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娘忙跟着丰儿往上爬,到了入口处,又找到了一个开门的按扭,锦娘伸手就要去开,四儿忙制住她道,“少奶奶,让奴婢先去瞧瞧,若不是太子殿下的住处,咱们便在这下面等着,等到风平浪尽,少爷回来救咱们的时候再出去就是。”

锦娘听得眉头微挑,半晌没作声,丰儿见了便在一旁劝道:“少奶奶,奴婢们知道你是关心我们,知道你拿奴婢当姐妹看着呢,但这个时候,你是双身子,不能走在前头,您要有什么事,奴婢几个也不想活了。”

锦娘听得心头一热,一想也对,自己如今算得上半个麻烦,总要她们照顾着,不给她们添麻烦也是一种帮助吧,于是点了头,让四儿先去瞧瞧敌情。

四儿将那按扭轻轻扭开了一条点,地面上立即透出一丝强光进来,却是连着呤鼻的烟尘,四儿贴近那条缝看去,却是模模糊糊的,什么也看不清,只是听见一阵打斗声,缩了头,下来告诉锦娘:“少奶奶,看不清楚啊,只听得有打斗声,但不知道这是哪个屋间呀。”

锦娘听了心中一凛,打斗声!那这里八成是太子屋里了,别院其他的护卫基本都被冷华庭都带走了,就是太子身边的另一队暗卫也被太子拨给了冷青煜,只剩下太子身边的几个武功高强一点的随从了。

要打,也只会是太子屋里的人在打,其他的院子也已经没什么紧要的人了。一时突然想起才招回的那些人奴婢丫头们,这会子不知道会不会躲过一劫啊,心下一阵伤感和内疚,方才走得急,都忘了这一茬了,但愿那些贼人不要太丧心病狂才好啊。

拉过四儿,锦娘亲自将那按扭又扭得大一些,定睛一看,迷迷糊糊的就看到了一片明黄色的衣角,心下更加肯定是太子殿下的无疑了。

再顺着那片衣角往前看,心便紧张了起来,太子殿下竟然是躺在地上的,天啊,真的受伤了,但愿还活着,再看屋里,果然一片狼藉,屋墙炸塌了一边,太子正躺在离地道口不远的地方,左腿上一大片血迹,锦娘顾不得那许多,自地道里探出头来,看到地上还躺了几名随护,而有两名随从正在互殴,都不知道谁是忠谁是奸,只是那两人看着旗鼓相当,不相上下,一时难分胜负,锦娘再环顾四周,并没看到有其他歹徒在,心下梢宽,大着胆子爬出地道,手伸到太子鼻间,触到温热的气息,心下一喜,忙对地道挥了挥手。

四儿和丰儿两个便也跟着爬出洞来,锦娘吃力的弯腰搬起太子的头,对另两个人小声道:“拖进去。”

四儿和丰儿两个便默不做声的一人拉起太子一条胳膊,三个女子使了吃奶的力气将太子往暗道口里拖。

那两个斗的正欢的一下看到了,其中一名便要杀过来,喝道:“放开殿下。”

而另一个却是阻止他过来,也喝道:“快带殿下走!”

这两人的语气似乎都是关心太子的,锦娘一时晕了,谁是好谁是坏呀。

可惜太子昏迷着,无法回答她,她也懒得管那两个人,继续拖着太子,太子身高怕有一米八几,体态修长,三个女子拖得好不吃力。

而那两个打斗的侍卫中,长脸的中年男人便一心只想要过来阻止锦娘几个,他几次甚至拿剑直指太子,幸好另一个年轻些的,脸上还长着青春疽的侍卫接死阻挡,才挡下那人的杀招,锦娘这下明白忠奸是谁,更加卖力地拖了太子前行。

这时,外面这时又走过一名太子侍卫来,锦娘心中一喜,心想太子有救了,谁知那人一进来便攻向那年轻的,脸上长了痘的侍卫,锦娘心下赫然,生怕那年轻人抵挡不住,便放了太子,干脆站起身来,果然其中一名见是锦娘,顿时喜出望外,笑道:“孙锦娘,找遍整个别院都不见你,没想到你竟然自己钻出来了。”

锦娘微笑着看着他,眼里带着一丝鄙夷,“你们是西凉人吗?是不是想要抓了我去帮你们西凉建一个如大锦一样的基地呢?”

那两名贼人听了对视一眼道:“难得冷夫人如此明事理,夫人,只要你答应帮我西凉,在下几个绝对不会伤你一根毫毛。”

锦娘点了点头,真的往屋中间走去,四儿见得忙扯住她,锦娘笑道:“无事,这大锦还真的是无趣得很,日日有人暗杀本夫人,不如去了西凉算了,保住小命才是真理啊。”

那青年人见了气得就要大骂,但被其中一人缠住,只能奋力拼死抵挡着。

锦娘面带微笑走近后面进来的那名侍卫,又手支着腰,挺着肚子,走得缓慢,语气傲慢得很:“你们西凉真的会厚待本夫人么?本夫人可是天下少有之奇才,你见了本夫人怎么连礼都不行呢?”那侍卫见了忙躬身行了一礼。

在他弯腰的一瞬间,锦娘拿出手就预备好的那小瓶药,拨了塞子尽数向那人脖颈处倾倒。边倒自己便急急地后退,她走过来时,就注意了自己脚下两旁杂物的,尽量做到稳住身子,身后的四儿见了忙过来扶她,往后退。

而那名行礼的侍卫一声惨叫,那药物果然发出刺鼻的白烟,紧接着便是一股皮肉烧焦的味道,那侍卫痛得用手去摸伤口,手上立即又起了白烟,皮肤迅速烧焦,脖子也已经出现森森白骨,他第二声惨叫都没呼出,人便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锦娘第一次亲手杀人,吓得手都抖了,回身便往地道处走,那中年贼人一见同伴死的恐怖,心下也慌了,手里的动作便也慢了下来,那青年侍卫趁机一剑刺进了他的胸膛,抽剑之时,只见血光飞溅,那人也是一命呜呼了。

“夫人,谢谢你。”青年侍卫过来将太子扶起,这时,外面又传来一阵爆炸声,也不知道那帮贼人带了多少炸药进院里来了,锦娘忙道:“背太子殿下进暗道去。”

那青年人也不迟疑,背了太子便往地道里去。锦娘也跟着往里走,隐约中,听到外面一阵阵的撕杀声,江南大营的军士正往院里冲着。

进了暗道,锦娘关好暗道的门,几人急急地到了暗道里面,才松了一口气,青个人将太子放了下来,锦娘因着方才亲手杀了人,心中仍有余悸,便也摊坐在地上,却听到太子虚弱地声音:“弟妹,你真是神仙啊,竟然说…说要躲地道里,咳咳。”

锦娘这才看到太子醒过来了,心中一喜,说道,“谁让太子殿下不听锦娘的话呢,锦娘是个最怕死的,一感觉有危险就想要躲啊。”

“傻丫头,要躲还敢一个人跑到那贼子面前去,不怕他抓了你么?”太子眉头微蹙,似是伤口很疼痛,语气却很是轻松,宠溺地看着锦娘,笑骂道。

这骂声太过亲腻,不过,听着却像是兄长在笑骂自己调皮的弟妹,锦娘心中微暖,笑眯了眼道:“他们当我是宝贝呢,定然不会伤害我的。”

太子微抬了抬手,想要抚摸锦娘的头,却还是生生顿住了,锦娘原就是个洒脱的,便如没看到一般,只是皱了眉问道:“不是说江南大营的人在外面围着的么?那些贼子是怎么进来的?”

太子叹口气道:“说来话长,西凉这一次是花血本了,他们南院大王将西凉最精锐的苍狼全投到这一次的劫杀行动中了。”

“苍狼?是暗杀组织么?”锦娘想起前世看得警匪片,里面就有专门训练出来的暗杀组织。

“嗯,算是吧,是集情报与暗杀为一体的,他们人不多,却是武艺高强,神出鬼没,化妆易容术很强,这一次,孤算栽在他们手上了,是孤太过自信了,当初若是肯听你的…”太子说着便喘息了一下,皱头紧皱,似是很痛苦。

锦娘忙道:“殿下,您别说话,快歇着吧。”低头却看见太子左腿上鲜血正流,心中一急,也顾不得那许多,便去撕太子腿上的衣服。

太子一见脸都红了,“弟妹不可!”那条伤腿也下意识地缩着。

锦娘微微一笑道:“你当我是大夫就好。”虽然她并没有救治伤口的经验,不过,清理下伤口止血总是行的。

四儿却将她往边上一扯道:“奴婢来,奴婢带了金创药呢。”

锦娘听得一怔,随即莞尔一笑,见四儿果然很熟练地帮太子清理着伤口,拿了金创药出来给太子上药,又用纱布将太子的伤口包扎好,便戏笑道:“殿下可是托阿谦的福了,我们四儿是昨儿看到阿谦身上有伤,才特意备了金创药的,正好给殿下您用上。”

太子听了微笑着对四儿道了声谢,深看了四儿一眼、“弟妹倒是有几个忠心不二的丫头,福气不错。”

锦娘接口道:“可怜只是个丫头,身份差了,被人嫌弃啊。”

太子听了没再做声,却道:“西凉将炸药改良了,能用手投掷出来,威力很大,江南大营这一次损伤不少,你们的兵,倒可以多征些了。”

锦娘听得一阵错愕,怪不得明明外面围满了江南大营之人,却仍有贼人杀将进来,怕是用炸弹开了路吧,说到私兵,也不知道白晟羽得了信没,不过,那些新招的兵就算带回来,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苍狼里的那支铁骑这一次也派上了阵,江南大营才抵挡得艰难,边关,竟然让西凉人的铁骑都潜进大锦内腹,朝庭有人是想孤死呢,弟妹,这一次,指不定是孤连累你了。”太子半闭着眼睛,定定地注视着锦娘,神色淡定,却带丝内疚。

“谁连累谁都一样,您的腿是被炸伤的么?”锦娘调皮地眨眨眼,转了话题,看来,朝庭里还有很多她不明白的暗涌,这些,她不想参合,更不想管,太子作为储君,想他死的人不会比想自己死的人少,正好借助西凉人的力量,来个里应外合,杀了太子,某些人就有了上位的机会,而且,还神鬼不知。

“被压伤的,当时孤正要走来着,一个横梁正好倒下…身边倒有几个奸细,嗯,也好,这一次正好揪出来了。”太子边说边看了身边那青年侍卫一眼,闭了眼,没有再往下说。

几人正说着话,突然头顶上又是一声巨大的震响,立即土屑土块纷纷坠落,锦娘心中一惊,“快转移,方才的出口可能被炸坏了,会坍塌的。”

那青年侍卫二话不说,背起太子就往地道深处跑,谁知没走多远,前面不远处也有一处坍塌下来,这下可好了,进退都无路,大家都被堵在了一截小小的通道里了,空气中满是尘土的味道,锦娘用帕子捂着嘴,好半晌都不敢呼吸,怕呛进一口土到肚子里去。

好在坍塌处还有丝丝亮光照进来,空气还是能流通的,不然,就算没被炸死,也会被憋死去。

既然无路可走,那就只能坐在原地等人来救,听天由命吧,青年侍卫放下太子,大家全都靠石壁坐着,丰儿手里的火烛早没了,这会子一抹黑,谁也看不到谁了。

“应该是方才有人探查到秘道口了,却又打不开秘道门,所以,干脆炸了入口,估计怕咱们逃,又在周围连炸了几处,想就此埋了咱们呢。”太子虚弱地分析道,声音里,还带了丝轻嘲,却没有绝望。

锦娘也是出奇的淡定,她笑了笑道:“看来,真是殿下您连累我了,不过,既然咱们都没死,那就好好活着吧,一定会有人来救咱们的。”

锦娘轻松淡定的语气扫淡了恐惧的气氛,四儿和丰儿两个虽然害怕,却是连惊叫都没有,两人仍是细心的护在锦娘身边。

但在黑暗又狭小的空间里,人再怎么淡定,再怎么自我催眠,那一分一秒也过得十分的坚难,头顶上的爆炸声终于停歇了,转而传来的是撕杀声,江南大营的人终于杀到这边来了吧,锦娘心下稍安,歪在四儿的肩头就睡了过去。

醒来时,外面那丝丝的亮光已经没了,看来,是到了晚上了,锦娘肚子饿得咕咕直叫,边上的四儿碰了碰了她,将一块点心塞到她嘴里,一边又有人送来了水,锦娘吃了点心,喝了水,才感觉好过了些,出声唤道:“殿下,殿下,你也吃一点吧。”

却没听到太子的声音,倒是那名侍卫出声道:“殿下在发烧,又昏迷了。

锦娘听得一急,对四儿道:“拿帕子沾水,贴在殿下头上,可不能让他继续烧下去。”

四儿犹豫了一下,还是照做了,她虽是备了水,却备得不多,谁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人来救她们,得留着点才是啊。

锦娘摸索着,拿过丰儿手里的水壶,扶起太子的头,果然太子烧得滚烫,四儿知道她的意思,便帮着灌了点水到太子嘴里,昏迷中的太子却是一把捉住了四儿的手,喃喃道:“锦娘…”

四儿听得一震,差一点就要去捂太子的嘴,锦娘也是被吓住,下意识就要丢掉太子,却又听太子道:“好难受啊,母后。”这才松了一口气,将太子轻轻地放下,挪开了身子。

再次醒来时,外面又有光亮射进涌道里,头顶上隐约也有人声,却没听到有挖土的声音,锦娘心中一急,江南大营的人怕是不知道这里有地道吧,若是如此,没有挖他们出去可就惨了。

转念一想,若是贼人都被杀退了,张妈妈和忠林叔几个应该会出了地道了吧,他们应该会想到自己被埋在了地下,于是,心里又存了希望,那青年侍卫却是拿了剑到有亮光的地方去挖了起来。

却说冷华庭,日夜兼程,终于赶回江南别院时,看到的却是遍地尸首满目苍夷,差一点就自马上摔了下去,正好遇到一身伤痕的白总督,他哑着嗓子问道:“白大人,这一次,你又做何解释?”

白总督脸一白,眼时悲怆满溢,“大人,太子殿下也失踪了,我也正要找呢。”

正说着,那边忠林叔和叶一飞奔过来,冷华庭一见,喜出望外,想着他们两个安然,那锦娘也会没事的。

“少爷,少奶奶也不见了,怕是被埋在土里了。”忠林叔皱了眉说道。

冷华庭听了一头自马上摔了下来,连日的奔波加上急郁攻心,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吓得忠林叔忙喂了一粒药到他嘴里,又给他顺了气,才使得他悠悠醒转。

一醒来便揪住了忠秣叔的领子,撕着嗓子问道:“为什么,你们不好好保护她?”

忠林叔黯然低头,跪下请罪:“老奴该死。”

叶一在一边却是急了,对冷华庭道:“少主不会死的,快组织人来挖土,她定是被堵在哪一截通道里了。”

于是,忠林叔将当时情形说了一遍,也很贴心的给冷华庭推来了轮椅,冷华庭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了上去,推着轮椅便直扑太子所居住的院子。

果然这里坍塌出了几个大坑,有的地方隐隐现出地下暗道的口子,冷华庭心中大震,指挥江南大营的兵丁便开始挖土,自己心中太急,竟是自轮椅上滑下,半跪于地,亲自动手刨起土来,“锦娘…”那一声喊,撕心裂肺,他心中忧痛万分,说了要她好好地呆着,不要乱动,她非要去逞什么能,太子死便死了,要你一个小女人去救什么,你不知道将自己置于危险境地,我的心有多痛吗?你出来,出来后我一定要打你的屁股,重重的打,太不听话了。

冷华庭膛目欲裂,跪在地上徒手挖着那被炸松了的泥土,叶一在一旁拉劝他:“少爷,你别伤了自个,一会少奶奶出来,又得伤心了。”

冷华庭心中又恨又痛,恨的是自己的无能,一次一次让锦娘陷入危险,而自己却没法保护她,痛她在生死关头还在为自己着想,太子在简亲王府别院出事,对简亲王府是怎样的打击,他也想得通透,锦娘更是想得通透,所以才会大着肚子在地道里努力想法子救人,傻女人,她不知道,这天底下,唯有她在,自己才能继续活下去,管他什么权势富贵亲情责任,他要的,从来只是她啊。

指头上已是血迹斑斑,指甲都被磨破,他还在一下一下的挖着土,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减轻他心里的惶恐和害怕,他不想要绝望,但越想越绝望,他不知道,再挖下去,看到的是人,还是尸,两边的土塌陷得太深,分明就是埋住了,又是过了一天一夜、不憋死,怕是也饿死,渴死了,他不知道,自己已是泪流满面,双目赤红,样子狰狞得如阴魂一般,却仍是一边抠土,一边撕声大喊,任十根手指磨掉了皮肉,露出赫人的指骨:“锦娘,你出来,你给我出来,你答应过我的,要好好活着的,你个丑丫头,你不讲信用。”

第一百三十九章

“少爷,你这个样子,少奶奶出来了,也会心疼的啊,你不要再挖了。”叶一实在是看不过去,拽住冷华庭的手就往边上拖,冷华庭回手一掌将他甩到了一边,继续用手刨着土块。

那边很多军士正拿了铁锹和锄头在挖着土,虽然人多,但因着方位不明,见有坍塌的地方都派得有人在挖,白总督此也是急得没了人形,两眼直发楞,找了几个圈了,都没有看到太子殿下的踪迹,这下惨了,若是太子和孙锦娘一块丧身在此地,自己也不用活了,全家都自缢了算了,总比皇上再来个诛灭九族的好。

看着冷华庭那疯狂挖土的样子,白总督也很想哭,但他没有哭的资格和权力,这已是他第二次保卫基地失职了,太子殿下就算不死,他也是罪责难逃了,围得水桶似的别院竟然被贼人潜入,将之炸为了平地,大锦朝的脸面全都丢光了,西凉人,就算没有炸死太子和孙锦娘,也够骄傲一阵了。

“锦娘,你听见我叫你了吗?锦娘,你再不出来,我也跳进去,跟你埋到一起去。”冷华庭的体力严重透支,连日来的奔波劳累,再加上忧急于心,已是处于昏溃的边缘,全靠对锦娘那强烈的牵念支撑着,他边挖边在地上爬着。

这会子,全然忘记也自己是能走的,只是像只可怜的小狗一样匍匐在地,用自己的双手拱着地上的尘土,周身的泥块已经让他挖出了一条道,他的身子钻进自己挖出的洞里,身边的泥土沾上了他斑斑的血迹,他知无觉,根本就不知道疼痛,突然就想,自己这算是在挖坟吧,挖一个离锦娘最近的坟,就算死了,也能和她埋在一起的,生要同巹,死要同穴,那样,若有来生,他还是能牵到她的手,和她再续今生未竟之缘的吧。

一边正在挖土的军士被他那他的痴情所感,一时怔怔的都看着他,只觉得的,这个男人怕是天下最痴情的一个了,他的娘子,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呢,能让一个艳若桃李,倾国倾城的男了如此痴心绝对,那个应该也是一天仙般的美人吧。

看那男子奋力的,像失了魂一般,他们的心似乎也跟着痛了起来,回过神来时,再也无人劝那男子,任他自残似的挖着土,而他们手下的力气用得更大,却也更为小心,生怕那一锄下去,会伤了那男子的心上人,男子会更伤心,所有人都在小心地默默地挖着土堆,小心搬抬着挖出来的土块,没有人再去拉那个男子,任他如穿山甲一样用手啃着泥土,甚至没有人想地要给他一个挖土的工具,哪怕一把小刀也好。

明知他那样做是在做傻事,是疯子才会有的举动,但没有人会笑话他,人的善意在这一刻被调动的最为集中,大家都只有一个想法,快快救出那个女子来吧,不然,这个美丽的不可方物的男人,就会从此灰飞烟灭的。

冷华庭在诺大的土堆里不知疲倦地挖着,像一只迷失了方向的蚂蚁,天色渐黑,仍是没有发现半点锦娘的痕迹,时间越久,他便越是恐慌,他甚至不肯动用一点内力,仅用自己的肉手去挖着,他从没有感觉到如此无助无奈无能过,哪怕当年他被最亲的人下毒,哪怕他由高高在上的亲王世子变成一个人人怜悯的残废,他也没有感觉到如此的痛苦忧急,他不知道要怎么办,他找不到方向找不到她,无论他多么努力挖刨,搬抬,这里都没什么变化。

除了将他自己钻进更深的洞里,他眼前一片黑暗,见不到半点希望的光明,他像个疯子像个傻子,一颗犹如悬在细丝上,放在大火里灼烧,神昏志溃,他嘴里嘟嘟囊囊地骂着,自己都不知道骂的什么,他只是不敢停,怕一停下来,那仅存的一丝希望也会破灭,自己就会崩溃,所以,他不顾一切地机槭地继续着手里的动作,他不知道,这是在惩罚自己还是在惩罚锦娘,似乎下意识里就在刻意的要析磨自己,就想要她出来后,看到自己的惨状手心疼,他恨,恨她不肯听自己的话,恨她一再的将自己陷入危险…

这样的挖土进行了近三个时辰,终于,他凭着血肉之躯,挖出了一个大洞,然后,听见一声微弱的歌唱,“如果,全世界我也可以忘记,只是不能够失去你的消息…而你在这里,就是生命的奇迹。”

天底下,再世没有哪一种声音能盖得过这歌声去,仙乐天赖都无法比拟这一刻他所到的歌声,心中的狂喜将他整个神志淹没,他大叫一声:“锦娘…”一口鲜血便喷涌而出,眼前一黑,终干晕了过去。

却说锦娘,在地道里不停的帮太子降着温,四儿所带的水并不多,大家轮流喝了一口后,便全留下了,那青年侍卫连那一口都不肯喝,明明嘴唇干裂得皮都翻卷了,他却生生吐吐了出来,吐在锦娘给太子敷头的帕子上,就是漏掉的那一滴,也被他抹在了太子额头,锦娘旱已适应了地下的黑暗,那青年侍卫的一双大眼便像个探照灯似的在黑暗里睁得溜圆,锦娘看着却有丝心疼,多质朴的一个男孩子,怕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吧,太子有这样忠心的人相卫,也对宽慰一些了吧。

太子的体温时低时高,锦娘很怕他得了破伤风,在这空气并不流通的地底下,若是伤口发炎,那就危险了,四儿机灵,看出锦娘的忧虑,她那个包袱就像百宝箱一样,不时地变出一两个好东西来,比如,当水喝得差不多了的时候,锦娘已经无法再吞进一星点的点心沫子了,她却拿了几片参来塞进锦娘嘴里,让她含着补充体力,锦娘匀了一片给太子,让他含着,希望能撑得过上面的人来救她们。

太子也有清醒的时候,感觉到自己嘴里含着参片,他醒来就笑,“弟妹啊,你不觉得浪费么?你还是自己留着吧,我害怕啊,小庭临走时,可是说过要我好生保护你的,如今却是落得要你救我的地步。”

“谁救谁还不是一样,咱们也算是共患难了不是?”锦娘笑着塞了一块点心到太子嘴里,“吃一点吧,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呢,你最好是好好养着,可不能辜负了我冒死相救的一片心意啊。”

太子听着锦娘轻快的话语

心情出奇的平静,一点也没有身处险境的惶恐和不安,与这个女子在一起时,他总是更能沉得下心来,哪怕是处在他这一生最差的境遇里,他也没感到有多害怕和难受,只觉得,这一刻,其实也很珍责的吧,她说得没错,患难与共,试问天下又有几人能有这等殊荣与他堂堂太子共患难?

“那咱们算不算得上是战友啊。”太子俊朗的双目寻着声源,专注地看着锦娘,虽然,看不清,但他能感觉得到,那样女子脸上定然是带着淡淡的,从容的微笑,还有她身上,那若隐若现,如兰似梅的气息,他都奇怪了,自己的鼻子什么时候为得如此灵敏,竟然在这尘土弥漫的空气里还能分辨得出身上特有的气息,是某种不该有的情怀已经沁了心,入了骨么?他晒然无奈地摇了摇痛得快要麻木的头,不去想这个连他自己也分辨不清的情怀究竟要如何处理,只是将那丝丝缕缕的,乱成一团麻的情丝揉成一团,一股脑儿埋到心底里去,他可不想像青湿那傻小子一样,把自己弄成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他的身份和责任由不得他放纵那根本不该有的情怀。除了扼杀,再无他法,可能会痛,但叫比任其滋长要好得多吧。

“是,我们是战友,是同志,太子同志,请你再吃一块点心。”锦娘笑着又塞了一块点心到太子嘴里,也不管自己的手指其实沾满了尘土,这个时候,只是祈祷,此时此地,太子那娇贵的胃千万别闹意见就好啊。

“同志?嗯,这个词好,我喜欢。”太子干裂着嘴唇,艰难地吞咽着锦娘塞进口里的点心,哽着脖子强吞了下去,却是笑道。

“那我们几个都是同志哦,我,四儿,丰儿,还有,呃,那个小青年,你叫啥名来着。”锦娘听得欢心雀跃,想着都呆在一起一天了,一直没问那个青年侍卫的名字的。

“回夫人的话,在下名姓陈名然,不敢与夫人和殿下一道并称。”那小,青年一开口还文绉绉的。

太子被锦娘的一声小青年弄得呵呵直笑,却是牵动了腿上的伤口,痛得直裂嘴,丰儿却是听出那青年说话已是虚弱得很,想来他也是一天粒米未进了,将自己正要放到嘴里的点心寨进了那陈然的嘴里,大眼湛亮的看着陈然道:“吃点吧,你娘还盼着你回家呢,饿死了可不值当。”

少女柔软细腻的手如轻飞的羽毛一般在他唇边扫过,陈然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如此亲近过一个女子,长着痘痘有脸上立即泛出异样的红色,机械地,小心地将那一块干巴巴的点心吞了下去,心,却是很不争气的呯呯直跳了起来,这一刻,他很庆幸这地道里是如此的黑,没人看得见少见突然萌动的异状,人生就是一个有一个的偶遇与奇巧,不过就是一块小小的点心,一个轻轻的触碰,但在少年饿得两眼发直,正坚忍着将自己所得的每一个能救命的东西悉数全奉献给主子时,他也得到了别人善意的馈赠和关怀,暖意就此莹绕心间,再也挥之不去。

“弟妹,我又困了,你也歇一歇吧。”太子身体又开始发热起来,他的眼皮越来越重,拼尽力气也难以撑得住,于是便知,自己又会昏迷,他不想锦娘担心,便安慰地说道。

锦娘伸手覆在他的前额,知道这个时候他再昏迷,就会很危险,一时福至心灵,手指一错,揪起太子的眉心,一下一下的拧着,太子吃痛,迷迷糊糊地就想要打掉她的手,锦娘却仍坚决地拧着他的眉心,奇怪的是,这样倒让太子觉得沉重似铁的头像是轻了些,那打着紧箍似的痛感也松活多了,心知她又是在想法子救他,平生第一次,用近乎撒娇的语气说道:“唱支歌给我听吧,听青煜小子说,你的歌唱得很好听,解解乏也好啊。”

锦娘听着就微眯了眼,顶上似乎传来一声声嘶心裂肺的呼喊,相公,你来了么?你来救我了么?就知道,你一定会赶来救我的,相公,我在这里呀,别担心,别害怕,锦娘不会离开你的…

那声声的呼唤犹如敲在锦娘的心弦之上,痛,却又温暖,一直淡笑如风,一直从容不迫,可是,一听到他的声音,泪水就再也忍不住,就像受尽委屈的孩子,在亲人到来之前,一直是倔强的坚持着,不肯将自己软弱的一面展露给旁人看,但是,最亲的那个人一出现,满腹的委屈和伤心便全涌到了眼眶,化成泪水,滂薄而出。

冰凉的泪水滴在了太子脸上,他心中一阵酸涩,小庭在上面呼唤的声音他当然也听到了,出困在即,被救在即,他心里却无半点喜悦,甚至很想时光就在此刻静止,再也不会流动,与这个女子如此近距离的接触,终此一生,也许,就这么一回了吧,以后,他还是要做回他的太子,她要做回小庭的娘子,桥归桥,路归路,礼教和道德,那是跨不去的鸿沟,就算他肯努力跨越又如何,剃头担子一头热,这个女子,她的心里唯有小庭,任谁再优秀,她也从未看进眼里去过,青煜的痛,他看得见,更体会得到,就如此刻,这女子在听到小庭呼唤时流下的泪水,她的温柔软弱从来就只肯展现给小庭看,小庭,才是她一生的良人。

“不是说,要唱歌给我听的么?快唱一首歌吧,指不定,小庭就听见你的歌声,找过来了。”太子微笑着说道,抬了手,第一次毫无顾及地,轻柔的,抹去锦娘脸上的泪水,那打湿了他的心,淹没了他的魂的泪滴。

锦娘没有躲闪,这一刻,太子在她心里有如兄长一般可亲,她哽着声应道:“好啊,我唱歌给你听,你一定不要睡着了,要仔细听着哦。”

“我怕来不及,我要抱着你,直到感觉你的发线,有了白雪的痕迹,直到视线变得模糊,直到不能呼吸…如果,全世界我也可以放弃,至少还有你,值得我去珍惜,而你在这里,就是生命的奇迹,也许,全世界我也可以放弃,只是不愿意失去你的消息…”

歌声未歇,便听到一声痛彻心肺的呼唤,像是来自遥远的天际,亦如发自灵魂深处的呐喊,锦娘心中一恸,抬头看去,刺眼的强光照得她睁不开眼,但她仍是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正一口鲜血,如漫天飘落的红梅,点点碎碎,扬洒下来,带着凄美的狂喜,酸涩的激动,喷进锦娘的心菲,顿时,她仿佛听到了心碎的声音,痛入骨髓!

冷华庭自他自己挖开的洞口处一栽而下,幸得陈然反应迅速,用自己的肩膀托抵住他的身体,让他下坠的身体缓了一缓,才摔落在地道里。

太子原正沉浸在锦娘的歌声中,那一句‘我要抱着你’时情时景,锦娘虽然没有抱着太子的头,却是离得近,让他晃如错觉,或者是自欺,认为歌里的主角便是自己,迷醉依恋感触正深之际,冷华庭那一声:“锦娘!”如一击重锤敲醒了,也震碎了太子的梦,抬眼看到那艳丽如桃花的男子一口桃花血水喷出,所有该有的不该有的心神便在一瞬全都收拾干净,心情复杂得如打碎了的五味杂瓶,失望,惊喜,释然,同时聚拢,却又似小火慢煎,烧灼的是灵魂还有理智,分不清是痛还是悲,或是劫后重生的喜。

“相公,你醒醒!醒醒啊。”锦娘扑到冷华庭身边,任头顶上尘土簌簌落下,砸洒在她身上,将冷华庭的头抱入怀中,抚去他嘴角的血迹,却见至亲之人双眼紧闭,面如金纸,立即泪如雨下。

那边陈然看到总于见了天日,大声喊道:“太子殿下在此,速来救驾。”

四儿丰儿两个自是喜不自胜,忙去着着锦娘扶冷华庭,但却在看到冷华庭那双露了森森白骨、血迹斑斑的十指时,吓得倒抽一口冷气,丰儿终是沉不住,哭出声来:“少奶奶,少爷的手…”

锦娘抓起冷华庭的手,顿是红了目,痴了眼,破口大骂:“你怎么这么傻呀,你疯了吗?你以为,你是铁做的,你是变形金钢?你是奥特曼?你是超人啊,你这个笨蛋,笨蛋,大笨蛋,全世界只有你最笨,最笨,我不感激你,不感激…”喃喃地骂,碎碎地念,那握着那双狞血手的手,却是不停地颤抖,闭了眼,不敢再看,心,像是被绞进了粉碎机里,成了浆,坠入尘土,化作了泥,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再粘聚成形,痛得生恨,更多的是浓得化不开的情,有他的,更有自己的。

白总督看到太子和孙锦娘都在地下,总算是恢复了一点人色,招呼人赶紧下去将太子救了上来,这边叶一也叫齐了人手,将冷华庭背上来,张妈妈带着院里还幸存的丫环婆子们一道救起锦娘和四儿丰儿几个,屋子是毁了,不能再住了,诺大的江南别院成了一片废墟,太子上来后,便只说了一句话:“请冷大人夫妻住进皇家别苑。”便彻底晕了过去。

一时大家手忙脚乱,将人全部转移到了皇家别苑里,太子随行的太医有好几个,先前都住在皇家别苑里,设有跟着去简亲王府别院,这会子全一所说太子伤了,加上织造使大人也受了伤,便全部撸袖子上阵,所幸带的好药也多,太子伤口发炎,又受了风寒,昏迷一天才醒转过来,而锦娘原是一直要守着冷华庭的,却被张妈妈硬灌了安神药,伴着冷华庭就睡着了。

太医诊冶冷华庭,说他劳累过度,又忧心过急,郁结于心,堵了心脉,所幸先前一口血吐出,将那堵着的血块尽数吐出,倒是痛了脉络,内府自然是没有伤到,但那双手,十根手指倒是有三个指头指甲都只余一点皮挂着,看着甚是碜入,幸得他人在昏迷,不然光清洗伤口就能让他痛死去,十指连心,那给他医冶的老太医看了他的伤口一直摇头不已,不明白这个如花一般的少年缘何要如此折磨自己,难道他身上痛觉失灵,不知道痛么?

在锦娘和冷华庭太子几个睡的睡,晕的晕时,冷青煜和冷谦,冷逊几个总算护着王妃到了江南别院,一看那满目苍夷的情景,王妃差一点晕了过去,而给青煜更是一颗心吊到了五天云里,当时就揪了正在别院外指挥清理尸体和杂物的白总督,怒道:“这就是大人你所护着的地方?你是嫌命太长了么?”

而冷谦却是疯了一样,直奔锦娘先前住着的院子,看房屋倒塌,处处断瓦残垣。叶一正带了人在清理屋子,包括一些帐目银票之内的东西,冷谦哑着嗓子问:“少爷和少奶奶呢?”

叶一见过冷谦,自然知道他的身份,忙道:“在太子殿下所住的皇家别苑里,大人可护着王妃回了?”

冷谦听了稍松一口气,抬眸却看到有兵丁拾了女尸出来,心一紧,整个人都僵木了起来,一时竟不敢细看那木板上躺着的人,脑子里浮现出自己出门时,四儿捉了他的手给他上药的情形,眼瞅着那尸体快要抬出去,冷谦深吸一口气,大步跨过去,一把揭开那盖在女尸脸上的白布,一看之下,顿时心一松,感觉背后给汗涔涔,叶一看着就诧异,问道:“给大人,你认识这丫头?”

冷谦脸一僵,摇了摇头,眼睛却四处张望着,叶一不解地嘟囊,“大人一会子去皇家别苑么,老奴方才将少奶奶平素吃的燕窝找到了一包,还完好无损的,你帮老奴带去交给四儿姑娘吧,她临走时,可是惦记着这事呢。”

冷谦听了冷硬的俊眸顿缀满碎星,点点波光流转,直直地看着叶一,却半句话也没说,叶一不知道他何意,只觉得今天的给大人甚是诡异,匆匆地跑进里屋,拿了一包东西交到冷谦手上,冷谦二话没说,纵身便向外院而去。

叶一看着便无奈地摇了摇头,叨念道:“如今的年轻人,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了。”一时又想到自己那个如今不知身在何处的儿子,心里更是揪心起来,这一次的事件也不知道与世子爷有没有干系,若是有,那不肖子竟没回来送信,要么那一次是骗自己的,要么,便是不方便,失了世子的信任。

冷逊算是唯一一个正常的,掉转马车头,带着人赶去了皇家别苑里。

别苑里有不少宫人嬷嬷,这些人,原是在宫里不太得宠的,或是跟着的主子败了的,再要么,便是无根基的,才会被送至这小小的江华府来,管着别苑,说白了,其实也跟清修软禁没什么两个,平日里便只是打扫庭院,若是有皇室成员几年难得的来了一次,这个院子里的人才会有了活气,平素便是死气沉沉的,怪不得太子来了,很不愿意住到这里来,分明此处园子要比简亲王府的那个大了好几倍不说,一应设施都按宫里的规制建着的,只是少了人气的地方,大则大矣,却招人不喜。

不过,这里的嬷嬷中,倒是有一两个是认得简亲王妃的,王妃被秀姑和碧玉两个扶下马车后,便有一位年若四旬的刘嬷嬷在门外候着,见王妃下来,忙躬身迎了上去,行了个标准的宫礼:“奴才刘氏见过王妃。”

王妃直觉得诧异,努力回忆着,半晌才道:“嬷嬷请起。”

刘嬷嬷将王妃迎进了院内,那中年暗卫紧跟在王妃身后,寸步不离,刘嬷嬷在前面带路,到了二门时,刘嬷嬷站住了,看着那中年暗卫默不作声,王妃微郝,心知男人是不能跟着进内院的,这里,比王府更加规矩大,她想了想,看了那暗卫一眼,眼睛温柔如水,回过头,却是坚定地对刘嬷嬷道:“本妃前些日子进宫去探望刘妃娘娘,她如今一切安好,只是,有些想念一些老人,还说,有些人,多年不见,也不知道容颜可还相识?”

刘嬷嬷听得一震,原本漠然的眸子里绽出精光来,身子一福,对王妃道:“奴婢在这别苑里呆了十几年了,不知,可有人会想起奴婢?”

“刘妃娘娘是个长情的人,她不会忘了曾经对她好的人的,就算一时忘记,本妃回去也会提醒一二。”王妃脸上仍是淡淡的微笑,高贵而优雅,刘嬷嬷抬头,脸上笑意吟吟,继续往前走,却道:“太子殿下伤而未醒,织造使大人和夫人住在南院,王妃请往这边来。”

一路上又有宫娥来迎,但刘嬷嬷一直将王妃送到南院门前,吩咐宫娥们小心侍候,自己才告辞离开,临走时,她深看王妃一眼,“奴婢多谢王妃的长情,原以为,十几年过去,王妃会将奴婢忘了,但愿宫里的那位也如王妃一般的长情就好。”

“这是自然,姐姐向来比清婉记性要好得多,嬷嬷大可以放心,六皇子殿下也不曾将嬷嬷您忘记。”王妃笑答。

刘嬷嬷眼中便升起一层水雾,转身退走了。

而那中年暗卫始终跟着王妃仍是寸步未离,南院里的宫人虽是诧异,但见是刘嬷嬷亲自送来,便没人说什么,任由他跟着王妃进了院子。

彼时锦娘和冷华庭都未醒,张妈妈等在穿堂里,王妃一进门便着急着要去看锦娘,张妈妈忙劝住,神色黯淡,却又不知如何说是好,想了半天才道:“少奶奶得知王妃您遇险的消息茶饭不思,夜不能寐,终于见到少爷回来报了平安,才睡着了,王妃,您也是一路劳累,不如先歇着,等少奶奶醒了,奴婢再请您。”

三妃虽说温厚单纯,但绝不是傻子,张妈妈如此说,却让她心情更为忧急,方才她也看到,好好的江南别院变得面目全非,锦娘…定然是受了伤害的,张妈妈不是个不懂事的人,竟然会阻了自己,那便是锦娘真的在休养吧,她强忍着心里的急切,回头看了那中年暗卫一眼,便依张妈妈所言,往属于自己的房里去。

那中年暗卫理所当然地也跟在王妃身后,忠林叔大步走来,对着他刚要行礼,那暗卫手一抬,阻了忠林叔的动作,忠林叔便道:“大人辛苦,跟奴才去一边歇息去吧。”

那暗卫看了王妃一眼,便抬脚跟着忠林叔走了。

碧玉服侍王妃进了屋,秀姑却是一脸焦急地站在正堂里,眼睛直往锦娘屋里瞄,等张妈妈一忙完,便捉住了张妈妈的手说道:“大妹子,你跟我说个实话,少奶奶她…”

秀姑眼里的湿意让张妈妈心生感动,安慰地拍了拍秀姑的手道:“无事的,只是累了,受了惊吓,这会子正睡着呢,宝宝也好着呢,五个月了,再过几个月,就能生了哦。”

张妈妈语气轻松,秀姑听着一个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抓了张妈妈的手道:“大妹子,辛苦你了,谢谢。”

张妈妈脸上带笑,眼里闪过一丝暖意,问起秀姑的伤势来:“大姐身子可好些了?那伤…”

秀姑闻眼眉头微皱了皱,却仍是笑道:“那些个好药往我身上堆,不好也好了,若是身子撑不住,王妃也不会让我来不是?”话音未落,身子却有些摇晃,张妈妈忙扶住,拖了她往偏房去:“身子好了,是最好的,少奶奶也会放心一些,只是一路劳顿,先去歇着吧,一会少奶奶醒来,我使人来请你就是。”

秀姑身上的伤其实还没好利索,但她自听说锦娘怀孕,整个人就处于高度兴奋紧张之下,听说王妃要来江南,便成日介万事不管,只找着王妃磨,王妃终是抗她不住,还是带了她过来了,在山上那几日,她与碧玉又尽量将吃食省给王妃,这几日虽是吃饱了,但身子却还是抗不住了,一进偏房,摸着床就睡了。

张妈妈亲自服侍她睡好,叹息一声才出了门。

锦娘睡了个天昏地暗,人事不知,还是肚子饿得咕噜直叫了她才醒,一抬眼,便看到冷华庭俊逸的脸庞,近在咫尺,不同于往日的娇艳,如今的他脸色仍是苍白,浓长的秀眉紧蹙着,长长的,如蝴蝶展翼的双睫于睡梦中微微颤动,看得出,他睡得并不安宁,直挺而秀气的鼻尖上,有几颗细细的汗珠,窗外流泄的阳光照进,看着锦娘眼里便如碎星点点,只有那丰润的红唇,仍如往日一样,艳顾润泽,泛着诱人的光晕。

锦娘心疼地轻抚他线条柔美的脸庞,拭去鼻尖那点滴汗珠,挨蹭过去,将自己的脸贴在他的脸上,一手勾在他的颈脖,轻喟一声,心里既甜又痛,不过,还好,两人还在一起,而且,可以贴得这么近…

“娘子!”一声干哑涩忡的声音在耳边晌起,随即身子便被人紧拥在怀里,锦娘一震,抬眼看那墨如深潭般的凤眸,艳色迷离中,却又凝黑成星,像要将她的魂吸进去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