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易民说着,眼中神色就莫名多了几分坚定,“现在还有机会!”

“随便吧!”褚琪炎闻言,却是模棱两可的一声叹息,神色有些倦怠的弯身坐下,唇角噙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仰天缓慢的吞吐着气息。

褚易民看着他这心不在焉的样子,才要发作,褚琪炎却突然敛了神色,用一种十分严肃的表情看过来,道:“父王,今天我和褚浔阳冲突动手了,她那边大约是不肯罢休的了,父王你最好心里有数,看看怎么办吧!”

严格说来,他和褚易民的父子关系并不是有多亲厚,大约是从他懂事以后,就再没有过惹祸需要对方来替他收拾的时候了。

反倒是最近几年,褚易民刚愎自用,做的不少蠢事还得要他出面周旋来擦屁股的。

褚易民一愣,先是有点没能反应过来,但是随后想明白过来,一张脸更是涨得通红,腮边肌肉抖动,死死的盯着他,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褚琪炎表情冷静的看着他,好整以暇。

父子两个对视半晌,终究还是褚易民无地自容的败下阵来,强撑着往冷冷的往旁边移开了视线。

褚琪炎讽刺的冷笑了一声,就不再管他,起身朝门口走去。

彼时站在那里的还有服侍他日常起居的小厮,手里捧着个打托盘,上面放这个小的铜盆,和一些大大小小的各色瓷瓶。

“大夫还在偏厢给李林处理伤口,这里有金疮药和消毒的药水,小的先跟世子拿过来。”那小厮低垂着脑袋,小声道。

褚琪炎抿着唇角不说话,随手在那堆瓶瓶罐罐里翻翻拣拣,最后拿了一大一小两个瓷瓶进来,转身又回了屋子里,径自走到旁边一侧的桌椅前面,自己解了衣衫。

他肩上的伤口之前在回城之前就匆忙的洒了金疮药,这会儿血早就制住了,衣物上面沾染的血水也都凝固。

褚浔阳当时那一剑是下了杀心的,入骨三分。

因为皇帝驾崩,这几天所有人都穿着素服。

他那一身的血污,其实褚易民是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了的,只是正在满心怒火的时候,又见他神态自若,并无半分伤痛的模样,也只当他是受的轻伤,所以也就没问。

褚琪炎随手拖了外袍和上衣扔到门口,又从大的瓷瓶里倒出一些药水在掌心里,按在伤处不徐不缓的揉搓清洗,面上还是那么一副平淡又冷峻的表情,仿佛那伤口是开在别人身上的一样。

褚易民只从看到他肩上的伤口,就窘迫的哑了声音,坐在他背后看着他的动作,尴尬的想要避开,但是碍着面子又不想服软,只就强撑着。

褚琪炎也不管它,反复用了四五次药水,将伤口那里的血污和旧药粉洗净,又重新洒了些金疮药。

门口的小厮极有眼力的赶忙送了绷带进来,他也没用人帮忙,自己动作利落的裹了伤口,又接过小厮取来的一件外衫披在了见肩上。

转身回了的时候,褚易民还坐在桌旁,表情僵硬的看着他。

他想说什么,却一直顾虑自己的面子,迟疑着没有开口。

褚琪炎也不在意,只就面目清冷的笑了笑道:“我没事,皮外伤而已,就是不知道下一次还能不能这么好运了。”

褚易民始终不知道该说什么,犹豫再三,只就咬牙站起来道:“我先走了,还得要回宫里去!”

褚琪炎不语,只看着他往外走。

褚易民走了两步,怎么想都觉得事情棘手,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就又转身折了回来,看着褚琪炎道:“后面你到底是什么打算?趁着现在褚易安还没有正式登基,名不正言不顺,一旦等到他回来——”

言下之意,便是采取非常手段,要对褚易安下手了。

褚琪炎拢着衣袍站在那里,微微一笑道:“父王你是一家之主,我都听父王的,您放心,我是您的儿子,这一点是改变不了的事实,无论将来要出什么事,该我承担的,我一定不会回避。”

褚易民本来是过来发泄的,可是这一晚就净是碰钉子了。

他满满怒气的看着眼前脸色苍白,却神色怡然自得的儿子,只觉得再在这里呆下去一定会压不住脾气,终还是带着比来的时候跟浓厚的怒火,转身冲出了门去。

褚琪炎目送,唇边弯起一个深刻讽刺的笑容。

褚易民主仆三个走的很快,片刻就没了踪影。

褚琪炎转身坐回凳子上,晃了晃手里的茶壶,刚想要叫人去沏碗热茶送过来,抬眸,却见从刚才就一直垂首站在门口的另外两名小厮还都没走。

其中一个也是近身服侍他的,这会儿正满面难色欲言又止的看着他。

而旁边另一个更为纤瘦的,则是缩着脖子使劲的低垂了脑袋。

褚琪炎的目光移过去,似是立刻感知到了什么。

“世子——”他的那个小厮禁不住他这样的目光,只能硬着头皮道:“常宁郡主说是有要事求见,事关咱们王府和东宫,小的没来得及先通禀您知道,所以——”

那小厮说着,就白着脸侧目去看身边那人。

褚琪炎这里的规矩严,又眼见着他今天的心情是真的不好,连褚易民的面面子都没给——

小厮这会儿便是为了自己的自作主张后怕不已。

他本来也是因为褚琪炎受伤乱了方寸,直接带了褚昕芮过来,谁曾想才进院子,就赶上褚易民杀到了,反而又叫褚昕芮这个外人看了笑话。

褚琪炎的目光一冷,继续把手里茶壶往外一推道:“去给我换一壶温的来。”

“是!”那小厮如蒙大赦,赶忙提着茶壶就跑。

上完药之后褚琪炎就只披了件宽大的外袍,衣袍随意的搭在身上,露出前面紧实的肌肉。

褚昕芮满是尴尬的不好意思的抬头。

褚琪炎也是满眼的嫌恶,慢条斯理的把衣带系好,这才斜睨着看向她道:“我跟你——好像没什么话可说吧!”

他把衣物整理好了褚昕芮才敢于抬头。

她的胆子虽然不小,但是现在没了褚易简和睿王府给她撑腰,又是面对褚琪炎这么个煞神,多少是有点底气不足。

“琪炎!”深吸一口气,褚昕芮勉强维持镇定的走进来,心里已经权衡了许久,也知道为今之计就只能赌命,于是就干脆的咬牙道:“方才你和南河王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我也就不废话了,本来过来的时候我还在犹豫,该不开该这个口,可是既然你和褚浔阳还有东宫也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褚昕芮说着,就越发急切的又上前来一步,竟是全部不顾她自己比褚琪炎高了一辈的身份,突然屈膝跪在了他脚边,仰头看着他冷峻的脸孔道:“你帮我一把,我们一起杀了她,或者——你送我走!”

她是来求人的,而且也舍得下面子。

褚琪炎俯视下来,并不见怎么的意外。

褚昕芮被他这样仿佛能洞穿人血肉的目光盯着,只觉得头皮发紧,可是都到了这一步了,她却是全无退缩的余地了,只能硬撑着,用一种渴盼又乞求眼神定定的望着。

褚琪炎漠然的打量她良久,就冷淡的往旁边移开了视线,道:“你又怎么得罪她了?”

——

褚昕芮从南河王府出来的时候腿是软的,一张脸色惨白惨白的,完全不似活人,走路的时候脚步虚晃,仿佛一缕游魂一般。

躲在门后的轻歌赶忙上前去扶她,也不敢在这里多留,先搀扶着她出了巷子,上了马车之后才急切问道:“郡主,怎么样了?南河王世子答应帮忙了吗?”

褚昕芮自打从那扇门里出来,整张脸上的表情就近乎木然,失了魂魄一般。

这会让听了轻歌的话,她才似是回过神来,看了对方两眼。

轻歌紧张不已的看着她,下一刻却见她的面色无声的突然转为狰狞,手臂狠狠一挥,将桌上一套茶具扫落,噼里啪啦的砸在车厢上。

轻歌吓得瞬间白了脸,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

褚月歆乔装出来,也是带着贴身婢女直奔了睿王府,过去的时候看到睿王府外围严密把守的御林军才想起来,睿王府如今是被皇帝早前的一道圣旨给控制起来了。

她急着来见褚昕芮,却又不得其门而入,在箱子外面踟蹰了片刻,虽然心急如焚,但又唯恐被巡逻的御林军发现,犹豫再三只能打道回府。

这边她上了马车离开,褚昕芮就从另一边的街口拐了进来。

她换了男装,装扮上生了病的小厮,又塞了大把的银子疏通,横竖白天的时候宫里已经准了她们母女出府,一个小厮要去看大夫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所以守门的人也没为难,就放了她出来。

只是褚月歆来的不巧,两人却是刚好错过了。

这边褚月歆没有见到人,整个人都惶惶不安,坐在马车上,不住是搅着手里帕子,神情畏惧而恐慌。

她的婢女也很不安,却还是强作镇定的倒了杯水给她,安抚道:“郡主您要沉住气啊,这个时候更不能自乱阵脚,其实——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褚月歆捧着那杯水,手指颤抖不已,水都洒了出来还不自觉,只就惶惶不安道:“可是怎么会这样?浔阳怎么会带了李瑞祥回来?她跟那人——她——”

她是怎么也理不出一个头绪来的。

可是只看褚浔阳公然把李瑞祥的遗体带回了东宫就吓的魂飞魄散了。

更别提还是刚好撞见了褚浔阳这次应对褚月妍的手段。

那个丫头,和以往大不相同了,她疯了!

这一天之内褚月歆的脑子里就只是不断的回回旋着这一句话,虽然明知道自己此时的举动不妥,终究也还是沉不住气的摸出来了。

那丫鬟更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主仆两个都一筹莫展。

马车回了东宫,还是在后巷外头早早的停了,两人摸进门去还算顺利,一直轻车熟路的躲过了花园里的侍卫巡逻也没遇到什么阻碍,顺利的回了锦瑟居。

褚月歆假装睡了之后才摸出去的,这会儿她那院子里漆黑一片。

主仆两个都是心事重重,也没多想的推门进去。

房门打开,那婢女转身去扶她,“郡主小心,先别想了,睡下吧!”

说着就扶了她往里走。

褚月歆跨进门看,本来夜色深沉,那屋子里什么也看不见,但这也到底是她自己的屋子,她就只走了一步就感觉到一种怪异的感觉,心中警觉的脚步一顿。

紧跟着眼前就是火光大盛,四面墙边的宫灯几乎同时被点燃,刺得人睁不开眼,一时间恍如白昼。

褚月歆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抬手遮挡,透过袖口边上看过去一眼,却见那花厅的主位上端坐着的褚浔阳正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褚月歆的心里咯噔一下,她的丫鬟则是腿一软,已经直接跪了下去。

第032章 放逐

屋子里面所有的宫灯同时被点燃,刺的人睁不开眼。

褚月歆脸色惨白的后退一步,却听见身后一阵厚重的脚步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逼近,却是朱远山带人将院门整个儿堵死了。

褚浔阳姿态随意的坐在最里面的椅子上,面目冷清。

褚月歆的脚后跟已经卡到了门槛,这个时候退无可退,只能硬着头皮道:“三——妹妹?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竭力的想要让自己表现的不心虚,可是只看着褚浔阳这面无表情的一张脸就本能的胆寒,是用了所有的力气努力克制,才勉强叫自己能够发声。

“这里还轮不到你来质问我!”褚浔阳道,直接一开口就没客气,把手里的半碗茶往桌上一搁,只拿眼角的余光睨了她一眼,“不要浪费我的时间,有什么话都还是你自己主动的说了吧,我最近这两天的耐性不好。”

褚月歆的脑中瞬间已经转过了无数个念头,无不在想着怎么辩解搪塞,却没想到她连问都没问,就这么把话给说开了。

褚月歆紧张之余完全不敢去看她的脸,眼神凌乱的四下里乱飘,咬着嘴唇迟迟没有开口。

跪在她脚边的丫鬟碧水偷偷侧目看过去一眼,只当她是被吓的乱了方寸,心里略一思忖就咬牙叩了个头,道:“许是郡主误会了,我家郡主就是晚上睡不着,所以去花园里走——”

她的话音未落,褚浔阳已经横袖一扫。

桌上的茶盏嗖的飞出,碧水才话到一半就被茶碗砸了个正着,头破血流。

“呀——”她痛呼一声,抬手一摸,额头上已经有半热的茶汤混着血水流了下来,茶叶更是挂了满头满脸。

褚浔阳单手压在桌上没动。

青萝看一眼她的脸色,就上前一步,抬脚一踹。

那碧水本来就疼的头晕眼花,冷不丁翻倒在地,抬头看过来,胸口就已经被青萝踩在了脚下。

“你又当自己是个什么东子?”青萝道,语气森冷,带着明显胁迫的意味,“郡主的话你听不懂?连你主子的废话郡主都懒得听,你又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青萝说着,就别有深意的扭头看了眼旁边面无血色的褚月歆,然后继续道:“天快亮了,不要浪费时间了,说点有用的吧!”

碧水被她踩的整个整个心脏都要被压出来了一样,满脸惊慌的痛苦之色。

褚浔阳却是真的一个字的废话也懒得说了,只就定定看着门口正捏着帕子摇摇欲坠的褚月歆。

以前的褚浔阳就不是个好招惹的,而现在——

却根本就不是不好招惹那么简单了。

她悄然看了对方一眼,就觉得有寒气从脚底板开始往上冒,咬着嘴唇迟疑半晌,终究还是干脆利落的跪了下去道:“浔阳,不是我做的,我也是没办法,我是被逼的。”

既然开了口,她就又唯恐褚浔阳会不信似的,再也顾不得什么身份规矩,直接膝行过去,拽了褚浔阳的裙裾,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是满面泪痕的断断续续道:“我只是在御花园里偶然捡到了一个瓶子,后来刚好被褚昕芮看到了,她就从我手里将那东西拿走了。再后面的事——我就真的不知道了。浔阳,我说的都是真的,当时我也不知道那瓶子里的到底是什么,我也不知道后面怎么会发生了那样的事,你一定要相信我,我可以诅咒发誓的。”

褚月歆声泪俱下,说着就要抬手发誓。

她这般卖力的表现,已经是发挥到了极致。

“行了!”褚浔阳却是自始始终冷冷的听着看着,直到了这个时候才嘲弄的冷笑了一声出来。

这话她虽是说的轻巧,可是语气听起来却叫人难以受用。

褚月歆的哭泣声断了一瞬,泪雨滂沱的再去看她的脸。

褚浔阳侧目看一眼她已经擎到半空的三根手指,凉凉道:“都说是举头三尺有神明,可凡事还是拜神不如求几,满天神佛这一时半会儿可能顾不上报应你,所以——”

她说着一顿,忽而弯身一点一点的俯视下来。

褚月歆扯着她裙子的另一只手手指蜷缩了一下,下一刻就烫了似的赶忙松开。

褚浔阳倾身过来的同时向旁边抬起一只手,青藤就将一把匕首递过去。

褚浔阳看也不看的拔了刀锋出来,反手轻轻往外一送,刚好是拍在褚月歆擎着的那只手的手背上,直接将她那只手给拍着压到了桌子上。

褚月歆闷哼一声,瞬间疼出了一身的冷汗。

“你要发誓?那就冲着我来吧!”褚浔阳道,死死逼视她的视线,“现在你再说一遍,你全不知情!”

那匕首上面冰冷的触感似乎是从红肿的手背上已经直接重击到了心头,褚月歆却是再也哭不出来,瞪大了眼睛,嘴唇嗡的,紧张的看着褚浔阳近在咫尺的面孔。

扮柔弱扮无辜从来都是她的拿手好戏,而且她也能确保自己一定可以演绎的惟妙惟肖,叫人看不出任何的破绽来。

可错就错在——

这一刻,她面对的是褚浔阳。

若在往常这丫头不想计较的时候还好,但是今天,她分明就是铁了心的要撬开自己的嘴巴。

褚月歆的心里十分清楚的知道,现在她但凡是还敢嘴硬一句——

对方就一定会叫她见血。

这边她满心恐惧的不敢开口,碧玉那里黄疸水都几乎要被青萝给踩出来了,见势不妙,就挣扎着大声道:“郡主,我家郡主说的都是真的,当时奴婢陪着郡主去御花园里透气,后来从太和殿的门前过,发现那里居然没有守卫,一时好奇,郡主就带着奴婢进去,没承想——没承想刚好看到李大总管用一瓶药粉把满殿的人都放倒了。最后有人不甘心,拼了最后一口气和他撕扯,就滚了个瓶子出来,再——再后来又有刺客闯进去,他们就都先后走了。”

青萝听着她说,就暂且退后了一步。

碧水爬起来,满面惶恐的跪下去,倒豆子一样的继续道:“他们走了之后,奴婢就去捡了那个瓶子,本来也没事了,可当时郡主和奴婢都吓坏了,又遇到了常宁郡主,常宁郡主大概是看出了什么,就把奴婢主仆二人引到了无人处逼问。我家郡主胆子小您是知道的,后来被她逼的没法子了,才把捡到的瓶子给了她。”

褚月歆听着她说,神色倒是坦然。

褚浔阳只是听着,一直不表态。

碧水等了片刻,终究还是按耐不住,又连磕了两个头道:“郡主,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当时我们郡主也的确是被逼的没法子,才将那瓶子给了常宁郡主,就是——就是交泰殿里李大总管的事情也都隐瞒只字未提的。”

褚月歆听到这里,终于是不胜委屈的才又落了泪,对褚浔阳道:“浔阳,我真的不知道那瓶子里的究竟是什么,是后来听人偶然说起那女暗卫的死状才觉得事情不对,所以这才偷偷的出门想要去找褚昕芮问个清楚。我是真的不知道事情怎么会闹到今天这一步的。”

这主仆两个的说辞,从褚浔阳方面掌握的线索来看,基本没什么出入。

褚浔阳手里的匕首一直没从褚月歆的手背上移开,沉默了半晌,却是突然冷涩的笑了出来,缓声道:“知道吗?不管你是有心还是无意,我现在都只想杀了你!”

褚月歆闻言,瞬间屏住呼吸,用一种惶恐又畏惧的眼神愣愣的望着她。

褚浔阳的唇角带一抹很淡的微笑,眉目之间却是清冷异常,而无半分的温度。

只从这个眼神,褚月歆觉得她就已经是望到对方的心里去了——

褚浔阳是真的不想放过她。

“浔——浔阳——”她的声音发抖,嗫嚅的又近乎无声。

褚浔阳就只是定定的望着她。

褚月歆的换身僵硬,动也不敢动,跪在那里,不知不觉的膝盖就麻了。

时间在静默中点点滴滴的流逝,眼见着外面的天色一点一点破晓,褚月歆徘徊在生死边缘而紧绷的心弦也几乎要绷不住了。

当天外的第一缕晨曦洒进来的时候,褚浔阳却突然浅浅的吐出了一口气,竟是反手将匕首往鞘里一送,一抖裙子站了起来。

褚月歆跪在那里,那匕首从她手背上移开的瞬间,支撑她身体的所有力气就好像是在这一瞬间全部抽离。

她的浑身虚软,直接跌坐了下去。

褚浔阳再就连一个眼角都不曾给她,直接举步,迎着外面明亮的阳光走了出去,一边道:“看着她,有人来问,就说她感染了时疫,要闭门休养。”

她的语气很沉稳,带着莫名的森凉和冷酷。

褚月歆听了这话,却是心里一松,像是经历了一场劫后余生的洗礼,瘫坐在那里,整个人都恍惚了起来。

褚浔阳没杀她的?

她是信了自己的解释了?还是就像她容忍褚月妍的理由一样——

只是看在父亲的情面上。

“郡主!郡主!”碧玉屁滚尿流的扑过来,却是精神完全失控,抱着她嚎啕大哭了起来。

褚月歆任由她抱着摇晃,却只是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这件事,真的就这样了吗?

——

褚浔阳一行从锦瑟居出来,朱远山留下来安排侍卫善后,青藤直接回了锦画堂,褚浔阳则是带着青萝往境象楼的方向去。

路上,青萝神色凝重的问道:“郡主,您觉得二郡主的说辞可信吗?奴婢瞧那碧玉倒是不像在撒谎。”

“信什么?”褚浔阳冷笑,眼底的光芒幽冷而锋利,“那个丫头是没胆子撒谎,她说的也都是她看到,可是防不住,事后褚月歆再避开了她,单独去找褚昕芮一回的。褚昕芮就是再怎么的思维敏捷,你当她还能有通天之能,毫无根据的就能摸透那毒引子的用途和功效?淳于兰幽和她们之间的任何一个都不可能有牵扯,想来被她二人搭上那女人的线就真是巧合了,可有些事,却是不能用巧合二字来解释的。”

“郡主是说,二郡主她连自己的丫鬟都信不过?又自己独自去背地里搞鬼?”褚浔阳的话,但凡出口,青萝就坚信不疑,眼底立刻就泛起明显的怒意。

“或者她也不就是信不过自己的丫头,只是相对而言,她更需要天衣无缝罢了。”褚浔阳道,侧目看她一眼,见她皱眉不解的样子就道:“不信的话你大可以找机会再去问问,那天他们主仆和褚昕芮分手之后,其间褚月歆是不是找借口把那丫头支开过。”

“郡主既然说了,奴婢也不需要再去求证什么了。”青萝道,话虽这样说,神色之间却还是颇多疑惑,“可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什么?大约——

是逃不过一个苏逸吧。

前后打了两辈子的交道,褚月歆的秉性褚浔阳是一清二楚的,别看她平时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可内心却最是个坚韧又偏执的,但凡是她入了眼的东西,想要再将她放下可就不容易了。

褚昕芮是因为褚易简的死而把账算在了适容头上,而褚月歆则是因为苏逸而嫉恨,这两个人碰在一起也是巧了——

志同道合!

也得亏是褚月歆还能伪装的这样逼真,就好像一切就真的只是巧合罢了。

可是头脑和智慧,可不是还用一句巧合就能撞出来的。

凡事都避不开一个因果,她们之间根本就没人会洞悉李瑞祥的心思,而且他又不是暗卫,所以不用说,褚月歆在阴错阳差得了那瓶毒药之后如获至宝,想要锄掉的人就只会是适容。

只是没有想到李瑞祥和适容之间还有牵扯,最后这事儿也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绝了李瑞祥最后一点求生的意念。

褚昕芮,褚月歆!

这两个女人当真都是好一副的狠辣心肠和抽刀见血的手段。

青萝听了褚浔阳的话,心中更加愤恨的同时也越发的心惊起来,皱眉道:“既然知道二郡主居心叵测,手上还染了血,郡主怎么又不追究她了?”

青萝问了这话,心里的想法却和褚月歆雷同,都只当褚浔阳是顾忌褚易安的。

不想她话音刚落就听褚浔阳凉凉一笑道:“杀人偿命,有些错误和用心是不能被原谅的,谁说我不追究了?”

青萝愣了一愣,不解道:“那您现在是——”

“她不是自以为伪装的功夫一流,天衣无缝吗?那本宫便就先用她一用又何妨?”褚浔阳道,唇角牵起,露出一个笑容,怎么看都透着诡异。

青萝见她是有意卖关子,虽然心下好奇,却也还是强压下了这份好奇心不提。

两人回了境象楼,一番的收拾准备,才刚打点好,延陵君也就到了。

因为皇帝还未入殓,这几日褚琪枫仍旧还要进宫去盯着他的后事,下半夜的时候就又已经去了宫里。

褚浔阳也没再进宫去和他道别,直接和延陵君一起带了李瑞祥和适容的灵柩南下。

头天夜里,继遣散了围困东宫的御林军之后,褚琪枫又传了自己的命令去各处宫门乃至于虎威大营,表示刺客已经全部伏诛,让他们各处的守卫各归各位,不准再扰乱民心。

褚琪炎那边对待此事的态度沉默,左右一观望,那双方的势力也就都按照褚琪枫的命令执行了。

褚浔阳一行出京的队伍并没有受到任何的阻挠和限制。

不过诚然她一趟却是要打着别的幌子出京,用行李将两副棺木掩了,只以去广莲寺替皇帝祈福超度为由,大大方方的离京而去。

为了防范褚琪炎兵行险招,路上会对她不利,褚琪枫调派了百余名身手了得的心腹追随,延陵君也带了最得力的随从。

褚琪炎应该也是知道对方现在对他防范的紧,一路上倒是走的异常的顺畅太平。

因为带着棺木,走不快,是用了整整八天时间一行人才抵达浔阳。

褚浔阳也没耽搁,在浔阳城西郊选了块风水宝地将两人毗邻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