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褚琪枫颔首应下,见他再没有别的吩咐,就转身退了出去。

褚易安坐在案后,目送他的背影走出大殿,目光定格,一直又看了许久,才又重新垂眸下去批阅折子。

只把几封要紧的折子看过,他就吩咐曾奇准备仪仗,回了东宫。

他这次离京一走几个月,再加上如今又是身份不同,整个东宫上下更是分外慎重,早早的就由大夫人带着在大门口准备接驾。

一别数月,重新再出现的褚易安还是老样子。

“恭迎陛下!”大夫人带头跪地行礼。

“嗯!”褚易安淡淡的应了声,一边往里走,一边随口道:“都起来吧!”

众人默无声息的爬起来,垂眸敛目的站在旁边。

褚易安径自往门内走去,大夫人温婉一笑,询问道:“厨房那边妾身已经把晚膳备下了,稍后,晚膳是要摆在花厅一起用吗?”

“你们都先散了吧!”褚易安道,走到褚浔阳跟前的时候脚下步子突然一顿,叹了口气道:“跟我去书房吧,我有话要和你说!”

他在人前的态度和往常无异,但是褚浔阳的心里还是莫名的一阵紧张,点了点头,跟着他先进了门。

大夫人也无异议,直接吩咐在场的人都散了。

二夫人几个落在后头,看着前面褚易安的背影,皱眉道:“陛下怎么又回府里来了?”

因为褚易安不在京城,这段时间他们这些人也都跟着住在东宫,不管怎么说,现在褚易安回来了,也该是搬进宫里去了吧?

其他人明显也是有此一问。

“你这么好奇,方才怎么不问?”四夫人见状,便是声音有些尖锐的冷哼了一声,先扶着婢女的手进了门去。

褚易安那脾气,半点不由人,谁先往枪口上撞,那就是找死!

褚易安带着褚浔阳直接回了思懿居的书房。

正值下午,外面的阳光很好,他就直接在西边的窗户底下找了张椅子坐下。

“父亲!”褚浔阳走过去,对他露出一个笑容,“您才回来,要出面处理的事情很多,我还以为您今天不会回来了。”

褚易安喝了口茶,抬头见她站在面前略显拘谨的样子,眼中神色一滞,心里就跟着莫名一软。

是了,这便是他自小就捧在手心里,娇宠着养大女儿。

他给了她天真散漫的个性,最是喜欢她无拘无束的模样,现在却因为这一场变故,叫她在自己的面前就先生疏和拘谨了起来。

“芯宝——”心里叹了口气,褚易安开口,可是话到嘴边,却又突然话锋一转,换了语气道:“我若不回来,怕是你就得要连夜追进宫里去了吧?”

“咦?”褚浔阳一愣,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褚易安搁了茶碗,手指轻轻扣在桌面上,又再好整以暇的问道:“你难道不是有事急着问我的吗?”

褚浔阳听的云里雾里,脑中飞快的思索,再瞧着父亲面上这副表情才恍然大悟,不由的就是面上一红,欲盖弥彰的脱口道:“哪有?我只是久不见父亲,想念的很。我若再不想着见您,您心里也该暗骂我是白眼狼了吧?”

她是一直纳闷延陵君的去向,可也没想着要当面去追问褚易安的。

话一出口,褚浔阳也就察觉自己失言,然则已经晚了。

“呵——”褚易安听了,便是忍俊不禁的笑了一声,难得好脾气的调侃,“白眼狼我倒是不怕,怕就怕是女生外向,终是留不住的。”

褚浔阳心中窘迫,忍不住再度红了脸,咬着嘴唇闷声不语。

褚易安拉了她的手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褚浔阳思虑再三,还是抬头对上了他的视线,字字恳切的开口道:“父亲,关于——”

“哎!”褚易安却没叫她说完就直接开口打断,“那些事,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就当是没有发生过吧!”

终究,他还是这般宠爱她的。

那么的大的事,一个谎言,摧毁了他半生倾注的鲜血。他是完全有权力反怒追究的,可是到头来,却还是把一切都自己承担了。

褚浔阳的眼圈一红,心中酸涩不已,眼中隐隐就有泪光浮动。

褚易安最见不得的就是这个,连忙岔开了话题道:“我晚上还要回宫里去处理些折子,你若真是没话问我,那我这便走了。”

延陵君一直没消息,褚浔阳自是着急的,只是要主动向他问,又有些说不出口,只就抿着唇角不说话。

可是她做事向来干脆,这个欲盖弥彰的态度就已经说明一切了。

“一定要是他吗?”褚易安看在眼里,目光突然一深,注视着女儿的面孔。

褚浔阳的目光下意识的闪躲了一下,心口突然不安的砰砰乱跳,僵硬道:“父亲——”

和延陵君之间的事,一直都是她一意孤行,算起来也着实不孝,提前半点也不曾征询过父亲的意见。可是时至今日,却是为难——

如果父亲会反对呢?

褚浔阳的心里一阵紧张,不安又矛盾的离开。

“你也知道,他的身世背景都不单纯,如果可以避免的话——我是不想看你再去面对那些的。”褚易安冷静的打断她的话,语重心长道:“芯宝,这么多年,我宠爱你,放纵你,只是希望你能像是一个寻常女子那样,去过最简单平凡的生活。也许他是对你好,可是走上这样的一条路,你的身边却注定了将要危机四伏。我是你的父亲,从私心上来讲,我并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去经历这些。”

荣家的环境复杂,并且隐患重重。

褚易安会语重心长的和她说这些,说到底,还是在设身处地的为她着想。

是一直到了这一刻,褚浔阳心里隐隐浮动的不安情绪才烟消云散,不知不觉的红了眼眶。

“琪枫说,不叫我干涉你的选择,可你们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我总希望你们都能一生过的平顺安稳。如今琪枫替我背负了这天下万民的枷锁,已经是不能回头的了。可是你——”褚易安道,神色忧虑的看着褚浔阳的眼睛,又握了握她的手指,字字清晰道:“芯宝,留在父亲的身边,或是你哥哥的羽翼庇护之下,这样不好吗?那个小子——真的值得你这样做吗?”

褚琪枫之所以会义无反顾的走上这一条夺权之路,归根结底——

还是为了她褚浔阳。

这一点,褚浔阳一直都知道。

他问鼎天下,只是为了凌驾于万民之上,给她一重最安全的保障。

看是现在——

她却已经下了决心,要远走南华,离开自己仅剩的亲人了。

这选择,说起来就是自私的很。

但今时今日这样的情况下,她却也觉得,这里留在这里多一天,就是褚琪枫心上多一天的负担。

他为了她,替她隐瞒,背负了她身世的秘密,即使瞒得过外人,她的存在,也总得要叫他处处小心的守护。

唯有她离开了,他也才可以不必时时处处戒备着保护她。

“父亲——”褚浔阳低头看一眼他宽厚的手掌,字字平稳的开口,“我有你和哥哥在身边,这一生早就心满意足,无欲无求了。坦白的说,情之为物,对我来说,不是不可或缺或是不能放弃的。可是——”

浔阳说着一顿,过了一会儿才重新抬头对上褚易安的视线,“有些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如果除了父亲和哥哥,如果一定还要有一个人和我携手终老,那个人——便只能是他了!”

弱水三千,世间繁华万千,却也终有一日,会在遇到了某一个人,认定了某一个人之后,其它所有,都顷刻变成了不起眼的陪衬背景。

褚浔阳的表情认真而坚定。

褚易安看着她,看着她这样冷艳而决绝的表情,融情于景,顷刻之间,便有一种极其鲜明的感觉跃入脑海,心里颤抖潮湿的一塌糊涂。

他缓缓抬手,以手背轻触了下女儿的面孔,唇边不期然的缓缓浮现一抹笑,声音淡远道:“当年,她最后一次拒绝我的时候,几乎是和你现在一模一样的表情,只是说出来的话,却是南辕北辙。”

他的视线移向远处,阳光反射下,眼中似是有一线水光浮动。

褚浔阳的心巨震,讶然抬眸看向他的脸。

这是她懂事以后,第一天听褚易安在她跟前提起她和梁汐之间的过往。

她一直以为,因为伤的太重,这男人是一辈子都不准备将那段心殇往事诉于外人听的。

怔愣片刻,褚浔阳方才回过神来,小心翼翼的开口道:“父亲——”

对方的思绪却像是飘离的很远,并无所察。

多少年了,从年少时候的失之交臂,到后来各奔东西的惨烈诀别,再到最后悍然操刀以死终结掉的最后的一丝眷恋。

这段不能为世人所知的爱恋感情,这么多年来,就只能无声的埋藏在这个男人的心里。

他该是有多痛,又该是有多孤独。

明明情深刻骨,却只能将这份强烈的感情埋藏在见不得人的角落里,连坦白面对的机会也没有,甚至于连想念的姿态都不敢摆在人前,只能留作深夜里,在无人的角落里独自凭吊。

“父亲!”褚浔阳突然就会觉得心疼,拉过他的一只手,用力的攥在掌心里握紧。

褚易安愣了一瞬,缓缓自远处收回了目光。

褚浔阳神色复杂的看着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轻声说道:“父亲,都过去了,就算你还是无法将她完全的放下,那么至少也对往事释怀了好吗?这多年了,你不该再这样折磨自己了。不管曾经怎样,可是这么久了,你却从来都不曾怨恨过她的绝情,还一心一意的养育我和哥哥长大成人,给了我所有的宠爱。父亲你——”

何其不易,对一个死去多年的女人的眷恋让他卑微至此。

“你怎知我不曾怨恨过?”褚易安的唇角忽而讽刺一勾,骤然反问。

褚浔阳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言以对。

褚易安看着她,却没有再回避,思绪又被拉回到了那些遥远的记忆里,语气悲凉的慢慢说道:“那一年,我父亲突然在江北起事,我匆忙离京,想要赶过去说服他放弃。也许你会觉得我很没出息,可那个时候,我的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盘桓,那就是——我必须要阻止这件事,否则就真的断了和她之间的一切可能了。但可笑的是,只在我堪堪离京之后,她转身就嫁了别人。芯宝,也许你不会相信,一个男人嫉妒起来会心胸狭窄到什么地步,那曾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满心所有的就只是仇恨,不仅恨她的绝情,也恨我父亲的野心。我父亲做的那些事,不是我能选择的,但是后果却要我来承担。而她——涵芯她明知道我身不由己,却还是没给我任何的余地。”

褚易安说着,突然闭上眼。

他曾经以为,自己此生唯一的爱情都葬送在了自己父亲的狼子野心里,所以那中间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他放放逐自己,憎恨厌恶这世上所有的一切。

像是他这样的一个男人,本就不可能是个懦弱的人,足见那件事带来的打击有多大。

“父亲——”看着他,如今褚浔阳的心里就只剩心疼。

“后来褚氏家变,一夕之间整个家族灰飞烟灭,不得已,我只能回了父亲的身边。”褚易安却像是完全没有听到她的话,只就自顾沉浸在自己的记忆里。

他的声音压抑的厉害,明显是在刻意隐藏某种情绪,眼中神色却是讽刺至深的。

他说:“芯宝你应该也看出来了,这些年来,我和父亲之间的关系早就只流于表面,我恨极了他的自私和薄凉,但也偏偏,我也承袭了和他一样偏激又薄凉的性情。你能感觉到的我对他有多冷酷,那么当年,我对涵芯就也有多痛恨。我承认曾经有过一段时间,我对她的这种恨意已经演变成了一种执念,可是——”

褚易安说着,就又自嘲的笑了。

他靠在椅背上,闭了眼,将眼中情绪掩藏了起来。

第078章 也许,曾经我们彼此爱过!

一侧是冷的彻骨的所谓亲情,另一侧,却是失之交臂的爱人。

褚沛是自私,而梁汐——

“可是现在,父亲你都已经完全放下了,不是吗?”褚浔阳道,有些小心翼翼的开口。

褚易安睁开眼,脸上表情依旧平静,点头道:“是啊,在她至死都不肯承认对我有情的那一刻,我便突然释怀了。经过了那样的一件事,我和涵芯之间本就是没有未来的,我那样的执着,只不过徒增困扰罢了。反而——”

褚易安说着,唇角弯起的弧度就不觉的加深,“我还应该感激她。感激她的手下留情,没有在双方家族势不两立的情况下对我示好或者施压。我曾以为她那样的离开,何其残忍,却是直到了最后才能明白她的用心良苦——不仅仅是维持她自己的骄傲,和为人子女的责任,她也是在不遗余力的替我留有余地。没有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纠缠,当她走后,我才能尽快从那件事的阴影里走出来,不用左右为难,不用受人非议。”

最后那晚,他在浔阳城外秘密约见梁汐,并且耿耿于怀的再度追问她是否对他有过一丁点儿的男女之情或是眷恋。

那时候,他抢在所有人之前赶赴浔阳,本来就为着抢占先机,好带她逃出生天的。

甚至于料想到她一定不肯走,他都提前安排好了一切的后事,准备将她强行掳走。

那一夜,天色暗淡,唯独两军阵中的篝火闪烁明亮。

“国仇家恨,涵芯,我知道你我之间走到这一步,已经断了一切的可能,今日以后,我不会强迫你再见我,既然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了,你能不能告诉我,如果不是中间发生的这些事,你——是否能够接受我?”他的语气急切又忐忑,用了一种近乎是乞求一般的目光紧紧逼视她的面孔。

哪怕是此生不见,哪怕这一次之后就是最后的诀别,至少——

得她一句暖心的言语,也能慰藉了这么多年来一厢情愿的情丝了。

夜色中,那女子的身影纤瘦挺拔,只是平静的看他,一如多年以前,坐在尚书房的窗下读书时候的宁静。

她说:“这世上哪有回头路走?而且再重新选择一次,我走过的路也不会变。师兄,我今天来见你,只因为你是我师兄,如果这会是最后一面,那么至少我要对你说一声珍重。不管明天怎样,你都无需对我觉得歉疚,彼此短兵相接,都是应尽的责任罢了。”

哪怕重来一次,她会选择的也还是这同样的一条路,永不回头!

她转身之后,他目送她的背影。

看着她纤瘦的背影迈着刚毅稳健的步伐一步一步从他的世界里淡出,突然之间——

泪流满面。

前一刻还蓄积了满心的愤恨,一瞬间就消散成灰。

这是一条没有办法选择,也没有办法回头的路,她什么都不肯承认,恰是用了最真的一份心意在对待他。

一旦她点头承认,那么在她走后,他才会真的痛悔终身,一辈子都不可能从那片阴影中走出来。

相反的,她这样冰冷的拒绝,潇洒的转身,反而是把所有余地都留给了他。

中间分开的那几年里,她没有给他只言片语,也不曾给过他任何的一点提示和希望,只平静如一的在过她自己的生活,等着最后的结局,半点也不干扰他。

不管爱没爱过,但是她设身处地为他着想的这份心都是真的。

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会觉得,也许他们之间真的是彼此爱过,只是阴错阳差,不得机会白头相守。

同窗七载,她会背他笔下写过的每一首诗词小令,他封在密室的古琴曾婉转奏出她信笔涂鸦留下的曲子,不必刻意的说喜欢,只每日在尚书房的窗口相视一笑,那眼角眉梢就流露出多少最是惬意的欢喜。

曾经在他满心被恨意掩盖的时候,会刻意的忘记那些娴雅浅笑的细节。

直至转身之后,他方才惊觉,那日京城一别,如今重逢,她的容貌依旧,眉眼间却已经冷硬淡漠,再不复当年那些日子里的灵动和情愫。

那些爱或不爱,说不说出来,全部无关紧要,他的记忆里,有她这一生最美好的模样,每每推开窗子,眼前都是一片阳光明媚的好天气。

褚易安脸上表情一再微妙的变化,从那些久远的记忆里走过,最后就慢慢的舒展开来。

褚浔阳对他的心思不太琢磨的透,心里迟疑许久,方才试探着开口道:“父亲到现在,还会经常想起她吗?”

“我只是忘不了。”褚易安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模样,会心一笑,抬头轻轻摸了摸她的发顶,“一个人的这一生里,总要有一个需要一辈子放在心里的人,不同的是,有的人将他放在了心里,也还能时时在身边看到,而有的人——就只能依靠记忆来凭吊了。”

说话间他的语气里似是夹带了若有似无的一点叹息,脸上表情却已然恢复了平静,稍稍坐直了身子,又再看向了褚浔阳。

彼时褚浔阳的心里还在计较着他和梁汐的事,就有点心不在焉的。

“北疆那边需要有人主持,那个小子,我让他暂时留在那里了。”褚易安道:“不过他是南华人,这个身份到底也是敏感了些,此事不宜公开,下午我才颁了旨意下去,等苏卿水过去接手了,他就回来了,没什么事!”

他刻意强调了一句“没什么事”,褚浔阳听着,心里就更有几分尴尬,扭捏的咬着嘴唇不抬头。

褚易安看在眼里,忍不住会心一笑。

他拍了拍褚浔阳的手背,唇角弯起一个略显温和的弧度道:“芯宝,你比父亲幸运,也比父亲勇敢。既然遇到了喜欢的人,那就不要错过,人这一生,钱权富贵都可以去拼去抢,却唯独这一个倾心的人,可遇而不可求。只要是你心之所向,父亲不会拦着你。”

“父亲!”褚浔阳的鼻子一酸,蓦的就红了眼眶。

褚易安笑了一笑。

这一趟从北疆回来,他的笑容好像突然多了许多,也许是因为那件事的翻转打击,反而将凡事都看的更为通透了一些了吧。

阳光下,他的面孔看上去就额外多增了几分暖意。

“父亲!谢谢你!”褚浔阳的目光闪烁,用力的握住他的手指,字字诚恳道:“谢谢你将我养育成人,也谢谢你给我的一切。”

褚易安说的对,相较于他和梁汐,她褚浔阳的确是幸运非常的,不用受那些血统亲情的牵绊,所以在遇到想要喜欢的人的时候才可以这般勇敢。

试想如果她也是处在梁汐当年那样的责任和压力之下——

这一刻,只怕也不能这般潇洒的说走就走吧。

因为她是褚易安的女儿,所以她的肩上才没有那些国仇家恨的压力和负担。

这一生,何其幸运,有这样一位父亲替她遮风挡雨,替她扫平茫茫前路上的一切障碍,让她不必去重蹈覆辙,走上梁汐的老路。

“傻丫头,自家父女,说这些作甚?”褚易安道,抬手又拍了拍她的肩膀,“我晚点时候还要回宫里去,晚膳就不跟你一起用了,琪枫应该会回来,你跟他一起用吧!”

“嗯!”褚浔阳点头,突然想起了什么,就不由的摆正了神色道:“对了父亲,这段时间,为免节外生枝,几位夫人和二姐他们都还住在这里,既然父亲回来,那他们——是不是也该迁入后宫安置了?”

褚易安闻言,脸上表情突然莫名一滞。

褚浔阳的脑中闪过一丝困惑,只是看着他。

褚易安沉默片刻才道:“不用麻烦了,北疆和漠北既然已经事发,这件事也要速战速决,就让他们先留在府里吧,省的搬来搬去的麻烦。”

褚浔阳一愣,反应了一下才骤然明白过来,诧异的瞪大了眼睛道:“父亲您的意思是——”

不叫大夫人他们等人迁入宫中?

那就是说他自己也并没有入住宫中的打算?

之前他刻意避开了褚沛的葬礼,拒不回京接受帝王的加冕仪式,虽然那个时候褚浔阳的心里就有些准备了,但是此刻听他当面说出来,还是大为震惊。

“父亲,这不可以的!”冷不丁打了个寒战,褚浔阳连忙上前一步,握了褚易安的手道:“哥哥他的阅历有限,这段时间那些朝臣的反应父亲你也都看到了,何况如今父亲你也正值壮年,如果就这么样的话——”

“芯宝,这件事就不要多说了。”褚易安却是抬手打断她的话,“事情我之前都已经和琪枫交代好了,这里的烂摊子,近期我会一起全部解决掉。至于那些朝臣,慢慢压服调整就是,也不会有什么大的问题。”

“可是——”褚浔阳还是觉得不妥。

之前她和褚琪枫一意孤行的夺权,这本身就是对褚易安这个父亲的不尊重,不管褚易安本身有没有意这个皇位,这都是不争的事实。

这一刻,真要逼他走到这一步吗?

“父亲,之前我和哥哥的做法的确是急进了一些,但也是因为情势所迫,现在——”心中烦乱,褚浔阳就也有些语无伦次。

“跟你们没有关系,是我自己的问题。”褚易安道。

褚浔阳的心中越发困惑,皱眉看着他道:“难道——还是因为金煌长公主?王朝更替,这本就是人为控制不了的,父亲你不是说你都已经放下吗?”

“我说放下了是一回事,这又是另一件事了。”褚易安的眸光一闪,幽深的瞳孔之中突然又有一抹痛色闪现。

他的目光落在窗口,那里一支白梅斜逸而出,落在太阳的光辉下,开的正盛。

他的视线定格于风中摇曳的花枝上,半晌,才是声音有些低沉的说道:“我是放下了那段感情过往,可是却忘不了当年发生过的事。这张龙椅,染了她的血,即便她说,那只是她为人子女的责任,可是我于我——”

褚易安的话只到一半,然后下一刻,他便是一寸一寸垂眸下去,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目光落在手掌的纹咯里,静默许久,最后却又毫无征兆的突然收紧了拳头,将手垂了下去。

“父亲——”褚浔阳看着他脸上突然又再度冷硬下来的轮廓,小声的唤道。

“你先去吧!”褚易安道,看她一眼。

让他去回忆那段往事,本来就是一件极为残酷的事情,而又再一天之内几次的旧事重提,褚浔阳看的出来他的疲惫和隐忍,虽然还憋了满肚子的话没说,也只是顺从的点头,先行退了出去。

曾奇守在门外,送走了她,就又转身进来,看到褚易安沉默的坐在椅子上,就走过去道:“主上,小公主的婚事,真就这么定下来了吗?”

“既然也是她自己的选择,那便就这样吧!”褚易安道,隐隐叹了口气,“芯宝嫁的远了,对她,对琪枫来说都是件好事。”

他是过来人,以前的时候因为没有过多的关注,所以就不曾多想,可是这段时间之内变故连连,褚琪枫的所作所为到底是出于何种心情,他——

都能够感同身受。

提及此事,曾奇也是忧虑的一筹莫展。

只是从褚易安那里他就能知道,情之为物,是半点也不由人的。

“方才宫里传来消息,小殿下已经去了驿馆,接见南华使臣了,让送了信回来,说可能要晚点时间才能回府。”曾奇说道。

“他们都是我的儿女,我却还是眼睁睁看着琪枫走上了和我一样的老路,一辈子的思而不得吗?”褚易安的眉心紧蹙,终还是忍不住苦涩的一声叹息,“他的性子,我再清楚不过,那些话,他是永远都不可能说出来的,但也或许——这也是个一辈子都不可能走出去牢笼了。所以,与其强行将芯宝留在跟前,还不如就按照琪枫的意思做,放了她离开,叫他眼不见为净。一个人失意,总好过叫他们连兄妹都做不成。”

如果褚浔阳只是淳于兰幽随便从哪里抱过来的弃婴,这或许都还要好些,可是她的那个身世,就当真是又往褚琪枫的心上多加了一把枷锁。

“也好在是小殿下的性子稳,没有穷追猛打的查问小公主身世由来,否则的话——”曾奇提起这事儿,就更是冒了一头的冷汗,重重的叹了口气道:“真真是冤孽,没想到事情会突然变成这样。”

“琪枫不问,这就是再好不过的了。”褚易安也是无奈,只端起茶碗喝了口茶,就又岔开了话题道:“老二那边是个什么情况?这件事拖不了多久了,要尽快都料理干净。早点了结了,对琪枫和芯宝都好!”

只冲着褚琪枫对褚浔阳的感情,现在眼前摆着的也唯有这一条路。

褚浔阳早一日离开,褚琪枫也才能早一日开始重新梳理自己的感情和心态吧!

不想曾奇听了这话,却是突然一阵紧张,连忙收拾了散乱的思绪,正色道:“这件事,属下本来也正要过来和主上说的。”

褚易安端着茶碗的手指一顿,“怎么?”

“小殿下已经主动出手了。”曾奇道:“属下也是刚刚得到的消息,之前设计平国公府那件事的时候,他顺带着也已经开始给南河王府方面下套了。”

褚易民不足为惧,南河王府里头最难缠的人就只是褚琪炎。

针对褚琪炎下的套吗?

那会是什么?

——

从御书房里出来,褚琪枫先去畅鸣轩处理了一点别的事,方才离宫去了驿馆会见南华使臣。

因为之前已经有过一次交涉的经验,所以这一次南华方面议亲所走的程序就比较简单,只是按部就班,例行公事罢了。

奉旨前来的是礼部尚书葛翔。

褚琪枫过去,只大致对他转达了褚易安的意思。

那葛尚书年过四十,官场上是个十分老练的人物,虽然对褚易安将他晾在这里的态度不甚满意,他却也圆滑。

两人例行公事的寒暄了一番,倒也算的上是和睦。

褚琪枫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就没在那里滞留太久,把事情交代清楚了,也就起身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