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远山留在后面善后,比她要晚上差不多小半个时辰才回。

彼时褚浔阳已经换下染血的战袍,另外找了件简便的袍子穿上,正在对着里面墙壁上的地图思忖着什么。

“殿下!”朱远山走近帐篷,拱手施了一礼,直接言简意赅的禀报,“属下已经清点过了,此役我军一共阵亡八百四十三人,重伤者有两百余,其他人就是有伤也是皮外伤,并无大碍。带回来的敌军俘虏共计五千三百六十一人,其中大部分为拓跋淮安麾下的王军,卡塔带过去的人,大部分被诛杀,带回来的只有千余。”

拓跋淮安和卡塔带到野狼谷的一共是三万余人,虽然自己方面也有损伤,但是只以千余人的代价,将他两万多漠北精兵斩于刀下——

对比之下,这样的损失已经基本可以忽略不计了。

朱远山说话的时候意气风发,底气十足。

褚浔阳却很明白,如果不是受到了野狼谷的地形限制,再加上早早的将拓跋淮安和卡塔斩杀,叫那些英勇善战的漠北勇士成了一盘散沙的话,否则这一仗就算她还能胜,但是所要付出的代价也会和漠北人一样惨重。

“不过就是占了个先机的便利罢了,让军中随行的大夫尽力为伤者诊治,人手不够的话,就传本宫的口谕去洈水城,借调它城里的大夫过来帮忙。”褚浔阳道。

“是!属下一会儿就过去安排!”朱远山道,颔首应下,紧跟着又重新整肃了神情道:“刚又得到探子回报的最新消息,漠北飞鹰族长已经赶到野狼谷,并且找到拓跋淮安和卡塔的遗体,一并带回去了。漠北王薨毙,他军中势必军心动荡,不知道会不会就此撤兵,退回王廷!”

“这个还不好说,叫人继续盯着,密切注意那边的一举一动吧,也得防着他们恼羞成怒,会卷土重来,替自己的族人报仇雪恨!”褚浔阳道,话虽这样说,她面上却不见怎么的担忧。

漠北的格局毕竟与他们朝廷不同,是由几个部落组合而成的,这样的情况下,每个部族走有自己的私心,就算再愤怒,但是会不计后果跳出来替拓跋淮安报仇的可能性也不大。

因为——

他们每个人首先考虑到的都只会是自己部族的长远利益。

“那边一直有人盯着呢,请殿下放心!”朱远山道:“殿下没有别的吩咐,那属下就先行告退了。”

“嗯!”褚浔阳点头。

朱远山转身往外走,她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沉吟道:“对了,之前我让青萝交代给你的第二件事,派人去办了吗?”

朱远山愣了一瞬,随后才反应过来,点头道:“是!遵照殿下的吩咐,提前派人去了,如果顺利的话,这会儿青狐族长应该已经能得到消息了。”

“好!你去吧!”褚浔阳莞尔,勾唇一笑。

朱远山掀开帐篷走了出去,刚好迎着青萝单手端着个托盘走过来。

朱远山脸一沉,赶忙快走两步迎过去,劈手将那托盘抢过来。

青萝本来正在想事情,根本没看到他,一时不察就被他吓了一跳,看到是他,就皱了眉头道:“你做什么一惊一乍的!”

说着就要去抢回托盘。

朱远山往后让了一下,避开了,盯着她缠了厚厚绷带的左边手腕,眉头拧的比她还紧,黑着脸道:“公主身边又不是没人服侍,你不是受伤了?叫别人送来不行?”

这话出口,就带着明显苛责的意味。

青萝顿时火大,不悦的瞪他一眼,身形一闪,就又抢过他手里托盘,不悦道:“要你多管闲事!”

这人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婆妈了?

话音未落就直接错过他身边,掀开毡门,进了帐篷里面。

朱远山回头的时候就只看到她的背影一闪,只觉得胸口里堵了一口闷气,黑面神一样哼哧哼哧的大步走开了,但却像是和地皮有仇一样,每一步下去,都把脚下地面跺得抖上三抖。

“公主,奴婢刚冲的参茶,您喝一点提提神吧!”青萝矮身进了帐篷,把单手拖着的小托盘送到褚浔阳面前。

褚浔阳赶紧回身取走上面的茶碗,又垂眸扫了眼她的手腕道:“你的手要不要紧?”

“没事,就是蹭了一下,大夫说轻微有点儿骨折,养几天就好。”青萝道,并没当回事,弯身把托盘放到旁边的小几上,眉宇间就多加了几分凝重之色道:“公主,您说青狐族长真的会中计吗?如果他不上当怎么办?”

褚浔阳看她一眼,却是故意卖了关子,笑的很有几分神秘道:“除非他准备悬崖勒马,放弃染指王廷的计划,否则——他就一定会就范的。”

乌兰和卡塔之间的确是有私情,这一点已经得托娅亲口证实了。

但乌兰是个心机很深的女人,她和卡塔的关系,就连她身边最亲近的婢女都不知道,所以她是不是真的有孕,褚浔阳自然也没有办法核实。

只是在那样的情况下,他需要乌兰有孕来促成某些事情,于是就刻意给拓跋云姬提了醒。

显然,拓跋云姬也是个一点就通的聪明人,马上就想到用障眼法做成乌兰怀孕又滑胎的假象。

并且她也相信这个消息一定早就被滞留在王廷的青狐族长察觉了。

“当时以为乌兰小产了他却忍住了没有马上动手,现在再加上一个卡塔世子,公主确定这次就一定能激怒他,逼得他狗急跳墙吗?”虽然褚浔阳计划周密,步步紧逼,但青萝多少还是有点不很确定,“虽然卡塔世子是他所有儿子当中最出色的一个,却并不是他唯一的儿子。”

“是么?”青萝的担忧不无道理,褚浔阳却只回以淡然的一个微笑,“他到底肯不肯就范,你再等等看不就知道了。”

现在两军对垒,这情况要多紧急就有多紧急,偏偏自家主子居然还有心思耍宝玩笑。

青萝心里隐隐着急,不免就胡思乱想了起来。

褚浔阳却是气定神闲,靠在椅背上淡定喝茶。

青萝盯着她看了两眼,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茅塞顿开,诧异的低呼一声道:“难道延陵大人他不是去——他——他是——”

她自己说着,就很有些语无伦次,断断续续的就又闭了嘴。

褚浔阳不置可否,到底也没说什么。

夕阳西沉,很快就拉下了夜幕。

这一夜,西越的军营之中风平浪静,十里外的漠北军营,自傍晚时分,飞鹰族长率领一支万人的队伍护送拓跋淮安的遗体返回王廷之后也很快的安静下来。

整夜相安无事,次日褚浔阳却刻意起了个早,早起却没出帅帐,包括一日三餐都是青萝和朱远山轮流送进来的,再然后就是每隔个把时辰一份的密信源源不断的送到她的桌案上。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三日之久。

第四天的清晨,她终于掀开毡门,迎着旭日的第一抹光辉走出了帅帐。

“殿下!”门外把守的士兵赶忙把一个将出口的呵欠逼了回去,上前请安。

“嗯!”褚浔阳略一颔首,随后面无表情道:“马上下战书,就说本宫没耐性再和他们耗下去了,今日之内,我要约他们一战,彻底论个输赢。”

她到此处,前后也不只有半个多月的时间,不管怎么说,这一场战事进行下来,都显得太过顺当了一些。

不过眼下才是新年刚过,远征在外,所有的将士都归心似箭,自然也没人会嫌战争结束的太快。

“是!”那侍卫高声答应着,随后小跑着去办。

然则战书递出去,却如同石沉大海,大半天都没得到漠北方面的任何回应。

“对方的免战牌已经挂了整整三天了,听说昨天下午另外一个部落,金雕部落的族长也派遣自己的世子秘密潜返王廷了。现在他营中就只剩一个金雕族长坐镇,外带八万兵力。而且王廷那边正乱,想必军中更是无心应战的。”朱远山过来复命的时候说道。

褚浔阳回头看一眼桌上堆垒的厚厚的密报,唇角玩味的勾了勾,道:“他王廷方面还在僵持不下吗?”

“是!”朱远山道:“不过说到底,那些部族彼此之间都有私心,否则也不会拖到现在。当时属下遵照公主的吩咐,提前叫人传了卡塔世子的死讯给青狐族长知道,再加上后方又传来他留守在自己本族部落里的族亲遭人血洗,他急怒攻心之下,果然立刻传令埋伏在王廷附近的一万军队起事,困锁王廷,意图逼宫。”

当时拓跋云姬手中握着的却是两万王军,青狐想要硬碰硬的取胜并不容易。

若不是丧孙丧子,又阖族被灭,青狐族长是一定不会急着发难的,显然那个时候他已经是神志不清了。

他要逼宫,拓跋云姬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双方剑拔弩张的就要开练,随后飞鹰族长就护送了拓跋淮安和卡塔的遗体赶到。

当时青狐族长就傻眼了,本来以为是拓跋淮安针对他们部族的阴谋,没承想拓跋淮安会和卡塔一起阵亡。

这样一来,本来在舆论压力下的拓跋云姬又挽回了声势,暗中掌控王军力量的阿木尔更是为了拓跋淮安之死大为光火。

虽然当时的情况下,所有人都以为拓跋淮安和卡塔是一同阵亡,死在西越人的手上的,但阿木尔忠心护主,理所应当就和趁火打劫的青狐对上了——

即使没有真凭实据,他和拓跋云姬都已经笃定的知道,想要谋夺王廷的,就是青狐。

只青狐族长神兵天降的万人军队就是最好的证明。

青狐族长已经悔之晚矣,干脆就咬牙硬撑,只说是因为拓跋淮安灭他的族亲在先,他才要讨要公道,而对自己训练隐藏私兵的事,却是闭口不谈。

“他们双方各执一词,各族之间又互相观望,无人主持大局,本来就已经是够棘手的了。阿木尔一心想着替拓跋淮安报仇,云姬公主之前的苦肉计奏效,被他尊为主子,并且当场提议,要拓跋云姬暂代阵亡的拓跋淮安主持大局,先到战场上给拓跋淮安找回公道。青狐族长自然不肯答应,就咬死了,一定要他们先就青狐部落的灭族案给出一个交代。”青萝接着朱远山的话茬继续道:“偏偏这个节骨眼上,苍狼部落又站出来,要拥护拓跋氏的另一位王族子弟拓跋云石继任王位。众所周知,阿木尔在拓跋淮安所有的旧部从中享有很高的声望,一旦暂时按照他的意思走了,后面就很有可能真的被拓跋云姬夺权。青狐瞅准时机,族长突然就一改之前的姿态,也站在了苍狼的一边,合力拥护拓跋云石。现在他们三方、两个阵营,互不相让。云姬公主身为女子,本身就是她的劣势,若不是因为手中握着两万王军先占据了王廷,恐怕这会儿早就凶多吉少了。”

拓跋云石时年不过十岁,是老漠北王的一位妾室所生,据说十分蠢笨,到了十岁了也就只知道玩乐。正是因为如此,拓跋淮安觉得他对自己构不成威胁,所以才没有动他。

“苍狼的意图十分明显,不过就是打着操纵傀儡控制王廷的如意算盘罢了!”褚浔阳冷笑,神情之间满是鄙夷,“本来拓跋淮安坐着王位,苍狼作为他的母族,受到庇荫,虽然不及青狐那般风光,但是较之于其他几个部落,却是享尽了好处。现在没了拓跋淮安,看来他的心反而是跟着大了。”

“是啊!”朱远山感慨着叹息一声,“现在咱们屯兵在此,漠北王廷就算内斗,也都各不安心,应该马上就会有人按耐不住,要真刀真枪的动手了。”

褚浔阳看着远处天际已经升上来的星光,略一沉吟,就转身取过挂在屏风上的马鞭道:“不等了!今夜恰巧无风,拓跋云姬和本宫好歹也算是合作一场,本宫便就做她一次的东风吧!”

话音未落,她的人已经如是一卷红色的飓风,大步出了帐篷。

——

漠北王廷。

漠北草原上这座唯一的建筑物,灯火彻夜通明,光芒璀璨,如是落在这空旷草原上的一颗最耀眼的宝石。

过去的千百年来,所有漠北的族人心中都有一个信念,他们是得它庇荫才得以安享太平,安居乐业的。

但是这段时间,短短的几天之内,这座王廷的存在已经成了一个危机的信号。

草原边境上,西越人大量屯兵,而这里,几个部族的首领却在为了抢夺这座王廷内讧。

青狐和苍狼各自屯兵一万,守住了王廷的东西北三面,王军两万,则是形成铁血壁垒,死死的守住了王廷建筑的各方入口。

白虎部落被囚,飞鹰只堵在正南方向静观其变。

是夜二更,守住三面门户的青狐、苍狼两部突然调动军队,连成一气,直接逼到了王廷脚下,要和占据它的拓跋云姬当面对决。

拓跋云姬被大批武装起来的王军护卫着站在高高的台阶上俯视而下,面目清冷,听了两部义正词严的一番游说之后,却是油盐不进,直接冷笑了一声道:“我不管你们说什么,眼下大敌当前,我五哥又尸骨未寒,不是你们在这里争权夺利谋夺好处的时候,不管是谁要占据王廷,也都得先给我退开一步,万事都要等击退了西越人,替我五哥报仇之后!”

“云姬,你一介女子,懂得什么?”开口说话的新的苍狼族长正是拓跋云姬的亲舅舅,彼时他和青狐连成一气,高坐在马背上,几乎是义愤填膺道:“蛇无头不行,越是这个时候,就更要先推新王上位,也才能更加名正言顺的指挥王军和西越人对抗。你若是真为了王廷和漠北十数万的族人着想,就赶紧说服阿木尔让出王廷,早点让云石继任王位,也好重新联合族人,再给王上报仇雪恨!”

这里守护王廷的王军虽然说是以拓跋云姬为尊,但谁都知道,最起码到目前为止,真正掌权的人是拓跋淮安的心腹阿莫尔,那些王军最终还是听命于他的。

“我什么都不懂?我看舅舅你才是老眼昏花,不知所谓了。”拓跋云姬冷笑,毫不留情的顶了回去,“你说要云石登临王位来统帅漠北联合抗敌?他到如今,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连一把钢刀都拿不稳,你要推他出来主持大局?莫不如说是你怕了西越人,劝着我们直接将整个草原,整个王廷让给他们的好!”

“云姬,你胡说八道什么?”苍狼族长脸色涨红,当面被晚辈驳斥的面子扫地,勃然大怒道:“你不准云石继位,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的什么主意,你这丫头,是仗着王上以前宠你,心也渐渐的大了是不是?我告诉你,我漠北草原上可没有这样的规矩,你一个女人,也万没有代替拓跋氏占据王廷的道理。你再这样不知轻重,就别怪我苍狼一族不顾念血脉情分。”

“情分?”拓跋云姬听了笑话一样的再度冷笑出声,“从你和大逆不道的青狐站在一起的时候,就早就忘了自己和我拓跋氏的情分了吧?青狐豢养私兵,又胆敢诬陷我们的王,公然率兵围困王廷。他是什么居心,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你去和他联合起来,意欲打压于我?你们要夺权,就明说!大不了就是鱼死网破,哪怕只是为了我五哥的在天之灵,哪怕是和这座王廷一起毁于一旦,你也休想将我拓跋氏养做你的傀儡。”

“你——”苍狼族长被她呛的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你们拓跋氏的姐弟之间要互相争位夺权,我不管,但是漠北族人都最是耿直忠义的,我青狐族人舍生忘死,前来王廷支援你拓跋氏抗衡西越人,你拓跋氏又是怎么对我的?”青狐族长忍无可忍的嘶声吼道,虽然他本身不过阴险狡诈的一个小人,但是想着族亲被灭的仇,是真的悲从中来,老泪纵横。

他抹了把泪,眼中神色愤恨又恶毒,“拓跋淮安不仁不义,我现在要替自己的族亲报仇雪恨,哪怕要担上不忠的罪名我也认了,将来到了地下,我自会向老王磕头赔罪。今日我不与你废话,既然拓跋淮安那奸贼已死,那我就叫你替我青狐的族人偿命,血溅当场!”

他本身已经是花甲之年,此时孑然一身——

这一张同情牌是打的相当精妙的。

不说是远处观望的族人妇孺,就是拓跋云姬身边护卫的王军里头也有人频频皱眉。

“你这是欲加之罪,横竖不过红口白牙一句话!”拓跋云姬心中焦躁不安。

飞鹰部落的一万人袖手旁观,只在观望,她手上掌握的兵力和青狐、苍狼两组旗鼓相当,她是不怕这一场恶战,但却还是不想两败俱伤,让这么多的族人跟着遭殃的。

青狐族长却是不管这些的,把握时机,冷哼了一声,直接振臂一呼道:“给我把这个霍乱王廷的女人杀了,有什么后果,都由我一力承担。”

“是!”青狐族人正在义愤填膺的时候,大声应诺,就举着武器要蜂拥而上。

拓跋云姬后退一步,她身边王军也早有准备,立刻就要往台阶底下冲去,这时候,不知道是谁,突然指着正南方向的旷野之地,惊呼起来,“火!那边好大的一片火光!”

众人俱是一惊,回头看去,果然就见那一眼无边的草地上,大片的火光连绵而起,铺天盖地的压过来。

是褚浔阳终于等不得的放火了?

她要一把火烧掉草原吗?

拓跋云姬的心跳猛然一滞,赶忙道;“叫人过去看看!”

这一把火下来,如果不能及时扑灭,别说王廷,就是整个草原也都要化成灰烬了。

这个时候,还哪有人有心思内斗?

“快去看看!”飞鹰族长赶紧大声道。

几个骑兵调转马头,飞奔而去。

所有人都紧张的看着,拓跋云姬连声吩咐,已经叫族人做好后撤的准备。

那火势不住的往这边逼近,虽然没有风,蔓延的不很快,但也叫人看了胆战心惊。

所有的漠北族人都知道一场燎原大火对他们而言意味着什么。

然则就在火苗越逼越近的时候,同时铺天盖地而来的还有好大的一片人马的脚步声。

难道是趁着他们内斗,西越人趁虚而入,杀过来了?

所有人都是心弦一紧,被草灰呛着,几乎不敢呼吸。

可是却又几乎是在前后不到半柱香的功夫,远处正在逼近的烈火,却突然在两里之外的地方如是被什么东西生生掐断了一样,火苗越压越小。

最后,除了空气里焦糊的草木灰的味道,天地又陷入一望无际的黑暗当中。

众人松一口气的同时,更是深深困惑,议论不休:“怎么回事?这火怎么又突然灭了?”

“是啊!难道是我眼花吗?刚才还烧的好大的火势,怎么一下子就没了?”

这一切转变的太快,仿佛一场幻觉一般。

就在这时,前去查探的起兵带着浑身被烟熏狼狈无比的金雕族长一起策马奔了回来。

“金雕族长?你不是驻守军中?怎么?”飞鹰族长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西越人连夜进宫,还放了一把火,我不敢叫人硬拼,只能撤回来了。”金雕族长擦一把脸上汗水,回头,便是不可思议愕然瞪大了眼睛,惊呼道:“火呢?刚刚明明还——”

他这一路跑的匆忙,完全只顾着逃命回来报信,竟然对身后发生的变故全无所察。

谁都知道,草原上的火,一旦燃起来就不容易扑灭。

尤其现在还是在草场枯黄的冬天。

拓跋云姬虽然心里也很困惑褚浔阳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但她既然只是虚张声势,那就说明对方还没有放弃她。

容不得多想,她飞快的定了定神,忽而扬声命令道:“既然王军撤回来了,那正好,我不管西越人怎样,但是眼下大敌当前,对于那些趁火打劫,不顾我族人生死,还对起了异心的人却是一定不能容的,来人!给我把青狐还有苍狼两族的叛军拿下!”

青狐的实力最强,但是之前两万人已经折损在了褚浔阳的手里,此时也难免捉襟见肘。

王廷本部的王军全都以拓跋云姬马首是瞻,当即就剑拔弩张的直逼上来。

“妇人短视,你果然是要害我整个漠北一族毁于一旦吗?”青狐族长借故高呼,也是得理不饶人,“好!为了了漠北一族,我也不能看着这个女人胡作非为,青狐族人听令——”

他力拔山河的振臂高呼。

就在这时候,远处黑暗中突然听到一大片此起彼伏愤怒的呼喊声道:“青狐的人是叛徒!卡塔刺杀王上!青狐的人是叛徒!”

这些声音,一声高过一声,就是一直置身事外的飞鹰部落都不能视而不见。

人群中一阵骚动,再度纷纷回首,往正南方向看去。

王军的士兵举着兵器形成一道壁垒,严阵以待。

只见远处黑压压的一片人影,不多时就迫近眼前。

“是西越人杀过来了!”漠北的军队严密戒备。

褚浔阳十数万大军直压过来,给他们造成的压力完全是无法言说的。

而此时,走在西越军队最前面的却是数千被绑缚推攮着的漠北俘虏。

“公主!”远远的,一直跟随在拓跋淮安身边的心腹侍卫已经双膝跪了下去,涕泪横流的大声道:“青狐背叛,在野狼谷中,卡塔刺死了王上,还害死是上万的勇士!公主!要替王上和我们的族人报仇啊!”

此言一出,被俘虏的王军士兵也都纷纷跪地,大声哭喊,声势震天。

“胡说!”变故突然,青狐族长始料未及,气急败坏的大吼一声,险些从马背上摔下去。

“你们这些叛徒,为了保命就敢污蔑卡塔,污蔑我青狐一族吗?这是西越人的离间计,我的族人们,你们不能上当啊!”他几乎是惊慌失措的大声冲着四下里的族人叫嚷。

为什么有人告诉他,是拓跋淮安已经怀疑上了他们,并且设计杀死了卡塔?

却原来,本末倒置,先出手反叛的人是卡塔吗?

褚浔阳驻马站在那些俘虏背后,闻言便是云淡风轻的笑了一声,亦是扬声道:“这里也有卡塔的随从,他们是你青狐的族人,你自己的族人总不会无故背叛吧?而且——拓跋淮安和卡塔的伤口都在,是被什么兵器所伤,比对一下就知!”

青狐族长大惊失色。

还不及说什么,就听身后的人群外面又是有人一声暴怒的嘶吼,“青狐狼子野心,我这里还有证据!”

众人不约而同齐刷刷的回头。

王廷背面被严密封锁的军队中间被强迫打开一个缺口,阿木尔刚好带着一队人马面目阴冷的走过来,那些士兵个个都满面寒霜,眼睛里喷薄着怒火,要吃人一般。

青狐族长看到被他一路押解过来的那些人,只觉得晴天霹雳,这一次是真的完全难以招架,直接从马背上滚了下来。

第114章 漠北女王

一般人看到已经被传言罹难的亲人又突然出现在眼前会是什么反应?

反正青狐族长在看到自己的妻妾儿女被阿木尔的人五花大绑着推到跟前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不亚于见了鬼,震惊恐慌之余,直接从马背上滚落下来。

“这些就是你所谓被王上下令诛杀的你的族人亲眷?”阿木尔的声音里面蕴含的怒气几乎就能直接将人焚烧成灰,他一甩手,就将那些如是被串成一串蚂蚱一样的男女老少牵着甩到人前,面目森冷到近乎狰狞一般的说道:“这些带着细软财物正乔装准备迁出草原暂避的人,难道就是你所谓死在我王刀下的冤魂?”

到了后面,他声音就演变成了惊天动地的咆哮。

青狐族长刚被人扶着从地面上颤颤巍巍的爬起来,抖着声音看向那些被捆成团儿的至亲,底气不足道:“你——你们——怎么会?”

明明是他族中心腹连夜过来报信,说有一队神秘人神兵天降,将他所有的亲眷都肆意残杀了。

他当时自己心里有鬼,几乎想也不想的就觉得是拓跋淮安怀疑上了他,所以先发制人。

现在这些所谓的“受害者”居然又活着出现了?

这——

是怎么一回事?

不仅仅是青狐族长自己百思不解,在场的所有漠北军民都满头雾水,指指点点的议论。

拓跋云姬心里立刻就隐约明白了什么。

她冷哼的一声,干脆直接抛开王军的保护,孤身一人快步走下台阶,走到那一群那女老少跟前,扯掉了其中一个六岁男孩儿塞在嘴里的破布。

“祖父!祖父救我!”那男孩儿立刻尖锐的叫嚷着开始扑腾。

青狐族长下意识的上前一步,却被阿木尔带来的侍卫横刀一拦,不得已的又缩了回去,急出了满头大汗。

“祖父救我!”那男孩儿倒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看得出来也是平时被宠坏了,在完全认不清局面的情况下只就肆意的扑腾扭打着旁边钳制他的王廷侍卫,一面大声叫嚷道:“你不是说要先接我们去草原外面的大宅子里享福的吗?这些是什么人?他们为什么抓我还不给我饭吃。”

所谓的童言无忌,而且这孩子又不是在谁的严刑恐吓之下才招认的。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青狐部落训练私兵,真的是图谋不轨,意图染指王廷吗?所以他送走自己的家人,然后谎称被害,来欺瞒这些族人?

当真是打的好一张的同情牌。

人群中的风向几乎是瞬间就变了。

他们最不能接受的就是阴险狡诈的背叛者!

更何况——

卡塔还刺杀了漠北王,间接给西越人提供便利,让他们的王廷陷入危机。

且不说另外的几位族长,就是最普通的百姓妇孺,乃至于青狐部落自己的人,一个个的眼睛里也都燃烧着愤怒的烈火。

拓跋云姬走上前去一步,冷冷的看着青狐族长道:“你还要狡辩吗?现在人证物证当前,你还要怎么样的搬弄是非来挑拨离间?”

“不是的!”青狐族长立刻反驳,却还是不肯坐以待毙的,“拓跋淮安!拓跋云姬!对!是你们!就是你们!你们故意叫人掳走我的族人,又假传了消息给我,逼我反叛。是你们故意陷害我的对不对?”

“我和五哥要害你?”拓跋云姬反问,“有谁看到你的族亲是被我王廷的来人掳劫了?凡事都要讲求证据的。反而是卡塔,他于两军阵前害死我五哥,这才是人所共见!”

青狐族长一时也不知道要如何应对。

阿木尔就将他的妻子,青狐的族长夫人推到人前,一面扯掉她口中塞着的布团,一面道:“我带人一路追踪过去的时候,看到的可是你的妻妾儿女说说笑笑一路闲庭信步的往草原边境迁徙,没见他们身边有任何的一个外人胁迫威逼。”

青狐的族长夫人恐慌不已。

青狐族长和卡塔谋算的这件事,她是提前知情的,所以后来收到疑似青狐族长的来信之后,马上就打点行装,带着家人“配合”他离开了部族的领地出去暂避。

谁也没有想到,这竟然就只是个圈套。

他们这样突如其来的远行本身,就已经完全没有办法解释,如果不是有特殊的意图,他们又怎么会突然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我们——我们是举家出去游玩的。”青狐的族长夫人道,却是明显的底气不足。

阿木尔冷笑了一声,却是从怀里掏出一张薄羊皮抖开。

那上面的几行本土文字,在场所有的漠北人都看得清清楚楚,而和青狐交好的飞鹰部落族长更一眼就认出那上面字迹是青狐族长的。

“巴特尔!你配不上这个名字,竟敢公然背叛祖宗立下的誓言,你果然是居心叵测,想要谋夺王廷和漠北的王位吗?你传信让族人逃走隐藏,再栽赃嫁祸,还让卡塔去谋杀了我们的王?”飞鹰族长怒不可遏,眼睛猩红的嘶吼出声。

他冲过去,揪着青狐族长的衣领大力的摇晃。

青狐族长被摇的七荤八素。

这份手书,绝对不是他写的,但字迹上面居然模仿的十成十,让他完全百口莫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