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锦绣凰途之一品郡主上一章:第 46 章
  • 锦绣凰途之一品郡主下一章:第 48 章

褚易简一笑,眼中一扫方才的沉重和阴霾,紧跟着就是目光四顾,瞧着四下无人,便是往前凑了一步,作势替他整了下领口,顺口打趣道:“你若真有本事哄了浔阳那妮子做媳妇儿也是不错的,届时本王的辈分也能跟着往上提一提!”

言罢就是扬声一笑,步履轻缓而认真的慢慢回了殿里去。

延陵君站在原地目送——

所有人都不是瞎子,就算他和褚浔阳之间绝大多数的联系都做在暗处,但是只凭在行宫那几日里发生的事,稍微有心点的都不难看出他的企图,只是褚易简看的更清楚一些罢了。

延陵君也没有遮掩辩驳的打算,又在那廊下站了会儿也跟着回了殿里。

因为被行刺一事耽搁了,这一场国宴按部就班的进行到最后定然要往后拖延时辰。

中途有人来报,说是荣妃已经转醒,皇帝就借故离席,顺便带着延陵君去了后宫替他清理体内残存毒素。

这边的国宴落幕,天色已经全黑。

皇帝那边传了消息过来,说是牵累大家宴会上受惊,今日皇帝降下恩典,准许所有赴宴的客人滞留宫中游园赏玩两个时辰。

为了迎合宫中过年的气氛,整个御花园里妆点一新,所有建筑的飞檐和回廊的沿途都同颜色喜庆的八角宫灯装饰,一眼看去蜿蜒如一条彩色游龙,从这园子里一直绵延到天际星空当中。花园里还由花房临时替换了许多长青的盆栽灌木,借以遮掩冬日里的萧条气氛,再加上大片大片红白相间的梅林掩映其中,一时间眼前倒仿佛是变换了季节,到处都是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

旁边的回廊下许多女孩子叽叽喳喳的在猜那些写在八角宫灯上的灯谜,气氛热闹而喜庆。

殿中的酒席一直未撤,喝高了的官儿们还都犹自推杯问盏的打着官腔互相恭维。

花园里和旁边的偏殿里,命妇们三五成群的寒暄着讨论时下新出的胭脂首饰。

所有人都已经将白日里殿中生死一线的那幕场景抛诸脑后。

二更时分,昭德殿前面的广场上,烟火已经备好。

皇帝没有再出现,由罗皇后亲自出面点燃了第一支炮竹,璀璨明亮的五彩光影冲天而起,所过之处洒下大片星火,带着细微的爆裂声,于漆黑夜空绽放最美的华彩,然后在少女们惊喜的赞叹声中悄然陨落。

一朵烟花陨落,随后马上又有飞的更高,声音更响的再蹿上去。

一时间整个皇宫上方,灯火的光环都被尽数掩盖,只剩五彩斑斓的焰火冲天而起,将整个天空渲染的瑰美夺目。

有人搬了椅子过来,罗皇后坐在台阶上笑容慈爱雍容的看着,听着身边妃子们的恭维和赞美,脸上笑容一直没有断过。

“真好看!真漂亮呢!”皇后身边一个穿翠绿衫子容颜娇俏的少女欢喜的笑着,看了好一会儿,觉得不过瘾,就转而过来半扒在罗皇后身边抱了她的一只胳膊,撒娇道:“皇后姑姥姥,让我们也下去玩玩吧!”

那少女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瓜子脸,大眼睛,模样生的娇俏,声音更是清脆甜美。

她似是并不十分畏惧罗皇后的模样,亲昵的挽着罗皇后的手臂哀求。

罗皇后也正是心情好的时候,嗔了她一眼道,“就你贪玩儿!”

“还不是姑姥姥疼我!”少女眨巴着眼睛甜甜一笑,就提了裙子蹭蹭蹭的跑下去,转身的瞬间却似是无意的略一回首,眉尾挑起,瞪了眼正规规矩矩站在罗皇后身后的另一个年龄相仿的沉静少女。

那少女面对她挑衅般的目光只就视而不见,事不关己的往旁边别开眼睛。

罗皇后对此却是无所察,只就笑道,“你们也都跟着去玩儿吧,梁嬷嬷,多吩咐几个人跟着,注意姑娘们的安全!”

“是,娘娘!”梁嬷嬷含笑应了。

陪侍在侧的一众少女早就耐不住性子,纷纷谢了恩,带着丫鬟跑过去,在下头忙碌的内侍的指引下取了火烛兴奋的去试着引燃焰火,然后看着从自己手下飞窜而起的烟花雀跃不已。

下面姑娘们闹成一片,越发将这除夕之夜的喜庆气氛烘托到了极致。

为了衬景儿,褚浔阳也跟着点了两只烟花,然后便手里抓了个炮仗躲到稍远处的一丛梅树后头,依着栏杆将那炮仗的竹筒在手里抛来抛去的玩,同时漫不经心的想着事情。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就在她失神的时候,恍然察觉那竹筒被抛起之后久久不曾落回,她这才察觉了异样,从远处收回目光,却见一身暗红色朝服,容颜俊朗的延陵君已经含笑站在了身后。

他手里握着那个炮仗也是如褚浔阳之前那般上下抛着解闷,目光落在远处那群奔走欢笑的少女身上略扫了一圈就又兀自收回,垂眸看向这回廊上懒洋洋靠着的少女,露出一个笑容:“你该过去多和她们一起玩的,一个人闷在这里做什么?”

褚浔阳的性子不是不合群,只看她想不想。

“有心事唉,玩也玩不痛快!”褚浔阳难得怅惘的叹了口气,把横放在那栏杆上的右腿收回,腾了点地方出来。

延陵君一撩袍角不客气的坐了。

褚浔阳就拿下巴指了指他方才过来的后宫方向道:“怎么样?他没事了?”

“从头到尾不过都是由他一手操纵的一场苦肉计,能有什么事?”延陵君撇撇嘴,将那炮仗高高的抛起再接住,在指间把玩着转了个圈,再提起那人的时候神色之间竟是毫不掩饰的讽刺意味道,“说起来也真难为他了,他这样的人,多疑又谨慎,如今竟会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以身作饵来布局,你们这位皇帝陛下,人到暮年,当真还是雄心不改!”

“呵——”褚浔阳笑了笑,对此却是不予论断,她屈了腿,将下巴抵在膝盖上,过了一会儿才道,“说起来拓跋淮安这一次也算是栽了,谁能想到他揣着满腹的算计而来,而在他走出漠北草原的那一刻,就已经落入别人更加周全的算计当中了。”

延陵君弯了弯唇角,没有开口。

褚浔阳兀自想了一想,还是忍不住皱了眉头道:“漠北王新娶的那位王妃到底是个什么人物?竟然有那般手段公然冒以漠北王的名义来和陛下合谋谋夺漠北王庭的权力?”

“她是什么人都不重要,横竖不过是自作聪明的一个蠢人罢了。”延陵君不以为然的冷嗤一声,“一介目光短浅的妇人,还妄想着借西越朝廷的手来夺权上位?你们西越的这位皇帝陛下岂是个容人从他手里得便宜的人?事成之后漠北归顺?就凭一个两岁不到的奶娃娃?据说那边的漠北王的长子也不成气候,只要老漠北王和拓跋淮安相继一死,攻克整个漠北,对西越而言也不过就是顺手牵羊的事。他犯得着去和一个妇人筹谋什么?再去留了把柄叫人拿捏的?”

“是啊!”褚浔阳叹息一声。

之前苏逸得到的消息,说是在拓跋淮安来京两月之内漠北王庭和皇帝之间曾经有过数次书信往来,褚浔阳和延陵君一直以为是漠北老王和皇帝之间是在图谋什么,直至几日之前,也就是拓跋榕瑶被诊出有喜的次日,拓跋云姬突然秘密约见她的时候褚浔阳才知道——

那些信函,根本就不是漠北王和皇帝之间的传递的,而经由漠北王妃之手发出。

这位王妃是三年前漠北王续娶的新王妃,漠北人不在乎什么血统尊卑,只崇尚力量,所以这位王妃才能以一介女奴之身上位,然则这女人却是个不怕死的,有了儿子之后也生了野心。在漠北的王位角逐中,拓跋淮安是仅次于世子的强有力的竞争对手,自然就成了这女人的眼中钉,于是趁着他此次出使西越的便利,这位王妃就暗中借由漠北王和京中信件往来的秘密渠道和皇帝合谋,要将拓跋淮安置于死地,除掉这个祸患。

褚浔阳之前还奇怪,哪怕是不准备再和亲了皇帝直接说一声也就是了,他却偏偏一直拖着此事,将拓跋淮安一直拖在京城接连数月,直到了前几天得了这个石破天惊的消息才是明了——

什么和亲,皇帝这分明是在筹谋时间布局,好将拓跋淮安给除了!

而要除掉他却必须要有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不能叫人拿住把柄,这样一来,又有什么会比国宴之上当众行刺一国之君这样的罪名更合适的?

不仅可以拿下拓跋淮安,稳住漠北王妃,还能为将来出兵攻打漠北先留下一个合理的借口,一箭双雕的事情,当真是一番好算计。

“这一次他也是下了血本了。”沉默半晌,最终褚浔阳还是讽刺的笑了。

“就凭他的性格,若不是事先确定那蓉焉手中捏着的就是解药——就算他自己也中了毒,他也是万不会不叫人先行试药就服下的。”延陵君接口道。

之前他从蓉焉那里拿到解药,皇帝想也不想就给吞了,只就这一点就完全不符合皇帝的性格。

褚浔阳有些悻悻;“好在是陈老机警,及时封了那老康的口,否则叫他狗急跳墙把陛下的底牌给抖出来,今天这一场国宴,就活脱脱要闹成一场笑话了。”

整个事件不过是皇帝自导自演的一场苦肉计,康太医应该是他的内应,当时预备用来出力不动声色替他解毒救命的,否则哪有那么巧他一中毒就刚好叫德妃给发现的?只是这一步棋却被延陵君不动声色给搅了,而那康太医也的确是存了私心想要踩死了延陵君取而代之。

那宴上皇帝一直沉默不语的态度早就说明一切。

他自己的计划落空,对后面的事索性置之不理,看着那康太医自寻死路,也好顺便灭口消灾了。

皇帝的这番算计和用心,的确是叫人遍体生寒。

不过延陵君说起这些却无多少感觉,只顿了一下,就又换了副语气,调笑起来,“说起来拓跋淮安也是病急乱投医了,为了自保居然靠上了褚琪炎来脱困。他们两人分明也是从皇帝的作为中事先揣测出来了他的意图,却是将计就计的等着他出招。由拓跋淮安出面将我推出去做了替死鬼,然后皇帝指证他的那一席话就落了把柄,届时皇帝会了圆谎,自是要对他礼让安抚一番。后面南河王站出来,若是没有太子殿下打岔,只怕就又要再提议亲一事了吧?”

褚浔阳与他对望一眼,“是啊,拓跋淮安之前就有当众提亲褚灵韵的先例在,此时若是旧事重提,他又刚受了冤屈,为了调和两国关系,但凡是他开口,那就算是张家也都无话可说。只是我猜么——褚灵韵当是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和弟弟的算计的,以她的性子,是打死也不肯嫁到漠北去的。”

“此刻不是替她担心的时候。”延陵君对这个话题明显不感兴趣,他起身整理好衣袍,一边慢条斯理的慢慢道:“我现在是在想,此事不成,不管是皇帝陛下那里还是拓跋淮安和褚琪炎那里都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你猜他们彼此双方后面还会出什么招?”

褚浔阳真正担心的也是这个,闻言也是下意识的敛眉,思忖着刚要说话,就听前面广场上有人嗓音尖锐的惨叫声破天而起。

第086章 夺宠

两人循声望去,就见昭德殿前那广场上已经乱成一团,火星四溅之中,到处都是四散尖叫奔走的人影。

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各家小姐们,内侍、宫婢、丫鬟们,全部乱作一团,混乱不堪。

“我得过去看看!”褚浔阳道,抬脚就要往那边去。

“那里场面正乱,一会儿再去吧!”延陵君却是没让,手指隔着袖子一把扣住她的手腕,那力道,完全就是个不容人拒绝的态度。

褚浔阳心中不满,皱眉看向他——

以往可还从不曾有谁这么拘着她,这种情况之下,要是换做褚琪枫,肯定就不会拦下她,而是直接跟着她一起去了。

延陵君却是目光微沉看着远处,倒是未曾察觉自己是已然因为这多管闲事的毛病被嫌弃了,静默片刻就听他兀自沉吟道:“可能不只是意外那么简单的。”

话音刚落,褚浔阳却是习以为常般撇撇嘴,讽刺道:“这里是皇宫内院,那些宫女太监都不要脑袋了不成?一天到晚的哪儿来的那么多意外!”

说话间那边的吵嚷声已经渐渐的弱了,只间或听见女子嘤嘤啜泣之声。

延陵君笑了笑,松开她的手腕道:“你先去吧,这种事,我不方便掺和!”

“嗯!”褚浔阳对他一笑,也不勉强。

彼时那广场上混乱的场面已经基本上控制住了,地面上狼藉一片,都是四处散落着竹筒、炮仗,空气里浮动着一股浓郁的火药味,间或还夹杂怪异的焦糊味道。

褚浔阳快步走过去。

罗皇后的周围已经挤满了人,负责广场上看管焰火的首领太监和一些年长的嬷嬷跪了一地,诚惶诚恐。

旁边还有几位官家小姐形容狼狈的被丫头扶着,好几个人的衣裙披风上面都被火星灼烧出醒目的孔洞来,虽然几个火星溅出来还不至于伤人,但是这些自幼就是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们还是受了不小的惊吓,一个个小脸煞白,或是伏在自家母亲的怀里,或是挂在丫鬟的臂弯里惊惶垂泪。

其中两人最严重,一个就是之前站在罗皇后身边提议下去一起玩的翠衣少女,罗家的三小姐罗予琯,另一个是户部尚书孔家的小姐。两人的衣裙都烧了一片,那罗予琯甚至是连发丝也烤焦了不少,脸上沾了些浮灰,手背上还有一处明显的伤痕。

这样一来,便算是出了大乱子了。

那太监管事跪在平地而起的冷风里,抖着声音不住的叩头告罪:“娘娘饶命,是奴才疏忽,奴才该死!”

“你们是怎么办事的?皇后娘娘明明交代叫你们看护好各位小姐,还闹出这样的乱子来?”德妃声色俱厉的指着跪了一地的奴才骂道,转而就又换了副神情,扭头去安抚旁边的罗皇后道,“娘娘,方才下头的人多,应当只是个意外,这些奴才就算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当面渎职的!”

后宫诸事都是罗皇后一手把持,但像是除夕国宴这样的盛典,毕竟排场太大,她也不得不分出去一部分事务让宫里几个位份高的妃子帮衬着一同打理。

好巧不巧的,负责这里的管事太监就是德妃宫里的总管,贾六。

这宫里的女人都视彼此为天敌,德妃想要息事宁人,庆妃立刻就唯恐天下不乱的站出来道:“德妃姐姐这是说的什么话?在场的这些个小姐们都是功臣的家眷,如今她们受了委屈你不安抚,却反而迫不及待的去替几个奴才开脱?你自己不觉得怎样,难道还要让皇后娘娘同你一样博一个薄凉的名声么?”

德妃被她呛的一时无言,狠狠的瞪她一眼,那目光锐利,射出来的仿佛都是刀子。

庆妃却不管她,唏嘘不已的过去拉了罗予琯受伤的那只手,看着她手背上一道长余寸许的伤口,心疼道,“瞧这罗小姐伤的,一个女孩子家,这要是落了伤疤可如何是好?兰溪,还不赶紧传太医去?”

“是,娘娘!”她身边女官连忙领命去了。

德妃恨的牙根痒痒——

伤的若是别人也还罢了,偏偏是皇后的姻亲,是罗皇后娘家的侄孙女!

然则此时暗恨也不顶用了,深吸一口气飞快的稳定了心神,德妃便是对那贾六沉声喝道:“你哑巴了?还不把事情说明白了?刚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好端端的,怎么就伤着人了?”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贾六心中更是叫苦不迭。

那偌大一个殿前广场,方才又挤满了人,他就算是生了三个脑袋六只眼睛也都不够看的,哪里知道怎么会出了这档子事儿的。

他急的眼泪几乎都要落下来,却又不能不替自己辩驳,只能硬着头皮道:“奴才也不知道,大概是什么人不小心将燃着的焰火给撞倒了,惊了小姐们,然后——然后那场面就失控了!”

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德妃就是有意袒护都不能,情急之下只能尴尬着去看罗皇后,试探道:“皇后娘娘,您看这——”

“不中用的奴才,养着你们也是白拿俸禄!”罗皇后满面的怒色,冷冷道,“来人,拖下去,今儿个这里当值的所有奴才都一并拖下去,每人打二十个板子,全部打发出去,宫里不养这样的废物!”

在宫里当差的奴才们,挨打受罚都是常有的事,可一旦被逐出宫,那就等于是断了活路了。

在场的几十个奴才再也顾不得许多,哭天抢地的连连告饶,顿时就将这大年夜里营造出来的喜庆气氛扫荡一空。

罗皇后看着,一张脸上颜色愈发显得阴沉恐怖了起来,却是半分容情的意思也没有。

德妃本来还想着替贾六再求求情,一见她这张脸,瞬时也哑了声音,再不敢往多言一句。

有侍卫上来拿人,那一众的内侍嬷嬷们哭的尤为凄惨,眼见着就要被人强行拖下去,忽而有一只伤痕醒目的小手试探性的怯怯扯了下罗皇后的衣袖。

罗家三小姐罗予琯小心翼翼的凑上前去,低声恳求道,“娘娘,方才——只是个意外,和他们没有关系,娘娘就饶了他们这一回吧!”

她的语气细弱,因为惊吓过度,一张小脸上还是惨白的一片,那双大眼睛里却是挂了一层委屈的水雾,强忍着没叫自己落泪。

罗皇后的眉头几乎是下意识的一皱,扭头朝她看来。

罗予琯便是骤然一惊,慌忙往旁边别过眼去,似乎很怕和她的视线正面接触。

德妃瞧着两人之间的神色,心中忽然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于是不等罗皇后回绝就已经飞快的上前一步道:“罗三小姐,你说方才只是个意外?却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样的一出意外?”

罗予琯似是一惊,脑袋不由垂的更低。

这会儿就算是罗皇后想要息事宁人也掩饰不住了,其他人也都目光灼灼的齐齐朝她看过去。

孔夫人因为女儿衣物被烧的事情正在气头上,哪里肯轻易放过机会?立刻就上前一步,道:“罗三小姐,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可是知道什么?不妨直说,这里有皇后娘娘,断也不会叫你受了委屈的。”

罗予琯使劲低垂着脑袋,局促不安的捏着自己的衣角,却是一声不吭,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的样子,半晌只是嗫嚅着小声开口道:“没!我——我只是不忍——不忍这么多人跟着无辜受过!”

德妃闻言便是冷笑一声,不依不饶道:“你既是认定了这些人无辜,那也总要是把真相说出来,才能免了他们的皮肉之苦,若是执意隐瞒的话——三小姐你岂不也成了害他们蒙受不白之冤的帮凶一个了?”

罗予琯似是被这话吓住,猛地抬头朝她看去,神色惶恐。

罗皇后的面色略显不耐,终是罗予琯身后丫鬟忍不住上前一步,当众往罗皇后面前一跪,大声道:“我家小姐不敢说,我说!方才那事根本就不是什么意外,分明就是有人有意为之,要伤我家小姐的!”

此言一出,众人立刻就都露出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唯有德妃,更是险些忍不住欣慰的笑出来。

她沉吟着左右观望一圈,面上却露出忧虑之色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水玉!不许胡说!”罗予琯怒喝一声,不悦的瞪了那丫头一眼。

叫做水玉的丫头却不领情,眼泪一下子就滚了出来,仍是梗着脖子抬手一指人群里站着的另一名少女,大声道:“是大小姐做的!她要害我家小姐,奴婢看的清清楚楚,是她故意踢翻了焰火,要不是奴婢刚好拉了我家小姐一把,就不只是烧衣裳那么简单了,怕是我家小姐的整张脸都要给她毁了!”

这样的指责,已经到了明目张胆完全不加掩饰的地步。

众人的视线顺着她手指的方向齐齐落在旁边罗家大小姐罗思禹的身上。

原先站在她身边的几人立刻躲瘟疫一样骤然后撤半步,虽然不过微弱的一点距离,也是将那女子愕然而略显惊慌的一道身影给孤立了出来。

罗思禹的样貌生的不如罗予琯那般娇俏灵动,却是温婉之中透着天然沉静,自有那么一股子世家女子的优雅从容在里头,平时与人相处的时候,这女子的确是有些孤傲或是冷淡,但也不会叫人觉得就是怎样的不舒服。

如今被人当众加以这样的指责,罗思禹到底也不过是个年仅十四岁的少女,被人这样虎视眈眈的盯着,她的脸色一白,忍不住就是一个踉跄,脱口道:“我没有!”

罗皇后并没有马上兴师问罪,那目光之中颇多审视之意的看着她。

罗思禹愣了一愣,随后反应过来才是连忙提着裙子跪下,辩解道:“娘娘,思禹没有做过,一定是水玉看差了,我——”

“罗大小姐,你们都是罗家的姑娘,彼此之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如果不是确有其事,难道三小姐还会故意污你的名声,来连累她自己吗?”德妃打断她的话。

此时她已经完全镇定下来,以一副旁观者的姿态悠然拢着杯中茶叶,眼神睥睨——

这事儿是罗皇后自家侄孙女给抖出来的,可是与她无关。

罗皇后本来没接罗予琯的话,也是隐隐觉得事情可能有内幕,想要压着等回了寿康宫再查,不想却被水玉当场揭了出来,这会儿她不想管也不成了。

她的面色不善,冷冷的看着罗思禹:“你的意思,是你妹妹的丫头编排了莫须有的罪名,故意的冤枉你?”

罗皇后这话,当真是叫人没法接啊!

褚浔阳站在人群之中,唇角勾起玩味的笑容——

罗家的内斗斗到了宫里来,不管是罗予琯栽赃,还是罗思禹作祟,这样纠缠不休闹的越久,对罗家和罗皇后在宫里的声望而言,都是巨大的损失。

她这话说的隐晦,分明就是在向罗思禹施压的。

罗思禹咬着嘴唇,唇色已经明显泛白。

这时候人群中突然有人掩嘴惊呼,“啊!我想起来了,那会儿那第一道火光好像真是从罗大小姐那边出来的。”

一句话,如是在三月春水平静的湖面上扔进了一颗石子,几乎是顷刻之间就有无数的人回忆起当时的情形,几乎是一边倒的表示——

当时虽然场面混乱,但大致事情的起因就在罗家姐妹之间了。

罗予琯一直没有亲口指证,罗思禹举目四望,却是神色凄惶,几乎有些绝望。

她身后跪着的小丫头忍了许久,眼见着自家主子是要被那些人仇恨的目光吞了,情急之下终于忍耐不住要开口。

罗思禹却一早就料到她的意图,隐晦的一道眼波锐利如刀横扫过去,虽不明显,但褚浔阳的视线一直就没离开她的脸,还是将那一眼目光之内的玄机尽数掌握。

那小丫头被她吓住,一时失言就忘了反应。

就在这时,罗家的两位夫人也闻讯赶来,大致听了这边的情况,罗大夫人二话不说就已经屈膝跪在了女儿的面前,将罗思禹挡在众人虎视眈眈的目光之后,态度恳切的对着罗皇后拜下道:“皇后娘娘,思禹也是你看着长大的,她的为人您还不清楚吗?她虽是年纪小,但我罗家的女儿也是断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罗二夫人则是扑过去抱住狼狈不堪的女儿,自顾抹泪,闻言就擦了把眼泪狠狠的看过来道,“你的意思,你的女儿清白无辜,却是三丫头凭白捏造,要陷自家姐妹于不义吗?”

说着就捏了帕子去擦罗予琯脸上的浮灰,一边心疼道:“伤到哪儿了?疼不疼?”

“母亲,女儿没事!”罗予琯道,忍着眼泪拨开罗二夫人,也是对着罗皇后跪下去道,“皇后姑奶奶,方才下面挤了很多人,若说是谁在混乱中撞了谁的也是正常。大姐姐与我是一同长大的,一直都对我关照有加,就算真是她那里出了岔子,我想——应该也只是个意外的!”

罗思禹一直没有开口提及当时的情况替自己辩驳,只有罗大夫人一遍一遍的告罪,其他人都以一副等看好戏一样的神色等着罗皇后最后的决断。

这时候靠在人群外围的霍倾儿几次隐忍终是按耐不住,提了一口气就要往前挤:“不是——”

然则还不等她叫嚷出声,就已经被人一把捂住了嘴巴。

霍倾儿一惊,下意识的横肘就要往回撞,褚浔阳却是料准了她这一本能的反应,手掌一横,将她的手肘抵住。

霍倾儿恼怒回头,发现阻止她的人竟是褚浔阳,先是一惊,随后又是一愣,神色困惑。

褚浔阳微笑冲她略一摇头,低声道:“别管闲事,看着就好!”

霍倾儿有些犹豫,此时里面罗皇后已经发了话,冷冰冰道:“就算只是个意外,大丫头也太不省事了,这样的场合,也不知道注意一点,也好在这受伤的是予琯,自家姐妹不与你计较,这要换做是其他人,你们要本宫如何交代?”

“是,是思禹莽撞!”罗思禹连忙磕了个头。

罗皇后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就把目光移到罗大夫人脸上道,“把她带回去好生教导着,罚抄女戒百遍,在这之前就好好闭门思过吧!”

罗大夫人心里发苦,面上却是一派恭敬的应了:“是,臣妇谨遵娘娘教诲!”

罗皇后略一点头就不再管这母女俩,转而拉了罗予琯受伤的手背瞧了瞧,眼底神色这才略见几分缓和,对梁嬷嬷道,“先把这孩子带回寿康宫去,传个太医给仔细瞧瞧,女儿家的,可别是要留了疤痕才好!”

“是,娘娘!”梁嬷嬷恭谨的应了,弯身要来扶罗予琯。

罗予琯连忙把手递到水玉手里,感激道:“不敢劳烦嬷嬷!”

说着又对罗皇后谢了恩,转身跟着梁嬷嬷走了。

罗二夫人看着,面上还是一副忧虑的表情,眼底却有精光闪过,透着说不出的心满意足。

尘埃落定,最后不过是罗皇后娘家人之间的一场闹剧,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德妃这才有了些底气,试着对罗皇后开口道:“娘娘,那您看这些奴才要如何处置?”

“没伺候好主子,他们也难逃罪责,就照之前说的,每人打二十个板子,以儆效尤吧!”罗皇后不耐烦道,却是没再提逐出宫去一事。

德妃如释重负,一众奴才也坦然领罚去了。

罗皇后挥挥手:“都别挤在这里了,看的本宫头疼,散了吧!”

众人行了礼,依次退下。

罗大夫人牵了罗思禹的手告了罪,先行出宫。

母女两人往一条偏僻的回廊上走过去,待到把后面的人都远远的甩开了,罗大夫人才是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用力的捏了捏罗思禹的指尖,神色晦暗而复杂道:“让你受委屈了!”

“女儿不委屈!”罗思禹一笑,这一笑之间,方才在人前那些惶恐慌张的神色都早已经消散不见,半点迹象也无,在外人看来,谁也不知道她方才经历了什么。

身后跟着的小丫头烟儿却是委屈的抹起了眼泪,嘟囔道:“小姐您就由着他们这样算计欺负吗?今天这么一闹,您这名声可就坏了,方才——您就是叫奴婢替您担了这个罪名都好的!”

“傻丫头,要你担了,你现在还有命在?”罗大夫人苦涩一笑,抬头摸了摸烟儿的发顶。

罗思禹已经握了她的手道:“这里是个是非之所,我本也还在谋算着如何脱身,今天这事儿倒也成全了我,母亲不必替我担心,我们先走吧!”

“嗯!”罗大夫人看着她,自然还是心疼的厉害,却也无奈,母女两个相携快步离开。

“其实事情不是罗三小姐说的那样的!”这边霍倾儿拽着褚浔阳飞快的进了旁边的花园,迫不及待的就开口道,眉宇之间的气息郁结难解,“方才我就在旁边,看的很清楚。”

霍倾儿说着,就忍不住激动起来,愤愤不平的一把抓住褚浔阳的手指,恳切的看着她,“是那罗予琯的丫头故意走过去撞了罗大小姐,罗大小姐没站稳,这才碰倒了那个竹筒,而且当时那竹筒倒下的方向也不是冲着罗予琯去的。只是那竹筒一翻,周围的人都惊了,连着把旁边的焰火也都踢翻了,那场面乱成那样,后来等大家发现的时候罗予琯的衣物就烧着了。”

提及此事,霍倾儿的神情之间是明显的沮丧。

霍罡也有两房妾室,但是因为霍家的家规极严,两人又没有子嗣傍身,所以在后宅里头一直都规规矩矩,谁也不敢在霍夫人面前玩手段。这样相对而言,霍家的后宅里头,霍倾儿算是从不曾体验过这些勾心斗角的龌龊事。

她本身就是心思直,这会儿自认为窥见了真相,但却不得不把知道的事情埋在心里,眼见着一个无辜的少女受委屈受冤枉,怎么想心里都觉得不平。

褚浔阳见她这一筹莫展的样子也不知道是当哭还是当笑,只能安抚性的握了她的手指道,“别想了,这些事,只是他们罗家的内斗,和你没有关系。”

“可那罗大小姐不是要蒙受一辈子的不白之冤吗?”霍倾儿道,语气不觉愤然,“事情又是当众闹出来的,现在所有人都觉得是她心思歹毒,公然谋害自己的堂妹,顶着这样的名声——”

“你又怎知人家不是乐在其中?”褚浔阳微微一笑,眸子一闪,却是突然不留情面打断她的话。

霍倾儿一愣,皱着眉头,神情困惑:“这话怎么说的,明明是——”

“你真当那罗大小姐是个傻的吗?”褚浔阳问,似乎也没准备霍倾儿回答,紧跟着又是自顾一摇头道,“就连你这个外人都看出来了,这事儿是罗予琯自导自演的一出苦肉计,作为当事人,那罗思禹会不知道她自己到底有没有害到人?”

霍倾儿怔了怔,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褚浔阳也没看她,只就继续说道:“方才面对罗予琯那般恶毒的指责诬告,她若是真的有心,又何至于连自辩一句都不曾?看似是她作则心虚,百口莫辩的担了这个罪名,实际上她是乐见其成,有意成全了对方的算计才是真的。”

“可是——可是——”霍倾儿搅着手里帕子,还是一头雾水,她奔过来两步,皱眉看着褚浔阳,“那她又是为什么?受了这样的不白之冤,与她而言总归不是件好事的。”

“那就得要去问她自己了,这事儿我可就不得而知了。”褚浔阳笑笑。

抬头就见前面的小径上,一身紫衣华服的俊俏少年疾步行来。

正是褚琪枫。

“哥哥!”褚浔阳远远就唤了一声,“你怎么过来了?”

“我听说这边出了意外,没伤着你们吧?”褚琪枫道,说话间已经扳过褚浔阳的肩膀,神色焦灼的将她上下打量一遍。

褚浔阳笑笑:“没事呢,我站的远,没伤着。”

褚琪枫自己确认,见她确实没事,精神也好,这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