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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陵君只去过拓跋榕瑶的寝宫一次,还是那天傍晚得了皇帝急诏过去,当着皇帝的面断的脉。

宫里女人都不容易,一心只求着能得一子嗣傍身,所以一般都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但凡是有那位主子得了喜脉,都会对一个字给她诊出喜讯的太医信赖有加,后面再有保胎安胎请平安脉的营生一般也就不会再假手他人了。

延陵君这几天也是每日一早就会去太医院点卯,之后又踩着点儿的带着药童和药箱离开,于是心照不宣,大家都当他是去给拓跋榕瑶请平安脉去了。却不曾想她根本就没入后宫,反而安排了平时最为老实本分的李太医代为过去。

拓跋榕瑶的婢女都是从漠北来的,对于宫里这些阴谋算计的事还是不甚精通的,只以为只要延陵君是曾经去过拓跋榕瑶的寝宫,这就是赖不掉的铁证,再加上她们在宫里的人脉并不十分通达,所以便没有将换了太医的事情特意传出去。

而偏偏——

又是这个漏洞,将她们此次的计划完全的付之流水。

褚易简的话,自是没人怀疑的,再者了,太医院里每日有谁入了哪宫当差,内务府方面都有记录,一查也就清楚了。

“你还有什么话说?”陈赓年吹胡子瞪眼,冲着康太医示威一样。

大冷天里,康太医身上穿了几层的衣物已然都被汗水湿透了,背上可见明显的一片水渍。

“这——这——”他支支吾吾,此刻却是悔不当初——

为什么要临时起意想着去压延陵君一头?这会儿好了,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旁边还一圈的人虎视眈眈的围着,都等着他一探头就再一脚踩下去。

“皇上——微臣——微臣只是——只是——就事论事!”最后,康太医还是勉强定了定神,低头看着地面金砖,目光却是不时的四下乱飘,半晌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落点。

他不敢再强辩,甚至于有些自暴自弃的样子。

“攀诬顶头上司,欺上瞒下?康太医,这事儿好像不是你一句话就能算了的吧?”褚易简微微一笑,斜睨了他一眼。

康太医一个机灵,猛地抬头朝上座的皇帝看去,焦急道:“皇上——”

话音未落,陈康年已经怒气冲冲的上前,一巴掌拍在他嘴上,怒道:“做了就是做了,这会儿难道你还想颠倒黑白再翻过一个天去不成?”

他下手似是没用多少力气,众人竖起耳朵一未曾听到料想中那响亮的一巴掌,然则待他撤手之时,那康太医却是彻底噤了声,所有人都只见他腮帮子不住的抖动,可是费了半天劲,整个面部的肌肉却像是完全凝固住了一样,嘴巴动也动不得。

“这两针,算是我老夫私人给你的惩戒,罚你三日不能开口,也好叫你好好想想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陈赓年喃喃道,一边将只见隐藏的两枚金针取出,放回随身携带的一个针囊里,转而便又是话锋一转,冲着那康太医恶狠狠道:“谁敢使坏?碰坏了我小师妹的宝贝疙瘩,我老头子和他拼命!”

说着便真就如一只护犊子的困兽似的,眼睛瞪的铜铃般大小,冲着康太医等人抖了抖手中针囊。

康太医方才被他金针一戳,整半边腮帮子都木了,心急如焚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急的额头上直冒冷汗。

陈赓年兀自闹了半晌。

罗皇后几次去看皇帝的脸色,但见皇帝似是有些疲惫的靠在椅背上就此半眯了眼养神,心知他这是有意纵容,她自己虽是心中不满,却也安奈了下来,也不曾喝止。

只不过却还是暗暗心惊——

皇帝对这老头子怎会纵容至此?平日里多给几分礼遇也就罢了,这样由着他不顾体面当众在国宴上大放厥词的胡闹?

这——

是不是太过了点?

奈何皇帝半分喝止他的意思也没有,其他人自也都人精一样,全都眼观鼻鼻观心的垂下眼睛,只当是看不见。

陈赓年虽然有些倔脾气,但他到底也不是延陵寿,在朝为官这么多年,分寸尺度还是能够把握得当的,见着闹的差不多,也就消停了下来,转而对皇帝跪了下去,挺着胸脯正色道:“皇上,延陵小子的人品老臣以脑袋担保,他是绝对不会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来的。这会子误会也澄清了,还请皇上主持公道,还我们一个清白!”

他这话,口口声声都把自己和延陵君拴在一起,一副非要拿自己那张老脸去皇帝面前套人情的样子。

皇帝倒是有些哭笑不得,眉宇之间的阴霾之气也瞬间散去不少。

“行了,朕本来也没有说过他的不是。”皇帝挥挥手,疲惫的抬手揉了揉眉心。

他没有下任何的命令,却是他身边的李瑞祥已经于暗中对侍卫竖起一指打了手势。

马上就有侍卫上前,将康太医给架了出去。

突然生变,康太医吓的魂不附体,奈何力气不敌挣扎不得,嘴上也说不的话,被侍卫架着出去的时候他却是慌乱的回头朝上首的王座上看去。

那里年老的天子满面疲惫,连看似是都无暇看他一眼。

康太医的心里突然一凉到底,几乎完全绝望的被拖了出去。

这边皇帝缓了好一会儿方才重新睁开眼,看向旁边还倒卧不起的拓跋榕瑶道:“爱卿你来的正好,这些小辈的做事总是欠着妥当,你就辛苦一下,替荣妃看看吧!”

“是!”陈赓年倒是恭敬的应了,拱手一礼过去给拓跋榕瑶把脉。

皇帝看着他一脸凝重的神色,一颗心也是不由的提到了嗓子眼:“这毒可是还有解救之法?”

陈赓年未语,又再重新将拓跋榕瑶的脉搏摸了一阵,一张堆满皱纹的老脸上神色阴郁几乎能剥落一层霜来,最后才是轻弹一声道:“娘娘这哪里是中毒?她这分明是撞了邪了!”

第085章 君玉啊,你小媳妇呢?

皇帝闻言,勃然变色。

其他人脸上表情更是精彩纷呈,变化的五颜六色,如临大敌一般——

巫蛊邪术,从来都是宫中禁忌,这种东西,远比有形的毒药更加叫人畏惧和恐慌。

尤其是这暖阁里的嫔妃们中间,几乎所有人都齐齐的白了脸,人人自危。

大殿当中的场面一度沉寂下来,落针可闻。

皇帝单手撑着太阳穴,沉默着,良久之后才似梦似醒的喃喃重复了一遍,“你说——荣妃她是撞邪了?”

声音不高,甚至低哑的有些体力不济。

罗皇后的心头剧烈一颤,连忙已经从座位上起身,跪在了皇帝脚边道,“是臣妾治宫不严,管束不周,没想到竟会出了这样的事情。”

说着就是目色一厉,沉声对梁嬷嬷喝道:“梁嬷嬷,还不赶快下去查,看看到底是谁用了这样肮脏龌龊的手段!”

罗皇后说这话的时候,不仅仅是她,包括在坐的所有嫔妃在内都有种隐隐的庆幸——

好在中招的人是荣妃,若是不甚叫自己沾上这些东西——

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而坐了满殿的人,包括方才一直得理不饶人的四皇子褚易清都自觉闭了嘴,使劲低垂着眼眸,暗恨不已——

早知如此,他方才就不跳出来落井下石了,这样一来,别是叫皇帝怀疑到他的身上来吧?毕竟——

他是有理由来做这件事的。

这么一想,褚易清就出了一头的冷汗。

而梁嬷嬷得了罗皇后的命令却是没敢动作,只就小心翼翼的抬头去看皇帝的反应。

皇帝一直靠在王座上,半阖了眼睑沉思不语。

整个大殿当中死一般的沉寂。

终于,褚易安整理好衣袍从座位上起身走了出来,对上首拱手一礼道,“父皇,这种事情本就是防不胜防的,就算真有人犯了忌讳,也不是母后的过失。况且整个后宫这么大,这样漫无目的的找也不是办法,还是传钦天监吧!”

钦天监专攻的虽然不是巫蛊之术,却擅长推理命盘,总好过没头的苍蝇似的乱搜一气。

皇帝想了想,就略一点头:“嗯!李瑞祥!”

“是!皇上!”李瑞祥领命,亲自出去了一趟,又过了好一会儿的功夫再回转便带了钦天监的正使杨承刚进殿。

趁着杨承刚拜见皇帝的间隙,褚琪炎的眸光忽而一敛,锋利无比的朝对面褚浔阳看去——

拓跋榕瑶突然晕倒,难道是这个丫头的手笔?

巫蛊之术不比别的,如果她要用这个来做手脚,那么不管是谁沾上了就都是一个“死”字!

这当真是狠绝了的一招!

可是这里是后宫重地,皇帝和罗皇后一向都把持极严,这个丫头她真的能有通天之能,把手脚做到宫里来吗?

褚琪炎虽然不觉得褚浔阳能有此般能耐,但一颗心终究是悬在半空,手心里也在隐隐的往外冒汗。

因为他的目光实在是太具杀伤力,褚浔阳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已经感知到了。

诚然和褚琪炎猜测中的一样,目前为止她的确是还没有这样的能耐直接把手脚做到宫里来,何况——

巫蛊之术,她也根本就不会沾染。

只是她此时并不确定,此事又是否和延陵君有关。

如果是延陵君的手笔,褚琪炎要将这笔账算她头上,她也不吝于坦然受了。

于是她也不回避,只就神色坦然的看着暖阁那边的动静。

陈康年替拓跋榕瑶诊脉之后就自觉退下,和延陵君一起站在旁边静观其变。

杨承刚捧了罗盘上前,在拓跋榕瑶周边鼓捣了好一阵子,皇帝的神色晦暗,目光一瞬不瞬的一直盯着他的动作。

待到将四面八个方位都分别的演算推断过后,杨承刚便收了罗盘对着皇帝的方位跪了下去。

后宫出事,罗皇后自己担着莫大关系,忍不住已经先行开口问道:“怎么样?荣妃真是被邪术所压吗?”

“回禀皇上,娘娘,荣妃娘娘的确是受了阴气压制,但据老臣推断,却并不是什么邪术!”杨承刚道。

自从西越建国以来钦天监就一直由杨承刚执掌,此人也的确是有些神通,在推理命数,观测天象方面很有造诣,别的姑且不论,只就由他推算出来的祭祀庆典的吉日就都十分灵验精准。

杨承刚此言一出,满殿的人顿时都跟着松一口气,就连皇帝也毫不掩饰的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一场巫蛊案,真要盘查起来,绝对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然则这种轻松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皇帝的面色马上就又凝重下来。

他皱眉又看了昏迷不醒的拓跋榕瑶一眼道:“那荣妃昏迷不醒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禀皇上,娘娘这是与人八字不合,受了冲撞了。”杨承刚道。

皇帝眉心堆叠的褶皱越发明显了起来,看着拓跋榕瑶却是将信将疑。

罗皇后也是不解:“如果是八字相冲,就该早有迹象,哪有突然发作起来就这样凶险的道理?”

杨承刚继续道:“娘娘她生在正午时分,命里本就阴气薄弱,如今再加上身怀有孕,更是容易被人所趁。微臣听闻这段时日之内娘娘的精神就一度不好,如果微臣所料不错的话,那位和娘娘八字相冲的人此时应该就在殿中。以前是离的远了故而无恙,今日撞上,娘娘的身子受不住也是有的!”

此言一出,又是满殿哗然,到处一片抽气声,每个人颈后的汗毛都跟着竖了起来——

这要是被杨承刚指证为克了荣妃的丧门星,必得皇帝厌弃,做官的仕途不保,女子日后也势必受到其他人的排挤,一辈子都完了。

对于杨承刚的本事,皇帝是不怀疑的,只就略一思忖便是目光往殿中一扫道:“你说那人此刻就在殿中?”

“十之八九!”杨承刚道。

“指出来!”皇帝命令道。

所有人都是呼吸一窒。

杨承刚却是有些为难,迟疑道,“微臣本事低微,恐怕不能只凭面相便点出此人,皇上可否命在场的各位贵人将准确的生辰八字写出来,供微臣一一参照比对,也省的微臣妄言,连累无辜。”

皇帝迟疑了一瞬,道:“那荣妃呢?可有性命之忧?”

“当是无碍!”杨承刚道,“只是娘娘体虚,近期最好是静养,不要再受什么刺激才好。”

皇帝听了这话方才放心,当即也就不再犹豫,吩咐道:“李瑞祥,吩咐准备笔墨。”

“是!”李瑞祥领命,不多时就有宫婢鱼贯而入,将笔墨呈送到各桌。

众人屏息敛气忐忑不安的将自己的生辰八字书下,这边罗皇后已经命人将拓跋榕瑶先行扶了出去。

她举目四下看了眼,目光从陈赓年和延陵君的面上一掠而过——

陈赓年当是有意为之,不偏不倚就站在延陵君身前半步,完全一副护犊子的架势。

罗皇后心中不喜,微微叹了口气,然后就调开眼睛抬手一指之前的李太医道:“既然荣妃的脉是你诊的,你也跟着去吧,好生伺候着,万不能再有任何的闪失。”

“微臣领旨!”李太医连忙规规矩矩的行礼,跟着快步离去。

这边有宫人将所有人写好的生辰八字收了,放在一个小匣子里双手呈送上来。

皇帝只看了一眼,就示意杨承刚道:“拿去吧,尽快给朕消息!”

“臣遵旨!”杨承刚接了,又再施了一礼就先行退下。

这里被这么一搅和,宴会已经被耽搁了近一个时辰。

罗皇后看着满殿的残羹冷炙,试着开口道:“皇上,您看这宴会——”

“继续!”皇帝一挥手。

李瑞祥马上招呼人进来把各人桌上的酒菜撤换。

那婢女蓉焉的尸首被拖了下去,拓跋榕瑶的桌子也撤了,虽然下毒害他的幕主使还没揪出来,皇帝却像是仿佛根本就没有这事儿一样,再就只字不提。

褚琪炎的目光微微一动,就对褚易民递了个隐晦的神色过去。

褚易民刚端了酒杯准备压惊,见状忽而想起了什么就又将那酒杯放下,起身对上座的皇帝施了一礼,笑道:“父皇,方才因为荣妃娘娘一事,漠北五皇子受了不小的委屈,现在既然证明只是误会一场,父皇您最是赏罚分明的,是不是——”

拓跋淮安方才的处境的确尴尬,甚至险些被皇帝下狱,此时给予一定的安抚也在情理之中。

皇帝的唇角带了一丝笑容,缓缓道:“这是应当的。”

说着就看向拓跋淮安问道:“方才的事让你受了委屈,说吧,你有何要求,朕都会尽量满足你!”

“小王不敢!”拓跋淮安连忙起身谢礼。

这个时候他自然不能公开跟皇帝讨价还价。

褚易民提一口气,刚要顺着话茬再开口,旁边的褚易安已经微微一笑道,“五殿下只是个后生晚辈,父皇您就是当众问了,他又如何好意思开口?反倒是叫人觉得父皇您小气呢!这事儿何必急于一时,待到宴会散了再提不迟。”

拓跋淮安和褚琪炎连成一气,不可能没有图谋,褚易民想要借机讨人情?想都别想!

皇帝自己心里本来就还不痛快,此刻闻言自是点头,对拓跋淮安道:“这样也好,回头你自己想想,想要个什么补偿,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要求,朕都一并允了你就是!”

有的事,别人说出来可以,但要拓跋淮安自己开口,那就得要斟酌着来了。

褚易民后面的话被堵了回去,脸色顿时就有些不好,但是大庭广之下,对方又是他的亲哥兼太子,怎么来看说话都比他有分量,他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只能附和了两句讪讪的坐下。

睿亲王起了个头,众人遥遥举杯对帝后敬了一杯酒,之前的那个小插曲就算过去了。

事后褚易简却是举着酒杯并没有马上落座,而是含笑对皇帝道:“陛下,漠北五皇子方才受了委屈就得了您的恩典,您当是不能厚此薄彼的吧?延陵大人救驾有功在先,后面还险些被人栽了罪名蒙受不白之冤,陛下圣明,可该是一碗水端平的!”

“你这皮猴儿,两年不见,这人情都讨到朕的跟前来了!”皇帝难得好心情的朗声一笑,目光落在他自行稳稳站立的双腿上,眼底神色一晃,似是颇多感慨道,“延陵小子的确是个有本事的,青出于蓝啊!”

褚易简的双腿废了多年,就连陈赓年都束手无策,如今他却是当众站了起来。

哪怕之前有再多的人觉得延陵君只是凭借一时运气的沽名钓誉之辈,经过今日一事,也是叫人刮目相看的。

皇帝沉吟片刻,就侧目对李瑞祥道:“太医院的刘院使前两日不是刚上了折子请辞么?赶明儿就批复了发下去吧,就说是朕准了!回头再颁一道圣旨,就让这小子顶上,也算实至名归了!”

刘院使原是告假回乡照料病中的老母,不想那刘老夫人病重,已然是回天乏力。皇帝本还考虑着要不要夺丧,将刘院使再召回来用着,如今这个契机,也就顺水推舟了。

一个年仅十九岁,却富贵天降、少年成名的太医院副使,本就叫无数人艳羡唏嘘,如今短短不过三个月时间,已得皇帝亲封,坐上了太医院的第一把交椅!

那些在太医院摸滚打爬许多年还不上不下老头子齐齐红了眼,但是皇帝都说是“实至名归”了,谁还敢反驳什么不成?

延陵君也不推辞,坦然受了皇帝的封赏。

苏霖手里捏着金杯狠狠灌了一口酒,目光怨毒盯着暖阁里那男子从容坦荡富贵天成一般洒脱自然的背影,眼中迸射出来的目光恍若刀锋般,咬牙切齿道:“狂妄!”

而对面那席上,苏皖亦是目光晦暗,眼睛转了转,却是讳莫如深的侧目朝褚浔阳看去——

苏霖也许不知道,她可是看的分明,褚灵韵会和褚浔阳针锋相对,有很大的一部分原因就出自这个延陵君身上,如今延陵君是平步青云更进一步了,若是让褚灵韵知道了消息,岂不是更要把褚浔阳给恨到骨子里去?

这边她的心思飞转,快速的谋算着。

暖阁里,皇帝和陈赓年又寒暄了两句道:“爱卿你难得进宫一趟,既然赶上了,就一起入席喝两杯吧!”

“陛下恩典,臣敢不领命?”陈赓年道,一改方才凶悍的作风,躬身领命。

皇帝深深的看他一眼,最终也只是无奈的摇头,抬手示意李瑞祥:“去给添张桌子!”

“不用不用!”陈赓年连连摆手,眉开眼笑,“不敢劳烦大总管,老夫孤家寡人也占不了多大的地方,我和延陵小子挤挤就好,不麻烦,不麻烦了,哈哈!”

延陵君闻言,额角又是一跳。

皇帝已然是没了力气和他们计较这些,疲惫的摆摆手。

陈赓年便是兴高采烈扯着延陵君的袖子走出暖阁,退到外面的他的席位上去。

因为是在国宴之上,倒也没有人敢于公然凑上来恭喜延陵君高升的,只是间或总有无数的视线,或是审视,或是艳羡,也或是倾慕的往这边飘。

延陵君心中不悦,面上也不好显露,仍是那副风流不羁的笑容,给陈赓年斟了杯酒递过去,道:“师伯劳苦功高,先喝一杯解解乏吧!”

他的一张笑脸,在陈赓年的面前更多了几分有些孩子气的狡黠。

陈赓年却不领情,翘着胡子接了那酒杯牛饮而尽,抬手便是一巴掌往他脑后拍去,骂道:“臭小子,就会给我惹麻烦!”

这老家伙果然是不分场合地点的就要撒泼!

延陵君脸上从来收放自如的表情瞬间就跨了,但也好在是早有准备,不动声色的稍稍往后一侧身子,然后顺势将桌上自己的那杯酒又塞到他扫过来的那只手中。

陈赓年贪杯,尤其对这这宫中封存百年的琼浆全无抵抗力,当即就又接了杯子,砸着嘴巴细细的品,摇头晃头称赞不已,一时也就把方才那一招“横扫千军”的初衷给忘了。

延陵君又给他倒了一杯酒,才慢悠悠道:“其实我本也没打算麻烦你的,这点小事,我还能应付!”

拓跋榕瑶的背景本就复杂,他早有防范,又怎么会叫人利用那女人算计到?只不过要周旋起来得多费些力气罢了!

“卖乖?你再卖乖!”陈赓年闻言,立刻又是一瞪眼,骂道:“你还好意思说,闹了这么大的事也不提前跟我吱个声,我可是拿你娘做自己的亲闺女一般看待的,真要叫你有个好歹,将来你让我怎么好意思拿这张老脸去地底下见她?”

他吹胡子瞪眼的样子,说是严厉,但不知道为什么,看在眼里却反而会叫人觉出几分滑稽来。

“这话要让师公听见了,可不得跟您急了?”延陵君闻言,却是忍俊不禁的笑了,冲他眨眨眼,“他一向最重辈分的!”

他母亲当年入门晚,和陈赓年之间就差了足有二十岁,所以虽是师兄妹,但陈赓年说是将她做女儿看待也是半点也不为过的。

陈赓年这老头子脾气虽大,但是对自己师父却是一向恭敬,或者更确切的说是畏惧。

闻言就哑了声音,只象征性的哼哼了两声道:“你要真有那份孝心,多陪在他身边两年就比什么都强,哪像现在,四处乱窜的还要给我惹事!”

延陵君笑了笑,不置可否。

他晃了晃手中酒壶,感觉壶中残酒所剩不多,就又招呼内侍让再取了一壶过来,然后目光一移,飘向了暖阁里头,看着王座上高坐的那人,唇角勾了勾,一抹笑容微薄而带了几分讽刺的慢慢道:“我还以为他六亲不认,没想到有朝一日还有人能在他面前拿人情讨债!”

“有些人情,用一次也就到头了。”陈赓年自己抱着个酒壶仰着头把最后一滴酒倾进口中,意犹未尽的舔舔唇,不想却是一改方才的散漫姿态,也是跟着看过去一眼,叹息道:“我能保你的也就这么一次,后面的你就自求多福吧!”

这些年来,他凭借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在皇帝临危之际救过他许多次,所谓的救命之恩,于别人而言重过千金,但是到了这位皇帝面前——

他方才罔顾尊卑的闹了那么一场——

皇帝没有追究,这场所谓的君臣缘分也就到头了!

延陵君淡淡一笑,从远处收回目光,感激的看了他一眼道:“就这一次,够了!”

皇帝薄凉,这一次能给陈赓年这个面子已属难得,谁若是还指望着再拿这些旧情去他那里讨恩典,才当真是自寻死路。其实就算方才陈赓年不出现,今天这一局他也不会栽进去,但是现在这样更好——

陈赓年这么一闹,他的身份反而是坐实了,只要有陈赓年在的一日,就再不会有人拿他来历不明一事来做文章。皇帝信任陈赓年,再有陈赓年的这般态度作保,相对而言,他也跟着得益不少。

所以,这才是陈赓年这一次出现的最大作用。

这么想着,延陵君的目光就不觉往殿内的方向移去。

褚浔阳是皇亲,座位是紧挨在皇帝的暖阁外面的,离着他这一席的位置很远,他这样看去,只能于人群中寻她一个大致的轮廓,但是在那么多盛装打扮的贵女中间,却似乎唯有她的身影最为清晰醒目,一眼看去,视线里便唯她一人,明明看不真切她的表情,但是那抹影子存于脑海中,却似是能将她此时与人交谈时候一颦一笑的风景都尽收入目。

那去取酒的内侍迟迟不归,延陵君突然失了魂一般安静了下去,陈赓年倒了半天的空壶,实在是等的急了又觉无趣,便是提着袍子往延陵君身边凑了凑,挤眉弄眼的扯着脖子往内殿的方向张望道:“君玉啊,你那小媳妇呢?是哪一个?我这老胳膊老腿儿的出来一趟不容易,先指给我瞅两眼?”

延陵君的酒都省给他喝了,这会儿正兀自端了茶碗抿茶,闻言一呛,一碗茶水翻了自己满身,正恨不能一茶碗将他砸晕了了事的时候,后面忽而就闻一人轻笑。

“什么小媳妇?”却是褚易简不知何时眼就言笑晏晏的凑过来,手里一只玉壶一金杯站在后面,饶有兴致的也沿着两人视线的方向往那殿里张望道,“延陵你是有中意的姑娘了?是哪家小姐?指来看看!这些朝廷重臣之家都得卖我父王几分薄面,届时托了他去替你说项提亲,也就八九不离十了!”

诚然,褚易简不过就是个玩笑,陈赓年却是脸上乐开了花,两眼放光的就要蹭上去。

延陵君见势不好,连忙夺了褚易简手中玉壶塞给他道:“我师伯贪杯,先谢过小王爷的酒了!”

言罢,唯恐陈赓年再搅和,连忙起身拽了褚易简的手往殿外走去。

陈赓年翻了翻眼皮,刚好那内侍的酒也送到了,当即也就没心思再去理会旁人的闲事,一手一壶酒,眉开眼笑的开始啧啧的添壶嘴。

这边褚易简和延陵君从偏门出了正殿,就在那回廊上的无人处站定。

“今日殿上,还要多谢小王爷出面替下官解围!”延陵君道,说着就要抬手对他作揖。

“哎!”褚易简却是没让,抬手将他的动作拦下,面上敛了笑容,正色道,“你我之间不提这个,你与我,是有再造之恩,今日我只是投桃报李,举手之劳而已!”

延陵君笑笑,也不勉强。

褚易简垂眸抿了口酒,目光缓缓延伸到远处,面色却是带了几分忧虑道:“陈老是个难得心明如镜的聪明人,今日他这一闹与你而言也并非坏事,好歹再没人会拿着你的出身来历做文章了,日后你的仕途也会更顺畅些。”

“小王爷说笑了,太医院里到顶了领的也不过就是个混口饭吃的闲职,不谈什么仕途。”延陵君道,“不过我在此间无所凭借,还得要仰仗睿亲王和小王爷的庇护提携。”

褚易简怔了怔,不解的回头看他:“你真就准备一直在太医院呆下去?”

“否则呢?”延陵君反问。

褚易简却是语塞,目光复杂的看了他半晌,几次张嘴,最终却都是欲言又止,一拍他的肩膀道,“罢了,你有你的打算,我不干涉,不过咱们的交情摆在这里,我也不得不提醒你一句,当心些!苏霖那人还不足为惧,但是褚琪炎,你被他盯上了,却断不是什么好事!”

毫无疑问,褚易简也看出了今日一局里头有褚琪炎的小动作在里头。

“是,多谢小王爷提醒。”延陵君莞尔,面露感激的对他略一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