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臣等的分内之事,皇祖父谬赞了。”褚琪枫谦逊说道。

皇帝笑了一声,也就没在这个话题上多停,目光不经意的一瞥,瞧见站在旁边的霍罡就是叹息一声道:“睿亲王出事,楚州军中暂时无人主事,朕原本打算再点霍爱卿前往,可是这两日他却突然病下了,又来势凶猛,一时半刻怕是不能远行了!”

褚浔阳和褚琪枫都是漠然听着,谁也没有回头去看霍罡。

霍罡听了皇帝的话,立刻就跪了下去,请罪道:“微臣惭愧,之前久居军中,难免有些陈年痼疾,其实也不是什么太大的毛病,皇上相信微臣,抬举微臣实在是——”

他说着,却是不可遏止的咳嗽了起来,声音嘶哑的咳嗽了半天,最后几乎是要将肺都给咳出来了一样。

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声,霍罡就又对皇帝磕了个头,“微臣殿前失仪,请皇上恕罪!”

“哎!霍卿家你有病在身,本来就是朕强人所难了。”皇帝一抬手,目光移过去,又看了褚浔阳一眼道:“浔阳你和霍卿家先退下,朕和你父亲哥哥还有政务要谈。”

“是!”褚浔阳屈膝一福。

霍罡也是赶忙行了礼爬起来,两人一前一后的往外走。

然后后面就听皇帝继续问道:“琪枫,你在楚州前后加起来也呆了一段时间了,现在军中缺一主帅,朝中众位武将,你可是觉得谁人合适?”

“琪枫年岁尚轻,这般资历,哪敢妄加议论此事?”褚琪枫道,后面随着褚浔阳二人先后走出了御书房,也就再没有听到后话。

彼时也才刚过午,外面烈日炎炎,日头很盛。

霍罡当是事后还有事情要给皇帝回禀,所以就暂时立在廊下未动。

褚浔阳也跟着止了步子,与他隔了一小段距离一同站在了廊下。

她这才侧目稍稍打量了一眼对方。

霍罡的这副容色,的确是一副重病在身的模样,脸色清白,嘴唇干裂,目光之中也没什么神采,时而就得要咳上一阵,咳嗽的时候也分外激烈,整张脸都涨的通红。

“霍将军病的巧啊?”褚浔阳道,唇角弯起一个弧度,却未曾构成一个微笑的表情。

“不敢劳郡主亲问,人老了,难免都会有点这样那样的毛病。”霍罡道,容色如常,也不如往年时候偶尔见面时候摆出来的那副慈爱在嘴脸。

楚州的事情败露,虽然褚易安没有明着跟他摊牌,但是他在朝中的人脉也还是有一些的,很快便是听闻了军中变故。

在那场大的战役中,他一手提携起来的心腹几乎全部死在了战场上。

褚琪枫送回来的战报上说是南华人最后狗急跳墙孤注一掷才造成了意外的伤亡,可他却是不信的!

褚信和南华军中是什么关系他很清楚,说褚信被南华人算计?这本身就是个没有办法戳破的谎言,而既然褚信都暴露了,他的事——

也绝对是瞒不住的了!

又偏偏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在军中的亲信全部遭遇“意外”?

就在这么个当口上,他如果接了皇帝的圣旨真的再回南疆军中,只怕——

少不得也是个死于非命的下场。

于是当机立断,他立刻就称病推掉了这趟差事。

以病重做借口,就连皇帝也没有办法怀疑他什么。

褚浔阳看着他脸上还算泰然的表情,眼中嘲讽的意味就越发浓烈了起来,道:“也是,有些毛病在身上藏的久了,也是时候早点拿出来晒晒太阳的,否则发霉腐烂,也一样是要得一个不得好死的下场。霍将军你从戎多年,想必身上落下的病根还不只是这一样两样的呢,后面可还要当心着些,万不要数病并发,到时候——可不就是咳嗽两声这么简单了。”

她这话,含枪带棒,两人都是心知肚明。

霍罡的面色阴沉。

他也算是老资历的武将了,几时被褚浔阳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这样冷嘲热讽的排挤过?

哪怕他是想要保持镇定,脸上表情也不免有些僵硬扭曲,额角青筋都爆了起来。

好半天,他深吸一口气,道:“多谢郡主提点!”

“提点?”褚浔阳忽而便像是听了笑话一样,肃然摇头道:“本宫可不想废话给你所谓的什么提点,只就冲着霍将军在此次南疆之行中对本宫的那些关照,这会儿还能叫你站在这里和本宫来说话,本宫也实在是太过仁慈了。”

“郡主在说什么?微臣不懂!”霍罡道,一张方脸上全无表情,肃然之中又带着固属于武将的硬气。

只是这一天他的眼神过于晦暗,反而让他的那张脸看上去带了几分阴狠的戾气。

他是知道褚浔阳难缠的,但却没有想到她会在宫里就这么公然和自己摊牌。

她这是什么意思?是警告?是威胁?

褚浔阳的唇角牵起一个冷讽的弧度,也不在乎他的狡辩,只就把目光落在远处,缓缓说道:“我知道你的依仗是什么,不过就是因为本宫的手里没有拿到你的证据,你要不承认也是常理。既然你想扛那就先这么扛着吧,背后阴招翻脸无情这种事,不只是你会做,本宫做起来可能会比你更加得心应手一些!”

霍罡的目光微微一动,满眼戒备的骤然看向她。

褚浔阳却已经转身,从容不迫的款步离开。

霍罡看着她色泽亮丽的衣裙,身姿笔直的背影,莫名的,心里突然就升起了巨大的危机感。

褚浔阳出了宫,在东侧的宫门外头自家的马车旁边等着褚易安和褚琪枫出来。

青藤知道她回来,特意赶了来,本来是兴奋不已,叽叽喳喳的说了好些这段时间京城里的见闻,过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褚浔阳并没有接茬,不仅没接茬,甚至是半点兴致也没有的样子,只是漠然坐在车辕上看着远处的天际发呆。

“郡主?您怎么了?”她的这个样子,极为罕见,青藤看在眼里,不觉得忧虑了起来。

褚浔阳从远处收回目光,却只是突如其来的吩咐道:“这段时间我不见客,到时候不管是谁递帖子或是登门,都直接挡掉,不必报给我知道了。”

“是,奴婢知道了。”青藤道,但也毕竟是跟了她很长一段时间了,对她的习性太过了解。

同时也是因为褚浔阳的举止太过反常,青藤便又忍不住多想,左右观望着,最后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脱口道:“咦,奴婢好找没有听说延陵大人跟着一起回来呢?他不是随郡主一起去楚州了?”

为了对南华朝中封锁延陵君的消息,所以延陵君出事之后褚琪枫就下令把消息捂住了,现在西越这边因为延陵君和褚浔阳走的太近,这消息的确是不好隐瞒,但大多数人也不知道详情,只知道延陵君和褚浔阳走了一道儿离京,然后这会儿还没回来。

提及此事,褚浔阳的神色就是不觉得一黯,刚刚略一垂眸,就听宫门那里的侍卫道:“太子殿下,郡王爷,好走!”

褚浔阳于是赶紧收拾了散乱的思绪跳下车辕迎过去,“父亲,哥哥!”

“嗯!”在人前的褚易安还是那个不苟言笑的当朝储君,只是负手而立应了一声。

褚琪枫看了眼远处的天色,迟疑了一下道:“父亲,趁着现在时间还早,我想要上山去看看母妃!”

褚浔阳微微垂下眼睑,唇角牵起一抹恬静微弱的笑容,明显是不想加入到这个话题。

“嗯!”褚易安也没说什么,点了下头道:“让蒋六去多准备些东西带给她吧!”

说完就先行一步往车马的方向走去。

褚浔阳下意识的追着他的背影看过去一眼,眼中神色却是莫名一变——

果然,父亲也是知道的!

可是他到底知道多少?看他这样的态度,真的是叫人很难琢磨。

“浔阳?”褚琪枫见她失神,就唤了她一声。

“哦!”褚浔阳回过神来,回他一个若无其事的笑容,道:“我有点累了,跟父亲回去休息了,哥哥你路上小心些,早去早回!”

褚琪枫的目光落在她脸上,略有几分深刻。

他们这一家四口对很多事都是心照不宣的,明明每个人都心明如镜,也明明每个人也都知道其他人也都心明如镜,却还是要对着彼此当面演戏。

这种境况,真的是——

一言难尽。

心里犹豫再三,褚琪枫终究也没说什么,只就回她一个笑容道:“好!你先回去吧!”

“嗯!”褚浔阳点头。

褚琪枫转身上了马,吩咐了蒋六回府去准备些衣物补品,他自己则是先行一步,赶往慈修庵。

褚浔阳目送他离开方才转身回到马车旁边,看了一眼却是诧异。

“殿下说是困倦了,和郡主一起坐马车回去。”青藤解释。

褚浔阳了然,上了车,果然就见褚易安已经坐在了里面。

“父亲不是一直不肯服老吗?怎么今天也知道喊累了?”褚浔阳笑眯眯的爬过去,挨着他身边坐下,抱住了他的一只胳膊。

她的笑容依旧明艳,可是细看之下却没有了往日里的那般纯粹。

别人也许发现不了这样细微的差别,可是作为父亲,褚易安却是感觉鲜明。

他的眼中划过一丝明显无奈又心疼的情绪,任由出巡要靠在他肩上,抬手轻轻的拍了拍她的后背,含笑道:“让你不听父亲的话,非要去跑这一趟,怎么了?觉得委屈了?”

褚易安是个十分深沉而内敛的人,哪怕是再如何宠爱她纵容她,但是在言辞之间也很少表露。

褚浔阳闻言就是鼻子一酸,眼泪忍不住的滚了下来,更加用力的抱住他的那只胳膊。

褚琪枫在路上也没等蒋六,他似乎是有些急切,直接就先孤身一人出城去了慈修庵。

这里他常来常往,庵堂的师父们也都见惯不怪,知道方氏不喜欢见外人,是以也用人给他引路,直接就是褚琪枫一个人去了方氏居住的院子。

天气暖了,彼时方氏那屋子里的房门是敞开的。

“母妃!”褚琪枫举步进门,对正坐在桌旁闭目捻佛珠的方氏唤了一声。

方氏睁开眼。

在里屋收拾的常嬷嬷刚好拿着几件换洗衣服出来,见到褚琪枫,立刻就是眉开眼笑道:“郡王爷来啦!”

褚琪枫略一颔首,走过去,一撩袍角在她旁的凳子上坐下。

方氏的脸色不太好,带了几分略显苍白的病容。

“听说母妃病了,就过来看看她!”褚琪枫看着她,眉头隐约一皱。

常嬷嬷瞧着,就是满心愧疚的垂下头去道:“都是奴婢不好,前些天家里出了点儿急事,娘娘体恤,就让奴婢下山回家呆了几天,没曾想这就把娘娘给耽搁病了。”

常嬷嬷跟了方氏许多年,虽然方氏这个性子摆在这里,两人之间没什么特殊的感情,但主仆情分还是有的。

常嬷嬷说着,就愧疚的红了眼眶。

“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晚上忘了关窗子,只是一点风寒,用不着这样大惊小怪的。”方氏说道,语气极为平静和冷淡。

常嬷嬷见她替自己开脱,就更是多了几分感动,连忙擦了把泪道:“郡王爷难得来一趟,奴婢去小厨房看看有什么能准备的,既然来了,您就陪着娘娘一起用了晚膳再走吧!”

方氏跟一双儿女都不冷不热的,常嬷嬷看的是真心焦急,所以这才罔顾身份,擅自做了主张。

她说着,又唯恐褚琪枫会拒绝一样,连忙又道:“趁着天色还早,奴婢快些端上来,夏日里日头长,该是赶得及天黑前下山。”

褚琪枫见她这般殷勤,没没有拒绝,微微一笑道:“好!蒋六一会儿过来,我让他给母妃带了些药材和衣物,常嬷嬷你先去看看,带着他把东西搬去偏厢吧!”

“好好好!”常嬷嬷欢喜的连声答应,心里也是安定了不少——

虽然自家侧妃娘娘不好相处,但好在两个小主子都贴心,母女母子之间虽然生分了一些,却是从不和侧妃娘娘见外。

常嬷嬷眉开眼笑的去了。

褚琪枫一直目送她的背影出了院子方才重新收回目光看向方氏,隐隐的叹息了一声道:“母妃的伤好些了吗?”

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两个褐色的瓷瓶递过去,“这两瓶都是疗伤的特效药,对你的伤势可能会有帮助!”

“一点皮肉伤,不值当你这么费心。”方氏道,却是丝毫没有因为儿子的体贴周到而生出任何哪怕是一丝一毫感动的情绪来。

不过那药瓶她倒是收起来,塞进了袖子里,然后才问道:“你的差事都办妥了?没出什么纰漏吧?宫里头——”

“母妃——”褚琪枫看着她的脸,突然就有些愠怒的骤然打断了她的话。

这么多年来,他对方氏都是客客气气的,并且十分的尊重。

这却是第一次他几乎是有些失控的对她提高了嗓音吼了出来。

看着眼前神色淡然的女人,褚琪枫的眼底却是千般万般复杂的光影汇聚,如果可以的话,他也真的很想忍,很想把心里所有涌动起伏的情绪全部压下去,当做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可是面前这个女人这般冰冷的目光,冷酷的脸,那一瞬间,他心里被压抑了很久,控制了很久的一种情绪像是瞬间被引燃了一样,瞬间就纷纷怒的无法自控。

“在提这些与己无关的事情之前,母妃你是不是应该先问一问浔阳的安危?”褚琪枫道,虽然他不想对方氏动怒,却是怎么也无法克制,“那天在楚州,你为了助我脱困,就完全将她弃之不顾,哪怕是到了现在,你也都不在乎她的死活?连问一声都不肯吗?”

那日他去接应粮草遇伏,被困沼泽,千钧一发之际,是方氏神兵天降,和他并肩作战,化解了那场危机。

可如果真要说起来,当时褚浔阳的处境却是远比他要凶险的多。

关键时刻,方氏看到的却就只有他。

他知道自己没有办法抱怨什么,但是脱困出来的那一瞬,心里却是莫名的愤怒——

就好像是他剥夺了浔阳该有的一切一样。

没有人知道那一刻他赶到崖顶时候看着下面空荡荡的山谷是何种心情,整颗心脏似是被什么东西给硬生生的扯裂了一般。

如果那天没有延陵君的话,如果那样的意外就那样发生了的话——

这个假设他一直都不敢去想,因为总觉得,如果真的会有那么一天,或许——

此刻他已经再没有勇气活着站在这里了。

褚琪枫的神情悲愤,急剧的压抑之下,他素来温和的眸子里就氤氲了一层浓厚的水汽,那种感情却是那般炽烈而疼痛。

方氏一直一直的看着他,本来对他的质问还全部感觉,此时瞧见他眼中这般真实又近乎疯狂的情感,突然就人不住的颤抖了起来。

“殿下!”她猛地一个激灵,瞪大了眼睛,愕然道:“即使当时我是偏薄了一方,可是你又觉得我在你们兄妹之间如何抉择?”

兄妹之间,按照正常人的思维,自然是要保男丁的。

褚琪枫听了这话,非但没有觉得心安理得,那种愤怒的情绪却越发充斥在胸口,逼迫着他近乎要疯狂了一般?

“什么兄妹?谁和谁是兄妹?”他笑的仓惶,莫名的又似乎那般绝望,攥着拳头狠狠的闭了眼,出口的每一字都嘲讽的厉害,“母妃你真的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其实从一开——我,从来都知道的!”

第071章 我才是那个女人的儿子吧!

“什么兄妹?谁和谁是兄妹?”褚琪枫笑的仓惶,莫名的又似乎那般绝望,攥着拳头狠狠的闭了眼,出口的每一字都嘲讽的厉害,“母妃你真的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其实从一开——我,从来都知道的!”

方氏勃然变色,胸口似是被什么人狠狠的一下重击。

她的声音有些虚软,有些畏惧的看着褚琪枫的背影,嘴唇嗡动,过了好半天才是梦呓般呢喃道:“你——知道?”

“呵——”褚琪枫忽然就笑了,他仰着头,一直闭着眼面对外面空旷的院子,哪怕是面前没有任何人,他也是刻意的不叫自己眼底的任何情绪流露。

“是啊,我知道,从很久以前我就知道了,她不是我的妹妹,我也没有妹妹。”他说,语气中带着深刻的嘲讽,却不知道是在嘲讽别人,还是仅限于自己的情绪。

方氏的心头巨震,突然就无限恐慌了起来。

她一直都知道褚琪枫对褚浔阳很好,虽然看不惯,但却也只当他那是普通的兄妹之情。

可是——

他这话是什意思?

他知道?他早就知道褚浔阳和他没有血缘关系,彼此也不是什么亲兄妹。

那么他还是对她那么好!

和褚易安一样,不遗余力,不休无知的纵容,甚至于——

因为危急关头,自己过去救的是他而非是褚浔阳,就这般愤怒的质问她?

为什么?他怎么能这样?他为什么要这样?

一个隐约的念头扑入脑海,恐慌之余,方氏的心里突然升起一股无名怒火。

她的神色瞬间就暴怒了起来,声音脱线的凄声道:“你在说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我有什么不知道的?”褚琪枫道,回头看向她,那神色之间充斥的感情更是叫方氏看的胆战心惊。

那种情绪那般强烈而真实,分明——

是一种鲜明又矛盾的疼痛。

“我知道,可是我倒是宁肯自己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褚琪枫看着她,嘲讽而凄惶的笑,“母妃,我曾经以为我可以就这样自欺欺人的过一生,只装作对这一切都毫无所察。既然你和父亲——你们都能做到的,我又有什么好计较的?可是你为什么一定要逼我把这一切都说出来?”

“殿——殿下——”方氏听着的话,脑中轰隆隆的一片,如是无数的惊雷掠过。

她的神色慌乱,面色苍白,用力的捏着手里挂着的佛珠串子,指关节都捏的发白。

“怎么?难道你现在还要否认,说我的感觉是错的,说她就是我的亲妹妹吗?”褚琪枫冷冷道。

这些话,他但凡是说出来,那就绝对是十拿九稳,认定了的。

方氏也从一开始就没准备强辩,只是到了这会儿依旧心惊不已。

她强行往旁边别过头去,掩饰住眼底的冷意和怒意,强作镇定道:“你既然早有察觉,就更应该知道分寸,和她保持距离,跟她走的太近,对你没有好处。”

“什么才叫保持距离?”褚琪枫反问,“母妃,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浔阳她不过一介女子,她对你也从来尊敬,没有恶意,现在我只要求你对我和她能够一视同仁而已,只是这样——也不行吗?”

方氏紧绷着唇角不说话,那眼神冰冷又厌倦。

“殿下你多想了,我当时——我只是分身乏术,力不从心!”勉强定了定神,方氏说道:“而且殿下您的心思当是放在朝堂上的,这些内宅琐事,实在是不应该花费心力去计较的。”

“我是不想计较,可是这一次母妃你的作为却让我心惊。”褚琪枫道,语气犀利,仍是不依不饶的看着她,“母妃,我以前只以为你是不喜欢浔阳才对她冷淡,不闻不问,可是这一次——”

褚琪枫说着,就又突然打住了话茬。

方氏对褚浔阳的态度,不是漠视,不是不喜,甚至可以说是——

厌恶和仇视!

哪怕只是对待一个陌生人,她也不该是这样的!

“你对浔阳——到底是为什么?”忍了许久,褚琪枫终是问出了口。

“这你别管,你只管去做你自己的事情就好。”方氏道,僵硬的再次往旁边扭过头去,避开他的视线,“我做的事,你也不要管。既然今天话都说明白了,那你以后就不必再把那个丫头的事情放在心上了。你说得对,她不是你的妹妹,和你之间也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以后你可以收收心了,不要再为了她去费心伤神,她是死是活都和你没有关系。”

“呵——”褚琪枫突然就忍不住的笑了出来,“你果然是完全不在乎她的死活的!”

“我为什么要在乎这些?”方氏道,也是瞬间凛冽了神情,语气怨毒,“我没有亲手掐死了她就已经算是仁慈了,你还指望我去怎么低声下气的讨好她?这些年来,她欠了你多少?锦衣玉食,占尽了宠爱,她凭什么?这些本来就该都是你的,这些都是她欠你的。”

虽然是头次听方氏说这样的话,褚琪枫却像是根本就早有准备一样,半点震惊的表现也没有,只是目光微微收冷,神色复杂难辨的看着她。

半晌,他又再苦涩一笑,那一笑之间的神采极其黯淡,似是带着无尽的疲惫,“母妃!适可而止吧,这些年,你为我打算的已经够多了,我的路,我会自己走,不需要你再来替我安排。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可是在父亲那里,他既然已经认定了浔阳,那么——”

他说着,顿了一下,下一刻的目光就转为嘲讽,道:“我凡事都可以不和你计较,可是父亲的脾气你却是知道的,所以——就还是维持现状吧。”

提起褚易安,方氏的眼中倒是明显流露出几分心虚的情绪来。

她抿了唇角不说话。

褚琪枫才又继续说道:“以后不要再说什么谁亏欠谁的话,是非曲直,怕是没有人会比母妃你更清楚的了,就算不为别的,父亲——他总是没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就当是偿还这些年他对我的养育之恩吧,请你对他,也顾及一点儿。至于浔阳——她是无辜的!”

“如果当初不是——”前面提起褚易安,方氏的情绪明显缓和了下来,可是后面再说到褚浔阳,方氏却是再度失控,眼中飞快的闪现一丝几乎可以称之为嗜血的冷芒,语声尖锐。

一句话冲口而出,她似是忽而想到了什么,又飞快的打住话茬儿,后面紧跟着语气才缓和了些许,冷哼道:“能留着她的一条命在就已经是她的造化了,她还有什么资格谈委屈,谈无辜?”

她这执念太深,几乎油盐不进。

褚琪枫已经是在极力压抑的火气也跟着被她激发到了极点。

“母妃,今天我就当着你的面把话说清楚了,我不准任何人动她,如若你还在乎我们之间的母子情分,就当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做为难她的事。”褚琪枫道,面色微微涨红,儒雅的眉目间也跟着蓦然染上一层嗜血的寒芒。

方氏骇然。

这么多年了,她还是头次见到褚琪枫露出这种近乎可以称之为狰狞的表情。

她的心里抖了抖,不安又惶恐,但随之而来更多的却是滔天怒火,也是针锋相对的大声道:“早知道她今天会乱你的心,我当初就该让她跟她那个贱人的娘一起去死!”

她这话说的已经是相当严重,最起码——

已经完全超出了褚琪枫的认知之外了。

褚琪枫脑中懵了一瞬,有些愕然的看着她。

“她夺了你的宠爱,占了你的地位,她担不起你这样的用心和袒护。”方氏道,语气迫切,甚至是带了恳求的意味看着褚琪枫,“殿下,便算是我求你了,就算她和你不是亲兄妹,你和她之间——”

“不——”褚琪枫却是没等她说完已经断然开口截住了她的话茬,“这一生我都认定了她,她就是和我一奶同胞的亲妹妹,我过去待她怎样,将来也是一样,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

“就怕再这样下去,你会心不由己!”方氏冷笑,那笑容之间带了明显的恨意,“且不说你和她到底是不是亲兄妹,只就是她的那个出身就足以毁了你。殿下你既然早有所猜测,就不可能没有怀疑过她的出身。你既然是有怀疑,就应该已经叫人去查过了吧?即使不能拿到全部的证据,也该摸索出了一些端倪。如果不是因为万不得已的原因,你以为你父亲又因何要将她养在身边?今天我也把话撂在这里,你若是真要一意孤行,我就——”

她能杀了褚琪晖,褚浔阳更是不在话下。

而且只从神情语气上看,她这绝对不是随口一说就算了的。

褚琪枫固执,而方氏——

则完全可以说是冥顽不灵。

“其实——”褚琪枫忽而回头看她,冷冷一笑,一个字一个字清晰而凛冽的从唇齿间迸射出来,“我才是那个女人的儿子吧!”

“殿下!”方氏怔了一怔,随后就猛地拍案而起,怒气冲天的大声道。

她一个箭步上前,扬手就要往褚琪枫脸上掴去。

褚琪枫不避不让,只是静止不动的看着她。

她的手已经扬到了半空,可是触及他眼中讽刺而冰冷的眼神,莫名的,却又一点一点落了下来。

“这样的话,不要乱说!”良久之后,她咬牙往旁边背转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