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熙眨眨眼:“你若高中成了状元郎,谁还念着你家门啊!也无非就是权贵们的眼睛长在脑门上而已,可到底还是有务实的,你真有机会也说不定啊!”

瑜哥儿摇摇头:“我宁可娶个庄户人家的姑娘,实在。”说完他看向林熙:“只瞧着你每日这般吃苦,倒比我这读书的还累了,有道是为臣者心忠面假图个八面玲珑做事周全,却未料,你们竟也如出一辙了。”

林熙闻言正要言语,门口传来了说话声,林熙立刻把兵书还给了瑜哥儿,人便起了身,此时叶嬷嬷蹙着眉走了进来,一看到廊下的两人,便冲林熙直接走了过来:“今日在邢府上如何,顽的可好?”

林熙点点头:“玉儿姐姐来了兴致,捉着我们学待客之道,大家都厚了脸皮装起夫人来了呢。”

于瑜哥儿面前,林熙并无太多顾虑,反正这些日子交道说事的,很少有避讳他,而她觉得,以叶嬷嬷那颗七窍玲珑心,只怕是早清楚内情的,有什么说什么也省事。

果然叶嬷嬷闻言只淡淡的点了下头,口中幽幽:“谁不为着前途打量啊,有人小心翼翼,生怕错,有人一时冲动,一辈子悔。”说罢她看向林熙:“你现在去太太那里吧!”

“这个时候?”林熙不解:“娘不是只叫了三姐姐过去的嘛!”

“事定了,也得说了不是,你去了就知道了。”

林熙当下应声出了硕人居往陈氏的正房去,院内瑜哥儿瞧看着叶嬷嬷眉眼间的淡色开了口:“祖婆因着什么不开心?”

叶嬷嬷回头看了他一眼:“我教养不善,原本想为她正骨,日后也能活的自在,岂料她终究一叶障目。”

瑜哥儿眼一转:“今日学堂里传言杜阁老家要和林府上的姑娘议亲,难不成是四姑娘定了?”

叶嬷嬷摇头:“四姑娘的年岁,太早。”

“可是三姑娘是庶出啊。”

“那也架不住人心盘算啊。”叶嬷嬷说着伸手给瑜哥儿整起衣裳来:“日后,你呢,讨个什么样的媳妇?”

瑜哥儿苦笑:“宁可是庄户人家,实在本分,也少的这许多算计。”

叶嬷嬷顿了下,摇了头:“不成的,若是那样,你日后便少了助力。”

“我自当奋力读书成就家业,何须依靠着女子,只瞧着七姑娘那般,处处违心,处处作假的,有甚意思?”

“违心?假?”叶嬷嬷忽而冷笑起来:“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但凡一个圈子便有它自己的门道,若要想活的好,你就得在这个圈子立足,何以立足?只才华就够吗?人情世故便是手段,若是连这些都握不住,你就是一身才华也只能是怀才不遇!你以为一个家业只男人就够了?那不曾抛头露面的女子,单单只是娶回来生养子嗣的吗?人丁兴旺固然是家族大业的根基,但诗书礼仪才是家门傲气的根本!若你将来不能有个好妻,圈子里的经营谁来?若你不能有个好妻,连家门都撑不住,你又如何放心在外打拼?”

“那照祖婆这么说,我得娶像七姑娘这样的女人了?”

“求臣求贤,娶妻娶贤,一个贤字有多深,你是读书的且问问自己。七姑娘那样的,只怕你是娶不上了,不过,你得明白祖婆就是凭白耽误些日子,也得给你选个好妻。”她说着拉了瑜哥儿的手:“你是不是觉得这样的女人,心性被压,而不真?”

瑜哥儿点了头。

“那我且问你,读书为臣,难道就能畅快了什么都说,无有忌讳的吗?”

瑜哥儿登时闭紧了嘴巴。

“去年年岁的时候,林老爷问了你什么?你是如何答的,若你不是知道忌讳,岂会用佛理而答,你那犀利的性子,只怕要嗤讽一般才是真的吧?”

瑜哥儿低了头:“婆母教训的是,我们要想有所为,就得先容于世。”

“没错,容世而掌世,股掌便可倾覆!你是个聪慧的,且好好的努力吧,日后定能飞黄腾达的!”

“我知道了,祖婆,只是既然如此,三姑娘嫁进权贵也是她入世的机会,您有因何不悦?”

“我为何不悦?不是因为这门亲,而是因为三姑娘不够自知,她是什么身份,什么本事?那样一个权贵之家,她去了便是先矮人一头,若是那五爷是个知道疼人的,便罢了,若是不知呢?她这辈子就只能哑巴吃黄连了。她是不拎清,我只是为她道一声惋惜。”

“那要是以七姑娘的底子呢?”

“大约可齐平吧,但,我不会允许的,我相信她也不会傻,不过一个阁老家的小子罢了,权贵高门,只他们家吗?笑话!”

瑜哥儿眼睛眨了眨:“祖婆的意思,岂不是你要让七姑娘去个更高的?我且算算。”他说着掐起指头来,末了一笑:“在杜阁老之上的,怕只有王爷侯爷,或是三公三司了!”

叶嬷嬷嘴角一笑:“我负了林家的老太爷,还他一个抗家的嫡女,也算仁至义尽。”

“负?”瑜哥儿傻了眼:“祖婆不是说,您和林家老太爷的债,早清算了吗?”

叶嬷嬷摇摇头:“人这一辈子,总有些事,难免越了规矩,我欠了他的,就算他不知,也不代表老天不会来算,迟早而已,我带你来这里,也是想着,有朝一日我还了债,你能为我叶家留个根儿,需记得,日后你娶妻生子,第一个儿子必须姓叶!”

瑜哥儿点头:“我知道了,祖婆。”

第三十章 请儿

林熙急急赶到母亲正房时,除了林老太太,竟是家里能算得上主子的,全都到了。

“熙儿也来了,坐吧!”还没等林熙行礼,陈氏已经抬了手,指了指绣凳,林熙只得乖乖的去坐了,将坐下身子都没挺直呢,就听到了陈氏浅笑而言:“现在七姑娘也到了,除了老祖宗,咱们房里的人都齐全了,老爷有事要和你们说。”

陈氏言罢转头看向林昌,林昌当即点点头,伸手冲着林馨一勾,林馨便乖顺的走了过去,脑袋略微低着。

“叫你们来,是因为三姑娘的亲事,已经定下了。”林昌说着看了林馨一眼:“是杜阁老家的小五爷。”

林悠闻言惊奇的看向林馨:“小五爷?庶出的?”

“不,嫡出的。”林昌说着一脸得意,林悠却傻了眼,急冲冲的:“嫡出的?这,这怎么可能?”

林昌闻言微蹙了眉:“悠儿,怎么说话呢,你姐姐遇上个好机会高嫁,你如何这个模样,难不成你不希望她高嫁?”

林悠咬了下唇,口气缓和了些没那么冲了:“爹爹误会了,女儿只是诧异而已,怎会不希望三姐姐高嫁呢?”说着走到陈氏身边:“娘,三姐姐怎么得了这么好的机缘?平日里可少见有嫡出的头道原配庶出的啊!”

一句话问下来,林馨的脸上略略白了些,她急急地看了一眼陈氏,眼里满是担心,而陈氏则和林昌对视一眼后,才拉了林悠的手说到:“托了叶嬷嬷的福气,三姑娘年岁和那杜家小五爷挺配的,叶嬷嬷又答应会在三姑娘及笄后,接她到身边教养一年,好使她出阁后,能当的起高门家的少奶奶,也算是赶上了吧!”

陈氏这么一说,林馨的脸上略略显出一丝安心来,林熙在一旁瞧看着林馨的面色几变,唯独毫无娇羞与惊讶之色,再思及白日她独独装扮起阁老家的少奶奶,显而易见是早就通气了的。

陈氏如此答言,并不入林悠的耳,可她知道当着全家人问了也是白问,便笑着转身冲巧姨娘贺喜,待巧姨娘一脸激动的看向林馨时,却又柔声说到:“这可真是送上门来的福气了,今个不过在邢姨妈家里装了一回阁老家的少奶奶,便真格的中了,显是菩萨显灵了呢!唉,六妹妹,你可是装的伯爷家的夫人,日后我可瞧等着,你也让菩萨显回灵!”

“你们在邢府里装什么少奶奶?”林昌闻言诧异,问了一句,林悠立刻把在玉儿府上的事提了一下,全家人一知道玉儿说定的人家,婆婆身有封号,玉儿又自装了郡主府家的少奶奶,立时便已明了玉儿的将来,陈氏脸上喜色更浓,只是林昌脸上的喜色就少了大半。

林熙眼见父亲如此,心知他是连襟之间相比,难免气短,眼看自己的母亲又过去喜色外漏,便立刻开了口:“玉表姐得了机会嫁去高门,倒也能因着亲,关照上咱们,如今三姐姐得了好机缘,会嫁到阁老家去,可算双喜临门了,嬷嬷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只怕爹爹用不了多时,会高升呢!”

林昌闻言,眼里一亮,当即说了声“是!”继而把手边的糕点一端:“熙儿说的好,来,吃块糕点!”

有了林熙打头,大家都为林昌的未来说了许多好话,林熙眼见父亲的脸色恢复先前的模样,心里略踏实了些,便觉得还是得想法子和母亲提个醒才是,可是思及自己的年岁,又觉得她贸然而语,未免显得夙惠了些,一时便有些左右不定的思量。

这一轮之后,陈氏表示了散意,当即巧姨娘领着自己生的林馨,向老爷太太言谢。

陈氏此时端了茶水,斜了一眼一旁的珍姨娘后冲巧姨娘笑言:“我思量过了,不能让馨儿在身份上太吃亏,得到开年的时候,我便去趟宗祠吧。”

巧姨娘闻言噗通一下跪了地,一脸喜色的便往地上磕头:“谢夫人恩典!”,那林馨此时才似回过味来,哆嗦了下身子,急忙的跟着跪了磕头,陈氏眼见这娘儿俩如此,便冲萍姨娘一扫,萍姨娘立刻上前扶了巧姨娘起来:“恭喜妹妹了,三姑娘日后可算太太生养的了。”。

“夫人如此厚爱馨儿,馨儿她一定会感激不尽的!”巧姨娘说着眼泪流淌,喜滋滋的看向林馨,林馨也激动的使劲点头,表示一定不忘陈氏的恩典。

登时整个屋内的气氛,便是喜上加欢,林昌也颇为开心,冲着陈氏笑了又笑,眼睛扫向屋中的儿女,当触及到林岚那小心翼翼的瑟缩之样时,便转头想和陈氏言语,岂料陈氏已经先开了口。

“好了,你们快别谢了,她是个懂事的,很识大体,记在我名下,也是我沾了福气,行了,回去吧,我知你们母女定有不少要说的,别这里耗着了!还有你们,也都不必这里留着了,既然知道了三姑娘的好事已经定了,姐姐妹妹的该动手绣啊做啊的,都开始准备吧,一年后,咱们的三姑娘也就该出阁了。”

陈氏说着端茶,意思明确得很,解散吧!珍姨娘此时一抬手捏着帕子捂着嘴巴咳嗽了两声,林昌叹了口气言语起来:“夫人,既然提起这茬了,我在想,馨儿记在你名下,嫁出去也体面的多,反正开年你就要去宗祠,不如多添一个名儿,在你名下,怎样?”

陈氏的眼睛眨巴了两下:“老爷,三姑娘翻年及笄,一年后就会出嫁,她去的可是杜阁老家,我记她于名下,也是望她在夫家能体面一些,这算是我一个做母亲的给她的第一份贺礼,您这个时候却为六丫头言语起来,不觉得早了些吗?再说了,今日三姑娘的机缘是她自己的福祉,我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至于六姑娘,早着呢,等悠儿出嫁之后,我会细细考虑的。”

陈氏不软不硬的把这个请儿给推了,林昌和陈氏十多年的夫妻了,还能不清楚陈氏心里的计较,知道硬说可能难堪,也就借驴下坡,点点头说了声是,便不再言语了。

珍姨娘眼见机会错过,一咬牙站了出来,一把抓了林岚就往地上跪:“夫人恩典能想着三姑娘的好,还请也把岚儿带上吧,求您给她一个恩典,日后也能得个福缘,许个不错的人家。香珍给您磕头了!”

珍姨娘说着便开始磕头,陈氏的眉微微一蹙,眼扫了身边的林昌,眼见林昌看着珍姨娘的目光充满怜惜与歉意,便立刻起身主动伸手去扶珍姨娘:“妹妹你这是做什么,这般跪着磕着的,岂不是让人以为我待你有别了?”

这话把珍姨娘弄了个糊涂,抬眼望着陈氏,陈氏便动手拉她:“这人和人是讲缘分的,当年岚儿生下来时,我曾有意把她接到我身边养着,记在我的名下,可妹妹是不愿的,我思想着也对,毕竟你们母女情深,我怎能拆了你们,所以再不做此想,如今老爷疼岚儿,便只管往我名下塞,却未能顾虑你的心思,而你为着老爷一句请,这便又跪又磕的又是何苦呢,起来吧,你放心,我不会硬抢了你那女儿的!”说着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林岚:“你也别跪着了,日后你多疼着你娘就是了,我和你无缘,做不得你的母亲,你却是能跟着亲生娘的,倒也是你的福气。”

珍姨娘闻言脸上一白,眼瞅林岚脸色发白,便是急了,立时的磕头:“夫人千万不能这么想,是香珍糊涂,是香珍当初舍不得岚儿,可岚儿都十一岁了,过不了几年也得议亲了,还请夫人看在她是林家骨肉的份上,给个恩典吧!”

陈氏此时缩了手,慢慢地坐回了椅子里,而后转头看向了林昌,既不问也不言。

那林昌一时也不好说什么。

轮心思,他自是愿意帮林岚讨这个机会,但他知道只要自己开了口,陈氏定会答应,可他就会欠着陈氏的情了,毕竟堂堂的主母收不收庶出的记在名下,这全是凭个人的,就是他也不能强迫的,若不帮吧,似乎又对林岚来说,是失去了大好的机会。

他左右这么一寻思,不觉看着珍姨娘就眼里生了怨气,当初她若不是哭天抹泪又病在床上不起,自己也不会随了她的意思,把孩子没接在陈氏身边,如今倒好,为了这个还得倒过来再求,真正儿是多事了。

眼看林昌眼里生了燥色怨意,陈氏开了口:“罢了,到底她也是林府家的姑娘,若日后岚儿能有福气嫁到高门里去,我也不是不能锦上添花的,只看她将来的缘分吧!”

这一句话便算是给了希望,只是答应的不但有前提,更有了时间,总之这一次想添上那是别指望了。

珍姨娘对于这样的答案自然不满,当即还想言语,可林昌却知道陈氏能这么说,就是有了可能,急忙的说到:“夫人能这么想,岚儿可有福气了,岚儿你还不谢谢你母亲,香珍,愣着做什么?”

为了这么一句不算希望的希望,林昌很高兴,香珍却很郁闷,可老爷发了话,她却也不能再去争了,只得说着谢恩的话语,林岚自也跟着。

如此大家谢过后,各自带人散去,林昌知道陈氏有些话要和两个女儿说,自己在也不便,而陈氏刚才给他面子,他也不好离开,便说去书房练字,各人转了出去。

屋内一时间,只有陈氏同两个女儿连带几个丫头,她一摆手,丫头们退了下去,陈氏便拉着姐妹两人的手,一脸的疼惜之色。

林悠根本没心思理会母亲的眼神,只急急的问到:“娘,现在没别人了,你就告诉我们吧,林馨怎么会嫁去高门的,还是跟个嫡子,这到底怎么回事?”

陈氏的抿了抿唇,小声的说到:“白璧何以供?”

林悠一愣,林熙叹息。

“娘,你什么意思啊?”林悠不满娘的绕圈,陈氏却不肯再言了,不过她扫了一眼林熙,因为林熙的叹息显然是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林悠见陈氏不再言,便转着眼珠子寻思,继而一拍脑门:“哦,原来是这么回事,怪不得能轮到她,只是不知此璧之瑕是何?”

陈氏摇头:“我也不知,天降一门高嫁的姻缘,谁又敢问呢?”

林悠闻言,立时没了兴趣,在陈氏身边立了片刻后就拽了陈氏的袖子说到:“娘,我前头一个庶出的都这般高嫁了,我可是您嫡出的,若日后我嫁的比她还差,娘,您的脸面何处寻?”

陈氏的眉立刻拧成了疙瘩:“我又不是不知道,可这亲是人家凑来的,阁老一系,你爹能和他们结亲,好处又不小,你倒好,竟拿话来呛我。”

林悠呵呵一笑:“我才不呛您呢,只是觉得今天邪了,三姐姐装了下阁老家的少奶奶,便真格儿的成了,我可装的是侯爷夫人呢,不知道菩萨会不会也关照着我。”

陈氏闻言立时伸手戳了她的脑袋:“你寻思什么呢?难不成你要和你妹妹抢?”

林悠翻了眼:“这可不是抢,是替娘您打算!”她说着扫了眼林熙:“她可是叶嬷嬷教养出来的,只怕日后声名远播,求娶的人能踏破了咱家的门槛,她会愁嫁吗?那一纸文书对她来说,真正的是锦上添花,可用在我的身上,那叫雪中送炭,未必你让我这个嫡出的,您亲生的,嫁的比那庶出的还差了?娘,您就不想您生的两个亲闺女,都高嫁了吗?”

陈氏闻言脸色明显一变,一会瞅瞅林悠一会瞅瞅林熙,眼里满是犹豫,林熙却知道,林悠一语中的,戳中了母亲心中最在意的部分。

与其被别人抢去,而落得姐妹难堪,她倒宁可自己送过去,换个姐妹同心,毕竟作为姐妹来说,如今只有她和自己是最亲的了。

“娘,四姐姐说的是,和侯府婚约的事,娘就为四姐姐打算吧。”

陈氏闻言瞪眼,难以置信的看着林熙:“熙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知道,我和四姐姐都是娘生的,我们是亲姐妹,所以,熙儿可以不嫁去侯府。”

第三十一章 要为自己精彩

屋内陈氏与林熙对坐,林悠在看到林熙当着母亲的面说相让后,真心相信了林熙的心意,很激动的抱着她种种许诺。

可这对于林熙来说,一点都不重要,她只是单纯的希望林家的姐妹可以同气连枝,尤其是亲亲的姐妹就算不能真得做到一条心,至少也不应该是嫌隙生恨的,毕竟没有什么比亲人的背叛更叫人无法承受的。

而对于侯门的亲事,她虽然也曾向往,但在得知林馨与杜阁老家嫡出的儿子订下亲事后,却忽然间对这高嫁的亲事一点想法都没了,只因为她想起了叶嬷嬷的话:“有人小心翼翼生怕错,有人一时冲动一辈子毁。”

她的上一辈子,算是毁了,一半毁在自己的恣意任性,一半便是毁在自己以为的美好里,以至于到了最后被背叛时,不能承受也百口莫辩;林馨以庶出的事实嫁给高门嫡子,这里面不管是怎样的缘由,都足以令她想到一个“毁”字,叶嬷嬷的“毁”字能说明什么?自是林馨的种种不配,她甚至都会担心林馨日后在那杜家生活的日子会不会苦闷不堪。

而于她,她更清楚的认识到,靠一纸文书约来的婚姻,更是将两个不般配的家庭拴在一起,门不当户不对的,怎生就合适了?她倒宁可自己创出一个好名声来,他日嫁给一个因慕她名而来,一心上进的读书郎,与他一道拼搏共勉,相夫教子,直到日后她或是举案齐眉就此幸福终老,或是终有一天能够翻云覆雨再雪前冤。

重活一次,如此大的机缘,她绝对不要再做一个失败者,她愿意靠自己的双手为自己的前程打造出一片锦绣芳华,靠自己脚踏实地去步步生莲。

“你真的想清楚了吗?”打发林悠回去,说要和林熙好好谈谈的陈氏,这会儿真得是激动不已。

期许的这个竟想让,不合适的那个则想争,完全逆着她的意,可到底都是她的女儿,若真得能两方锦绣,她又怎么会不乐意呢?那可比寄予一个更踏实,更好啊!

“娘,还有什么比咱们一家人能亲亲和和的在一起更重要呢?如果你不应了四姐姐,她日后倘若嫁了一个更好的还好说,否则便一定会怨着你,何况四姐姐若不能高嫁,您也会脸上无光的,想来倒不如成全了四姐姐。”

“那你呢?”

“我,有嬷嬷教我啊,我若能学下她一半的本事来,也自是满足了,何况爹娘疼我,至少也会让我门当户对的嫁出去,不会亏了我,我又何须担心呢?”林熙说着对母亲笑笑,陈氏眼里却闪着泪光:“不过才近两年的时间,你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以前还什么都不知道的成日里就是玩闹哭跑,如今的说起话来都头头是道,比你四姐姐说话都透着熟虑,想你翻年才八岁,娘这心里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

“娘自是该高兴的,早些懂事早些可以帮到娘您啊!”林熙说着拉了陈氏的胳膊,撒娇一般的轻晃,陈氏点点头:“总算我生的三个里还有一个心眼开了,真没想到你竟夙惠起来,实在未能料及。”说着又冲林熙打量:“人常言一夜长大必有事因,你是因何开了窍?”

林熙抿了下唇,轻声做答:“大姐。”

陈氏闻言一震,半晌后叹了一口气:“到底都是我生的,根上连着啊!好,既然话说到这里了,娘就,就给你四姐姐一个机会看看,但到底日后人家意向在你还是在她,就由不着我了。”

林熙点头:“知道了,娘。”继而她扯了扯陈氏的胳膊,声音轻而柔:“娘,爹爹好像不喜欢邢姨夫,今日里他听到玉表姐要高嫁,一脸的不痛快呢,爹爹这么不高兴,日后玉表姐要是到府上来找我玩,我是带她见叶嬷嬷呢还是不见呢?”

林熙一串话,看似一问,却提起了两件事,父亲的心胸不容与玉表姐日后前来,陈氏是个聪明人,表情上的微微变化,足以证明她已经觉察到先前的疏忽了。

“见与不见的还是问问叶嬷嬷吧,她愿意指教是最好,不愿意也不能迫了人家,毕竟现在多一个林馨要她操心,也很是费事了。”陈氏当下又问了几句今日里的细情,最后便同林熙一道回了硕人居,自是逮着叶嬷嬷在屋里叽咕了一会,而后才离去。

陈氏一走,叶嬷嬷径直来了林熙的屋内。

林熙此时已经换了一身轻便的裙袍,正拿着一本棋谱歪在榻上瞧看,眼见叶嬷嬷来了,急忙放了书下地:“嬷嬷来了。”

叶嬷嬷点头冲她摆了手,不用她行礼,而后眼扫了屋内侍奉的丫头,林熙便自觉的打发了她们都出去。

两人对坐于榻上,叶嬷嬷轻问:“你是怕了吗?”

林熙眨眨眼:“因瑕疵而迁就,得一个空落落的风光有何意思?不过是强颜欢笑罢了,我与侯门并不当对,若强自贴上,有何意思?不是亏了自己就是轻贱了自己,我何苦如此费心在嬷嬷膝下受教?”

“受教的本意不就是为日后觅得一个好郎君,嫁个好夫,相夫教子,享一辈子福吗?”叶嬷嬷冲她轻言而问,林熙微怔后却摇了头:“嬷嬷就别考我了,主次焉能颠倒?”

叶嬷嬷的眉一挑,笑吟吟的望着她。

林熙当即浅笑:“嬷嬷叫我日日复盘,我只当练的是记与观,可这几个月下来,我却明白了一件事,手谈之局是为了赢还是为了执棋?是图个结果还是图个过程呢?嬷嬷说,女儿家学下好的教养是为了日后嫁个好夫婿,以前我也如此认为,可今个我不这么想了,我倒觉得:女儿家学得一身本事,一身好教养,不是为了男人,不是为了日后的出嫁,而是应当是为了自己,让自己成为一个秀外慧中的贤者,在日后无论嫁与不嫁,嫁了谁,都当是活得体面端庄,都当活得是不卑不亢!”

叶嬷嬷望着林熙眼里闪出了少见的满意之色:“你总算心眼开了。”她说着伸手摸去了自己脸上狰狞的疤痕:“若论最初,我学下一切,为的就是更高的权贵之门,可结果呢?面对不幸的时候,声名给我带来生机,纵然我也被声名所累,可最终我靠自己的本事闯过一遭又一遭,才到今日。没有明艳动人的容貌,没有可做筹码的家世,我依然可以让别人对我羡艳不已,说句杀头的话,上至帝王,下到走卒,若我叶锦眉愿意,皆能控于股掌,你信不信?”

林熙怎会不信呢,叶嬷嬷的传奇谁人不知呢?先皇对她的忤逆不但不杀还要留在身边,所图是何?不就是在有生之年他可以时时看着她吗?堂堂皇上,天之子啊,却有爱不能求,有求不能得,那不是叶嬷嬷的辉煌战绩又是什么?大不敬吗?算是吧,违逆帝王何等的狂悖之举,就算当时不动你,日后也得清算,但偏偏,先帝去世,新皇继位,谁都没来寻叶嬷嬷的晦气,甚至如今各处都巴巴的眼瞅着她的好来,邢姨妈,杜阁老家,还有能让瑜哥儿去小学进修的郭祭酒,这内里的蹊跷她不懂,但足以让她相信叶嬷嬷的实力。

“嬷嬷,熙儿只要学下您一半的本事,便已是满足了。”

“不,一半不够,既然我们要为自己好好活着,就必须全力以赴。”叶嬷嬷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你可以的。”

林熙昂着下巴用力的点头:“是,嬷嬷。”

“岚儿,你可别上了她的当,她是想你怨我,才那般说的啊!”珍姨娘搂着林岚,急急的言语:“她一句话推搡的轻松,便横竖是我耽误了你,可若当年我把你留在她的身边,你还能活的如此好吗?只怕比个奴儿还不如!”

林岚从母亲的怀里挣脱出来:“娘,您怕什么呢,我是您生的,岂会被人家一两句话就挑拨了去?”

“那我瞧着你…”

“我是生气,生气的是娘您何必要去跪求呢?您说过,跪下是为了得到,明知道得不到还去跪,这又何必呢?难道我们真格儿的就比人家下贱了不成?”林岚说着扭了身子,此刻的她那里有那乖顺谨慎的模样,比起珍姨娘来,她倒显得是个小主人一般。

“娘还不是怕耽误了你的婚事…”

“母亲多虑了,我前头两个姐姐呢,庶出的都嫁进杜阁老家了,太太那个心眼岂会让自己的女儿嫁的差了,前头两个嫁的好,后头一个更得了叶嬷嬷的关照,有的是人来抢不是?家里余下的四个姑娘,只我一个嫁的差了,太太的脸往哪里搁去?今个早上,娘不是拉着我们几个哭成那样,做足了服软的模样嘛,太太就是想针对你都难,何必这会儿还送上去叫人奚落,我要是娘您,就规规矩矩的缩在屋里,爹爹来了,就好心侍奉,爹爹不来,也别去招惹,委屈上自己做两年巧姨娘那样的,爹爹这人最是怜心的,那时也会越发的怜着你,变着法子的补偿你,而太太抓不住你的不是,更不能寻你的错去,你不也安省些?到了那时候,只消我说个好人家,又或者宇哥儿入了小学,还指望她做什么?锦上添花与否,谁又稀罕谁了?”

珍姨娘见林岚说了这话出来,忙擦了眼泪:“难得你心里透亮,倒比我这个当娘的还拎清。”

“不拎清怎么办,我身为一个太太容不下的庶女,若不自己为着前途盘算,日后还指不定过成什么样子呢?”林岚说着蹙了眉:“只可惜,这事叶嬷嬷插手了,要是不然,把林馨同林熙都嫁去了杜阁老家,我倒有机会能比照着他们两个嫁去侯府呢!”

“别想着了,这本来就是冒险一试的事儿,若不是杜阁老家盘算着林熙,林馨也嫁不过去的。”香珍说着叹了口气:“唉,她倒捡到个便宜。”

“便宜?”林岚忽而笑了起来:“若是便宜事,今个早上巧姨娘至于哭成那样?若是便宜事,干嘛要把我们姐几个支去邢府?还不是私下谈着交易罢了。”

“这话是没错,可到底那也是高门权贵啊!”香珍的眉头微蹙:“就是不知道杜家亏着什么事儿。”

“反正不会是好事。”林岚神色极为清冷。

“话说回来也算咱们运气了,之前我瞧着巧姨娘那般犹豫不定,思量着林馨的性格,还以为这事她要推诿了呢,谁知她们倒应了,如今她高嫁了,日后对你来说也是好事…”

“运气?娘,若真有运气,您就不会是个姨娘了,若真有运气我也不需要这般算计,i您以为林馨为什么会答应,我不过给她心上扎了根针罢了,我们做庶女的,凭什么就要活的窝囊,凭什么就要给嫡女压着?运气,还不是要靠自己的双手来造!”林岚说着眼里闪过一抹狠厉之色:“娘,您看着吧,将来我必然要林家的嫡女输我一成!”

三姑娘的婚事一定,陈氏便有的忙了,双方来来往往几道后,连日子也说定了,只是她们这些没出阁的姑娘得避讳着,是以谁都不知三姐夫会是个什么样儿的人,而三姑娘虽在年后被记在了陈氏名下,可也没能隔着镂花的屏风瞧看到未来夫婿的模样,只因杜家的小五爷忙着春闱事宜,闭门读书全力备考,所走程序全由杜老夫人带着他家小三爷跑了个圈,反正以兄代弟的,这倒也理所应当,三姑娘都不觉得没看见是可惜的事,她们几个也轮不上替人家可惜。

后面的日子,林馨大部分时间便在硕人居同林熙挤着,关于林熙所享受的一切,自然是看得清清楚楚,穿上是占不到什么边了,吃上,却能偶尔蹭上几回,眼瞧着林馨眼里越来越明显的落差之色,林熙越发的愁。

年后初四的那天,邢姨妈一家前来拜年。

本来年前玉儿就该及笄的,可是她那未来婆婆想讨个好意头,便把日子定在了二月二龙抬头,加上林昌的小气,陈氏刻意的压了压,邢家年前就没来拜会,免得太功利,这不赶上正经拜年走动起来,才使得玉表姐前来显得不那么“急功近利”。

邢姨夫为了自己的家的女儿好,主动要约了林昌去赴什么诗会,两个爷们出去后,陈氏自然和姐妹在一起说起私房话,玉儿便被打发到了硕人居来做客,于是自然而然的跟着林熙同林馨,受了叶嬷嬷一番教导与指点。

正月二十二日,林熙满了八岁;二月二日,一家人前往了邢府,观及笄礼,当玉表姐在未来婆婆亲自动手上簪后完成了及笄时,林熙才知道玉儿是许给了淮山郡主的二儿子梁轩,心中便立时明白玉儿何以那般小心翼翼,而眼扫爹娘的笑颜时,明显看到了父亲眼里的一抹忧色。

第三十二章 豪赌

淮山郡主,是烨亲王的女儿,她在十三岁上,就被先皇指婚嫁给了当时的新科状元,如今这位郡马现供职在刑部,任侍郎一职,看起这边的地位来说,与邢姨夫是真正的门当户对的,只是,偏偏因娶了这位郡主,平抬了子嗣的身份于皇家宗亲里,倒成了玉儿高嫁了。

林熙看着父亲眼里的忧色,知道此时的他已经丢开了攀比嫉妒之心,委实再为玉儿担忧,便觉得父亲其实也不是那么的小心眼,至少他不是幸灾乐祸的那种。

只是为何要担忧呢?林熙倒是清楚,因为当初她嫁给康正隆后,康正隆曾有一次和他讲过与梁家二儿子的结识,倒把梁家的事,给她提过。

这位淮山郡主同她的二儿子都相当的出名,前者未出嫁时,出名的是诗书礼仪,好一位淑女金枝,可她出嫁后却恶名昭昭起来,只因她嫁后的五年里管得紧,郡马没得一个通房与妾侍,在二儿子才降生不久后,正与人显摆她的御夫有道,却撞见郡马与小妇勾搭,登时火冒三丈,一查发现其养了一个外室,她便亲自上门手执马鞭的杀将过去,把那小妇抽打个半死后,却又说是什么弄错了人,花了大把的银子赔给小妇叫人医伤。

这种事闹起来,谁都不好看,小妇虽然硬性,却也没什么资本与一个郡主抗衡,只得咬了牙忍了,哪晓得耐了三个月,伤刚好的差不多了,这位郡主又提着鞭子去了,还是亲自动手不假于他人,把小妇抽的体无完肤,就剩一口气,人家又给灌了参汤燕窝的养起,说着什么,打她是因为她不懂事,但打完了,还得给郡马面子,所以要替夫纳妾,把那小妇吓的不敢应声,一个外室都被打成这样了,要在进了门子,还不得被吃到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当即表示再不敢有此心种种,于是郡主一挥手,银子一包,车子一辆,小妇带着父母直接连夜收拾行囊被送到不知何处去了,而这位梁郡马果断捂住眼耳口鼻,全当自己是局外人。

此一事闹的沸沸扬扬,京城无人不知,也有御史看不下去参淮山郡主的,但小妇又没死,郡主还花了大把的银子,谁也不能说人家蛮横无理,此事便不了了之,但恶妇之名却是落了个实,后来怕清贵们闲的没事,拿这个来攻击宗府皇亲,皇帝一道圣旨,淮山郡主便搬出了京城宅邸,将府门扎在了离京城最近的天津城。

按理如此强势的淮山郡主搬走了,慢慢的也会淡漠下去,可万没料到的是,她的二儿子更出名,以至于名声又传回了京城来。

梁家满共就三个儿子一个女儿皆是郡主所出,小儿子在十岁上一场热症给折了,梁家的儿子就两个了:大儿子梁胜早年得荫,封了个将军衔随去了大漠,只等混上三年,便能回来随便挂职的,那晓得偏偏遇上了流沙,活活的给埋掉了,又没战事,只是巡疆而已,这样的死法委实憋屈,更憋屈的是梁家大房胜大奶奶连个子嗣都没,这梁家的大房一系立时就败了,梁家等于就一个儿子一个女儿了。

因着大儿子的死,二儿子得了宗室照顾,给挂了个将军衔,再不用去大漠混资历,终日里去武场报个道也就是了,而这位爷似乎受母亲影响深远,二十的及冠年岁时,身边连一个通房都没,想想看,没什么人来争宠,家里最后也等于只有他一个独子,这在常人看来得是极大的好事啊,可问题是这位二爷出名的是他好佛学,成日里得了空就往寺院里跑,大家给他起了个诨号“半路和尚”,他知道了,也不恼,竟然自此后,作画写书的,都给加个印,章里便是四个字:半路和尚。

有一年,**来访,辩其佛法来,他问了讯颠颠儿的跑到京城来,求入宫论佛法,皇上知他所好,准了他来,这位二爷足足和那**论经三天,而后竟然表态想要入空门。

这下把梁家吓坏了,就剩这么一个儿子了,他要再入了空门,梁家不得绝后?若是女儿未嫁,还能想着招婿上门,可嫁都嫁出去了,以后梁家的根脉不得断?登时一直把自己缩成团的梁郡马发威了,淮山郡主更是疯了一样拿着鞭子往鸿胪寺冲,也不知道和**到底是怎么沟通的,总之梁轩放弃了出家的想法,跟着郡主郡马回家去了,但从此京城里却谁人又不知这位一心要当和尚的梁家二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