬷嬷点点头:“是的。除此之外,我还有第三和第四的意思,三是磨你的性子,望你有些耐性,切莫急躁乱心,四则是强记:博闻强记者,总会好处多多的,有时没什么时间细细查看,有时有些东西也不过惊鸿一瞥,若你能集心与专一时,强记种种,倒也可在日后花心思慢慢推敲,总能得了好处去,免于机会失之交臂,可知了?”

林熙当即心中激动起来,连忙对着叶嬷嬷叩谢:“嬷嬷教我可谓费尽心力,熙儿定当用心,不负嬷嬷所望。”

叶嬷嬷笑了:“那就最好,你且再试试吧!”说着一把提了棋盘,要林熙再来过,林熙便应声答应开始布局,而此时秦照家的却急急的跑了来:“叶嬷嬷,老太太那边来了人,请您过去。”

叶嬷嬷挑眉:“这个时候吗?”

此时已是戌时,再有小半个时辰便是入睡的时候了,这会儿请她过去,足见此事不小。

“是,二人抬的轿子都过来了。”

叶嬷嬷闻言只得起身:“七姑娘你自布后歇着吧。”

“是,嬷嬷。”

当下叶嬷嬷随着秦照家的立刻离开了小厅,出了院门,当院门闭上后,林熙却没心思布局了,而是不安的抱了双膝:这个时候请嬷嬷过去,该不会出什么大事了吧!

叶嬷嬷乘着二人抬的软轿急急地赶到了福寿居,还没下轿呢,常妈妈就凑了上来,连忙扶着她往里去。

“靠着什么事?”叶嬷嬷轻声问了一句,求问个数。

“三姑娘的亲事。”常妈妈低声做了答。

叶嬷嬷闻言站住诧异的看了常妈妈一眼,毕竟姑娘家的亲事不是一朝一夕能定的,既然如此何须这么火急火燎的非要这个时候叫她过来呢?

“出了点岔子。”常妈妈见状立刻补了一句,叶嬷嬷抿了唇往内走。

待到常妈妈报了声,她进去后,才发现屋里除了林老太太,陈氏同林昌外,三姑娘的生母巧姨娘也在。

“叶嬷嬷来了啊!”陈氏见着叶嬷嬷边说着边起了身来迎,那边林昌也起了身,连带着坐在绣墩上的巧姨娘也急急地恭立。

叶嬷嬷一扫这阵仗,便知事绝不简单,所谓的岔子也肯定不小,边微笑相应边瞅向林老太太,猜测着弄不好这事要扯上自己,不然林昌也不至于都起立得来迎了。

林老太太脸色有些发青,阴不楚楚的有些郁色,歪在罗汉塌上瞧见她来了,便指了下身边的坐:“老姐姐,这儿坐吧!”

林老太太一句话,引了屋内人侧目,叶嬷嬷也皱了眉头。

平日里这般称呼,也不过是她们两人时,怎么如今的竟当着大家的面这般唤她,还叫她坐去上座,这岂不是把她架去火上烤嘛,不过她一看林老太太那样子,也知道她应该不是故意如此,只怕是真格儿的乱了心了。

“我不过一个教养嬷嬷,还是坐在下…”

“行了,这屋里没人敢这把你只当一个嬷嬷的,都不是外人,省了那些吧,说真心话,这会儿你就是要当林家主母,我都应!”林老太太说着伸手一副要拉她的架势,当下陈氏立刻扶了叶嬷嬷就往榻上的另一侧去:“嬷嬷还是去同我婆婆坐着吧,今个这事少不得要求您给指条路呢!”

叶嬷嬷叹了口气,也不挣扎了,挨着塌的沿边侧身坐了:“好好,我坐着,还是快告诉我吧,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们这样可是要把我婆子架起来收拾啊!”

一句话之后,林昌同陈氏对视一眼,两人都脸有了红色,却都没有言语,林老太太见状一拍桌几:“怎么着,还要我说不成?”

林昌立时扯了下陈氏的衣袖,陈氏只得上前冲叶嬷嬷讲了起来:“嬷嬷,这事吧,和三姑娘的亲事有关,年初的时候,我就带着三姑娘开始各处赴宴,多个府上去过,凡有儿孙的自己个有些掂量,大家多少也开始有个相看,两个月前,我们已有了三家人选,一个是遂宁金家庶出的三子,在兵部领着差,是个七品典仪;一个是富阳文家庶出的次子,是太仆寺的主簿,这两个相较不大;还有一个便是杜阁老的嫡出小儿子,他要参加来年春闱,中的呼声极高,老爷便觉得三个中他前途最广,毕竟他家兄弟几个都是身有官职的,又去询问了人品以及其他,都还不错,便是中意了他们的,是以前两天才传了口信来,说这事给定下了,还说明个杜老夫人要到府上坐坐,来瞧瞧看看,而后便着他家五子来这里求庚贴,定了这事。”

“等等,杜阁老家的五爷可是嫡出,何以会求娶的是三姑娘?”虽然叶嬷嬷打进府起,就对陈氏要求嫡庶同待,但到底还是有着一丝差别的,虽也有嫡子求娶庶女的事,或是嫡女嫁了庶子,但不外乎有隐有疾,总有将就的因由,而陈氏这番表达,却说得杜家无半点不适,倒来求个庶女,倒是份外诧异了。

陈氏低了头不语,林昌凑了过来:“自然是叶嬷嬷您为我家教养小女呗。”

叶嬷嬷蹙了眉:“怎生说的?只我教了半年,就能有人闻名而来,实在太抬举我老婆子了吧?”

林昌叹了口气,一脸的尴尬:“并非如此,而是弄茬了啊!”

“怎么说?”

“其实当日我也纳闷,请教问及,所答便是您教出来的姑娘,无论嫡庶都是极好的,我们还以为是馨儿的福气到了,便也有意应着,可哪料到,今日里我同杜阁老家的二爷吃酒,他酒后漏了话,才知这原委:那杜家不知从哪儿听来的消息,说叶嬷嬷您教着我家一个姑娘,明明是七姑娘,莫名的传成了馨姑娘,竟把馨儿错当成了熙儿,于是人家因着您的教养求到了门上来,明个就来相人,可到底馨儿不是熙儿啊,若是明个撞破了,杜家不乐意了,倒时撤了这门亲事,馨儿日后可,可怎么办?这周边的几家谁都这事定了啊,若是如此,岂不是要坏了馨儿的名声,她日后可怎么再嫁人?”

第二十五章 门道

叶嬷嬷听了这话眉头蹙的更紧:“如此说来,那岂不是杜家一场误会便弄出了这么一档难事来?”

林昌点头称是,岂料叶嬷嬷陡然冷笑道:“呵呵,那不知老爷把我请来,是有个什么盘算?”

林昌瞄向了陈氏,陈氏则扭了头不言,他又只好看向林老太太,林老太太却是面色黑灰,一副懒得言语的模样。

“老爷若是没法子,那我这老婆子也是没法子的,既如此我就回去…”

“别别!”林昌见状只得自己说话:“嬷嬷,你看,这事已经弄到这个地步,我思量着从各处去想,还是有个折中的法子的。”

“老爷说来听听。”

“杜阁老府上未曾婚配的,除了五爷这个嫡出外,尚还有个庶出的四爷,他虽没五爷才华敢问功名,但杜阁老总会照应他,只要他去求上一求,皇上便能给照应着荫个职务,不求大富贵,却也能不愁温饱;现如今杜家已经传出五爷要和我们结亲来着,我思量着,要不这样,做两个亲,把三姑娘许给四爷,把七姑娘许给杜家五爷,也算是两全其美。”

叶嬷嬷闻言竟呵呵一笑:“老爷您说错了,这岂止是两全其美啊,乃是一箭五雕吧!”

林昌一愣,面有惊色,叶嬷嬷却不客气的言语起来:“按照您的法子,三姑娘和七姑娘可都高嫁了,虽然目前看着几个爷并非多厉害的人物,可到底都是杜阁老家的,迟早是要飞黄腾达起来的,如此又结结实实的高攀上个好亲家,两不得罪的,转眼便是三雕已成,七姑娘的亲事下了定,老爷手里的一纸文书就得有人去应对,少不得又要我在剩下的四姑娘和六姑娘里选。轮起嫡庶的,四姑娘自应了文书,三个姑娘都如此高嫁了,又怎么能亏了余下的六姑娘呢?是以我得多费心多教,最后怕也寻个不低的高枝,对不对呢?”

叶嬷嬷一串话下来,林昌急得摆手:“叶嬷嬷我真心没想那么长久,我,我只是不想失了杜家的这门好亲而已!”

叶嬷嬷闻言看向林老太太:“您也要巴拉着杜家吗?”

林老太太叹了口气:“当爹娘的都在盯着呢,有我老婆子什么事。”

陈氏闻言立刻折身:“婆母您可不能这么说啊,我待馨儿如何大家是看得到的,以前我纵然晾着她些,却也不曾打骂,自叶嬷嬷来知会我不可区别对待,我便当一处儿的待着,这大半年的也没停歇的各府上带着她见人,真心没做恶啊!”

林老太太斜了陈氏一眼:“你急什么,我又没说你,你且坐着!”说完盯了林昌一眼,又瞪了巧姨娘一眼,闭上了眼。

此等意思还不明显吗?完全怪责的是林昌同巧姨娘,林昌自还一脸莫名,巧姨娘则是直接跪下了:“老太太,太太,巧儿不是个多事的人,虽望着馨儿能得个好亲,却也不敢逾矩啊!太太是家中主母,馨儿的婚事岂轮到我多嘴?就是馨儿被配个农夫,我也万不敢言语一句的。”说着朝着地上就是猛磕,言下之意,她可从头到尾没敢置喙。

七八个脆响过去,林老太太摆了手:“行了!”巧姨娘顶着红红的前额,立刻退去了一边。林老太太看向叶嬷嬷:“你还是给那个糊涂的点点吧!”

叶嬷嬷点点头,扭了下手里的帕子开了口:“老爷,今个已经是这样,我也就倚老卖老说几句越矩的话吧!”

林昌白了脸:“嬷嬷您说就是。”

“林老爷,这杜阁老一家此时若说门楣可算哪一阶?”

林昌毫不犹豫:“杜阁老乃当朝宰辅,一品当朝,他们家自是权贵之家。”

“权贵也分三等呢,开国,皇荫,位极,杜家是何?”

“他家自然是位极啊!”

“是啊,一个位极的权贵之家,若是孩子们争气,借着杜阁老的光也能冲入云霄,就算不是四品之上,也至少个个肥缺的外放,何以府中的孩子们都不过是些半吊子,只都全看着一个孙辈的五爷?”叶嬷嬷说着看向了林昌:“老爷,您就没思量过,人家好好的权贵之家,干嘛要下身份来选您府上的姑娘吗?”

林昌闻言彻底的愣住了:“嬷嬷的意思,莫非这杜家有别的心思?”

“是不是玩心思,咱们两说,只先说那杜阁老,乃是当朝宰辅,得是何等的心思与盘算,何等的耐性与手段,才能坐到这个位置上,什么样的高门大户不会可着法子的要把人送去结亲,怎么人家倒把呼声最高的那个留着来寻了咱们?”

林昌面有一丝不悦。

“林老爷,您别觉得我这话难听,说到底,林府是个清流世家,只算清贵,还没哪个时候到过权贵的高度,就是老太爷在世,也是如此,只是他活的圆滑,八面玲珑,逢源得水才有了不一样的人脉,他可常把一句话挂在嘴上的,想来老爷应该也记得吧?”

林昌低了头:“人贵在自知,若不自知,便会出事。”

“是了,所以依着老爷对自家身份的认知,您思量下,杜阁老怎么会选上咱们?他会弄不清楚到底是谁收在我手里教养吗?七姑娘还是馨姑娘,真有那么好混吗?再者,怎么早不言晚不言,偏偏临着换庚贴了,酒后真言了?要我说,只怕这五爷是个有什么诟病的,杜阁老才打主意到了我教养的姑娘身上,日后待成了亲,就算有什么也只能吞进肚子里,那时彼此亲家的,未必还撕破脸吗?有个识大体便忍气吞声的,才是杜家的好盘算呢!”

林昌闻言直接跌坐在了椅子上,一言不发。

他自小待人接物,常看到父亲受人尊敬,是以在心里觉得父亲很厉害,后来他读书时,父亲外放为官,不再指着入阁,他不解曾问父亲为何失之交臂,父亲却说,只管叫他好好读书就是;后来他高中,入了翰林,以为会和父亲一样风光,可父亲却致仕赋闲,连给他个再借光的机会都没有,害得他直到此时都靠自己拼搏,但父亲的余荫尚在,很多人都还是极其愿意卖林家一个面子,以至于他到慢慢的忘了收敛,忘了自省,今日里叶嬷嬷提起此话来,他才知自己竟是如此的不自知。

林昌一时受挫而悟,便不言语,倒是林老太太接了口:“看看,我说的吧,送上门来的好事?哈,哪有如此的便宜?这样大的事,也不早与我说,只等出了幺蛾子了才来告诉我,结果呢?你们一听是杜家就昏了头,那杜阁老还有几年就得致仕,倘若这期间那五爷高中不了,他杜阁老一下去,就他那几个不成器的父叔的,哪个又能扶起孙子辈了?人走茶凉还有几番造化呢?还不是坐吃山空,等着慢慢倒吧!”

陈氏此时抬手抹起了额头上的汗来:“原来是这样,若是他们和别的权贵结亲,人家未必肯受这个气,只有我们这种清流世家,得死死的守着名声,是以…是以…”

“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林老太太说着瞪了林昌一眼。

“娘,您莫再责难儿子了,诚然儿子糊涂不自知,没去细想这门道,可儿子又没被猪油蒙了心,到底是嫁女儿,我总要探问,我还是打听过杜家五爷的啊,都说他洁身子好,清心向学,实打实的难得的人才嘛!”

“人才?哈,若是隐疾,如何打听的来呢?”林老太太狠狠的摇头:“若没说错,你怕只是从那些读书当官的人口里打听吧,但凡真有知道的,还能说于你?读了一辈子书,却读出这么个脑袋,唉!你怎么就没承下你爹的一点聪慧!”

林昌闻言起了身,不安的冲着林老太太折身:“娘责骂的是,是儿子愚笨,可若真是隐疾,却是难打听的…不过话说来了,这些可不过是猜测…”

“事出有异必有妖,老爷您愿意拿三姑娘的一辈子去赌吗?”叶嬷嬷柔声而问,问的林昌哑口无言,半晌后只闷闷的问到:“那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林老太太看向了叶嬷嬷,叶嬷嬷也没含糊,沉吟了一下后说到:“明日里杜老夫人来,我陪老夫人一道见客,三姑娘就别出来招呼了;明日里总归得要个敞亮话,若杜家支吾,三姑娘这亲成不了也不会被人诟病的,毕竟他杜家不敢言,可要是她说了,那也是我们权衡的时候,到时再看成与不成,不过,那时当即就要做决定的,所以老爷太太们最好同三姑娘先问问话,倘若真有隐疾,她是想嫁到杜家做个表面风光的,还是想日后嫁个相对门当户对的过个小日子。”

“可杜家不是属意七姑娘嘛!”林昌有些忧虑。

“那是酒后真言,我们不知道,我们只知道是他们来求的馨姑娘,至于他们的耳报神走错了口,又能怪到林府来吗?”

叶嬷嬷这般说了,林昌便是点头,这个时候他已经乱了,便自是叶嬷嬷说该怎样就怎样好了。

眼见林昌如此,叶嬷嬷眼里闪过一丝忧色,继而转头却冲林老太太说到:“老夫人,我怕是得给您提个醒儿了。”

“老姐姐你就直说吧!”林老太太的性格直爽,这会儿全然敞开了。

“这林府里异心的人太多了,该动动手理理了。”叶嬷嬷话一落,林老太太便是欣然点头:“这起里必有贪心谋算的,不然也不至于凑在一起。”

此时林昌蹙眉:“怎么?这事还有说法?”

叶嬷嬷看向林昌:“杜家有自己的盘算,很是需要机会,若是我乃杜阁老,听到受教的是七姑娘,堂堂嫡出,也不算亏,自会巴巴的早定,只可惜我得了的消息是馨姑娘,一个庶出的,这心里就有那么点亏,是以三番五次的相看,本来都定下了,可又查出来传言有误,是直接亮出来得罪一个清流呢,还是干脆来个酒后真言,逼索七姑娘呢?显然我会选后者,还能叫对方因着自己的主动,而无法抱怨自认这个栽。”

“这么说来,便是杜家一开始也着道了的?”林昌还不算笨,总算反应过来。

“按照杜家的种种来看,这个可能性最大,可是,传言如何会错?又不是什么大事,只一个姑娘的名头上错了,但就是这么一个名头,转了个弯,却能把林府四个姑娘的亲事全都改了线,故而我觉得,这里面怕是有人动着花花肠子,为自己的盘算下刀子呢!”

“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传了错误的话出去?”陈氏一脸震惊:“可是谁会正好知道杜家有这盘算,还有,为什么就要传是三姑娘呢?”

叶嬷嬷冲着陈氏无奈的笑了笑:“三姑娘翻年就要及笄了,正是要议亲的时候,若是引着挂着我教养的名头能引来高门求娶一个庶女,那林家的哪个姑娘又不能高嫁了?至于杜家,也许是巧合,也许便是人家有些门道,听到了什么,总之,尚未可知。”

陈氏当即扭了头看了林昌一眼,继而看向了叶嬷嬷:“这屋里还有几个庶出姑娘啊?除了三姑娘,不就是六姑娘了嘛!难道…”

“无凭无据不过是猜测,我也不过提一提,反正就这事儿来言,也是该好好打整理理,何况将来姑娘们还要带着丫头和陪房过去,早些理清楚,日后姑娘们也能有些得力的,免得被整蛊了去。”叶嬷嬷说着起了身:“于我能说的我都说了,也不便留在这里,明日里杜老夫人来前报门的时候,叫人知会我一声,我早些过来陪着老夫人就是了。”

叶嬷嬷说完当下冲着林老太太欠身,又同林昌和陈氏点头见了礼,这便去了,留下屋内剩下的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羡艳其人家这份干脆洒脱来。

“陈氏,你同巧儿去三姑娘房里问问话吧,多几种猜想,话也说透点,虽说婚姻的事,是父母做主,但也不能瞒着孩子,把孩子坑了。”林老太太发了话,陈氏立刻带着巧姨娘下去了。

屋内林老太太看着林昌幽幽地说到:“是不是香珍做的,你最好心里有数,若是被一个贪心的妾牵着鼻子走,你还真不如辞官在家的好,免得给林家丢脸。”

第二十六章 姐妹(上)

林熙在床上翻了许久,才多少听见了点动静,急忙的一个咕噜翻起来,拨了帐子便问值夜的丫头夏荷:“可是嬷嬷回来了?”

趴在脚踏上的夏荷闻言赶紧应声起来,到了外面张望,很快折了回来:“是嬷嬷回来了,屋里刚点了灯。”

林熙当即起身披衣,就要下床,夏荷立刻挡了她:“姑娘这是要做什么去?”

“我去嬷嬷那边瞧看一下。”

“不成!”夏荷当即伸手拦住:“这都亥正时分了,得是就寝的时候,您若跑了去,少不得嬷嬷要动板子的,打在我身上就算了,难道打了您,您还不疼了?”

“可…”

“好我的姑娘,求您有什么还是明个去瞧吧!有多大事非是今夜里非要去的?”

林熙闻言一怔,看了看夏荷,只得作罢。

叶嬷嬷讲究规矩,甚少有例外的时候,她一时好奇去了,并不能保证嬷嬷不会责罚,当即只得悻悻地睡倒,可心里却也思量嬷嬷这训丫头的法子,倒能让丫头们敢于拦着自己,便觉得当日了她带去的几个人,若能知着规矩拦她一拦,多少也能避了一些事,何至于让她恣意过头埋下祸根。

是啊,有多大的事非得这个时候去?到底还是性子难磨,压了这许久,又急了!

林熙躺在床上,内心轻轻叹息。

一大早,梳妆规整,便是照例先去林老太太那边请安,才到了院中,依稀就听到里面传来哭声,只把林熙惊一跳,迎在门口的丫头便叫了一声:“七姑娘到了!”

随即常妈妈迎了出来,半步挡了林熙的路:“七姑娘来了啊,昨个夜里风大,吹得窗棂子呼呼的响,姑娘可没惊着吧!”

林熙知她拖延,好让内里有时间收住,便乖乖的与常妈妈言语:“昨晚起大风了吗?我睡的沉,可不知道,一早被夏荷叫醒的时候,还馋着我那梦里的酱肘子呢!”

“呦,七姑娘吃得那般好,还馋上了啊,回头我就给老太太说一声,叫给您添道酱肘子可好?”

“那自然好了,不过得是食鼎记的!”林熙故作一脸馋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