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里,突然有一道矫健的影子暴起,苍狼般直扑过去。

褚琪炎人都还没站稳,更是无从防备,直接被他一剑戳中胸口。

而且那人又明显的有备而来,击中他之后也不撤手,双手稳稳的握着长剑,一鼓作气,推着他往身后火海里撞去。

这人出现的太过突然,所有人都始料未及全无防备。

“哥哥——”跌在地上的罗思禹仓皇爬起来,惊叫着扑过去,用力拉扯他的手臂,神情慌乱,目光乞求的嚎啕大哭道:“不要!哥哥,不要啊——”

她的眼泪奔涌而出,整个人疯魔了一般,嘶声尖叫。

因为用力过猛,罗腾那张本来俊逸的面孔上,那表情已经扭曲的近乎狰狞,只竭尽全力想要将褚琪炎推入火海。

褚琪炎被他的爆发力压迫,连连后退。

即使必死无疑,这样的情况下,他也不能毫无反抗的直接受死。

两人较劲的当口,罗腾丝毫也不敢分心,只一边卯足了力气和褚琪炎抗衡,一面声音嘶哑的冲罗思禹低吼,“你让开!不用你管!”

“不!哥哥!不要!我们让步吧,我们不要管罗家了,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求你,我要你活着!哥——”罗思禹也是歇斯底里,恐慌的眼睛里都是血丝,眼泪泛滥不止,死死的抓着罗腾的胳膊,整个身子也被她拖着步步逼近火场。

罗腾时刻防范着褚琪炎会反扑,只敢拿眼角的余光看了自己一直最为疼爱的妹妹一眼。

“思禹,你都能有勇气去做的事,难道现在却要我这个做兄长的退缩吗?”他的声音突然压的很低,一面积攒力气,一面从牙缝里挤出字来,“我是罗家的男儿,罗家的事,我责无旁贷的需要承担。这是我的责任,不是你的!”

“不是的!不是的!”罗思禹惊慌失措的连连摇头。

三人纠缠在一起,眼见着离那火场就差几步路的距离,罗腾知道不能再拖,空出右手,当机立断的将她往旁边推去。

这一瞬间的松懈也是他露出来的破绽,褚琪炎伺机已久,同时出手一掌打在他胸口,将他逼退一步。

但他本身消耗过大,已经十分虚弱。

罗腾只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就再度扑了过去。

褚琪炎心里暗骂一声,见他来势汹汹,干脆就拔出插在胸口的长剑朝她刺去。

按理说,这一剑出手,一般人的正常反应都会下意识的闪躲。

可是出人意料,罗腾非但没躲,反而怒喝一声,用了更大的冲击力直接朝他的剑上撞去。

事有反常,褚琪炎连回撤都不能,一剑结结实实的贯穿他的胸口。

罗腾却像是疯了一样,非但不退,反而继续迎上去,直到那剑身在他胸口整个刺透,然后就势一把牢牢的抱住了褚琪炎,两个人一起冲入火海。

“哥哥——”罗思禹摔在地上,崩溃的大声嘶吼,爬起来,竟然直接不管不顾的就往吞噬她兄长的火场里撞去。

“罗大小姐!”蒋六一个箭步上前,硬是将她拽了回来。

褚琪炎和罗腾两个,叫着劲一起被火舌吞没。

那屋子被淋了火油,虽然燃烧的时间不长,但火势却是惊人,随后就听见里面噼里啪啦的声响,房顶横梁纷纷倒塌跌落。

罗思禹疯了一样,对着蒋六又踢又打,却终究是无可奈何,最后生生哭晕了过去。

褚琪枫一直站在院子里,神色漠然的看着这一切。

“殿下,罗大小姐晕过去了。”蒋六道。

“事情也了结了,安排人手送她下山吧!”褚琪枫道,神情冷淡的吩咐。

“是!”蒋六招呼了人把罗思禹扶走,又回头看了眼身后火场道:“这次应该是可以处理干净了,这里——”

褚琪枫沉默了片刻,却是突然皱了眉头道:“褚琪炎身边那个死忠的侍卫,叫做李林的,他人呢?”

没有理由,褚琪炎遭此大难,李林却独自遁逃了吧?

蒋六听了这话,突然就后知后觉的出了一身的冷汗,惊疑不定道:“好像没见他在这里出现过,难道他是——”

李林,极有可能是不死心的又去打褚浔阳的主意了,想以褚浔阳做筹码来最后保住褚琪炎。

褚琪枫眼中有冰冷的风暴席卷而过,最终却是作罢,只道:“不许要管他了。”

李林想要在褚浔阳手底下过招,基本全无胜算。

他转身往外走,看着外面巷子里狼藉满地的侍卫尸体,这才冷声吩咐道:“这里也不需要额外清理了,直接一把火烧了这相国寺即可。”

整个寺院里的僧侣都被褚琪炎移花接木的控制在手,这一座皇家寺庙名存实亡,而且这到底是件丑事,干脆一把火烧了干净,至于别人要怎么揣测,那也都已经是小事情了。

“是!”蒋六答应道,看着他稳步离开的背影,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这个少年,是和他一起长大,他知道他还是他,他现在只是成长了,可是这个样子的褚琪枫,却也开始逐渐的开始叫他觉得陌生。

不再是赴汤蹈火想要倾心相待的那个康郡王,而是必须虔诚仰望服从的一国储君,帝国主宰。

——

相国寺的上空,逐渐冲天而起大片的烟尘火光,火势燎原,前后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已经烟尘滚滚,遮天蔽日。

与之隔了小半个山头的一处凸起的岩石上,有人裹着厚重的大氅,以手遮住口鼻,眉头深锁的看。

他的目光悠远,明明隔了那么远的距离,却仿佛是有一个明确的落点,在真切的看着那里发生的某些事。

“主子!已经尘埃落定了。”他的侍卫得了探子最新递送过来的消息,走到他身后,有些欷歔着低声通禀,“南河王世子褚琪炎和罗国公世子罗腾双双葬身火海,西越太子下令焚毁整座寺庙,他的人,已经从前山那边撤出,准备回城了。”

男子不语,只还默然不语的看着那个遥远的方向,许久之后,忽而态度鲜明的讽刺说道:“争什么?从开始不过一场注定的败局罢了。”

随从还是头一次见他对什么事情动容,不可置信的张了张嘴,半天才打了个寒战道:“主子,您说什么?”

男子从远处收回了目光,从那凸起的岩石上走下去,脸上表情已经再度恢复平和,完美的全无一丝破绽,让那随从恍惚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他之前的那一声嘲讽。

“荣烈他们下山了?”他随口问道。

“是!”那随从赶忙收摄心神,回道:“遵照主子的吩咐,我们的人提前绕过去,把意图伏击的人手处理掉了,浔阳公主一行下山之后就直接回城了。”

“处理干净了吗?”男子问道。

“主子放心吧!”那侍卫回道,想了想,还是不放心,“荣家少主那一行人以为是西越太子做的,暂时是没什么妨碍,可回头他们总有碰上的时候,倒时候怕是——”

男子却也不甚关心此事,只道:“没事!一件无关痛痒的琐事罢了!”

褚浔阳现在正和褚琪枫闹别扭,而且短期之内看来是不打算和对方碰面了,将来等到时过境迁,他们两人再聚在一起的时候,谁还会刻意追问区区几个奴才乱党到底是谁下手除去的?

男子神情淡漠的款步往山下的方向走。

那随从跟在后面,就又继续禀报道:“主子,说起来西越现在的这位皇帝陛下和太子可都是狠角色,昨天一昼夜之间,全城戒严,将整个朝廷彻底清洗了一遍,不仅是和南河王府有所牵扯的人一律查办,就连不相干的刁钻老臣也一并处置了许多。包括已经疯了的廖海在内,借由宫中刺客一事,西越太子又连着将吏部和户部两位尚书一并拉下马。六部尚书,已去一半,这样大手笔的动作,他们真的不怕动摇朝廷的根本吗?”

“动摇根本?他们动的只是朝臣,又非百姓,只要百姓不觉得自己的利益受到威胁,这座江山的根本就还是稳固的。”男子说道,却是不以为然,说着又忽而顿住脚步,转身往山下通往内城的方向看了眼,意味深长道:“只要统治者的手腕够强悍,这山河根基,又如何会被动摇。你知道褚浔阳这么着急下山的下一步计划是什么吗?”

那随从愣了一愣,却是不明所以,“镇国公还在京城,怎么着,和荣家的婚事也该定下来了吧!”

男子弯了弯唇角,却是不置可否,继续举步往下走去,心中更是隐隐一叹——

褚琪炎啊褚琪炎,你斗了一辈子,在她面前终究也只能是一败涂地,因为你永远不会懂得她心中所想。

她要的,远不是你能负担的起的东西。

败了,也不算冤枉吧!

第105章 他们就是要逼死自己的父亲!

男子一行前脚下了山,后面褚琪枫从相国寺出来之后满是又颁下一道命令,包括之前就被牢牢封锁的前后山要道之外,更派了三千御林军对这附近毗邻的几座山头都展开全面搜查,以防还有漏网之鱼。

男子站在停靠在官道岔路口的马车前,回望远处被浓烟笼罩的山林,目光还是略带几分悠远。

“主子,咱们现在怎么办?回国吗?”他是随从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心中是从一开始就对他此行的意图不甚了解,直到了这一刻都还是摸不着头脑。

“嗯!”男子点头,从远处收回目光,“耽误的时间不短了,再拖延下去就该被察觉了。”

他转身上车。

那随从指挥人调转马头,准备启程之前突然想到了什么,就敲了敲窗户又再禀报道:“之前镇国公叫人递送回京的折子,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呈上去了,他对荣烈心存不满,那道折子——”

“纵使他对荣烈再如何不满,他们也是亲祖孙,不要太低估了荣程昱。”男子的声音隔着车厢传来,很慢很稳,“与其怀疑他是要和荣烈置气,倒不如说他是在借机试探,不死心的还想要暗访葛翔被杀案的背后牵扯。”

那随从先是皱眉不解,心中飞快的略一思忖,便是茅塞顿开,漏出不可置信的神情道:“那主子您看我们我不是需要做些什么阻止?就由着他去动作吗?”

“一动不如一静,何况这些人做什么都和我没有关系,不必插手他们的事,只在旁边等着看就是。”男子说道。

南华朝廷之中的几方势力都卯足了力气再等着斗法,照如今的情况来看,一切进入白日化的阶段只在朝夕了,这样的局面,叫人想要不去担心都难,偏生自家主子凡事都无所谓的看着。

“唉!”那随从暗暗叹了口气,然后一招手,带着伪装成商旅的一支队伍启程上路。

——

一场血腥屠戮,一场漫山大火,不过短短一昼夜间,西越的皇城脚下就仿佛是变换了一片天地。

朝堂之上,新帝以铁血手腕震慑朝纲,京城之内,当朝储君杀伐决断,亲自操刀,连着查抄了二十六名五品以上京官的府邸,京城各衙门的大小官吏被革职入狱的更是不胜枚。

一夜之间,风云突变,整个京城之地,风声鹤唳,百姓们闭门锁户,姑且还在其位的官员则是谨小慎微,只敢兢兢业业的努力办差,唯恐哪里惹了太子殿下的眼而惨遭横祸。

褚琪枫衣袍染血,带着大批御林军从东城门入京城,直接回宫复命。

他人才刚进宫门,却见曾奇竟然亲自等在了那里。

“曾奇?”褚琪枫收住马缰,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宫中又有变故吗?你怎么会在这里?”

“没什么,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曾奇道,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的样子,停顿片刻才又说道:“一个时辰之前小公主就已经回来了,她说南河王府的事情已经了结,您还在山上善后。”

“嗯!”褚琪炎淡淡的应了声,“都已经处理干净了。”

曾奇明显是还没说道重点,他也就只是等着,并不主动开口追问。

曾奇是看着他和褚浔阳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说起来,也是将这两个孩子做自己的子女一般的关注照顾,今时今日事情闹到了这一步,就算褚琪枫和褚浔阳谁都不说,他自己就先会觉得心里难受。

深吸一口稳定了情绪,曾奇才面色惋惜的重新看向褚琪枫道:“主上已经准了她的请求,就在半刻钟以前她已经启程离京了,走的应该是西城门,殿下您若是现在去追,应该还赶得及跟她道别的。”

褚浔阳下一步的动作,虽然没有提前和他通气儿,但褚琪枫也是一早就有预料。

这两天她一再的对他避让不见,这一次又是有意为之。

虽然一切都在意料之中,褚琪枫的心头滋味还是无比苦涩。

一旦她要远嫁在外了,或许他们之间就是经年不见了,可是这最后一点可以彼此相处的时间也都这样浪费糟蹋了,心里就更是空唠唠的,难受的厉害。

心中万般思绪起伏不定,褚琪枫的面上还是非常冷静,只失神了一瞬就把马鞭扔给蒋六,徒步往内宫的方向走去道:“不了!她既然已经出发了,我就不再耽误她的行程了,曾奇你先回父亲那里去吧,我去畅鸣轩换件衣服再过去。”

他的语气沉稳,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或者火气。

曾奇看着他大步行去的背影,最后也唯有无奈的一声叹息,只能先回了御书房去给褚易安回禀褚琪枫归来的消息。

从褚沛还在位的时候,褚易安就有专门安排了人手搜集朝中大小官员的相关资料,审核观测其人品和政绩,后来他离京的这段时间,褚琪枫就更是加大了力度,几乎将每个人都查了个底掉。因为准备充分,所以这一次的清洗十分顺利。但凡是有可能被褚琪炎拉拢,或是在政务上面居心不良假公济私的官员,无论官位高低,一律都被整饬了一顿。

那些犯官暂且都被褚琪枫扣在了牢里,彼时褚易安正在逐个阅览相关卷宗,并且正式给出发落他们的圣旨。

他已经连着两天两夜没有合眼,听到曾奇的脚步声也没抬头,只随口问道:“是琪枫回来了?”

“嗯!小殿下说南河王府方面的事情已经彻底了结了,他去换了衣服就过来复命。”曾奇道,把端进来的参茶拿过去送到他的手边,“横竖人都已经按下了,要处置他们也不急在一时,主上您也多注意自己的身体,先歇一歇吧!”

褚易安没有拒绝他送上的参茶,暂时搁了笔,捧了茶碗在手慢慢的喝,过了一会儿,突然问道:“芯宝她——”

“唉!”曾奇叹一口气,“殿下回宫之前小公主就已经直接出宫了,宫门的守卫说,一刻也没耽搁,直接点兵上路了。属下也是不放心,刚才特意等在宫门那里和小殿下说了,他却也没说去追。”

褚琪枫如今的这个样子,总叫他心里隐隐不安,不时的就会想到当年因为痛失所爱而万念俱灰的褚易安。

“其实就只个误会吧,小公主这样连着几次对殿下避而不见,殿下他——”曾奇说道,又是重重的一声叹息。

也不知道是不是年纪渐长的缘故,近来他是越发的喜欢长吁短叹了。

褚易安与他打了几十年的交道,哪里不明白他的心思的?

“放心吧,琪枫他不是我!”苦笑一声,褚易安道。

曾奇诧异的扭头看他。

他手里捧着茶碗,目光定格在这宽敞大殿当中的某一点,脸上满满都是自嘲的意味,过了一会儿,方才有感而发道:“至少——芯宝她还活着!琪枫他的性格,像他母亲,他的脾气有多固执,用心上面就会有多坚强。既然是一早就定了心意,不会动摇芯宝的心,或是阻碍她的脚步,那么在他的面前就没有任何的障碍能够影响到他。他现在什么都不说,你也就当不知道好了。他不是个担不起责任的孩子,一切就都由着他,让他照自己的心意去做吧。”

在爱而不得这件事上,褚琪枫的确是和当年的他极为相似。

可是在性格上——

他却更像梁汐,强势又坚定,永远都理智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抑或是要走怎样的一条路。

当年她因为国仇家恨,从一开始就将他拒之千里,此后数年,世事变迁沧海浮沉,也从不打破自己给自己树下的结界,干脆利落的从他的人生中隐退。

而如今,褚琪枫分明是已经定了要送走褚浔阳的心,即使爱,也终将成为困死在他心里的禁忌,在他的有生之年里,他都不会再说出口了。

他这样的举动,看似疯狂,却被惊人的理智彻底约束,只要褚浔阳还活着一天,他的感情和他的身心就都不会失控,就如是梁汐当年那般,即使不用守着感情,也能一路平安稳妥的走下去。

这样的人,看似无情,又最是痴情,看似痴情,又最是冷酷。

却又偏偏——

这个人,是他自己看着长大的儿子。

这一段所谓感情,虽然是褚琪枫自己主动的一手掐断,可是作为父亲,褚易安看在眼里,心中也跟着生出许多的不忍和感慨。

现在的褚琪枫,已经是任何人都劝不住的了,何况——

这件事,也没人有办法开口劝他。

曾奇发过了牢骚,最后也是无话可说。

褚易安喝了茶,才刚把茶碗放下,外面褚琪枫就推门走了进来。

“父亲,您一直没有休息吗?”褚琪枫道,看到他眼中血丝,眉头隐约似是皱了一下。

“刚和曾奇说了两句话,正准备去!”褚易安道,对他招了招手,“先坐吧!”

“是!”褚琪枫在下首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先是言简意赅的对他交代了一边相国寺里发生的事,最后又道:“这件事,我觉得没有必要再大肆渲染,或是去追究什么了,褚易民父子去了也就去了,我不会替他们遮掩什么,但同样,也没必要在他们身后再去追究计较什么了。这一次的动静做的很大,就算有人要背地里揣测议论,但是过一段时间,等到事态平息,也会被很快淡忘了。”

这连日历的一番动作,他们父子的唯一目的就是夺权和整肃朝纲,要把这座帝国江山完全的掌握在自己手里。

褚琪炎虽然是最大的一块绊脚石,但他们此举,却不只是为了摧毁他羞辱他的。

和皇权天下比起来,那些所谓的宿仇恩怨,过去了也就过去了,根本就不值得再被念念不忘的追究记挂。

“嗯!你既然已经有了注意,就都照你的意思去办吧。”褚易民点头,扫了眼桌上对垒了大半张御案的奏折,“这些折子我也批复了九成下来,剩下的,你一会儿再大概的翻翻,这些事也不宜再拖延,该办的都尽快办了。”

“是,儿臣明白!”褚琪枫颔首。

“嗯!”褚易安自案后起身,举步过来,错过他身边的时候就还是脚步一顿,手掌压在他的肩膀上道:“芯宝的事,你也看着处理吧。如果不耐烦把荣程昱留在这里,就趁早定了日子,打发了他走。反正再过几天就是年关,婚期怎么都得延迟到年后去的。”

“嗯!”褚琪枫应了,面容平静,就是眼波也全无半点波动。

褚易安看在眼里,本来已经逼着自己咽下去的话就再度冲到嘴边。

“琪枫——”他轻轻的叹息一声,神色复杂的看着少年冷峻的脸庞,“有些话,我原是不想说的,可是你这处事的脾气,真的是和你母亲如出一辙。”

褚琪枫被他压在手下的肩膀突然剧烈一震,眼中也瞬时涌现一种惊讶又震惊的情绪,脱口道:“父亲——”

褚易安看着他,片刻之后,就移开手掌,举步往旁边踱步。

“以前我总觉得芯宝那般刚烈的性子是得你母亲真传,可是她却不会压制自己的脾气,之前她之所以会痛苦,是因为她想要循着自己的本心去坦荡洒脱的生活,可你和你母亲,却只甘愿画地为牢,只用理智去约束自己脚下要走的路。你可能不知道,哪怕是到了今天,我对你母亲也依旧没能完全释怀,有时候想起来,我会宁愿告诉自己,其实她是真的从未对我有情,这样念念不忘的就只是我一个人的一厢情愿。爱却又不得不陌路天涯的苦,她不知也罢。可是现在,我却更不知道该是要如何宽慰你。”

希望她的心里有他,不叫他一生的痴念错付,却又不忍想象曾经她每每雍容平和的笑容之下,也是揣着如同自己这般痛苦思念的心。

这么多年,哪怕是早就剩下他一个人了,他却还是总是一个人执着于这个爱或不爱的答案中间徘徊不定。

如果说梁汐的事,他还能因为自己的不知而自欺欺人,那么现在面前褚琪枫——

就只剩深深地无力了。

褚琪枫坐在那里,眉头深锁,看着他明明挺拔但感觉上却是无线沧桑的背影,心里突然刺痛的厉害。

要掩埋自己的感情,一辈子的思而不得,这么一段久远的光阴,从来就是他不敢去设想的。

可是除了这样,他别无选择。

“父亲!”褚琪枫的心情恍惚了好一会儿他方才起身,看着褚易安的背影道:“是心有灵犀还是一厢情愿,有那么重要吗?一个人的心情就永远都是只属于他自己一个人的,不是浔阳迫我至此,也不是她对我有所要求,我的感情,或者是我要做的事,这全都是我一个人需要负责的。你虽记挂了我母亲那么久,最后不也还是没有强留,放了她走吗?我不觉得这是负担,所以以后请您也不要再为此介怀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褚易安转身,看着那少年脸上诚挚又认真的表情,终还是苦涩一笑:“我不留,是因为我知道留不住。”

因为留不住,所以一生痛苦的放不下。

就算只是一厢情愿的感情,但那种为爱一个人而痛苦折磨的心情却还是真的。

褚琪枫用力的抿着唇角,许久之后,他缓缓的往旁边别开眼睛,道:“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开口的必要。”

他的意志那般坚决。

褚易安的本意也并非是要劝说他去横刀夺爱,一番语无伦次,只因不忍看他此番压抑之下会受的苦。

“既然你什么都看得清楚明白了,那就好!”最后,褚易安道,长长的吁出一口气,“你忙吧,我先走了!”

他举步朝大门口走去,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止了步子回头,“哦,对了,罗国公府,你准备如何处置?”

以罗国公的所为,是绝对不能被揭过不提的,哪怕只是曾经,他褚琪枫的手下,也绝对不会宽容一个曾经的背叛者。

“之前我答应罗思禹会网开一面,只将他罗国公府夺爵,贬为庶民,不再追究其他。”褚琪枫道,就事论事。

但罗腾的死,却让此事又出了变故。

褚易安自然知道他心中所想,又道:“那现在呢?”

褚琪枫抿了抿唇角,然后抬头对上他的视线,坦言道:“我在等消息!”

褚易安的目光一深——

果然,这个孩子的算计步步到位,不留漏洞。

“嗯!”褚易安点了点头,也觉得没有再插手的必要,才要继续往外走,就听殿外蒋六高声道:“陛下,太子殿下,属下有要事禀报!”

父子两个对望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进来!”褚琪枫扬声道。

蒋六推门进来,先给两人拱手施了一礼,然后神色凝重的看向了褚琪枫道:“方才罗国公府的罗大小姐命人过来报丧,说罗国公罗炜自戕了!”

堂堂罗国公暴毙,这算是件大事了。

褚易安父子却是平静如斯,谁都没有大惊小怪,甚至于连一星半点震惊的表情都无。

“人死了?”褚易安问道。

“是!”蒋六回道。

蒋六还等着他继续追问死因,不想褚易安却再就一句话也没多说,只对褚琪枫道:“你处理吧!”

说完就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殿下!”蒋六心里奇怪,待他走后就又看向了褚琪枫。

“他怎么死的?”褚琪枫转身绕到桌案后天坐下,一边随口问道。

“说是听闻罗世子的死讯之后,悲痛欲绝,当众撞了柱子!”蒋六回道,自己心里思忖着,又再补充,“他自己的心里应该也是有数,罗世子会死,多少是受了他的牵累,受不了这个打击也在情理之中。”

褚琪枫的面上全无动容,随手翻开一份折子查看,冷冷道:“没什么奇怪的,罗腾会突然挺身而出的本意,就是为了逼他去死的,就算他今天不是当众撞了柱子,随后也会服毒或是悬梁,总归是必死无疑的。”

蒋六对这其中的弯子一时半刻还是绕不过来。

褚琪枫却也不多做解释,只道:“你下去吧,罗家的事暂时压一压,不用去管!”

“是!”蒋六颔首,躬身退了出去。

褚琪枫随后也没有任何的表示,只埋首在案后专心的处理奏章。

——

褚浔阳人虽然是在北上的路上,身边有关朝廷方面的消息却是从没断过,尤其关于罗家的最新动态,更是有人时刻禀报给她知道。

“太子殿下本来已经是准备将罗家夺爵处置了,不过这会儿又下令压下了,这什么意思?因为有作乱前科的罗国公死了,所以准备网开一面吗?”青萝不解的揣测。

褚浔阳只打马前行,并不言语,倒是旁边的延陵君心情甚好,眯着眼睛晒太阳,一边道:“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但关键还是看罗思禹下一步准备怎么做了!”

“罗大小姐?”青萝更是糊涂。

罗思禹是有点胆色和智慧,但是事关朝局,她能做什么?

褚浔阳的心情似乎也是不错,扭头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的解释道:“你到现在都还没能领悟那天罗思禹会在关键时刻赶过去搅局哥哥的真实意图吗?”

青萝一筹莫展的摇头。

褚浔阳就又说道:“哥哥和她之间的约定,是他帮哥哥拖住了褚琪炎,成事之后绕过她罗家满门的姓名。以罗炜做下的事,哥哥肯于给她开出这样的条件已经是莫大的恩惠了。可是罗家这样的百年世家,几代人苦心经营,已经是整个家族的支柱了,就这样毁于一旦,他们整个罗家,说的难听点,就永世不得翻身了。罗思禹很聪明,她那时候去找哥哥,应该是为了寻机和褚琪炎同归于尽的,届时哥哥刚欠下了她一个人情,十有八九是要法外开恩,不好再将她罗家赶尽杀绝了。”

几个丫头听到这里,都才恍然大悟。

也真难得罗思禹会有这份胆气和用心了。

褚浔阳也没管她们,眼神突然黯了一下,弯了弯唇角道:“至于罗腾,则是和罗思禹打的一样的注意,他不能眼睁睁看着罗思禹送死,所以就自己顶上了。”

几个丫头都沉默了下来,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