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亲兵也顾不得许多,飞快的整理了一下仪容走了进去。

那帐篷外面看上去十分普通,里面却布置的十分精致奢华,地面整个铺着厚厚的羊皮地毯,雪白一片,家具是整套的黄花梨木,雕工精致,每一个细节都处理的十分到位,摆设的瓷器都是价值连城的精品。

帐子从中间隔开了里外两间,里间一张圆形的软床,挂着深紫色的细沙帐,床铺整洁,被褥都收拾的平整稳妥。

外间的一张案桌后头,有眉目俊朗的年轻男子在翻阅一些信函。

他的姿态有些闲散,半撑着身子靠在一张榻上,神情看上去也带了几分懒散,只是深邃又专注的目光暴露了他此时十分慎重谨慎的状态。

“李维说常将军出事了?”听闻有人进来,他头也没抬的淡淡问了声。

“是!”那亲兵单膝点地跪下去,满脸的惭愧之色道:“常将军不慎被人挟持,对方说是一定要殿下亲自过去一趟,否则——常将军恐怕会有危险。”

“挟持?”男子闻言,忽而轻笑一声,语气里倒是兴致很浓的样子,“万军护卫之下,他又有把柄在手,这都能栽进去?这么看来,倒还是本宫低估了褚其炎的手段了!”

“不是的!”那亲兵忙道,脸色涨得通红,就越发显得尴尬局促,咬牙道:“不是南河王世子,是常将军一时不慎,中了浔阳郡主的阴招,被她挟持了。这会儿两军在营外僵持住了,常将军说什么她都不听,说是一定要殿下亲自过去才肯放人!”

不是褚其炎?而是褚浔阳?

之前在帐子外面听过褚浔阳和常思铭的对话,他也只觉得那丫头是有几分脾气的,于万军包围之下当众挟持了常思铭?

“哦?”案后那男子执笔的动作微微一滞,迟疑着抬眸看过来。

那小兵一惊,赶忙垂下眼去。

男子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眼中情绪有些分辨不清的问道:“她不是中了千日醉?”

那东西是无药可解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那亲兵也是一脸的迷茫不可置信,苦涩道:“好像是我们都被她戏耍了,从头到尾她根本就是在演戏,就是为了借机挟持常将军的。”

男子的眉峰敛起,用力的抿了抿唇角,不再吭声。

那亲兵等了片刻,不禁有些急了,就又试着开口道:“常将军受制,她说是请殿下过去当面说话。”

男子拧眉沉思,视线沉的有些深。

这一次他是下江南道巡视的,在皇帝颁下的圣旨上并没有交代巡查军营这一条,他人在这里,是料准了常思铭是他的心腹,不会将他的行踪泄露出去。

而真正知道他此次行踪的人也没有几个。

这会儿一旦公然露面——

西越方面他是不怕对方能有本事将他怎么样,可一旦消息被传回京城,再被那些虎视眈眈的兄弟渲染一番而引发了皇帝的猜忌,那就绝对的得不偿失。

“殿下,她说了只给您一炷香的功夫考虑。”那亲兵见他一直不肯松口,就又焦急道:“万一她真要对常将军动手了,军中必起变故啊!”

男子的眼睛眯了眯,仍是不置可否。

那亲兵想到褚浔阳之前的交代,就又含糊着补了一句道:“殿下,属下瞧着那浔阳郡主绝对是个敢说敢做的狠角色,她还说是她的刀快,却不会随便给什么人用,我们劫持她在先,她心中必定会怀恨,常将军危矣!”

男子闻言,终是脸上神情一冷,脱口道:“她说什么?”

“啊?”那亲兵被他骤然转变的态度吓了一跳,定了定神才又努力的回忆了一下褚浔阳的原话道:“她就说是她的那把刀虽然快,却不是随便就会给什么人用的,还说是常将军不够资格跟她对话,请您过去。”

男子的嘴角隐约扯了一下,手指弯曲压在桌面肩上轻轻的叩了叩。

“殿下——”眼见着时间在点点滴滴的流逝,那亲兵再次忍不住的开口催促。

不知何时男子的面色已经冷沉了下来,带了丝丝冷肃的凉意,他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桌面,最后终是不再迟疑,自案后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守在帐外的心腹李维一愣,赶忙进去取了他的披风,一边小跑着去给他披在肩上,一边大声吩咐,“备马!”

男子挡开他的手,自己手指翻飞将披风系好,翻上了马背。

李维虽然觉得他此举不妥,却也不敢多言,只就招呼了侍卫跟上,一行人风驰电掣般奔袭出营,往前面两军对垒的战场上去了。

虽然前面耽搁了不少的时间,可是下定了决心之后男子的行动却是极为迅速,毫不拖泥带水。

远远的就见前面一片黑压压的人头林立,铠甲雪亮,日光下晃的人眼花。

“让开,都让开!”那随行的亲兵扯着嗓子喊。

人群中又自觉的让出一条路来,男子直接策马而行,奔到了两军阵前。

之前他并没有在军营中公然露面,见过他的本来也就没几个人,这会儿见这人在万丈荣光的笼罩下奔袭而来都是意外非常,过了好一会儿才有职位稍高的几人认出他来,纷纷跪伏参拜,“见过太子殿下!”

万军阵前,瞬间拜倒一片,在无数人的顶礼膜拜声中,裹着暗金披风的南华太子于万众瞩目之下突兀的出现,风采卓绝。

南华军中起了巨大的骚动,却唯有最前面的辇车这边依旧剑拔弩张气氛紧张。

褚浔阳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只是目光冷肃的看着别处,听那一片马蹄声款款而来。

南华的这位太子殿下时年不过二十一岁,和昏聩无道的皇帝大不相同,据说手腕了得,是一位十分优秀的王朝继承人,这许多年间,在南华皇帝荒唐又散漫的统治下还能将那些不安分的兄弟全部弹压住——

只从这一点上来看,就绝非等闲。

男子从队尾打马而来,姿彩飞扬,目不斜视,却是远远的就看到万军丛中醒目飞舞的一片绛紫色的裙裾。

身姿挺拔又略显几分细弱的少女茕茕孑立,远远的还不见表情的时候就先惊艳了视线。

来人,竟然是南华太子。

褚其炎始料未及,呼吸也不由的跟着一滞。

那人打马到了近前才停,先是看了眼褚浔阳,又再扫视一圈那辇车周围密密麻麻撑起的长枪,皱了下眉头道:“和一个女子还要这样的大动干戈,也不觉得脸红吗?”

士兵们迟疑着纷纷撤了手,却也还是在那辇车周围戒备,不敢轻易散开。

这会儿常思铭是真的红了脸,咬着牙尴尬的开口道:“殿下恕罪,是末将无能,丢了您的脸面!”

“常将军对太子殿下还真是忠心耿耿。”还不等那人做出反应,却是褚浔阳先一步开口。

南华年轻的储君眼中闪过些许微光,嘴角噙一抹淡淡的笑意,这才把目光定格在了她的身上,并没有多少打量,只就闲闲说道:“郡主特意叫人传信,不是说有话要和本宫细说吗?现在本宫来了,你可以先放了常将军了吧!”

“太子殿下真是难请!”褚浔阳的唇角牵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坦然对上他的视线,却是没有丝毫放人的打算,“之前在您军中,本宫邀见您不肯赏脸,偏偏要摆开了这么大的阵仗,到这里相见。而且是这位常将军对本宫无理在先,太子殿下觉得本宫就是这么好说话的?随随便便听您一句话就可以将他放了?”

“你——”常思铭自认为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征战沙场将近二十年,还是头次受到这样的侮辱。

南华太子的目光之中不觉多了几分冷意,凉凉道:“常将军他是有不对,冒犯了郡主,本宫代他向你陪个不是就是。再有什么,本宫也一力承担,你先把人放了,咱们一切好说。”

他的语气薄凉,神情也显得极为散漫。

“这么看来,太子殿下倒是位难得体谅下属的好上司了。”褚浔阳莞尔,撇撇嘴,似是有些无聊的将手中长枪稍稍转了转。

那枪尖本就离的常思铭的喉头极近,这么一动之下,虽然没有触到皮肉,却分明能叫人感觉到森冷的寒气擦着皮肤表面划过去了一样。

常思铭的浑身僵硬,为了不在下属跟前丢尽颜面,只能强力支撑着不叫自己有任何的异动。

南华太子看着眼前的少女——

她话里的暗示他十分明白,眼下这样的情况,便是叫他的心里升起浓浓的烦躁情绪来。

“不废话了,你到底想要怎样?”深吸一口气,再开口时他的语气便就明显有了几分不耐烦。

“告诉我,西越朝中你的内应是谁!”褚浔阳道,也不和他拐弯抹角,“能知晓本宫的行踪,并且有能力封锁消息,配合你做局做的天衣无缝的,这个人的身份绝对不低。我只要知道他是谁,至于——”

她说着,就又玩味的勾了嘴角,斜睨一眼常思铭,“你我隶属于不同阵营,你们南华方面我没兴趣追究。”

南华太子唇边笑意尽数收敛,只是冷冷的看着她。

褚浔阳对上他的视线,他不肯妥协她也不过分威逼,反而深吸一口气,慢慢的开口说道:“从年关的那一次开始,这段时间以来楚州这里发生的所有事都是在太子殿下你的掌控之下,经过层层算计,设计的密不透风的对吧?从除夕夜的兵败,到后面我西越军中出现变故临时换帅,再到近期睿亲王突然被人下蛊昏迷,楚州城内再次换帅,着所有的一切都在你掌握算计之内,没有半分的偏差,对不对?”

常思铭闻言,眼中瞬时闪过一丝骇然的情绪,骤然侧目去看自家主子的脸色。

南华太子的面目冷凝,眼中神情却是一片冰凉,玩味道:“你在说什么?”

“本宫在说,太子殿下您的眼光真是长远啊!”褚浔阳道,语气中不无赞许钦佩之意,“这么大的一个局,其实你等着的就是现在,之前种种都是假象,你最后要做的只是把我二哥和南河王世子逼到这里来。因为他们二人是现下我西越国中呼声最高的皇嗣后裔,太子殿下您志在天下,如果不能提前断了我皇陛下最有利的臂膀,将我西越朝廷最有能力的继承人都一并肃清,扼杀在摇篮之中,将来他们势必成为你的阻碍。一场败仗算什么?区区几万人的性命又算什么?只要能扫清前路上的障碍,所有的牺牲就都是值得的。”

这些褚浔阳也是方才被困在南华军中的时候才突然想通了的。

既然南华在西越朝中有内应,这一次对方能帮忙掳劫了她来做人质,还配合默契天衣无缝,那么这种合作又怎么可能是偶然的牵扯?再往远一点的地方考虑,把所有的事情全部串联起来才讲的通。

而且楚州城内既然有他的内应,之前睿亲王出事之后南华这便就应该是马上得到消息了,那个时候主帅不能主事,如果他们的目的只是攻克楚州城,要动手的话那就是最佳的时期。

可是他们却一直假装不知道的按兵不动。

这就只能说明,他们所图谋的是比这座楚州城更大的利益。

试问,还有什么会比一座王朝后继无人更可怕的了?

所以这座楚州城也不过一个诱饵,褚琪枫和褚其炎才是对方计划里的终极目标。

去年九月,南华军中生变之后荣显扬的主帅之职就被常思铭取代,也就是换成了南华太子一派的人来执掌。

对方要诱使褚琪枫和褚其炎来楚州,并且借机对二人下手,这一点绝非偶然,一定是经过长时间的策划谋算的。

本来如果不是褚其炎临时出招行刺了罗毅激起了皇帝的疑心病,掳了霍罡的主帅之职,那个时候按照褚易安的计划,就该是褚琪枫取代霍罡的职位直接来了楚州。

也好在是这一场变故,临时将来楚州的人选换成了睿亲王,于是对方也才不得已的兵行险招,放倒了睿亲王,终于是把褚琪枫和褚其炎都引诱来了此地。

布局这样深远的一个计划,当真是叫人很难想象。

所有人都以为南华人的目的就是夺取楚州城,若不是关心则乱,让褚浔阳把视线一直盯在褚琪枫身上,只怕也不容易发现这一点。

对面的褚其炎听了这番话也是心中凛然,震动不已,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对面锦衣华服的南华太子。

一个隐秘至此的计划被人抽丝剥茧的剖析出来,自认为运筹帷幄掌控一切的南华储君脸上颜色自然也不会太好看。

他的瞳孔微微一缩,却是不置可否,只就冷声说道:“你马上放了常将军,这里战场上的事不是你一个女子该掺和的,有什么事都留有两军阵前解决。你也别高估了自己现在的处境,你看看自己的周围,你就真当是本宫拿你没办法,一定要受你的威胁吗?”

“不!”褚浔阳答得干脆,“从一开始我就没准备你会受我的威胁,因为从一开始我拿到的就不是你的把柄。”

南华太子的眉心又是隐约一跳,防备的念头刚起,果然就见褚浔阳的眸子一转,看向了常思铭,讽刺道:“今天就算不是本宫介入,你也明知道常思铭不会是南河王世子的对手,既然明知如此,你还放任他甚至是怂恿他前来迎敌?太子殿下,恕本宫我也是一时的小人之心,您这又到底是意欲何为?”

常思铭闻言,脑中灵光一闪,忽而想到之前褚浔阳隐晦交代给他亲兵的那两句话,顿时就是心里一凉,不可置信的骤然扭头朝自家主子看去。

那男子的面色平静,冷峻中又带着不容忽视的霸道气势,神色之间并不见心虚,可就是这样深沉的一副皮相反而叫常思铭越发觉得心惊不已。

“殿下——”几乎是出于本能的,他下意识的脱口道。

然则质问的话还不曾出口,那男子已经目光冷厉的横过来一眼,道:“这个丫头从头到尾都是鬼话连篇,她这分明就是在挑拨离间,这样的闲话你也信吗?”

褚浔阳说南华太子是要借刀杀人!

虽然常思铭也觉得这样的论调不可信,可是心里一旦起疑之后,哪怕对方是他多年来的信仰和死忠的对象,也会起了裂痕。

南华太子的面上的神情越发显得冷凝,只就看着褚浔阳道:“常将军是南华军中主帅,你若敢随便动了他,那后果绝对不是你能承受的!”

说话间他也大概是觉得和这个丫头交涉不出什么结果来,紧跟着便是扬眉看向对面的褚其炎道:“世子,这里两军阵前你才是主帅,今天这里的事情要如何收场,你来给本宫一句准话吧!”

褚其炎的目光自他面上掠过,带了丝不加掩饰的阴冷,随后又落回褚浔阳的脸上。

他的唇角却是不合时宜的牵起一抹笑,事不关己的冷然道:“抱歉了,两军阵前也有例外,她褚浔阳的主本世子可做不得,既然是她一定要和太子殿下您来交涉的话,那就还是你们自行解决吧!”

褚其炎的为人也是极为强势和有主见的,何况现在还是在两军阵前,他竟然会说出这样自损声势的话来?

南华太子始料未及,嘴唇隐隐动了动,一时间竟是哭笑不得,做不出一个合适的表情来应对。

“看来——你这是要公报私仇,不想要浔阳郡主的性命了。”很快的冷静下来,他冷然说道。

“彼此彼此!”褚其炎也是不甘示弱,被褚浔阳一提点,这会儿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也是讽刺说道:“本世子和她褚浔阳是有过节,使一点阴私手段不在话下,比起太子殿下还是自愧不如的。不过说起来也是,只要常思铭一死,南华军中群龙无首,必定大乱,届时太子殿下您作为在附近公干的当朝储君,即使暂时没有南华皇帝的圣旨,非常时期代替他接管兵权也在情理之中。”

常思铭的面色发白,南华太子的眼中更有喷薄的怒气将出。

褚浔阳看在眼里,更是有恃无恐的赞许一笑道:“楚州城中有你的暗桩,拿到兵权之后随便用点儿什么阴私手段,不仅仅是楚州城,就连南河王世子和我二哥也都是你的囊中之物,赫赫战功在前,回朝之后南华皇帝哪怕是为了面子也不能强行将这部分兵权再自你手中夺回。一箭三雕?太子殿下果然是谋略无双,让人佩服。”

她和褚其炎一唱一和,听到最后,南华太子就黑了脸,而常思铭则是直接红了眼,手指捏的格格作响。

眼见着常思铭发了狂一样朝南华太子扑了过去,褚浔阳的唇边便是如午夜昙花,绽放一抹狡黠笑意,手中长枪一撤,足尖轻点,凌空而去。

第061章 美机人在抱,杀机四伏

常思铭是怒到了极致,完全如一头发了狂的野兽,直接朝着面前的南华太子扑去。

他的眼睛赤红,满满燃烧的都是仇恨和愤怒的火光。

“殿下!”

“将军!”

双方的部从齐齐惊呼,而这个时候,最为罪魁祸首的褚浔阳却是无人顾得上了。

南华太子生来便是金尊玉贵的一个存在,虽然这一路走来遇到的明枪暗箭不少,却还才从不曾遇到过这样的阵仗。

眼见着常思铭扑到就要将他撞落马下,此时他便也顾不得什么一国储君的威仪,赶在他扑到之前,先是双手一撑马鞍往后飘身退去。

常思铭的爆发力惊人,他又躲避的仓促,这一退之下根本就无从保持他的仪容风度,几乎是有些狼狈的跌落下马,在地上连着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

而这会儿他的注意力却全不在常思铭身上,匆忙中回头,恰是撞见褚浔阳凌空而走的一道剪影。

少女的身姿柔韧,于半空中回头,唇角牵起的一抹笑讽刺至深又明媚异常的弧度,刺的人眼睛生疼。

这个丫头!

南华太子心头忽而便有一簇邪火窜起。

这个时候他本该是趁热打铁去处置常思铭的,脑中却被怒气一冲,也不管不顾眼前的局面,足尖一勾挑起落在地面上的半截帷幔,甩手一卷。

褚浔阳瞧见了他的动作,心头不由一紧,却奈何人还在半空,根本无处借力闪避,一个恍惚间就被他手中布条卷住了足踝。

男人的唇角牵起一抹冰冷又快慰的笑,手腕发力骤然往回一收。

褚浔阳根本完全无从抗衡,身子一偏,就又往回摔去。

之前那些人掳劫她过来的时候,为了保险起见已经将她身上所有的东西都搜罗干净了,这会儿她两手空空,连件趁手的兵器都没有。

看着男人眼中森然笑意,褚浔阳的思绪飞转,索性也不试图挣扎,就由着他那大力拉拽的一下动作将她扯了回去,不偏不倚直接朝着他兜头砸了下去。

南华太子愣了一愣,原来只是心中恼恨,不想叫她逃脱,这会儿看着兜头就要落下来的娇俏少女竟是手足无措的愣在了当场——

他心里的确是对这个丫头恨到了极致,恨不能将她碎尸万段才好,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脑中却是不自觉的想到下一刻她摔在地上会是何等的凄惨狼狈。

然后下一刻,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反应,他竟是鬼使神差的探手出去,将那从高处抛落的少女接了个满怀。

右手之下所触的位置有一种异样柔软的感觉,男人的手臂骤然一僵。

褚浔阳都已经做好了落地直接滚走的打算,被他骤然抬手一接,也是始料未及。

男人身上厚重的龙涎香味道盈满鼻息,她的眉头一皱,落在他怀里也是机智而动,毫不迟疑的抬手一把揪住他的前襟,用了所有力气往下一拽一坠。

她人从高处坠落,带起的冲击力本来就大,南华太子才刚堪堪稳住身形,全无防备之下被她一拽,就是脚下一软,竟然完全收势不住——

砰的一声,单膝砸落在地,跪倒了下去。

出于本能的反应,他只是不想自己当众摔的太狼狈,身子一歪自是松手去撑住地面。

褚浔阳如愿落在地上,因为被他接了一下,冲击力已经降到最低,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的就势翻身往旁边一滚,再拍着身上草屑爬起来的时候身后褚其炎已经赶到。

而对面——

高高在上决胜千里的南华储君却是以一个极其折辱他英明和身份的姿势,单手撑地,单膝跪在了地上,还不及爬起来。

“殿下!”他的侍卫赶忙奔过去想要搀扶。

男人的一张脸已经黑成了锅底灰,缓缓隔开对方的手,目光一瞬不瞬盯着对面沾了满头满身草屑的少女,然后慢条斯理的自己站了起来,同时动作优雅的随意的拍了拍锦袍,遮掩住膝盖上的泥土和草汁。

身后常思铭被李维缠住已经交上了手,这会儿他却是全没了耐性去处理家务事,几乎是有些气急败坏的抬手一指,怒声叱道:“常思铭大逆不道,当众意图行刺本宫,你还不将他拿下,格杀勿论!”

常思铭虽是军中主帅,但是在他这个一国储君面前也就无足轻重了。

只是在两军对垒的当口,太子殿下却是一声令下要阵前斩帅,这作为也确实是叫所有人都大为震惊。

常思铭的亲卫几乎想都不想的一拥而上,和南华太子麾下侍卫纠缠在了一起。

而其他的士兵则都是面面相觑,不知何去何从。

南华太子是恼恨到了极致,这会儿急怒攻心,直接回身一把夺取了一个侍卫手中长剑闯进战圈。

他的来势汹汹,马上有侍卫上前给他开路,迫开常思铭的亲兵阻挠。

彼时那战圈的最里面李维已经把常思铭逼的节节败退,他大步走过去,毫不犹豫的举剑,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从背后一剑将常思铭的胸口刺穿。

拔剑的时候血光泼洒而出,染红了他的大半边衣襟。

“殿下你——”常思铭捂着胸口的破洞,面容抽搐,撑着最后一口力气踉跄着转身,面色发白,颤声道:“你——居然——居然这样对我?”

“哼!”南华太子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面容阴冷而无半分表情。

常思铭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却没撑多少时候,紧跟着就砰地一声扑倒在地。

他的亲卫远不如李维等人的身手厉害,再被他的死震慑着,很快也被尽数斩杀。

这一场屠戮发起的突然,最后结束的也快,前后连半盏茶的功夫都不到。

两军阵前一片肃杀之气。

对面的褚浔阳和褚其炎看在眼里,也都是神情凝重——

这样高调的阵前斩帅?这位南华太子的手腕远比想象中的还要果决狠辣!

“常思铭受了敌人教唆,意图对本宫不利,本宫已经将他就地正法,从现在开始,这军中全都由本宫说了算!”从袖子里抽出一方帕子擦净剑锋上的血迹,面目森凉的男人沉声说道。

常思铭已死,即使这件事的内因并不单纯,但是在这个时候也没有什么能盖过他一国储君的命令了。

“是!”大军齐齐应诺,声势惊天,“愿听太子殿下差遣,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男人唇角重新扬起一抹冰凉的冷笑,骤然回头看向对面阵营里并肩而立的男女,却是再一个字的废话都懒得说,只就是目色一寒,冷声下了命令,“战!”

一声令下,战鼓声声。

前面的先锋军不由分说已经率先冲了上来。

褚其炎也跟着一挥手,后面士兵也跟着蜂拥而上。

战鼓声声,雄浑而厚重的声响穿透云霄,手持盾牌长枪的士兵浴血拼杀,场面顿时乱成一片。

南华太子傲立当前,动也不动,只是面目阴冷盯着对面被人群怎么冲撞都依旧身影醒目的少女。

褚浔阳和褚其炎也是被侍卫护住,并没有动手,穿透人群和刀光剑影,看着对面那男人冷酷而愤怒的表情。

“刀剑无眼,你先回城去!”褚其炎冷着脸扯了一下褚浔阳的袖子。

褚浔阳方才自远处收回目光,看了他一眼。

这个人虽然和她也是不同的立场,但显然这个时候需要的是同仇敌忾,并不是和他划开界限的时候。

“嗯!”褚浔阳也不逞能,只就点了下头,“这个人阴损的很,你自己小心点儿!”

说完就半分也不迟疑的转身就走。

褚琪枫去昌州押运粮草一直未归,就连延陵君也没出现,既然洞悉了这位南华太子的意图,也就由不得她不去多想——

保不住对方就会再出阴招,在途中对褚琪枫做出点什么来。

这会儿两军对阵,褚其炎自保当是不成问题,她也无暇他顾。

一直暗中尾随她的映紫几人这会儿已经现身,桔红牵了马过来,一边言简意赅的提醒道:“主子去昌州接应郡王爷了!”

有延陵君去找褚琪枫,褚浔阳的心里才稍稍安定了几分,利落的翻身上马,转身就走。

对面的南华太子目光一冷,反手就捞过身边护卫他的弓箭手带着的长弓,手下动作流畅如行云流水般连着三支冷箭往她背后射去。

“浔阳!”褚其炎的心头一紧,来不及去阻止,忍不住低吼了一声。

褚浔阳却是头也不回,直接打马飞驰而去,任由负责给她断后的映紫将来势汹汹的三支冷箭横剑扫落,然后怒然回头冷冷的瞪了南华太子一眼,忙不迭跟着褚浔阳离开。

眼见着那少女英姿飒飒而走,南华太子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憋闷的感觉,无从发作之下,他也是想也不想的回头抢了一匹马,跃上马背去冷声命令道:“让严副将看着这里,李维,跟我走!”

那该死的丫头,把他玩弄于股掌之间,惹了这么大的麻烦之后反而想要拍拍屁股走人?如果就让她这么全身而退,那么他的面子要往哪里放?

这是这么久以来这位稳居上位的南华太子殿下头一次失态,几乎完全的失去理智,就凭着内心感觉的驱使不管不顾的想要去做一件事。

李维对他是言听计从的,当即一挥手招呼了侍卫跟着,为他拼杀出一条路,直向着西越大军后面遁走的褚浔阳追去。

褚其炎见状,不由的心里一急,也是下意识的想追,却被李林先一步察觉他的意图,拉了他的袖子一把道:“世子,这里情况紧急,您要以大局为重,既然是浔阳郡主自己惹出来的麻烦,就让她自己解决去吧!”

这一次褚浔阳是招惹了麻烦,可是追溯到本源,却并不是因为她个人的私事。

褚其炎怔了怔。

李林的暗示他如何不懂?褚浔阳不是一般的女子,聪慧狡诈又细心胆大,有她在褚琪枫身边,对他而言也绝对是个麻烦。

现在这样的情况下,就算他不出手,然褚浔阳死在南华人手里——

对他来说也不无好处。

“世子,请您三思!”李林见他犹豫,就又焦急的提醒,一边一剑挡开一个南华士兵袭来的长枪。

褚其炎紧紧的抿着唇角。

褚浔阳如果栽在这里,并不需要他来承担多大的责任,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