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些所谓的“外人”里面,却不包括和她一起长大,感情甚笃的哥哥。

褚琪枫启蒙要比她早的多,有些事情她是童言无忌,过了五六岁之后渐渐的也就不记得了,但却在褚琪枫的心里留下了痕迹。

“那个时候父亲偶有对浔阳讲述过一些有关她母亲的事情,很显然,他提到的那个人,不可能是你吧!”褚琪枫道。

以往他是觉得方氏一心为他着想,哪怕对方偶有错处,他也无法直言苛责。

可现在,方氏居然把矛头毫不留情的指向了褚浔阳——

这就完全超出他的底线范围了。

方氏听了这些话,也是愕然,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是从何说起,最后只道:“既然太子殿下就是认定了她的身份,那么你还多想那些做什么?难道太子殿下还能认错了不成?”

“是啊,我也很奇怪,父亲他怎么可能毫无所察的被你蒙骗了整整十五年。”听了这话,褚琪枫也是有些怅惘的一声叹息,然后,他又重新看向了方氏,质问道:“可如果浔阳的身世不值得怀疑,那么这些年来,在你佛堂的密室里,你每每叫我叩拜的那个牌位又是何人?”

方氏被他问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手心里隐隐的开始冒汗,颤声道:“殿下你——”

“是啊!”褚琪枫的唇角一弯,就又轻声的笑了,“那牌位上面的秘密,我曾偷偷掀开黄布看过了,所以——难道到了现在,你还要否认,其实我才是当年你的主子托孤于你的那个孩子吗?”

有多久了?自从洞悉了这个秘密之后,他就再不能毫无负担的生活。

曾经一度,他对父亲是怀着满满的感激,因为他甘冒奇险的养育之恩。

可自从褚琪晖死后,感激就变成了愧疚。

而再到了今天,就连褚浔阳都时刻活在了他的威胁之下——

这一刻,他便就只觉得自己的存在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这些年来,父亲他以为你和他的目标一致,就只是为了将我母亲留下的最后一点血脉保留下来,可实际上,你从一开始就别有居心。”褚琪枫道,既然这层窗户纸已经捅破了,他也就不需要再听方氏任何的辩解,“你先是用浔阳取代了我的身份,因为浔阳是女孩儿,自保的力量薄弱,父亲为了在自己百年之后再给她一重保障和依靠,就不得不听从你的建议,将一个‘抱养’过来的我也一并留在身边。早些年你刻意和雷氏交恶,为的就是让两房生分,这样一来,要指望褚琪晖来维护浔阳就不可能了。而你自己又借罗皇后的手,顺水推舟的跑到了慈修庵,将我和浔阳单独留在府中,在这种情况下,父亲他别无选择,为了浔阳,就只能再扶植我起来为她的将来铺路。”

“你这一步步的算计精妙,的确是将父亲的秉性脾气拿捏的十成十了。”褚琪枫道,那神情语气间也分辨不清是佩服还是讽刺,他说着,霍的抬头看向了方氏,“你算计这些,所倚仗的,不过就是父亲对我母亲的未能忘情。你甚至很清楚的知道,如果从一开始你就把我的身世告诉了父亲知道,那么为了保护我,父亲就一定不肯这样的栽培我,让我早早的入朝堂历练。如果早知道我才是那个孩子,他的做法一定是安排我远远的避开这政治权利漩涡的中心,也远远的脱离到褚沛的视线之外。因为——他要的,就只是我的平安,而你——”

褚琪枫的语气越来越快,完全没给方氏插嘴的机会。

到了最后,他便是闭上眼,怅惘一笑,停顿片刻,方才自嘲道:“你却是从一开始就打着窃国的注意!在保全我的同时,你更大的目的,却是利用父亲的身份将我推入朝局。所以你迫不及待的杀了褚琪晖,让他给我让路,这样一来,只要父亲能够顺利得继大统,那么我接替他的位置就是毫无悬念的,届时就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将当初褚沛夺自大荣的政权再重新悉数收入囊中。”

方氏的心,从来就大到不可思议。

所以,几乎没有人能想到她的这一重用意。

看在这些年她也是不遗余力的保护自己的份上,褚琪枫原是不想和她撕破脸的,可是她居然不择手段的要针对褚浔阳?

方氏听他一口气说了这么说,心情在不住的转变,从一开始的惶恐无措,到了后面,却反而是泰然处之了。

她也看着褚琪枫,一张脸孔上闪烁着近乎疯狂的幽光,笑了一下道:“小殿下你果然不愧是公主殿下的血脉,你脑中既然是如此的睿智清明,那么多余的话我也就不需要再说了。”

方氏说着,脸上表情突然就在那一瞬间转为愤恨的狰狞,咬牙切齿道:“公主殿下的仇不能不报,灭国之仇也不能一笔勾销,褚沛他不过就是个乱臣贼子,这九五之尊的位置他本就是不配的。当年你母亲拼死守城,与大荣的社稷共亡,我死都忘不了公主殿下殉国时候的惨烈。她那一生金尊玉贵,本是该一辈子都站在云端的,小殿下你身为人子,难道就能忍心看着她那样委屈的死去吗?不是为着权势富贵,就算只为着替公主殿下出一口气,您就当仁不让,应该从褚氏手里将我们大荣的万里山河再夺回来!”

所谓国仇家恨,永远都是这样回避不了的问题。

“呵——”褚琪枫闭上眼,由喉咙深处爆发出一声沙哑的浅笑。

“你一心就只想着复国,报仇,可是你在做这些的时候可曾想过,要将父亲置于何地?”褚琪枫问道。

提起褚易安,方氏的眼中也不免闪过一点心虚的情绪,抿抿唇道:“哪怕只是看着公主殿下的在天之灵,他——想来也是不会去占这个皇位的,只要褚沛一死,那皇位就十有八九该是直接落在你的身上了。”

“然后呢?”褚琪枫侧目看她,又再问道。

方氏一时茫然。

褚琪枫眼中讽刺的意味就越发浓烈了起来道:“废褚氏,改国号?再重新将西越的朝廷变更为大荣的天下?去告诉所有人,是父亲的无能和失误,致使褚氏一脉打下的江山再度沦丧,也让天下人知道,大荣皇室一脉的血统就是这样肮脏不堪,背信弃义,不择手段?”

方氏这女人,只是单纯的被仇恨冲昏了头脑。

所谓“窃国”一说,哪里是那么简单的?

不是被冠以帝王之名就可以的,若是从一开始就盯着个不光彩的名声,这样的所谓光复——

又有何意义?

这些事,是方氏以前从来就不曾考虑过的。

这会儿听褚琪枫提起,她的脑中难免就是一片混沌。

褚琪枫却不管她,只就继续说道:“你期望的那件事,我不是不可以去做,可是你真的确定要我去做吗?你觉得我一旦那样做了,我母亲她在九泉之下就会感到宽慰和骄傲了?如果你就觉得是这样,那么——”

褚琪枫说着,就是无所谓的冷声一笑,“横竖一切的路都是你励精图治,为我铺垫好的,我就是如你所愿的走下去,那又何妨?”

如果这江山天下是通过铁血手段从褚沛手里夺回来的,那固然是好,可方氏现在打着的主意——

却是要褚琪枫顶着褚氏子孙的名头上位,然后再恢复前朝大荣的国号。

这想法——

的确是太过异想天开了!

方氏举棋不定,一时间便是方寸大乱的犹豫了。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褚琪枫看她一眼,也懒得再和她纠缠,举步就要往外走。

“小殿下!”方氏却是突然想起了别的事,再次拦住了他。

她追上去一步,用一种略带阴暗的目光看向褚琪枫,咬牙问道:“其实你说这些,就是为着逼我放弃替公主殿下复仇的打算,说到底你还是舍不得那小——你还是舍不得褚浔阳,还在想方设法的想要护着她对吗?”

褚琪枫看着她,并不回避她的视线,沉默片刻,却是不答反问,“那么或者你可以先告诉我,你这样痛恨浔阳的理由,据我所见,这些年来,浔阳与你虽不亲近,但也绝对不曾有过嫌隙。你却又因何对她如此这般的仇视?这其中,又是何原因?”

方氏被他问住,用力的咬着牙,不吭声。

“反正我的话撂在这里了,要怎么做,你自己选!”褚琪枫道,也不逼着她表态,话到一半,却是突然话锋一转,加重了语气道:“但我还是那句话,你别伤她,现在我已经不需要你将她和我都一视同仁的对待,只要你离她远点儿就行,这个要求——应该不算过分吧!”

方氏抿着唇角不说话。

褚琪枫看着她的这个态度,心里就莫名的恼怒。

他知道,他的话,这女人根本就不会遵从。

冷笑了一声,褚琪枫一把将她拽到了一边,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外面清冷的夜风瞬间灌进来。

方氏一个激灵,她的猛地回头扑过去,双手扒在门框边上,冲着褚琪枫的背影质问道:“既然你早就知道你和她之间没有血缘关系,这些年来却还是对她百般的纵容照顾,你对她——是不是起了旁的心思了?”

褚琪枫的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

真要论及他和褚浔阳的感情,那其实是一个让他自己永远都不敢去深究的问题。

只是有一点很明确——

褚浔阳是一直都将他作为兄长来看待的!

“既然你的事,不容我插手,那么我的事——也不用你管!”最后,褚琪枫一字一顿的说道。

方氏听了这话,却是慌了,直接又从门内追了出去,冲着他的背影,咬牙切齿道:“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她?”

第006章 我还有你,是不是?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她?”方氏说道,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半点玩笑的意思也没有。

褚琪枫闻言,眼底飞快的有一抹冷光划过。

他狠狠的闭了下眼,刚要转身,却是听到迎面一道含笑的女声传来,“母妃要杀了谁?好端端的,怎的就动了这样大的火气了?”

方氏一惊。

褚琪枫却是一愣,皱着眉头睁开眼,却见褚浔阳正笑吟吟的站在院门之外。

前一刻那门外还是空的,她当是刚来。

褚琪枫飞快压下心中一点尴尬的情绪,连忙快走了过去,道:“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我来——”褚浔阳笑笑,目光若有似无的自方氏身上掠过,然后才道:“我自然是来寻哥哥的,哥哥和母妃已经说完话了吗?我们现在走吗?”

她口中虽是热络的称呼着母妃,却是全然没把方氏当回事。

褚琪枫这会儿是对方氏防备的紧,略一点头就握住了她的手腕,“嗯,走吧,有事去我那里再说。”

这里毕竟是东宫,人多眼杂。

方氏的心里本来也是存着顾忌,要维持面子上面的功夫,可是目光定格在褚琪枫的指尖上许久——

虽然是隔着袖子,她却依然是觉得他握着褚浔阳的手腕的地方分外刺眼。

“你先走吧,我还有些话要单独和你哥哥说!”方氏冷声开口道。

褚琪枫的耐性也被她消磨殆尽,转身就欲拒绝。

褚浔阳的眸子一闪,却是抢先越过他,进了院子,仍是含笑看着方氏道:“还有什么话是我不能听的?需要单独和哥哥说?”

他们双方的关系一向都生分,尤其还是到了这个时候,方氏是万也不曾想到褚浔阳会主动往她面前来凑的。

方氏皱眉,眼中神色越发显得暗沉了起来。

褚浔阳却也不等她说话,就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沉吟说道:“哦,是了,我刚好像是听到母妃你说是想要去杀了谁的。这是谁惹了您的不痛快?竟能将母妃您这种吃斋念佛的人给逼的破了戒?想来和母妃结怨的,应当也不会是什么身份了不得的大人物吧?这样的后宅小事,您要交代给哥哥去做,岂不是给他找为难吗?没得折辱了哥哥的身份,传出去也不好听,干脆您就把这差事交代给我好了。您给报个姓名出来,女儿不才,这点小事还是做得来的。但凡是谁敢惹了母妃您的不痛快,我这就去给您把她的项上人头取来,让您消气好了?”

她的语调轻盈,出口的话也是十分随意,但是这一番乖张狠厉的话出口,却是听的方氏的脸色更加阴沉。

尤其——

还是在面对她有恃无恐的一张明艳笑脸的时候。

这个丫头,绝对不是个善茬!

她这是在隐晦的提醒警告自己,她的手上也是染了血的,并不是个任由旁人随意拿捏的角色。

方氏看着她灿烂至极的眉目,脑海中就不觉的浮现出一张雷同的面孔,心里也就越发的憎恶了起来。

“我的事,不用你管,你出去!”方氏冷声说道。

褚浔阳挑眉看了她一眼,脸上笑容也跟着淡了些许,直接回头反拽了褚琪枫的手腕就头也不回的奔出门去。

方氏立在门边,木愣愣的看着,待到反应过来,院子里已经空空如也。

这个小贱人,竟是有恃无恐的找上门来对她挑衅?

心中积压了许多年都不得宣泄的憎恨情绪一股脑儿浮上来,夜色掩映下,她脸上神色不明,手指却是将门框给生生的掰了一块碎木下来,在手中捏成了齑粉。

×

褚浔阳拽着褚琪枫从方氏那里出来,一路上两人都没吭声,直接去了褚琪枫的锦墨居。

蒋六拿了金疮药和绷带过来,然后就很有眼色的自觉退了出去。

褚浔阳端了清水过来要给褚琪枫勤洗伤口,却被褚琪枫挡了,随便扯了条绷带就要往受上缠,一边道:“不小心蹭了一下,没什么事!”

褚浔阳却是没让,强行拉过他的手替他处理。

褚琪枫手上的伤的确是不怎么严重,这会儿血液已经凝固,只是伤口处扎了许多细小的木刺。

褚浔阳拿了小镊子坐在灯影下一根一根替他往外挑。

褚琪枫拗不过她,只能按捺心情,由着她去了。

褚浔阳目不转睛的挑了半天,待到把木刺都清理干净了,方才湿了块干净的布条给他擦拭伤口周边的血迹。

其间,兄妹两个并没有任何的交流。

褚琪枫明显是在走神,而褚浔阳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是一直到了这个时候褚浔阳方才有些漫不经心的开口道:“哥哥你何必要跟她去置气,现在还伤了自己,多不值得。”

褚琪枫一愣,从远处收回了目光。

对面那少女半倾身在桌子上方,替他处理伤口的神情专注,灯影下可见的半张面孔鲜活生动,皮肤瓷白细腻,灯影下,两腮透着点诱人的红晕,目光焦灼在他的手背上,睫毛盈盈颤动,说话间唇角微微上翘,那一个弧度——

似是含笑,又微微带了几分调皮的味道。

却是那般坦然又镇定。

之前褚琪枫就隐隐有种感觉,褚浔阳可能是感觉到了什么,这个丫头这么聪明,再经过白天的事,这会儿她心里肯定也已经有了自己的一套想法了。

褚琪枫看着她丝毫端倪都不显露的面孔,心里却是莫名焦躁,哑声唤道:“浔阳——”

“嗯!”褚浔阳应了,仍是目不斜视,认真的替他处理伤口。

褚琪枫看着她,明明话都到了嘴边了,可是犹豫再三,最终却也还是沉默了——

有些禁忌,很怕会被打破。

虽然他和褚浔阳之间的关系并没有方氏猜想中的那样不堪,可是——

一旦有关彼此身世的这层窗户纸被捅破了,那么——

浔阳和他之间,就不再是亲密无间的亲兄妹了。

这件事一旦被揭发出来所要引发的后果,他从来就不惧于接受,却唯独这一点——

是他想来就永远都不想去面对的。

他不说话,褚浔阳也不催促,把伤口清溪妥当,再上药包扎,直至最后有条不紊的把绷带的末端缠进他的掌心里。

褚浔阳抬头对上他的视线,眨眨眼道:“哥哥是不是有话要和我说?”

“今天——”褚琪枫开口,对上她盈盈闪烁的眸光,刚刚到了嘴边的话,就又凝聚成了数不尽的苦涩。

褚浔阳将他受伤的手推回到桌子的另一端,然后便是微微一笑道:“既然哥哥不好意思开口,那便就由我来说吧!”

褚琪枫的心跳猛地一滞,满是不可思议的看着她。

“你跟我的身世有问题,其实我早就知道了。”褚浔阳莞尔,把目光移开,盯着他被素白绷带包裹的掌心,“起初的时候我还当有问题的就只是我一个,所以才一直不敢对哥哥开口,可是从今天的事情上面来看,好像是我们——包括父亲都被那个女人给戏耍了吧。曾经我一直以为哥哥你对此全不知情,所以才一直忍着没说的,原来哥哥你也从一早就察觉到了,早知道是这样的话——”

褚浔阳说着,就又弯唇笑了笑。

她的笑容还是如往常一样,很纯粹,说着就看向了褚琪枫道:“有多久了?哥哥你知道这些事情有多久了?怎么都不与我说?这样一个人守着这样厚重的心事默默的承担,你不累吗?”

短短的几句话,她想要笑着说完,可是说到最后,眸子里却还是不可自控的浮现一层水光。

守着这样的秘密,谁都过的不轻松,这种感觉,她十分清楚。

但又分明——

褚琪枫心里承受的心事绝对比她要多得多。

一面有来自于方氏的压力,一面还要为了方氏一意孤行做下的那些事,时时刻刻的对父亲抱愧,最后——

还要在自己和其他所有人的面前都装作坦然无知的模样。

这种煎熬——

若不是亲身经历,其他人都绝难了解。

说话的时候,褚浔阳瞪着他,那神情之间分明是抱怨的紧。

褚琪枫瞧着她这神情,本来心事沉重的心情却像是突然在那一刻洞开了一个出口。

他用缠了绷带的手,动作生疏的去拭她眼角浮动的泪光,一边轻声道:“是我错了,我该是早些同你说的,也省的你一直要跟着我胡思乱想。现在这样也好,索性就一次都把事情说清楚了,以后你也就不用总是挂在心上了。母妃那里——你不用管她,横竖她做什么,都和你没有关系。至于父亲那里——”

提到褚易安,褚琪枫的眼神就跟着一黯,停顿片刻,才又微微一笑道:“你还是当做什么也不知道吧,那些恩怨纠葛,我会找机会和他去坦白。总之——你一定要记住,你永远都是他的女儿,是东宫的郡主,以后也要好好的孝顺他,这就够了!”

真要说起来,这些人当中,最痛的那个人还应当是褚易安的!

他那一生的痴情错付,偏生还全都无从讨要。

这个男人的一生,看似叱咤风云高高矗立在云端的,可是——

这一路走来,他真的会有哪一刻会是觉得幸福快乐的吗?

偏偏,现在眼前的真相又再一次毫不留情的伤了他的心。

“我知道,我们亏欠父亲的有许多,只要父亲他还愿意承认,我也永远都是他的女儿。”褚浔阳道,拉过他的那只手,轻轻的握在掌中,看着他的眼睛道:“那么哥哥你呢?你又准备做什么?是要认回你以前的身份,然后就这样放弃我和父亲了吗?”

他以前的那个身份,他倒是宁可是没有这一重的。

褚琪枫的唇角牵起一抹苦涩的笑容,却是起身走到了一旁,不置可否。

而他的这个模棱两可的态度落在褚浔阳的眼里也足够说明一切了。

褚浔阳站起来,两步奔到他面前,神情刚毅,直视他的目光道:“哥哥,你知道的,在我的心里,你和父亲都一样,你们都是我的亲人。这些年,我空占着你的身份,多得了父亲那么多的用心和宠爱,我亏欠的不仅仅是他,还有你!我不仅需要父亲在身边,我也不准你有事。不要去管你的身世了不好吗?这么多年了,你跟我,我们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都不知道自己本该姓甚名谁,我们不是也一样的生活吗?就这样维持原样,这样不好吗?”

少女的目光恳切,一双眸子莹莹发亮,落在眼睛里,自是比这夜空中最亮的星子都更为明艳。

“浔阳,你知道的——”迟疑片刻,褚琪枫开口。

他的声音透着一线沙哑的味道,褚浔阳听着便是莫名心慌,根本不待他说完已经上前一步,抬手掩住了他的唇。

她仰头看着他的眼睛,眉心却是拧成了疙瘩,道:“哥哥,我现在就只问你一句话,假如当年金煌长公主留下的那个孩子是我,那么今时今日,你又会怎么做?”

褚琪枫一愣,却是没有想到她会有此一问。

褚浔阳却是看着他,不容他回避的继续说道:“如果我是你,那么你就一定不会允许我抛开你而独自去承担这些的,你会守在我身边,陪在我身边,依然将我做亲妹妹一样的守着护着,对不对?”

褚琪枫看着她,一时间竟是无言以对,半晌才道:“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褚浔阳根本没等他说完就已经大声的打断他的话,“除非你现在就明确的跟我说,你不要我了,不再认我是你的妹妹,那么我马上就走,再不干涉你和父亲之间的任何事。说到底,连你都那般介怀自己的身世,我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就更不该厚着脸皮继续赖在这里了,不是吗?”

褚浔阳这明显就是在置气,说起这些话的时候气势上面咄咄逼人,倒是不见她为了自己的身世而自苦。

可是褚琪枫听她说起这些话的时候,却是莫名恼怒,心里疼痛的厉害。

“浔阳!”他低吼了一声,然后一步上前,张开双臂,将她纳入怀中用了所有的力气抱紧,再开口的语气里还是带着来不及褪去的愤怒,“别说这样的话,也永远都不要为了自己的身世妄自菲薄,你不是来历不明,你还有我,你是我褚琪枫的妹妹!只要有我在的一天,就永远都不要让我再听到你说这样的话!”

浔阳是无辜的,就因为方氏的别有居心,而莫名被卷入了这个漩涡当中。

而且聪慧如她,她现在也不可能看不通透方氏之所以把她推出来的真正原因。

如果换做别人,自知是被用做了挡箭牌这么多年,那么对自己这个正主儿是势必心怀怨恨的,却也唯有浔阳才能这样的大度。

非但不去计较这些,还在一力的安慰自己,给自己打气!

即使是亲兄妹,这世上能对他这样掏心掏肺的也再难寻了。

何况——

还是在他顶着这样一个随时都有可能连累她的身份的前提下。

那一刻,褚琪枫的心里充斥着万般情绪,更有一种演化到了前所未有的强烈的程度——

那就是褚浔阳!

这天下万般,他都可以看做浮云过客,却唯独不愿失去她。

这么多年以来,因为身份的隔阂而刻意压抑隐藏的感情,终于是在这一刻完全彻底的浮出水面。

终于这般真切的拥抱她一回,却是在知道他们彼此之间的关系就必须要止步于此的前提下。

褚琪枫无声的苦笑。

而褚浔阳在落入他怀中的那一刻,眼泪更是无声的落。

说是对自己的身世全不在意那是假的,试问这世间又有谁是唯愿做一株浮萍,就这样茫然无措的漂泊?

可是相较于那些,真实存在于她生命里的父亲和兄长才是最重要的。

默无声息的把眼泪在褚琪枫的衣襟上擦干,褚浔阳就自他怀中抬头,仍是含笑看向了他道:“哥哥,这可是你说的,说出来的话你就不能反悔了。现如今南河王府死灰复燃,咱们自己府上也不消停,我还指望着你给我撑腰呢,你不能半途就丢下我不管。”

这样的威胁,明明没有半分的杀伤力,可的对上那少女明艳的眉眼,却又完全不给人拒绝的余地。

“嗯!”褚琪枫看着她,唇角弯起一抹笑,“凡事都有哥哥在,你不要擅自主张也不要胡思乱想,嗯?”

褚琪枫所指的事情褚浔阳心里十分清楚,闻言唇边笑容就难掩的僵硬了一瞬。

“浔阳!”褚琪枫敏锐的捕捉到她这一点微妙情绪的变化,心口骤然一缩,不觉就加重了语气又唤了她一遍。

“我知道了!”褚浔阳这才回过神来,轻声的应。

褚琪枫听着他这心不在焉的语气,还要皱眉,褚浔阳却是快速的拉开了他环在她身后的一只手。

褚琪枫的手臂自她后腰滑落,却是不依不饶的又顺势扯住了她的袖子,仍是浓眉深锁的盯着她看。

褚浔阳被他看的下意识的心虚,飞快的想了一下,就道:“只要哥哥你好好的,我自然也就不会胡思乱想了,哥哥你方才答应过我的,是不是?”

事到如今,是真的已经骑虎难下了。

以后的形势姑且不论,只就褚浔阳这个说一不二的性子——

在她心里,但凡是决定了的事情,那就再也不会变更了。

白天在御书房的时候,她分明是已经当着所有人的面把所有的矛头都直接引向了她自己,一旦有朝一日真的会东窗事发——

那后果,是褚琪枫想都不敢想的。

“回去吧,早点歇着!”褚琪枫目光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然后微微垂下眼睛,遮掩住眼底神色,替她将揉皱了的衣襟扯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