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娘一直静静地站在一边,没有说一句话,四姨娘如此差的待遇她老早就想到了,比起自己来四姨娘的待遇算是不错了,想着前些日子,自己可是常常饿得前胸贴后背,一站起来就发晕呢,堂堂相府,大将军的妻女,竟然连饭都吃不饱,说出去怕是无人肯信了。

她不由在心里暗暗佩服冬儿的灵慧,竟然想着要把老爷留下来用饭,好让老爷亲眼看看四姨娘所受的虐待,真是高明啊,这荷香院里,没有一个人对老爷说过一句抱怨的话,却让老爷明明白白地感受到了大夫人苛刻与恶毒,而且会更加同情怜惜四姨娘和轩哥儿。

看着满屋的狼籍,老爷怒火难消,他也不等大夫人来了,拉了四姨娘的手道:“素心,咱们去老太太屋里用饭去。”

又看了一眼乖巧站在一边的锦娘,见她怯怯地站着,小身骨子瘦弱干材,脸色也是腊黄腊黄的,心里的怜惜更盛,语气柔和地说道:“锦娘,你也跟着去吧,让厨子弄点好东西给你吃。”

锦娘鼻子一酸,红着眼对老爷福了福道:“爹爹,一会子母亲要来,锦娘…”说着又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畏惧之色,又道:“锦娘就在这里等母亲吧,不然一会子母亲来了又找不见爹爹,锦娘吃啥都没关系的,能吃饱就成,爹爹您不要气坏了身子。”说着,脸上挤出一丝讨好的笑来。

女儿的乖巧懂事让老爷心下安慰的同时,却更是对大夫人心凉,女儿竟说只要吃饱就可以…那就是说,她平日里还常饿着?

老爷心里升起一股难言的羞愧感,堂堂七尺男儿,一军主帅,领着万马千军横扫敌国的大将军,家里竟然连妻儿都吃不饱,丢人啊。

老爷踉跄着抬步往外走,四姨娘不敢多言,自奶娘手里抱过轩哥儿也跟着往外走,锦娘哪里敢真留下等大夫人,不过说说而已,她可不想当炮灰,也提了裙跟着出去,却让灵儿留下,说道:“你去大夫人那送个信吧,就说老爷去了老太太屋里。”

第二十五章

主仆二人正说笑着,屋外就传来一阵忽促了脚步声,老爷正铁青着脸,快步走了进来。

“儿子给娘亲请安。”老爷单膝点地,给老太太行了个礼。

“呵呵,安儿啊,你就用过午饭了么?快快起来。”老太太笑着说道。

老爷便站了起来,看了看老太太桌上丰盛的菜式,心里稍安,还好,那大夫对老太太还是不敢做得太过的。

老爷抖了抖衣摆,躬身对老太太道:“娘亲,儿子还没有用饭。”

老太太听得愕然,微抬头看他,“世珍没有给你备饭?”

老爷一听这话便黑着脸,撩了袍子在老太太对面坐下了,说道:“儿子去看轩哥儿了,正好锦娘那丫头也在,素心就留儿子一起用饭,说是正好可以抱了轩哥儿来给你瞧瞧,怕您惦着孙子呢。”

这话老太太爱听,忙歪了头看外边,却没看到半点动静,不由微微失望,“轩哥儿该是今儿满月,明儿出月吧,抱过来应该是可以的,要多加条毯子包着就是。”

大老爷见老太太如此,嘴角不由勾起一丝笑来,“娘,我让素心把轩哥儿给抱过来了,他们娘仨如今正站在穿堂里呢,您要是怕冻着您孙子,让赶紧让她们进来吧!”

老太太一听,哪里还坐得住,忙对红袖说,“快,快,快让素心抱了轩哥儿进来,哎哟哟,可别创了风就不好了,明儿出才月呢。”眼巴巴地瞅着门帘子,生怕老爷在跟她说笑呢。

“哈哈,老太太,您看看,这是谁来了。”孙妈妈正好在此时抱着轩哥儿进来了,后面跟着四姨娘和锦娘,冬儿还有秀姑几个。

老太太看着喜得站了起来,只是腿脚还有些不利索,身子有点晃,红袖忙扶住了她:“你慢着点,孙妈妈正抱过来呢。”

孙妈妈加快几步,把轩哥儿抱给老太太看,老太太坐在椅子,接过轩哥儿,轩哥儿正瞪着漂亮的大眼四处张望,末了还不忘了吐几个泡泡玩儿,老太太看了立即笑得眼都眯了,附着身子,轻轻挨住自己孙子的小粉脸儿,眉眼里全是笑意。

老爷看着便对站在一边的素心和锦娘使了个眼色,四姨娘有点怯怯的不敢上前,锦娘便在她后面微微推了推,算是给她鼓劲。

四姨娘便看了老爷一眼,老爷也是鼓励地看着她,四姨娘便稳稳神,移步上前,给老太太行了个大礼:“奴婢素心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万福。”

老太太似乎这才看到她一般,抬起眼眸,轻哼了一声,算是给了回应,又低头去看轩哥儿。

四姨娘也不介意,起了身就静静地退立到了边,锦娘见了心里就有些难受,老太太明显不待见四姨娘啊,难道只有孙子是宝贝,生了孙子的就不当人看?

但难受归难受,现在最重要的是让老太太眼里能看重四姨娘起来。

锦娘于是就两眼发绿的看着老太太桌上吃剩的菜,边看还边吞着口水,正好,她的肚子也很配合的咕噜响了几声。

老太太终于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锦娘立马脸就红了,很不好意思地收回目光,不自在地低下了头。

老太太见了就皱了眉,像想起什么似的问老爷道:“安儿你才说啥来着?你没用饭?”

老爷就怜惜地看了眼锦娘,语气怅然:“娘,才素心给儿子备了饭的,只是儿子生气,把桌子都给掀了,您是不知道,素心那都是吃的些啥…”说着,顿了顿,似是在平复心中的郁气,又道:“素心再怎么也是个姨娘吧,一个月的吃食就五两银子,她还是咱轩哥儿的生母呢,轩哥儿的奶娘的嚼用都比她大,一个月二十两,您说说,这都是做的啥事啊,难不成,轩哥儿大了,让他知道自己的生母过得比奴才还差么?”

老太太愕然地看着老爷,张着嘴巴半天也没说出话来,儿子心里有怨啊,怪不得会不顾规矩带了小妾到自己屋里来,她知道媳妇做人不地道,可没想到竟然如此刻薄…

四姨娘一个月的月例银子就是四十两,如今生了轩哥儿,老太太当时就给她又涨了十两,因是坐月子,屋里的吃用都是公中出的,哪里有什么定例的啊?

回头正眼打量了下正低眉顺眼站着的四姨娘,心中的惊愕又添了几分。

四姨娘从关外被老爷送回来时,虽然黑了点,但面色红润,体态丰满,看着就是个好生养的,那时,老太太也觉得她会生健康的儿子出来呢,可如今再看,不过是一个月没见,人瘦得只剩一人骨头架子了,那样殃殃地站着,保不齐发阵大风就能刮跑喽,还有那在色,潮红潮红的,看着就像有病似的,眼睛也凹进去一圈儿,看着有点碜人呢。

再看看四姑娘,前些日子不上让送了吃食补品啥去了么?怎么还是饿得两眼发绿的样子,还有她的脸,一半肿得老高老高的,又是二姑娘打的吧…

老太太心里终于升出了一股怒火,自己还没死呢,媳妇竟然敢公然对着自己干,直接当自己是死人了?

“红袖,把这桌子饭菜都撤了,赶紧让厨房整一桌子好饭好菜来,让你家老爷和四姨娘,四姑娘一起,吃顿饱饭,再有就是,去把大夫人给我请过来。”老太太面色阴沉地吩咐道。

红袖正要下去做事,就听外面有人说道:“娘叫媳妇有什么事呢,这好巧不巧的,媳妇正好就来看您来了。”

大夫人带着红梅和杜妈妈,正好从外面打帘子进来,听见老太太后面那半句话了,接口说道。

一抬眼,看见老爷正坐在老太太屋里,心里稍安,再转眸看见四姨娘和四姑娘也都立着呢,眼里便有了丝怒气,大老爷一年半载的难回家一趟,回来了也不说去自己屋里碰个面,多年的夫妻了,一点念想也没有,竟然急巴巴地就去看这个贱人,不就是生了个儿子么?

灵儿刚才去回禀她,说是大老爷生了大气了,却啰啰嗦嗦的半点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只说是老爷让她去老太太屋里回话,她只好放下满腹的疑虑过来了。

他…竟然带着那个贱人一起来老太太屋里,不过是个贱婢,哪有资格跟着老爷一起来给婆婆请安?这府里,只有自己才有这个体面,老爷他…竟是一回来就往自己脸上掴掌啊。

第二十六章

大夫人只是扫了一眼屋里,各人面上的表情就看了个透,心里有了丝了然,不过心底下也不以为然,料那贱人也不也在老爷面前下太重的眼药,除非她以后不想在这府里过了…

“媳妇你来得正好,我正好找你有事。”老太太冷冷地看着大夫人,等她行完礼,也没让人看坐,就让她站在堂中间回话。

大夫人脸上就有点挂不住,那贱人是份位太低,能进婆婆的屋子就是天大的体面了,可在她面前,自己这个主母怎么能站着…可是婆婆不给坐,她也不敢太露出什么满,只拿眼去睃老爷,但老爷一脸的阴沉,眼皮都没对她抬一下,大夫人心里就更气了,但对着老太太,她语气还是很恭谨:

“娘,你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媳妇就是。”

老太太冷哼了声道:“不敢啊,如今我是个黄土埋了半截的人了,说的话也抵不得用了,这把老骨头啊,还不知道有多少人盼着我死呢。”说着,就拿帕子去拭眼角。

一手却还劳劳抱着轩哥儿,生怕抱不稳,歪着孙儿了,孙妈妈看着就急,很想去抱了轩哥儿过来,可这屋里眼瞅着就能点得着火来,她也不敢乱动了。

老爷一听老太太这话,心里就酸了,他最是孝顺的,大夫人还没怎么呢,他倒是扑通一下跪在了老太太面前。

大夫人听了老太太的话,当时也吓住子,但脑子里正飞快地转着,想着要怎么应对呢,如今见老爷都跪下来了,只好也赶紧跟着跪了下来,低头着思虑着究竟哪里出错了。

四姨娘哪里见过这种阵仗,见老爷夫人都跪了,老太太那话说得又重,她吓得浑身一抖,腿却也就软了下来,不用跪,人已经趴在了地上了。

锦娘看着就在心里翻白眼,这古人真是的,动不动就跑,没尊严不说,膝盖会很疼的好不好,不过,赶紧跪着吧,一排正主子都跪了呢,于是也老实地跟着跪在四姨娘身边。

“娘,您说这话不是让儿子愧死么?儿子不孝,让娘受气了,儿子该死!”老爷原只是想给四姨娘出出气,再顺便提提四姨娘升位的事,但没想到把老太太气成这样了,话说得那样重,他都有点承受不住了。

“是啊,娘,有话你明说,再难媳妇也要帮您办了,您这话一说,媳妇可真只有死的份了?”大夫人委屈以说道。

老太太斜了眼大夫人,冷笑道:“可不敢当啊,老太婆还没死呢,就有人拿我的话不作数了,好好的一个孙子的娘,连顿饱饭都吃不上,说出去丢人啊,堂堂相府,大将军的小妾,比某些人身边的奴才过得都差啊。”

大夫人这会子终于明白是出啥事了,果然是那个贱人在老太太跟前下了眼药呢,不禁低头回瞪了眼趴在地上装死的四姨娘,鼻子里轻哼一声,故意装听不懂老太太的意思:“娘,看您说的,咱们可是丰鼎殷实的人家,别说是主子,就是奴才们也是锦衣玉食地过着呢,哪里会有人吃不饱饭的事,您可别听那起子下作小人瞎胡说。”

老爷一听,也不等老太太说话,气得从地上一蹭就起来了,颤抖着手,指着大夫人:“你这是说我是下作小人?刚才就是我来跟娘说的,素心那里,你一个月就给她五两银子的吃食用度,她还在月子里呢,哪容得你那样拖败,你看看她如今这身子,瘦成个啥样了?”

大夫人一听这话也气得从地上站了起来,冷笑道:“你这是为了个小妾来排喧我呢,我哪里就拖败她了,好吃好用地供着,她病了给她请医问药。你长年累月的不在家,老太爷忙着朝里的大事,老太太身子骨不好,这一大家子的吃喝拉撒,人情客往,哪一样不是要我操心,几百口子人呢,我哪里就顾得那么许多,就是有没顾应到的,也是有的,你一会来,不说到我屋里来,一进府就直往妾室屋里钻,如今还当着妾室来指责我,你…你…你这是宠妾灭妻,娘啊,这日子没法过了。”说着就嚎啕大哭了起来。

老爷一下就被大夫这话给噎住,一想也是,自己长年不在家,上有老下有小的,诺大个府里,也就是大夫人一手照应着,也没个帮手,她也挺难的,也是十几年夫妻了,见她哭得悲切,心里也有点愧意,但终是听她前话有气,也不肯拉了脸面下来,但气势却比先前弱了好多,说道:“但素心终归是轩哥儿的娘,你其他人没照应好我也就不说你了,素心这里你是要一等一的上心关照的,咱们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儿子,总不能让他长大,知道他娘过得比个奴婢还不如吧。”

老爷不说还好,这一说大夫人更气了,呸了一口道:“哼,老爷,你说谁是轩哥儿的娘呢,她一个奴婢,哪里就有资格当咱们府里大少爷的娘了,我才是轩哥儿正经的母亲呢。”

锦娘跪在地上,越听越心急,她没想到老爷其实是只纸老虎,在大夫人面前,跟本不是对手,而且更没想到大夫人如此泼悍,句句都能让自己抓到理来,看来,今天要想将四姨娘升位只怕难了,眼波流转间,她飞快地思索着,要如何才能让老爷敢开口,又能得了老太太的支持。

老爷听了大夫人的话,觉得她说得也有理,小妾生的,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都要交给正室养的,这可是大锦朝的规矩,可这…一低头,就看见四姨娘盈盈含泪望过来的眼,那样的凄凉无助,又想起自己在四姨娘那里说出口的话,老爷心一横,说道:“虽说你是正室,可你一直没生儿子也是事实,如今素心给孙家添了根,就是大功臣,且她素日贤娘淑德…”说着,转身对着老太太又跪了下去。

“娘,儿子想将素心的份位提上来,总不能让轩哥儿的生母身份太差吧,将来就是承继家业,在外面也不够体面。”

第二十七章

老太太听了就低头看怀里的轩哥儿,小家伙长得粉嘟嘟的,先前大夫人那样跟老爷吵似乎也没吓着他,一双大眼嘀溜溜地转,他的脸庞像老爷的,线条明朗,但五官却是像四姨娘的,很精致,长大了一定是个俊哥儿…

老太太越看越爱,对老爷的提议就有些心动了,但还是豫着,四姨娘只是一个奴婢出身,娘家身份太差了,大夫人可是当朝太师的女儿,她老子可与老太爷在朝里,一左一右地掌着大权,两家接了亲,也是相互支撑相互扶持,而且,大夫人的兄长也是兵部尚书,管着大锦朝里的兵马调动,和后勤粮草,安儿能在前边在胜仗,一大半也是因为有了舅兄的鼎力支持,若是媳妇不同意,大闹起来,到时亲家知道了,也不好看…

锦娘看着老太太阴睛不定的脸,心里便更是着急,好不容易老爷肯开口提了呢,可不能胎死腹中了…

于是,她揉了揉空空如也的肚子,又拼死吞下一大口空气,果然,不多久,她的肚子就很配合地咕噜咕噜叫了起来,她可怜巴巴地看着老太太叫了声:“奶奶…我饿…”声音很凄婉,像是饿了八百年一样,却也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

老太太听得一怔,很少有孙女在她跟前这样撒娇过,寻声看去,就看到四姑娘一脸腊黄,严重营养不良的样子,心里就下了决心了,媳妇胸怀太过狭隘,心眼又毒,真要让轩哥儿养在她名下,只怕会比对四姑娘还要过份,如今是自己还在,若是自己死了,没了个人管束着,只怕会更加虐待轩哥儿和其他庶子女了,不行,轩哥儿可是孙家唯一的根苗,老爷如今也是四十多岁了,谁知道以后还会不会再生儿子出来…

再者,四姑娘如今可是和简亲王爷家议了亲了,而且,看样子,简亲王和王妃两口子都对这孩子很满意,将来,轩哥儿大后,四姑娘必定是能帮衬他的。

“安儿,这事我允了,只是你再与老太爷商量商量,看弄个什么章程出来,你如今官位也不小了,这次又立了功,多一个妻子圣上应该也会允了的。”

大夫人自听老爷说要升四姨娘位份时,就气得不行了,张大嘴就要发火,但看老太太并没有立即答应,就忍了忍,她不想在这个时候惹火老太太,到时老太太再站在那个贱人一边,自己就真的抵制不住了,而且,她也有几成把握老太太是不会答应的,谁不是从斗争里过来的,以前老太爷也没少纳小,老太太哪里容一个小妾坐大过?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四姑娘一声饿了就让老太太改了注意,“我不同意!”

大夫人斩钉截铁道,她缓缓走近老爷,愤怒地看着他:“大锦朝可是有规矩的,就算老爷官位上去了,可以三妻四妾,但正妻在,娶平妻就必须征得正妻同意,否则视为停妻再娶,老爷,你想违反朝庭律条吗?”

老太太和老爷听了此话皆是一怔,老太太看了老爷一眼,眼里露出丝鼓励之色,便就如没有听到大夫人的话一样,低头去逗弄轩哥儿了。

老爷便沉吟片刻后,平静地对大夫人道:“你说得不错,你是正室,没有你的认可,我只能纳妾,不能再娶。但升素心并非再娶,而是以妾身份升位,你也知道,你入孙家门十几年,并无所出,光这一点,便是犯七出之条了,而且,素心为孙家生了儿子,立了功,就是去了礼部也是通得过的,御使那里,也不会有话说,我如今问你,是尊重于你,若你执意不肯,我便要写折子直达天听了。”

“上达天听!好啊,老爷,妾身也不怕,你上折子去圣上那里,我就进宫去见皇后娘娘,你这是宠妾灭妻,再说了,我哪里无所出了,大姑娘二姑娘明明是我亲生,虽说不是儿子,但也是为你孙家添丁了,我倒要看看,这个贱人有何本事与我平起平坐!”

说完,大夫人也不再给老太太和老爷行礼,甩袖而去,完全不把老爷的怒目相向看在眼里。

老爷气得半天没有说,看着那抖动的门帘子一阵发怔,老太太瞟了儿子一眼,微摇了摇头,对红袖说:“去把四姨娘扶起来吧。”

红袖依言去扶四姨娘,四姨娘腿肚子都是软的,她哪里见过老爷和大夫人如此吵过,而且还是为她而吵,这惊吓让好全身发软,使不出力来,她向来是柔弱胆小的,最怕就是大夫人生气,她以前只是老爷身边的贴身丫环,因为做画细心体贴,长得又漂亮,很合了老爷的心意,才被收了房的,后来怀了四姑娘,才被抬了份位,做了姨娘,如今有了大少爷,心里虽然也曾想过能再升了份位就好,不为自己,就为两个孩子,不想让孩子长大后因为有自己这个做姨娘的母亲而没脸。

可是由刚才的情形看来,大夫人死都不会答应让自己升位的,是啊,若自己成了老爷的平妻,大夫人没有生儿子,在府里,母凭子贵,没有儿子傍身的大夫人在自己面前就没有了优势,她是怕自己会夺了她主母的权,以后大少爷大了,在府里就没了立足之地吧…

如今闹到这份上了,若老爷斗赢了还好,若老爷斗不赢,自己份位没能抬上去,那以后恐怕…越想越害怕,连红袖把她扶到椅子边上了,她也不知道要坐下,僵着身子,眼眼发直。

红袖很无奈地看着四姨娘,心里叹了口气,这位也太不争气了吧,还没开始呢,就吓成了这样,哪里是要跟大夫人斗的料啊,脸上却带着笑,说道:“四姨娘,您坐吧,一会子饭就要摆些来了。”说着,手上暗暗下了些力道,好不着痕迹地把四姨娘按在椅子上坐了。

四姨娘僵直着身子坐下,一口气没呼顺,加之又慌,冷不丁的猛咳了起来,这一咳就止不住了,她又怕老太太嫌她,又去掩嘴,拼拿地忍,结果就憋得满脸通红,整个人都抽成了一团。

一旁的老爷急了,忙过来拍她的背,帮她顺气,可这会子她咳得起劲了,怎么也止不住,锦娘看着也着急,忙问跟过来的冬儿:“才老爷不是说,请了刘医正来帮姨娘看的么?怎么还没来呢?”

第二十八章

冬儿正拿了水给四姨娘喝,听锦娘问,忙回道:“先是请了白总管去问的,说是正在别的府里忙呢,现下应该也快过来了吧。”

老太太终是看不过去,抬了头来,对红袖说道:“你去跑一趟吧,就说我不舒服了,让刘太医来看看。”

红袖了然地看了老太太一眼,转身去了。

一会子饭菜都摆了上来,可四姨娘已经咳得直抽抽了,老爷也没有了心思吃饭,锦娘着急地按着四姨娘右手掌心的穴位,前世时,她听说按那里可以暂时止咳的。

其实,四姨娘一半是病,一半是害怕和慌张闹的,这会子见一屋子的人围着自己转,更慌了,所以,才止不下咳来。

好在没多久,刘太医匆匆忙忙地赶来了,一进门,见老太太好好地坐着,脸色红润,心里稍安,老爷忙招呼她为四姨娘看病。

刘太医眉头稍皱,他是得过指令,不得为孙府四姨娘看病的,可如今当着老太太和老爷的面,他也不好明说,何况医者父母心,病人已经快咳出血来了。

抽出针来,熟练地在四姨娘的后颈处扎了一针,四姨娘立即有止了咳,一脸潮红地喘着气。

老爷便让人把四姨娘扶到老太太的榻上坐好,刘太医收了针,也不给四姨娘控脉,只说一会子平趟着,少受风寒,注意保暖,就不再管四姨娘,却笑着问老太太:“您的身子可有异样?”

老太太含笑看着他道:“吃了医正你开的药,一日好过一日了,刘医正真乃神医也。”

刘医正听了很是高兴,伸手搭了三指在老太太的脉上,听了一会,很满意地起身:“很好,还是那话,您得少吃油腻辛辣的东西,尽量出去透透气,活动活动,应该不日就会康复的。”

看那情形,他根本就不打算再看四姨娘的病,锦娘一急,走上前去,对刘太医深施一礼:“医正大人!”

刘太医诧异地抬头,锦娘含笑起身:“锦娘是来多谢医正大人的,自大人给锦娘看过病后,锦娘觉着身子好多了。”其实也只是吃了些补药,又吃了饱饭,感觉精神多了。

刘医正还是记得锦娘的,因为她的病,不足之症,更因为她得知这病后谈定的太度,但凡未出嫁的姑娘听到自己有不足之症神都会伤心流涕,忧思神伤的,而她镇静得让他惊诧,所以,他记得这未相府的四姑娘,虽然只是一面而已。

“四姑娘身子可安好了?那药可不能断,来,伸出手来。”

锦娘依言伸出右腕,那边老爷和四姨娘听到刘太医的话,看了过来,四姨娘更是不顾自己病弱,焦急地要坐起来。

刘太医静静地探着脉,此次探脉时间倒是比给刘太太要长了许多,而且,眉头不自觉地紧皱了起来。

老太太淡淡地看过来,四姑娘有不足之病她是知道的,那是原是红袖带着刘太医给四姑娘看病的,红袖瞒谁也不敢瞒她,这会子见刘太医眉头紧蹙,老太太的心也揪了起来,才与简亲王府议好亲,若是这孩子的病治不好,简亲王府知道了怕是…

刘太医总算收了探脉的手,眉头也松开了,神情淡淡的,却是自顾自地走了桌案前去:“倒是有些好转,只是要注意一些事项,平日里再不可操劳,也不可受寒,更不可劳累,多吃些温补益气,滋养阴虚的东西,好生养着,应该能好的。”

他的话让老爷和四姨娘一头雾水,但老太太和锦娘两个却是同时松了一口气,就是站在一边的红袖眼中也是露出喜色,老太太不等老爷开口询问,便说道:“劳烦医正大人了,且帮老身这孙女好生治着,将来,不止孙家感激大人,就是简亲王府也会送大人一份厚礼的。”

刘太医正在写药方,听得此言微怔,孙家四姑娘是与简亲王府议亲了么?

他不由再多看四姑娘一眼,锦娘仍是静静的站着,清亮的大眼里虽含喜色,却并不浓烈,灵动中却滑过一丝狡黠,刘太医心中一动,低下头来下笔如飞,放下笔后,拿了单子给一旁的秀姑,“照这单子抓药,一日三次,不可间断,半月之后我再来复诊。”

说完,却是匆匆走到四姨娘榻前,说道:“夫人请伸出手来,下官见夫人气短绵缓,似心肺有损之状。”

锦娘见他终是肯给四姨娘搭脉,总算计成,心里稍松一口气,便走近四姨娘去,说道:“姨娘常咳得喘不过去,您看看是不是月子中作寒所至呢?”

四姨娘听了点了点头,先前大夫人请来的大夫便是如此给她诊断的,不过,她此时的心思还在锦娘的病上,正要开口问个究竟,锦娘却暗向她摇头,刘医正给人探脉时并不喜他人说话,自己刚才那句,不过是引得刘太医的注意,更是说给老太太和老爷听的。

刘太医一搭上四姨娘的脉,脸上就凝重起来,探了好几分钟的样子,松开手,又示意四姨娘伸出另一只手来,再探之下,他赫然站起,竟是半句话也不说,对老太太和老爷一拱手,撩袍就要走。

老爷脸色大变,立即将他拦住:“医正大人,贱内是何病情?”

老太太见状便是长叹一口气,原就是怕自己料想得准,心里还存着丝念想,媳妇她应该只是气量小,嫉妒心重,不至于会害人性命,可如今看来…

“孙大人,您放过下官吧,尊如夫人之病,下官不敢妄断,还是另请高明吧。”说着,绕过老爷就往外冲,他看是哪里是走,明明就是在逃。

“大夫,请救我母。”锦娘突然跑到刘太医身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清亮的双眼带着乞求之色,眼底一抹坚决看得刘太医一震。

她可是未来简亲王府的少奶奶啊,先前老爷曾派人请他前来给府里的四姨娘诊治,人还没动,就立即有人送了信给他,并同时奉上大量金珠,为得是阻止他给四姨娘看病,他心知,四姨娘是这府里的特殊人物,他治不得,也更不想趟这大府后院里的浑水。

第二十九章

可进得府来后,四姑娘有意无意地让他明白,四姨娘是四姑娘的亲母,这倒罢了,偏生她还暗中让他知道,她就是将来的简亲王府少奶奶,简亲王可是他的…那是断断不可违背的人物,他不得不再去给四姨娘诊脉,可没想到,诊出的真是意料中的结果,,治不治倒先放到一边,但病因总得让人家了解吧,可就是这病因他不敢说啊…,简亲王府加上相府,还有那太师府,几重的压力啊,他只是个小太医,一个不好,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刘大人,你这是为何?贱内究竟所患何病症,让你如此为难。”老爷很是困惑,也有些揪心,莫非素心真得了不治之病不成?

“医正大人,医者父母心,您医德高华,素有洁名,姨娘之病,你只管说出病情便可,病因您大可不必理会的,若您医治好我母,锦娘铭感五内,将来若有机会,必定加倍报答。”锦娘跪之于地,语气真诚恳切,一片拳拳孝母之心,让老爷和老太太动容。

不过听在刘太医耳里却是另一番意思,他黑沉的脸终于缓了下来,四姑娘这是在给他承诺啊,其一,她知道自己在顾及什么,只说病情不说病因,就算将来那边找将过来,他也可以一言推托,而且可以维护他的医名,其二,她已放言,只要救好,将来必报已恩,她有何力来报?当然是简亲王府的力量,先前刘太医还有些顾虑,如今倒是顾虑全无了,以她的谋算与心机,她在简亲王府必定能站稳脚跟,更有能力报答他一二。

“四姑娘请起,下官担不起你这大礼。”刘太医从神思中回转,连忙去扶锦娘。

锦娘眼露欣喜:“大人这是应允了?”

刘太医无奈颌首,锦娘依势起来,老爷忙将刘太医又往屋里引,老太医走到老太太面前,斟酌着说道:“老太太恕罪,刚才所为实是无奈,贵夫如夫人病非病,而是身中慢性毒药。”

老太太听了便微仰头闭了闭眼,眼里并无惊诧之色,老爷听了太阳穴出青筋直突突,一把抓住刘太医的肩膀问道:“你说什么,素心她…她是中毒?”

老爷一双大手如钢钳一样夹得刘太医生疼,刘太医痛得眉头高皱,紧张地回道:“孙…孙将军,您先放开下官,如夫人脉像显示确实是中毒。”

老爷这才回神,颓然地松开刘太医的手,硬朗地脸部线条有些抽搐,虎目微湿,对老太太道:“娘,此事得彻查,太过份了,连轩哥儿的亲娘也敢谋害,这府里还让人过得下去么?”

老太太没有理他,却对刘医感激地说道:“刘医正,你且先写下解毒的方子吧,当务之急,是尽快解了四姨娘身上的毒,也不知道轩哥儿有没有吃过他娘的奶,若是…”老太太很忧心地抚了抚甜香熟睡着的轩哥儿。

四姨娘听了刘太医的话,早就怔在当场,呆楞了半晌才知后怕,一时心中极度恐慌,扑地一声就跪向了老太太,“老太太,救救奴婢吧,奴婢…奴婢死不足惜,只是,四姑娘和轩哥儿还小啊,没了亲娘…他们…”

老太太怜悯地看着四姨娘,素心原就是老太太给了老爷的,在老爷身边服侍也有十几年了,原就是个最老实的,心地厚,没心眼,也不学那起子狐媚子们,一心只想勾男人的心,想方设法地掏老爷的身子,这么些年,老太太对她还是很满意的,只是…做主母,她也忒软弱了些,如今为了儿女,也知道要求救了,还算是有点长进。

“轩哥儿可吃过你的奶水?”老太太也不说救她,只是语气严肃地问道,无论何时,孙儿在老太太的心里还是占第一位的。

四姨娘这会子也不笨了,轩哥儿也是她的命根,也急得不行了,慌着神哭道:“吃过的,吃过的,奶娘不在时,轩哥儿饿了,奴婢就自己喂他,老太太,轩哥儿不会有事吧。”

老太太这下可真急了,也怒了,对刘太医道:“烦劳刘医正快些我孙儿探探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