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院落里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色,林熙觉得眼角发疼

老侯爷言有深意的教训之后,便抬手叫妇人们都离开,留下了爷们儿在厅中。

林熙这一路昂头前行而回,她明明感觉到背后的凉意,却也努力的抬头,她不想让别人看到她的软弱。

手中的信笺此刻被她揉成了团,此刻她觉得这封信完全没有转交给大伯的必要了,因为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罪证,是可以关系到一个家族兴亡的东西。

从那边回来,心中悲凉的她就从笼箱底下翻出了这封信来,她顾不上忌讳,便将信拆了,结果她看到的是让她心如坠深渊的字句。

“爹,娘,你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女儿我应该已经是另一幅光景了。此刻执笔之时,人人羡慕道贺着我的留中,在她们描绘的日后风光里,我却心在滴血。女儿的错,就是沉浸在父亲言语的风花雪夜中不能自拔,纵然伤心踏上这宫闱之路,也希冀着能活出一份骄傲来,可是,当我见到皇后,知道我会留中后,我才知道,一旦走错一步,就无力回头,就是拼劲所有的力气掩埋着,也没用,终到底是掩耳盗铃罢了。叶嬷嬷对我说过,宫闱是吃人的地方,每个人的笑容里都有一把刀,那时我听不进去,可等我想听时,她却已经不与我言。爹,你要女儿尽孝,你要女儿成为你扶摇直上的青云,可是你一定不会想到我不是青云,我是棋子,不单单是你的,还是皇后的。我此时才知道,再是母仪天下的女人,再是端庄高贵,她们的心也可以毒辣到比兽不如······而我明明不愿,却无力反抗,因为我反抗不起。爹娘,女儿为自己的错将付出的是生命,在你们痛骂我时,请想想我含泪临死的心,便省了那些口舌吧。这一世,我只能用命纠错,不让爹娘受累,尽了我最好的孝,而下一世,我唯愿活在农田乡舍间再不知风花雪月情深意浓,再不入宫门半步让自己滴血而行。不孝女,佳儿留笔。”

林佳的这封信笺里已经将皇后的算计隐约提及,而依着时间来看,皇后这番谋划竟在三年前,想这样深的潜藏,这样的布局,怎能不叫人胆颤心寒?

她叹了一口气,把揉成团的信笺塞进了袖袋里,她决定这封信要找个安全的地方藏好如果真有一日皇后要把林家逼在绝路上,她至少也能凭借此物让大家明白谁才是始作俑者。

她转了头,准备回屋藏信可是她却看到了谢慎严的身影。

他捧着狐皮斗篷站在那里望着她,看那样子,似乎站在那里也有些时候了。

林熙的唇动了动,不知该说什么,而谢慎严终于走到她身前,将斗篷罩住了她:“别怕,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丢下你的。”

林熙闻言扭了头:“是吗?你不必这样安慰我······”

“不是安慰是承诺。”他的声音柔中带刚用最平淡的句子和情绪表达着他的坚持。

林熙诧异的望向他:“承诺?你疯了?你的祖母已有嫌隙之心,你的祖父更让我明白他日的可能你却敢和我承诺这个?你是想不孝还是大逆不道?你可是未来的世子爷,是谢家的支撑你与我承诺的起吗?”

谢慎严盯着她,双眼不挪,两息之后,他忽而抬手撩起了衣衫,扯下了内袍之上的布片,而后直接咬破手指再上其书。

林熙呆滞的望着他的举动,直到他把手中的血书塞进自己的手中。

“这是我的承诺。”他说着转了身,大步离开,林熙低头看向手里的布片,其上鲜红的字只有四个:“不离不弃。”

这一刻林熙觉得那凉透了的身子,终于有了暖意。

“我与你洞房之时交代你的三句话是什么?”主院的后堂内,老侯爷阴着一张脸坐在大椅上,他的面前侧立着侯爷夫人,而房中无有一个伺候的人。

“你说这个做什么?我还不是…”

“回答!”老侯爷的声音陡然拔高,侯爷夫人当即哆嗦了一下,抽了抽嘴角,低头言语:“少言,少事,不掌家。”

“你做到了吗?”

侯爷夫人扯了扯手中的帕子:“老爷何必这么噎我?我跟着你几十年,可做了半辈子的哑巴,咱们凭心而问,府中大大小小的事,我开过口吗?别说儿子讨媳妇,就是孙子讨孙媳妇,我都没参合上一句!今个我是发了话,多了嘴,可那也是我看着咱们被这么牵连进去,恼那林家竟出这么一个祸害而已!我气不过才说了两句罢了,体也与我算账?试问有哪个侯爷夫人会同我这般,是个泥菩!”

侯爷夫人说着捏着帕子抹着眼角,十足的委屈样儿,只是她这样子却让老侯爷的眼里闪过一抹厌恶:“她们是不会似你这般做个摆设,成了泥菩萨,可是她们也不会像你一样,鼠目寸光,村妇行径!”

侯爷夫人闻言立时抬头,人跟被针扎了一般尖着嗓子盯着老侯爷质问:“你,你怎么能这么说我?”

老侯爷挑了眉:“怎么不能?何况我说错你了吗?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做下的事?”

“我,我做什么了?”侯爷夫人仰着脑袋,十足的斗鸡架势。

“做什么了?你依着我的话,老实了二十年,眼看着儿子娶妻生子,便开始坐不住想过威风的婆婆瘾,只可惜进门的儿媳妇,个个名门贵女,你斗心眼斗不过,你玩手段也压不住,只得老实着当你的和善婆婆,如今瞧着孙媳妇们一个个的进了门,老毛病又犯了不是?”

“你胡说,我可是什么都没做!”

“没做?没做,翟妈妈带人在林家陪庄上晃悠了两年是个什么意思?”

侯爷夫人低了头:“那不是看她小,怕她不知如何经营,想叫人带带她嘛!”

“大言不惭,你是想到人家庄子上捞些进项补贴你那不成器的弟弟吧!”

侯爷夫人立时梗了脖子:“没有的事!你不能埋汰我!”

“我埋汰你?哼,竹哥儿媳妇郑氏陪嫁来的一百亩上等水田那一年稻米,鱼货的能进项多少你盯了很久吧,闭着眼叫着翟妈妈在人家庄田上晃荡了一年,把庄头拉拢着挖田变塘,养出的鱼货全送到你弟弟处贱卖,一转手这就分拨了多少?”

侯爷夫人变了脸:“你知道?”

“你以为我不知道?我是想给你留点脸!那郑氏嫁妆雄厚,明知你那心思,也乐得拿出一百亩地给你由着你折腾,不与你费劲,你却得了好处上了瘾,连林家那点田地也盘算上了,本来我想说你,可林氏还算聪明,什么都叫你的那些人签字画押的,日后算起账来,你的人全都跑不掉,我见你下不了手,也就没吭声,想着都这把年纪了,得过且过吧,你却今日又站出来多嘴,你应承我的三件事,全都破了,你是要我弄碗哑药给你不成?”

侯爷夫人晃荡了身子:“我好歹和你夫妻一场,你怎能对我说这样的话?你可别忘了,我是你八抬大轿抬进门的妻子,是你当年上门求着娶我的!”

老侯爷盯着侯爷夫人大笑,那笑声让侯爷夫人昂起的脑袋渐渐收敛,让她的脖子缩了起来。

“没错,是我上门求娶的你,可是为什么娶你,洞房那晚我没说清楚吗?论你家的家世,也算高门,但你却没你姐姐一半的能耐和智慧,你会的除了和那些名媛比吃比穿比戴外,又会什么?我娶你,是因为你姐姐要我娶你,我娶你,是因为你姐姐为了我,踏入了宫门!在我娶你之前,我就知道你诸多不配,更知道你那弟弟是个扶不起的货!但是为了你姐,我娶了你,洞房更与你约定三言,只要你少言,少事,不掌家,我就终生不纳妾,让你无忧无虑的做侯爷夫人,做个富贵闲人,圆了你姐姐的交待,你难道要和我说,你不知道吗?”

侯爷夫人捏着拳头淌着眼泪:“是,我知道,可我多么想不知道!我能嫁给你,是因为姐姐,我能得到别人的羡艳做着侯爷夫人也是因为姐姐,这我知道,可是,可是我活的这么憋屈也还是因为姐姐,是她让我一辈子都活在她的阴影里,一辈子都不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侯爷夫人!”

“堂堂正正?”老侯爷眯缝了眼睛:“在你眼里是不是要掌着家业,才叫堂堂正正?难道你没诰命?你没金冠霞帔?”

“我有,可我要实实在在的感受到我是侯爷夫人,而不是穿着那些坐在那里成天闭嘴的傻笑!”

“你没可能的!”老侯爷的眼里闪过一抹冷色:“你要是掌家,我谢家大业三代之内必亡!”

“你瞧不起我?”

“不是瞧不起,而是我了解你,就看你把你那嗜赌如命的弟弟撇不下,还费劲心计想拉巴着他,我就知道你没这个能力!”老侯爷说着站起身来:“你听着,把那三样做好,我给足你脸,但是你若不知好歹,还镇日的寻思,哼,我不介意早点做个鳏夫!”

第一百二十六章 有喜

二月初二,龙抬头的好日子,也是百官大服丧结束的日子。

这一个月里,群臣熬身,百官受累,有头脸的命妇也得隔三差五的集体到宫里陪着两后哭几声嚎几声,是以到了这天,大家都舒了一口气,虽然小服丧还得继续,却不用这么受累的天天耗着了,因为四皇子要登基继承大统了。

这一天,群臣身上的衰服已取,素服犹在,却是冠换乌纱,腰束黑角带。百官朝见,听由内阁牵头,礼部主持的丧仪汇点以及新皇登基典仪安排。

诸事顺下来后,已定初九日先皇出殡,四皇子携领皇室亲送至京郊,其他爵臣,依照身份勋爵,分送至百里,五百里。而新皇继位以及封册大典则定在在了二月十九日。

这些日子一定下来,各处就忙活起来,尤其礼部,因忙着两仪实在是分身乏术,少不得要从各处借调人手,于是向另外五部求借,而两仪开销本就耗资巨大,户部自己也够忙的,吏部这边也不轻松,有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又正好是京察结束百官调配的时候,不可不谓大换血在即,所以各处文书,归档也有的忙活,还有兵部,这个时候正是全情戒备的时候,毕竟储君已有却尚未登基,而这个时候也是最容易生变的时候,怎么可能分出人手来不戒备?所以勉强能去帮手的其实也就是刑部了,因为工部的人也没闲着,早跟着礼部一起,设亭建围搭台子呢!

于是百官不用耗在宫中哭号磕头,却也并不是在家闲着,得四处奔忙,而向谢家这样的勋爵人家,也是闲不下的,因为这个时候世家的能耐又得到了一次淋漓尽致的体现:有文人墨客们在哀词怀先皇,唱颂迎新帝。给未来的皇上先把声望刷起来;有世家手中佃户,杂佣去那礼部报道,或帮着工部搭台子建围帐,或去礼部下司帮衬纸钱银裸的叠剪;有各大家族里的名贵妇人以家族为单位。集结起来,置备上祭奠赙之礼,制作蜜楼,绣制绫锦,幡幢,以备两仪时,展现自家的尽心尽力…

总之一时间大家都忙碌起来。似乎无人记得那三皇子与庄贵妃,然而似乎忘记并非是真的忘记,只是聪明的人都明白成王败寇的道理,所以更明白心照不宣着去装聋作哑的必要。

初七这天,林熙还跟在徐氏的身边忙着给绫锦万寿福的纹路亲手上银线,忽而管家差人送来了林家的事帖,徐氏当即接过打开,看了看后丢给了林熙:“去看看吧。好歹在别人眼里这是风光的事,仔细些,别露出马脚来。”

林熙应声告退了出去。这才看了那事帖,原来是林家得了准进宫与丽太妃道别—她本只是丽嫔而已,但因着她的自愿殉葬,皇后大赞她的高德,不但给她晋升为妃子,还依着规矩提了丽太妃之号,只不过这个号相当于最后的送礼,能叫她葬的风光一点,陪在皇上棺椁隔壁的“配殿”里罢了,当然此号并未正是启用。要等到先皇出殡那天才会追封,只不过到了这个时候,谁也不会介意“锦上添花”一些给装点下。

林熙换了一身整平的素服,着了简单的一套银饰,插上了六品安人所带的花簪,这便乘了马车回了林家。

她一入二门。就看到院中储水台前几个丫头小厮的碰抬着两块匾额,当即走过去瞧看,便是挑了眉:“《天下楷模》、《宫闱佳话》?”她当即转身问着管家:“谁送来的?”

“前一个是宫里送来的,那可是太后亲提的,送来的那天好多人呢…”管家的脸上满是骄傲,仿若这是他的功勋一般,林熙却听得心中如同针刺,使劲的攥了拳头:“还有个呢?”

“是景阳侯府送来的,据说是庄贵妃给提的。”

林熙的脸色白了三分,盯着那个匾额,只觉得浑身凉飕飕的:“这两个匾额如此,如此贵重,为何不是收供在祠堂,反倒捧在这里?”

“哦,工部来了人知会,说是皇后懿旨表彰咱们林府上出了一位以身正贞的楷模,要在胡同口上建座牌坊,老爷的意思要把这两个匾额给挂上去,这会儿正等着工部的人来丈量呢!”

管家的话让林熙打了一个哆嗦,她当即冲着管家说道:“听着,丈量免了,匾额速速捧到祠堂那边收起,工部来人问起,就说这是尽本分的事情,用不着如此张扬,若要挂匾,且留下两排正位,过些日子我求两挂风调雨顺,安乐自在的匾额来挂就是。”

“啊?这…”管家诧异,林熙却没功夫和他多言,只一脸凝重的说到:“按我说的做!”

林熙此刻到底是谢府上的人,又挂着六品安人的身份,大家都知道她夫婿未来将成谢家继承之人,所以此刻纵然管家诧异不解,却也不敢不听,忙应着声叫人把匾额抬捧去那祠堂,而林熙则急急的往内奔。

太后一挂匾,是要把林家逼在高处,叫林家再不能低头,生死相陪,毕竟天下楷模,这世道还有几个能敢论天下的?这和捧杀有什么区别?若他日纸中火烧出,这四个字就能把林家一把烧了;而庄贵妃一挂匾,却无疑是宣告着他日的清算!宫闱佳话?害了她儿子的阴谋丑事,庄贵妃岂会不知?佳话还是丑陋,她最是清楚,却用这四个字来赞美害她儿子失去帝位的人,这一份妥协的背后浮现的隐忍,不用林熙多想都能明白,以后要面对的是怎样的报复。

隐忍是为了什么,她深有体会。

“七姑娘来了!”陈氏跟前的章妈妈看到林熙自是招呼她进去,林熙入了屋就看到祖母林贾氏也在此,正由陈氏给她规整着身上的素服。

“熙儿见过祖母和母亲。”林熙急忙福身行礼,林贾氏抬了手:“免了吧,你快过来和祖母说说,这进宫要避讳什么。”

林熙上前扶了林贾氏的胳膊轻声言语:“祖母不必问熙儿的,入宫时会有太监给咱们招呼讲规矩的,与其您这会儿操心这个,倒不如听熙儿和您说个事儿。”

林贾氏抬了头:“什么事?”

“我叫人把那方匾额拦下了。那匾额可挂不得牌坊上去,挂上了,咱们林家非福而延祸啊!”

林贾氏闻言一脸诧异:“这是为什么?难得佳儿那孩子豁得出去为咱们林家争一份光耀,咱们怎么能不亮着?”

林熙眼扫了屋内伺候的人。陈氏见状立时摆手,下人们都退了出去,留下这屋中祖孙三代三人。

“皇上大行那日,林府上发生了什么,祖母和母亲可还记得?”

“记得,官兵围府,你爹他被带去了宫里。彼时我和你娘吓得不轻。”林贾氏说着捂了把心口:“不过幸好没事。”

“没事?我爹没说为何被带进宫吗?”

“他说不清楚,只知道被带进宫后见了首辅一面,连话都没说上就被关在一个偏殿里,到了后来放出来时,就知道皇上大行,丽嫔求告殉葬,想来他被带过去,也是因为这个吧?”陈氏在旁说着这一个月来。大家的认知。

林熙闻言彻底无语,敢情这事儿背后叫人冷汗连连的算计,林家上下竟然无人察觉。她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低声说到:“其实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么简单的,虽然爹爹没受什么罪,但其实我们这会儿已经牵连到一些事里。”

“事?什么事?”林贾氏瞪了眼:“你不会告诉我和,和佳儿有关吧?”

林熙点了点头:“有件事,我得告诉你们…”

林家这次得机会进宫与林佳告别,说的是全家,但实际上并不可能拖家带口的都成,是以最后成行的人不过五人:林贾氏,林昌。陈氏,林长桓以及有着安人封号的林熙。

本来林家得进宫告别,林家上下还内心浮着一层骄傲,纵然是临别之见,少不得伤感,但内心膨胀而起的荣耀却让他们把相见都当成了福祉。然而当林熙提及了背后的故事,当林贾氏闻言急急忙忙把林昌同林长桓召来言语后,荣耀,福祉全都消失了,属于他们的是如坐针毡的不安。

“所以我们必须要低调,只有这样才不至于在发生事情的时候,没有半点转圜的余地,更不至于傻乎乎的把自己送进去。”这是林熙为这件事唯一能说的方针,毕竟她们在这件事上,只能是被动的一方:“这件事,只能我们五个知道,再多一个都不成,不管他是林家的谁。”

林贾氏响应着更厉声嘱咐着林昌,她这个最不适合当官的二儿子再一次让她体会到失望—危机不能察,防范不知思,若不是孙女告诉这背后的事,林家险些就被架上了高台,而自己都还傻乎乎的乐着呢!

“你们来了?”听了讲宣,遵了礼数,好容易进了储秀宫,一通叩拜之后一家人终于面对,林佳望着众人,派头十足。

林贾氏嘴角抽了抽,看着素服却浓妆的林佳,有火不能发,有怨不能诉,只能是应了声:“是,林贾氏携领林家大小前来相送丽太妃。”

林佳似笑非笑,她抬手把手边的一个匣子推前一把:“我知道我爹娘是赶不上相见了,这是我在宫中三年里得来的赏赐,留给他们吧,万一日后想起我,还能翻一翻,兴许还能给我那妹妹妆点一下嫁妆。”

林贾氏叹了口气,无声的拿起放进了陈氏的手里,林佳抬眼扫了下这五人,而后直接看向了林熙:“我生怕见不到你,幸好你来了。”

林熙抿着嘴角上前:“娘娘有何吩咐?”

林佳望着她,半晌才言:“吩咐,不至于,只是想你帮我去见叶嬷嬷一回,问她一句话,至于答案嘛,不要也罢,我就只是想问问。”

林熙点了头:“娘娘请言。”

“你帮我问她,从一开始她是不是就把我当作代替七姑娘的棋?”林佳说着这话,双眼死盯着林熙,但她的眼神里没有怨,没有怒,有的只是一抹嘲意。

林熙抽了两下嘴角,在家人的诧异眼神里,不慌不忙的点了头:“熙儿记住了,必然带话到叶嬷嬷前。”

林佳笑了:“到底是世子夫人,不一样。”她说完闭上眼睛摆了手:“你们走吧,这一面足够了,只是世子夫人请务必记得,那封信。”

林熙点点头:“熙儿知道了。”

林佳摆了手,林家五人当即照着规矩行礼,当她们离开后,林佳抬头望着藻井,眼里无声的涌着泪。

回去的路上,林贾氏不止一次的在马车里问及那封信,以及林佳那一问是个什么意思。林熙扶着有些犯晕的脑袋,斟酌了许久才迟迟作答:“别人没有为我们搭上性命的义务。”

她这话有些没头没脑,林贾氏自然不依饶的追问,不过一直沉默的林长桓却突然言语:“祖母就别问了,有些事不知比知道的好。”

林贾氏愣了好一会,才叹了口气不做声了。

回到了林府,林熙说她会找谢慎严想办法去翻两幅历代帝王留下的字打造匾额,好把那牌坊上的算计应付过去—毕竟以谢家的库存来说,这种东西可真不少,弄点类似风调雨顺的就足够了。

说好了这些,林熙便告辞准备回往谢府,可在离开二门上轿子时,她却莫名的有些腿软,要不是身边跟着的五福手脚利索,她几乎就跪去了地上。

“姑娘,您这是…”

“这几日子就没消停过,大约累了,我们回去吧,下午我多睡会儿。”林熙摆手说着上了轿子,五福叹了口气,急忙催着出府。

换了马车回了谢府,林熙还准备依着规矩去徐氏跟前回话,可才走到徐氏主院的口子上,那种眩晕感就冲了上来,她身子一歪直接就倒在了五福身上,吓得五福一面喊叫一面扶了她,继而下人们闻声出来七手八脚的把她抬进了徐氏的主院里,徐氏一瞧林熙昏厥过去的样子,立时招呼着叫人去请太医,等到林熙从昏沉中醒来时,就发现一堆人围着她,那望着她的目光似乎跳跃着什么。

“你醒了?”徐氏的脸上闪过一抹笑容:“你这孩子,怎么就不知道顾着自己的身子,连自己有没身子都不知道的吗?”

第一百二十七章 安南王

徐氏的话让林熙呆住了,好半天才一脸将信之色:“您是说,我,我怀孕了?”

“当然啊,太医都号过了,你已经两个月的身子了,我说你也是,自己这两个月那信期耽搁也不上心啊!”徐氏虽是言语怪责,却毫无不悦,只一脸的笑意满满,十足的欢喜婆婆样儿。

这些日子她也是忙坏了,没顾上林熙这边的小情况,听着太医说出恭喜是喜脉时,徐氏愣了好半天,才急忙召了四喜五福过去问话,这才知道人家这两个月上就没来。

面对徐氏的责备,林熙深感无奈,她半年前才初潮,依着她当年14时的光景,时常有这种两三月不来的情况,那时林家还找了郎中给她调补,结果人家说,这很正常,慢慢就好了,所以当她发现又面临这种情况时,压根就没当回事,而身边的花妈妈和丫头同她所思也没差别,毕竟林熙几天前也才刚刚十五而已。

谁曾想,有些事就是那么邪性,当年她被康正隆拉巴着两天就一回的行房,生生一年没动静,而如今谢慎严一周才碰她一回,除了那日疯狂过一次之外这才半年的光景,竟就有了!她怎能不意外呢!

当下她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伸手摸着肚子,一脸还没缓过劲的样儿,全然就那么坐在那里,不知是笑还是哭一般。

面对林熙这样的表情,徐氏没有多想,只当她还当自己小,一时没接受,便在一旁急急的言语:“你有了身子,日后做事行止都得小心些。若生的是个儿子,那可是我们这一房的长孙,虽然你现下年纪是轻了些,但比你小就生产的,我也知道那么一两个,都是母子均安的,你就不必忧心着,好歹你是我这一房的长房媳妇,我定会把人手给你安置够。妥妥帖帖的伺候好你!”

林熙听着徐氏这些热切的话,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来,真诚的冲着徐氏言语:“谢谢婆母一心待我。”

徐氏到底是人精,先前一时还没多想,这话一出来,她挑了眉,随即抓了林熙的手,人却转头冲着身边的人指派起来,转眼间,屋里刚才围着她的那些人。纷纷被指使出了屋,立时只剩下她们婆媳二人,而这个时候徐氏才看着林熙,话语柔和的言语起来:“傻丫头。人的眼睛是长在脑袋前头的,可没张在后脑勺上,那是要我们得时时刻刻向前看,纵然前方豺狼虎豹的等着,我们也并非是赤手空拳的;就算真是抵挡不过,拼过了。耗过了。输了就输了,有什么呢?”

林熙闻言怔在那里,不知自己应该说什么,而徐氏此时把林熙往自己的怀里搂了一把,唇边贴了她的耳,轻而快速的言语到:“没分家前,是大嫂掌家,分家后。是我掌家,你不用思量太多。”

林熙睁大了眼。她看着徐氏唇角几番抽动,末了。只能趴伏在床塌上:“婆母待我如亲生,熙儿大福!”

徐氏笑着摸摸她的头发:“你是我的儿媳妇,就是我的半个闺女,我若和你不是一条心,难为的只能是我的儿子,你觉得我会是要害儿子的娘吗?”

林熙心中暖热,才要言语,外面却传来方姨娘的招呼声:“四少爷,您可回来了!”

“回来了,不知母亲急急召我回来是何要紧的事?”屋外谢慎严的声音由远及近。[].

“好事,至于是什么好事,四少爷进去就知道了!”方姨娘话音才落下,棉帘子就被掀起,一股子冷风立时透过屏风散过来一些,徐氏便笑着轻拍了下林熙的肩头,起身走了出去。

“儿子见过母亲。”

“快免了吧,去内里瞧瞧你媳妇吧!”

“熙儿?她怎么了?”话音落时,谢慎严已经绕过了屏风,便看见林熙坐在那里低着个脑袋,身上却搭着一条被褥。

他先是一愣,脸上闪过一丝担忧,随即却又释然,转头看向了徐氏:“她,好事?”

徐氏点点头:“没错,我的乖儿,你觉得是什么好事?”

谢慎严眨眨眼睛转头又看林熙,见她依旧是低着脑袋的,便是眼珠子一转,随即脸上腾起喜悦来:“该不会是,她,她有了?”

徐氏使劲的点头:“没错,就是有了!”

谢慎严闻言两步到了林熙的身前,想要去抓她的手,却又想起母亲就在身边,手改抓为搓:“真的啊,多久的事儿?”

徐氏当下便在林熙面前把她如何昏倒到如何诊治出来说了一遍,末了冲着谢慎严言语:“你这媳妇儿到底年轻,你纵然是忙,也务必上心些,多多留意,只不过你也知道此刻是什么时候,加之这事儿到底还是小气些好,就别声张了,待她起肚坐稳时,再去告知亲家,到时谢林两家私下小用一顿家宴,也免得被人指点,就是要委屈一下儿媳妇了。”

林熙闻言急忙言语:“婆母不必这般言语,举国齐哀,一切席宴能免皆免,儿媳省的,断不会不讲道理的说什么委屈。”

徐氏点点头,当下又冲谢慎严嘱咐了几句,这才叫着两人回去。

林熙出了徐氏的主院,就有轿子到了跟前,当下坐回到自己院落,就看到花妈妈等人笑嘻嘻的上前来贺,便是低着头跟在谢慎严的身后,一言不发。

谢慎严心情大好,当即从袖袋里翻出三吊钱来丢给了花妈妈等人,便回身牵了林熙的手入屋,待一进了屋子,他反手就把门给关上,在林熙诧异之时直接就把林熙给抱了起来,送抵内里的床上,而后什么也不说,就这么拥着林熙,将唇一次次的印在她的额头上,印得林熙觉得脑门子湿乎乎的,却又不敢阻止他这奇怪的举动。

慢慢的,林熙的手勾上了谢慎严的脖颈。她依偎着他,感受着他唇的温度,眼泪盈于眶。

很快,谢慎严注意到了林熙的眼泪,他抬手擦抹着:“哭什么?这是开心的事儿啊!”

“我知道。”林熙搂着他不放:“可我就是想哭。”

谢慎严的脸在她的脸上蹭了蹭,那胡须扫弄着她,令她发痒而习惯性的缩了脖子,谢慎严此时一笑,轻声说到:“它来的真是时候…”

林熙一愣。挑眉看他。

“希望会是个儿子,那你就能安心了。”谢慎严说着摸了摸林熙的脸颊。

林熙的眼皮子耷拉了下去:“那要是个女儿呢?”

“那就抓紧些,争取赶紧再有个…”

“可要是还是女儿呢?”林熙的手抓着他的颈后衣衫。

“那你也是我谢慎严的嫡妻,雷打不动的世子夫人。”他说着唇在她的脸颊上印了一下:“你夫君我虽然日后从政,少不得满口瞎话,但我愿意承诺,就必然做到,一个月了,你未必还不肯信我?”

“不是不信,是不想你为难。”林熙说着言不由衷的话语。谢慎严的承诺让她暖,她也愿意信,但,世家的意志。世家的残酷却不会因为你的承诺而能更改,她就是再信也没用,难道真得到了那一天,要谢慎严为了她而舍弃谢家不成?这根本不可能不是吗?她只是林家的一个女儿,她只是谢家娶进门的一个媳妇,连长子都能舍的谢家。她算什么?

“你呀!”谢慎严叹了一口气:“算了。我说再多也没用的,罢了,不去想了。”他说着将林熙松开并取下了她环绕的胳膊 :“你先好好休息一会儿,我先前回来的急,吏部还有事要做,四殿下给吴大人列了名单,误大人又在韩大人丁忧前把我们这些都接了过去,这个节骨眼上还得陪着他一起罗列。正是走不开的时候,稍晚些我回来再陪你。”

林熙点点头。乖乖地松手,心中却自然想着谢慎严是不是恼了。而就在这个时候,谢慎严却俯下身子在她的唇上嘬了一下,随即说到:“什么都不用想,我是你的丈夫,许你的,我自会做到。”说完便是起了身,去了前面拉门招呼着下人进来伺候,而后便急急地离开了。

林熙转了头颅看了看帐顶,伸手摸上了小腹:孩子啊,你来的真的是时候吗?

因着考虑到大环境情况,林熙有孕的事并未张扬,也只是在谢府内通报了而已。

之后的一天夜里,林熙和谢慎严提及了匾额的事,谢慎严想了想,去了老侯爷那里,第二天一早,就告诉她安排好了,说有两块先皇赐的匾额送到了工部去,同时还有一封信交落在工部尚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