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的这座宅子很大,并且空旷有一段时间,雨夜里没人丝毫的生气,看上去很有几分瘆人。

两人过了正厅,在后院一个偏僻的院子里找了个不起眼的房间,应该是一处下人房,里头的摆设简单,一目了然。

“你等我一会儿。”苏逸进门之后就又转了出去。

适容站在门口却是一动未动,雨水掩着贴在脸上的发丝不住的往下滚落,合着衣服上的水,很快的就在脚下凝聚了一汪。

苏逸去了不久回来,手里提了个包袱,见她还站在门口发呆就顺势一把将她拽了进去,然后手脚利落的打开包袱,从里面取出几件衣物塞到她手里,“我先出去,你先把湿衣服换了。”

说完也不等对方首肯就快步走了出去。

适容手里抓着干软的衣料,犹豫了一会儿才脱了之前的袍子,把一件半旧的丫鬟服穿在了身上。

这边她刚刚整理好,外面就又传来脚步声,苏逸在外面敲了敲门,“好了吗?”

“嗯!”

听到里的人答应了,苏逸方才推门进来。

彼时他自己也随便找了件干燥的袍子换上了,只是两个人的头发都湿漉漉的披在肩上,怎么看都显得狼狈。

他看了女人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平时都看她穿男装成了习惯,这会儿却是怎么都觉得别扭。

“咳——”片刻之后苏逸方才咳嗽了一声掉开视线。

他大概是去了趟厨房,回来的时候手里提了个砂锅,并两只碗,一边直接拔剑把屋子里的一张方桌劈成散柴一边道:“这宅子之前被官府查抄过一遍,没什么东西了,我在附近留了记号,我们在这里等一等,天亮之前接应的人应该可以找过来。”

说话间他已经开始动作利落的取了火折子生火,然后把砂锅架在了火上烧开水。

适容一直站在旁边岿然不动的看着他的动作,目光时而迷离时而冷漠,不知道在想什么。

苏逸架好了火堆,又四下里环视一圈,就走过去,拆了里面床上木板搬过来,又将床帐整个儿拽下来铺好,这才抬头招呼她,“过来烤烤火吧,别染了风寒。”

适容没动,只是双眼出神的盯着那火堆发呆。

苏逸等了片刻,终于无奈,走过去要牵她的手,这一次却是被她避开,自己走过去在那床板上坐了。

苏逸无奈的摇了下头,坐在了她斜对面。

适容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神色游离的盯着眼前闪烁不止的火苗,若有所思的沉默不止。

苏逸间或抬头看她一眼,眉峰敛起的程度就越发的深刻几分,却也没说什么。

火堆架起来,熊熊火光之下屋子里也暖和了不少,不多时那砂锅里烧着的水就开了。

苏逸取过碗,倒了水,见到对面的适容还在发呆,就只能起身过去把半碗水递给她,叹息一声道:“喝点热水去去寒吧。”

适容收回目光看了眼他手里犹且冒着热气的瓷碗,抿着唇角却是没动。

苏逸的眉心隐约一跳,隐隐的叹了口气,只能拉过她没有受伤的一只手,把碗塞到她手里。

也是这个时候他才恍然记起她另一只手上的伤,就又取了金疮药,撕了布条下来给她重新上药包扎。

适容一直沉默的看着,眼神凝固而无一丝的波动。

苏逸一直替她打理好伤口,又将她的袖子都一并整理整齐,迟疑之下还是正色看向她道:“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她这个样子,很显然是已经被皇帝视为叛徒,若在今夜之前还有缓和的余地的话,那么现在——

失踪了那么一大批的暗卫,方才又是他出手带了她出来,皇帝那里是一定不会再允许她回头了。

适容闻言,一直封冻着的眼神之间这才缓慢的出现了一丝裂痕。

她抿了抿唇,忽而便是有些懊恼的质问出声,“为什么要救我?”

苏逸皱着眉头看着她眼中变化莫测的情绪。

如果只是皇帝的逼迫,这女人当是不至于如此的。

这一个晚上这个女人的种种举动都太反常,他多少是能猜测出一些内幕的,这会儿横竖是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他索性也就吐出一口气,斟酌着开口道:“你之前做了那么多事的事,都是因为那个人吧?”

适容闻言,忽而便是狠狠的闭上了眼睛。

她不说话,苏逸心中却是了然,一边拨弄着眼前火堆,一边道:“是现在你被皇帝怀疑,所以就不能留在他的阵营里了?”

可以被利用,却不甘于被舍弃,这个女人——

这到底持有的是怎样的一种心境?

苏逸想来,没来由的突然就是觉得心里隐隐发闷。

他定了定神,再次抬头看向斜对面的女人道:“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为浔阳郡主做了那么多?褚浔阳她——”

“这不关你的事!”他的话音未落,却是被适容冷声打算。

她骤然抬头看向对面的男子,可是即将破胸而出的愤怒却在对上对方深刻而审视的眸光时骤然堵在了胸口。

下一刻,她已经再度扭头别开了事先。

苏逸看着她留给自己的侧影,心里玩味着,不禁便是略带几分自嘲的笑了笑,道:“他对你很重要?离开他,不用再替他杀人了也这般难受吗?”

他一早就猜到了,这个女人绝对是另有其主,真正效忠的并不是皇帝,直到了这一晚才终于得意证实。

她为了那个人筹谋一切,涉及杀人,甚至于不惜冒险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一再的出手,这分明就是拿了性命再拼。

可是今天——

“因为你失去了利用价值而放弃你,这对你来说并不是件坏事。”叹一口气,苏逸说道。

他原以为对方可能会愤怒,适容双手用力捧着手里温热的碗,片刻之后却是淡淡说了一句:“你不懂!”

苏逸的眉头皱了一下,赶忙将那瓷碗夺下来,将她裹着绷带的一只手捏在手里仔细的查看。

适容看着他眉头深锁,细致小心的模样,不觉的就又是眼眶一热。

“呵——”她微微苦笑了一声,往外面细雨淅沥的夜色中移开了视线,许是这些心事都被尘封的太久,难得今夜有了一个听众,她便就跟着有了倾诉的渴望,缓慢而平静的开口道:“我五岁的时候就已经跟着他了,那个时候刚是在生死边缘徘徊走了一遭,是他救了我,带着我走了出来,也是在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我这一生还可以你有另外一种活法,不用一直等在角落里,等着被人注视和利用,不是生来显赫的身份,锦衣玉食就都是好的,跟着他的那几年,哪怕是粗茶淡饭也觉得心安和幸福。曾经——”

她的记忆又被拉回了当初的那段时光里,唇角不经意的竟是流露一抹笑,很浅很淡,但却是十分真实的绽放。

“他教我读书习字,教我怎么给养在院子里鸡鸭喂食,教我怎么生火取暖,怎么自己动手填饱肚子,那个时候,我真的以为那就是我后面一生的轨迹了。”适容说道,可是想着后来的变故,她的眼泪就又忽然滚落,缩了缩肩膀,垂首用力的抱住了自己的膝盖,后面的声音也跟着哽咽了起来,“在我八岁的时候我就已经仔细的想过,我是要跟着他一辈子的,一起在那个破败的小院子里住到白发苍苍,然后再到百年之后一起深埋黄土。可是偏偏这一切都被打破了,突然有一天他就不辞而别,一声不吭的丢下了我,这些年我寻了他这么久,我只是——我只是——”

说到最后,她的情绪就有些过激,使劲的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我只是想要跟在他身边而已,哪怕他的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再和我无关,我也只是想要陪在他身边而已,可是他却说他不要我了。”

既然是这样,真的是宁肯当初他根本就不曾捡她回来过。

这一场轮回,给了她最温暖的希望,可又偏偏所有的希望都在一瞬间破败不堪,成了满地残骸。

五岁时候的相依为命,加起来将近二十年的生死相随,这得是要多大的意志力,才能叫一个女人以她薄弱的肩膀承受住这些?

不过就是想要追随一个人而已。

苏逸缓缓抬手环住她单薄的肩,可是抿着唇角,却是连一句安慰的话都不知道从何说起。

她和别人故事,一段纠缠了将近二十年的往事,并不是他这样一个外人可以随便评判议论的。

“既然当初是他救了你,那么至少——”良久之后,他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努力斟酌着用词道:“至少你不该这样轻贱自己的性命,不管他现在怎么样,当年的心意也总不该被辜负的!”

适容抬起头,满面泪痕的看着他的脸,凄惶道:“可是他要我走,这天下之大,除了跟在他的身边,我还能去哪儿?”

太长的一段时间之内,把一个人作为信仰和生命的依托太久,已经成了习惯,轻易的如何能够变更?

女人眼中的神色恐慌而又迷茫,那泪光闪烁,就如是黑夜中随时可能破碎的星辰。

苏逸看着她,心里突然就软弱的疼痛了起来。

这个女人,看似无坚不摧冷硬绝情,直接上——

不过一个毫无安全感又一直渴望着一点微弱温暖关怀的孩子罢了。

心中万般思绪交错,他忽而便就有些难以自控的缓缓抬手抚上她的面颊。

受伤以后,这段时间他的手脚时常会发冷,可是这夜淋了雨之后大约是发了点高热,这会儿指尖上的温度却是灼热的惊人。

他的指尖贴上女人的面颊。

适容的脊背下意识的绷直,直觉的想要避开。

可这一夜,这一刻,她就只觉得浑身上下刺骨的凉,这男子指尖上的温度虽然陌生,却是叫她发自内心的想要占据。

“不哭了!”苏逸轻声说道,声音里带了一丝涩哑,“二十年虽然很长,但你后面却还有比这更长久的时光可以慢慢走出那段过去的,既然这些年过的这样辛苦,那么就走出来吧。”

走出来?如果可以,那么她又何至于蹉跎到了现在?

适容的心里只有无尽的苦涩,可是看着眼前男子眼中那么真诚而恳切的神色,眼泪就慢慢凝结在了脸上。

苏逸的手指触到她面上冰冷的泪水,心里突然就像是断了一根弦,再次情不自禁的倾身向前,唇瓣擦过,小心细致的吻掉她眼角莹润而动的水渍。

太过陌生的感觉,烙印于彼此的肌肤之上,让两个人都不约而同的震了震。

适容的身子整个儿僵住,手指下意识的攥住坐在身下的木板。

苏逸也是被自己这般不自控的举动吓了一跳,就连喷薄在女人面上的呼吸都在隐隐的发抖。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似乎是从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身上就散发了一种魔力,不断的吸引他的视线,攫取他的注意力,让他一而再再而三,明知道风险重重,却还是不顾一切拼命地想要靠近她。

这个时候,他便是紧张的心脏乱跳。

怔愣了片刻,没有等到女人的推拒或者反抗,便索性再次贴了唇过去,一点一点小心细致的将她面上咸涩的水渍吞入肺腑。

外面的雨声愈发的大了起来,两人之间的气氛却在莫名的不住升温。

他紧张,她亦是如此。

这女人的脾性苏逸是知道的,按理说他是怎么都不该试探碰触对方的底线的,可是莫名的就像是着了魔。

他的唇颤抖着游移,在没有被女人明确拒绝的同时便是心口隐隐的发热,试探性的缓缓抬手捧了她的脸颊。

温热灼烧的唇瓣落下去,压在女人有些凉的唇上。

两个人的脑中都是轰然一声,炸开了一朵巨大的烟花。

苏逸下意识的屏住呼吸,只觉得心脏在胸腔里不住的跳跃,仿佛随时都能冲破阻碍跳出来一样。

适容更是浑身紧绷,有些无措又有些茫然的瞪大了眼睛。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竟然会一再默许这个人得寸进尺对她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只觉得想要反抗,可也许是他看着她的眼神太过虔诚而柔软,更或者只是发了狂一样的想要沉溺于肌肤相触间的温暖,心里虽然有无数的念头在不住的飘闪,她却竟然就是僵硬的愣在那里一动不动。

“适容,我——”苏逸只觉得喉头发紧,急切的想要解释他这并不是刻意的想要轻薄她,可是那一刻她离他这样近距离的情况下,他却是心思烦乱,完全的难以自控。

两唇相触,她的不反抗反而给了他更多探知的勇气,他捧着她的脸颊,终于又还是带了带了些许试探之意将这种微末的接触演变成了一个切切实实的吻。

那一刻,适容突然便有些分不清楚她此时的心情,不觉得喜悦却也没有厌恶,她觉得自己就像是漂浮在这冰冷雨夜之中的一株浮萍,心里就是那么空落落的找不到支点。

这种感觉,忽而就叫她觉得荒凉,并且从内心深处,急切的想要抓住点什么。

于是她闭了眼,抬手拥住了眼前男子宽厚的脊背,坦然的接受他的这个逐渐演变的热烈的吻和靠近。

炙热的呼吸,温暖的手掌,男女的身影交错,被眼前的火堆映照,在对面的墙壁上打出缱绻契合的一双剪影。

没有柔情蜜意的话语,只是身体紧密的相依,在这寒冷的雨夜中攫取着来自于对方的温暖。

许是伤到了极致,也许是痛到了极致,辗转缱绻间女人突然颤抖不安的唤了一声,“苏逸!”

苏逸的动作有了一瞬间的僵硬。

那一刻如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清醒的彻底,因为——

在他迷失的彻底的时候她却依然保持清醒!

这一刻她的心里放着的人怎么可能是他?明显不是情不自禁,明显她更清楚自己此刻在做什么。

他忽而便会觉得自己这样行为很龌龊。

可是由心而发,他想要拥抱这个女人的渴望却是真实的。

那一瞬间,心情从苦涩和满足之间走了无数次,终于他还是选择了自欺欺人,用了更大的力气和热情来拥抱她——

既然她已经无处可去了,那么就算是趁人之危也好,终有一天他是有机会打开她的心扉的,不是吗?

“适容!”他吻了她的唇,语气炙热而迷恋,摩挲在她腮边轻轻的笑: “叫我卿水!”

身下那女子的唇角扬起一抹笑,细碎迷离。

那神情,细看之下真的像极了意乱情迷的微笑,可她却是未曾做声,只是抬手环住他坚实的脊背,把脸深深的藏在了他火热的胸膛里。

外面细雨迷离,屋里子暖意纵容。

黎明时分,雨声停了。

苏逸走过去推开了门。

天色还没有大亮,天空中的阴霾也未曾完全散去,乌云盖顶,黑压压的悬在半空。

屋子里的火堆已经熄灭,只剩下零星的火星闪烁窜动。

他去取了水回来,彼时屋子里的女人也已经打理好自己。

两个人各自沉默着整理,女人一直有些尴尬的回避他的视线。

苏逸自是察觉到了,心头发苦,面上神色却是不显,收拾妥当了就亲自握了她的手,将她带起来。

那一刻,适容忽而便有些无所适从。

她愕然抬头,迎上那男子淡然温和的目光,眼波复杂的晃了晃,咬着嘴唇道:“你——”

“走吧!我们进宫!”苏逸道。

适容一惊,眼底飞快凝绝了一抹陌生的神采,她看着面前的男子,许久之后才缓缓的开口道:“你明知道——”

“是啊,我知道!”苏逸淡然一笑,并没有等她说完。

适容却是往后退了一步,试图甩开他的手,只是愕然发现手指被他捏的牢靠,根本就挣不脱。

那一刻,她才突然悲从中来,既然挣不脱,那就索性扬起脸来面对他,道:“你明知道我是别有所图,哪怕明知道是被利用,这样——也没有关系吗?”

第057章 早晚你都是我的!

苏逸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触及她眼中戒备的情绪,却是什么也没说,只就用力攥了她的指尖,道:“走吧!再晚就错过时间了!”

言罢,也就不再等适容反应,牵着她的手大步往外走。

外面的雨虽然停了,却还是一片湿气弥漫,再加上天色还没有大亮,怎么看都阴沉沉的。

苏逸走的很快,自始至终再没有回头去看女人的表情。

因为大门禁止通行,两人就依旧是翻墙而过。

刚刚落地,等在门檐下的墨雪就快步迎了上来。

她的目光匆匆自适容面上扫过却没有多留,只就对苏逸拱手一礼道:“阁主!”

“嗯!”苏逸直接抬手取过她提在手里的一个用黑布包袱包着的锦盒,挑眉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是您要的东西!”墨雪道,忍不住又看了眼跟在他身后的女子,才又补充,“延陵大人先行一步回了陈府了,走前交代,你如果有需要再去寻他。”

“不用了。”苏逸道,颠了颠那个盒子,就又牵起适容的手大步离开,“你也先回去吧,我这里没什么事了。”

——

褚浔阳跟着桔红回到陈府的时候都已经将近四更,几人也没惊动陈赓年,直接带着她去了延陵君住的院子。

在雨夜里折腾了半宿,虽然没有直接淋雨,但衣物上面也都是沾了一层的湿气,桔红二人给褚浔阳备了洗澡水就要抱着褚浔阳的衣物出去。

褚浔阳刚往面上撩了一捧水,忽而想起了什么就叫住她,“等等!”

“嗯?”桔红回头,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褚浔阳转过身来,趴在浴桶边上招了招手。

桔红把衣物捧过去,她自己探手翻了一阵,把搁在里面的荷包香囊都一并搜出来,然后才笑眯眯道,“好了!”

桔红笑了笑,捧着衣物走了出去。

褚浔阳把东西暂且扔到了旁边的凳子上,舒舒服服的把身体浸在温热的浴桶中闭目养神,一直到水温开始减退这才爬出来。

桔红留在桌子上的是一件男式的宽袍,素白色的,叠放的整整齐齐,看样子该是没有穿过。

非常时期褚浔阳也不计较,松松垮垮的裹了袍子。

外面的雨声忽高忽低,让这夜色显得略带了几分清冷。

延陵君去追苏逸两个一直没回,她也是百无聊赖,就随意的在屋子里转悠了一圈。

内外两室,摆设不多,但是都打扫的十分整齐干净,褚浔阳沿着墙根触手将这屋子里的每一件摆设都触摸了一遍,又坐在窗下的榻上托腮捡起棋子就着上面未完的棋局落了几子,足足熬了将近半个时辰也不见延陵君回来,就索性裹着被子躺到了床上。

连着翻了几个身还是睡意全无,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爬起来,跑到外室的屏风后头把自己的荷包香囊捧过来,又重新钻进了被子里,从荷包里掏出一件东西捏在手里反复的看了看。

那是一个月白底料配了浅蓝色穗子的新的荷包,画面做的很简单,火红的一片,骤然看去不太显眼,但是细看之下也就分明——

是一大一小折叠在一起的两片红叶,针脚还算细密,只是因为途中拆拆补补的次数多了,崭新的料子也都显出几分老旧,看上去不怎么平整,不过那穗子倒是扎的十分精致漂亮,整个东西看上去就顺眼多了。

这东西她是头次做,虽然被青藤嫌弃了千百遍,褚浔阳自己倒是不觉得怎么丑——

横竖也不是太好看也就是了。

百无聊赖的将那荷包捏在手里赏玩了一遍,褚浔阳这才有了点儿困意,把东西重新装好塞到枕头下面,不想随手一摸却触到一本书册。

延陵君这人惯常在人前都散漫的很,褚浔阳倒是没想到他还有睡前研读医书的习惯,就随手抽了出来,刚要翻看,就听外面深蓝的声音道:“主子回来啦!”

“嗯!”延陵君淡淡的应了声,脚下步子不停的往里走,“郡主呢?”

“在您房里,这会儿该是睡下了。”深蓝道。

“知道了。”延陵君应了,一边推开房门一边压低了声音吩咐道:“早膳的时候不用过来叫起了,让厨房备着就行,然后听着宫里那边的消息。”

“是!”深蓝脆声应了,撑着伞出了院子。

延陵君收了伞进门,刚把伞搁在了门后,就听里面褚浔阳的声音道:“怎么样了?”

延陵君一愣,抖着袍子上的水渍回头,见她还没睡就一边解了衣带走过来一边道:“没事了,苏逸他自己能应付。”

“哦!”褚浔阳本来已经欠身到一半,闻言也就放了心,又躺回床上,重新捡起落在身边的书本,随口道:“这是什么医书?你应该有专门讲针灸的吧?回头——”

她的指尖捻过,却不想才将那纸张掀开一角,延陵君已经一个箭步上前,直接将那书本自她手中抽走。

“哎——”褚浔阳手里一空,下意识的就伸手去夺。

延陵君的动作却是更快,飞快的将那书册举高到身后的同时身子往下一压,褚浔阳的手臂就刚好搭在了他颈边。

褚浔阳也是起了玩心,就势手臂一弯勾住他的脖子,欠身就又要去夺他手里的书,“看看!”

延陵君本就办倾身在那里,手下没有支点,被她整个儿往脖子上一挂就直接往前一扑砸在了她身上。

褚浔阳被他压的险些背过气去,闷哼一声,涨得脸色通红。

延陵君赶忙一手撑起身子,同时手一扬,捏在手里的书册就被他远远的抛开,落在外间角落的那个书架最顶端,只露了一角出来。

褚浔阳看过去,眉头皱了一下,笑问道:“是你师公的手札吗?看看也不行?”

“那本不是针灸的,你想看我回头找给你。”延陵君道,这会儿镇定下来才觉得她勾着他的脖子,彼此之间的距离拉的太近。

“怎么没睡?”延陵君问道。

“苏逸的事情没着落,睡不着呢!”褚浔阳道,倒是没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妥,只就撇撇嘴,另一只手捡起他肩头垂下来的一缕发丝把玩。

延陵君看着她近在咫尺的明媚脸庞,呼吸之间就带了几分急躁,心里跳了跳,他还是强行拉开她绕在他脖子上的手,道:“我先把衣服换了,你的身子才刚好,受不得寒。”

褚浔阳闻言,这才后知后觉的有了几分尴尬,悻悻的撤回手来,把自己的整个身子都缩在了被子里。

延陵君脱了潮湿的外袍,又脱下靴子换了室内船的软底鞋,然后去外间的盆架前净了手脸,收拾妥当了回来,就见褚浔阳正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张小脸儿看着他。

在外奔波了整夜的冷意似乎都在和她目光交汇的那一个瞬间烟消云散了。

他走到床边,先是倾身过去,拨开她额前刘海吻了吻她的额头,轻声道:“天快亮了,饿了么?要不我叫他们先拿点东西过来给你垫垫肚子?”

“不折腾了,我不饿!”褚浔阳道,这段时间她病着,本就是精神不济,又强撑了一整夜,这会儿得知尘埃落定也就松懈下来,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又往被子里缩了缩。

延陵君看着她突然氤氲了一层水汽的眸子,就是弯唇一笑,踢了鞋子翻身上床,也跟着钻进了被子里。

褚浔阳倒是没说什么,反而很自觉的往里边让了让,又多匀出来一点被角给他。

延陵君一边扯了被子躺下,一边又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道:“那就睡一会儿吧,苏逸那边估计得闹上一会儿,睡到中午起来就差不多了。”

褚浔阳也没问苏逸那边的具体情形,只就顺从的点了点头。

延陵君躺下来,又伸手去捞她,却不想这一手探出去,脑中就是嗡的一下,整个面上的表情就在一瞬间完全的冻住了。

褚浔阳也是身子整个儿一僵,一张脸瞬间涨红,反应了一下才是低呼一声,手忙脚乱的去拉他的手,“让开!”

延陵君见她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也反应过来,再见她去拉自己的手,可是出于本能的反应,却是没让,反而手掌用力一扣,直接将她整个揽入怀中。

褚浔阳这个时候才是真的慌了,开始大力的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