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启的做法,她着实难以理解。

“铁方,回府!”风启冷冷说道。

铁方二话不说的关了车门,吩咐车夫驾车上路。

“殿下——”荣怀萱不死心的还要去拦,繁昌公主却是恼羞成怒,稳稳地扣住她的手腕,寒声道:“荣怀萱,你别给脸不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想借机亲近我皇兄?你还不配!”

这是第一次,荣怀萱领教到她的尖酸刻薄,最隐秘的心思被人当面揭穿,她顿时面红耳赤,怒不可遏道:“你——你说什么?”

“我说叫你离我皇兄远一点,要做我皇嫂?你还不够资格!”繁昌公主道,索性就把话说的更直白一些。

这个地方,离着宫门口还有一点段的距离,那里的侍卫虽然能够看到两人拉扯,但具体说了什么,却是听不清的。

繁昌公主突然就一反常态,神情鄙夷又高傲的斜睨她,继续道:“为了攀龙附凤,甚至不惜出卖自家人来做垫脚石,本宫今天也算是长了见识了,我皇兄他是不屑于和你一般见识,不过本宫倒是好奇,你说如果我把方才你说的那些话转告给荣世子或是荣大公子,那会怎么样?”

荣怀萱的嘴巴张的老大,几乎是用见鬼一样的表情看着眼前嚣张跋扈的繁昌公主,就像是从来就不认识她一样。

繁昌公主却是冷笑一声,对自己的婢女吩咐道:“反正都已经出来了,吩咐备车,听说定国公主有孕,本宫正好过去拜访她!”

“是!公主!”她的婢女也是头次见到这样尖酸刻薄的自家主子,嗫嚅着应了,就要去办。

荣怀萱心惊肉跳,冲过去,一把拽住繁昌公主的手臂,满面狰狞道:“你到底什意思?羞辱我还不算,你还想去我们家挑拨离间吗?”

“是又怎么样?”繁昌公主针锋相对的一挑眉,拉着她的手腕将她远远地甩开道:“说到底也是我还给你的,年前那次,你对我做的事,不会是忘了吧?你做初一,我做十五,正好咱们去当着定国公主的面把旧账都算算清楚!”

她说着,就又转身要走。

荣怀萱的面色惨白,却知道,这件事不能闹大,繁昌公主就是再怎么不受宠,那也是皇家公主,她绝对逃不了好处。

“你站住!”她气急败坏的奔过去,拽住了繁昌公主,两个人就拉扯着纠缠在了一起。

远处的岔路口,延陵君一直事不关己的冷眼旁观。

桔红却是心中差异,“这繁昌公主今天是怎么了?就算她对三小姐记恨,这么久都忍了,今天为什么会突然就不依不饶了起来?”

为什么?故意的呗!

延陵君但笑不语,忽而移开视线追着风启马车离开的方向瞧了眼。

“啊——血!”就在这时,远处纠缠在一起的繁昌公主和荣怀萱两人那里突然有宫婢大声尖叫了起来,“公主受伤了!荣三小姐把公主刺伤了!”

听了这话,前面风启的车马突然就停了下来。

宫门口那里的侍卫一窝蜂的涌了过去,片刻之后,风启的车驾折返。

铁方开了车门,风启并没有下车,只皱眉看着这边。

人群里,荣怀萱脸色苍白的握着一支金步摇,手上染了几丝血迹,颤抖的一塌糊涂,对面的繁昌公主则是满脸委屈的抱着小臂,宫女着慌的用帕子帮她包裹伤口。

因为惹事的是镇国公府的嫡小姐,又是宣城公主的亲孙女,侍卫们也不敢贸然拿人,只都面面相觑的杵着。

“怎么了?”风启沉声问道。

自己的妹妹是个什么性子他十分清楚,从听铁方说她和荣怀萱对上了,心里就立刻有数,但是这会儿也不得不配合着做做样子。

“皇兄!”繁昌公主这个时候才开始落泪,朝他奔过去,“我只是说她今天来的不是时候,争执了两句,她居然就——”

荣怀萱这才一个激灵,丢掉手中沾了血的步摇,拼命的摇头,“不是的,我没有,都是四公主,是她故意挑衅,羞辱我,我才和她争执了两句,我没有伤人!二殿下,我没有我,我真的没有!”

她说着,就也提了裙子要过去给风启解释。

她就是再不懂事,也不会不分轻重到对当朝公主动手,方才她只是为了去拽繁昌公主,两个人才揪扯在了一起,争执中她感觉头发被扯了一把,再到后来那步摇被塞到了她手里的时候就已经沾了血了。

可繁昌公主的为人本分又和气,所有人都有目共睹,她再如何的辩解,也都显得苍白无力。

更何况——

风启的态度很明确,根本就不会听她的解释。

“荣怀萱,你太放肆了!”风启道,脸上表情虽然没有太大的波动,但只就那冷冰冰的语气就已经叫人头皮发麻,他拉了繁昌公主上车,又对铁方道:“不回王府了,改道去镇国公府,本王得要当面问一问宣城公主,她是如何管教晚辈的!”

荣怀萱找他说的那些话,他本来也没准备深究,但是没想到自己的妹妹会突然神来一笔,既然机会得当,也只能顺坡下驴了。

荣怀萱的脚下一个踉跄,还想要再解释什么的时候,风启已经砰的一声合上了车门。

铁方冷冷的往她面前一横,道:“荣三小姐也请您上车,大家一起去镇国公府,把事情说个明白!”

荣怀萱百口莫辩,有苦难言,腿脚发软的被丫鬟扶着上了自家的马车,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往镇国公府的方向去了。

繁昌公主其实伤的并不重,只是用那步摇在手腕上戳破了一层皮。

风启冷着脸,取了金疮药给她涂抹,脸上表情明显不悦。

“皇兄,你生我气了?”繁昌公主观察着他的脸色,很小声的问道。

风启不语,将她的伤处用手帕裹了,然后才冷淡说道:“我早就跟你说过,这样的事,不要掺合!”

“可是荣怀萱今天特意找上门来跟你说了那些话,你又置之不理,如果不能就此封了她的口,回头再叫她到别人面前去胡说,被有心人士利用了,难免连你也要受牵连的!”繁昌公主很小声的说道。

她从小到大都是个很乖顺的女孩子,因为风启的性格孤僻冷淡,早些年她和风启之间也没怎么亲近,所以哪怕现在,对他逐渐的依赖多了,在他面前,有时候也会显得拘谨。

她对这个兄长,可以说是十分珍惜的,唯恐自己会做了惹他厌烦的事,所以这一次的自作主张,其实她的心里也颇为忐忑。

风启的确是不高兴她用这样的手段,但是看到她眼中忐忑又小心的神情,便也消气了不少,道:“算了,不说了,其实我也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眼下多事之秋,我不想在这个时候横生事端!”

繁昌公主听了这话,才稍稍安心了些。

——

延陵君回到镇国公府,比他们要略早一些,回去匆匆和褚浔阳碰面交代了一下,就直奔了宣城公主那里。

“嗯?”宣城公主听了王嬷嬷的禀报,忍不住的就是眼皮一跳,皱眉道:“他怎么来了?”

“说是有要紧的事要和公主说!”王嬷嬷道。

延陵君既然登门,就是宣城公主,也没有避而不见的道理。

宣城公主心里的想法虽然不甚乐观,也还是点了点头,“叫他进来吧!”

“是!”王嬷嬷应了,亲自出去把延陵君请了进来,延陵君只和她寒暄了两句就直奔主题,表示要和褚浔阳暂时搬出去城北的那座公主府暂住,好方便褚浔阳养胎。

事实上,因为褚浔阳的背景靠山太硬,她嫁过来,和延陵君两个在这镇国公府里面就是两尊佛,谁都碰不得,除了荣显扬,阖府上下都是绕着走的,谁都不敢碰。

现在他主动提出要搬出去,这对宣城公主等人来说绝对是件好事。

“浔阳的状况祖母您也看到了,她这么折腾,也让你们都跟着担心,阖府上下都不踏实,我想换个环境,对她或许会好些,也省的给咱们府里添麻烦!”延陵君如是说道。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她既然嫁进了咱们荣家,就是荣家的人,荣家上下伺候她都是应当应分的,现在她怀着身孕,你要将她搬去哪里?”不想宣城公主却是一开口就表示了强烈的反对,“你一个小辈的,又是男人,怎么照顾她?就叫她安安稳稳的在府上住着养胎,这件事,休要再提,我是说什么也不会答应的!”

为了全了面子,她言语上客气的挽留两句是必要的,但是她会这样强势的留人,却是完全出乎延陵君的意料之外的。

这个老太婆从来都心思周到,绝对不会做赔本的买卖,她要强留他们下来,一定是暗中有所谋算的。

延陵君的心里立刻就多了一重惊觉。

然则他会挑着这个时间过来,一则是为了通知宣城公主他的这个决定,二来也是踩着点儿在这里等风启兄妹登门的,所以这才说了两句话,外面管家就慌慌张张的亲自来报,“公主,二皇子殿下和繁昌公主到访!”

风启的性子孤僻,就算她算是对方名义上的长辈,他回京这么久,也总以闭门养病做推脱,还从不曾登门拜访过,他怎会这个时候过来?

宣城公主的心思一动,目光却是移向了旁边正在埋头喝茶的延陵君——

原来这个孩子会挑这个时候过来,还有这一重用意的。

“请进来吧!”心里只是略微打了个恍儿,宣城公主就冷静的开口。

管家应声出去,不多时就引着风启等人走了进来。

风启在最前面,旁边跟着繁昌公主,荣怀萱则是满脸恐慌情绪的被丫鬟扶着走在最后。

“姑奶奶安好!”风启客客气气的拱手施了一礼,“今日冒昧登门,不知道有没有打扰到您?”

“都是自家人,不说这样见外的话,坐吧!”宣城公主道,见到荣怀萱跟着进来,她的心里就已经有所警觉,偏偏面上半分迹象也不显露。

婢女上了茶,王嬷嬷就极有眼色的将人都打发了。

“你突然登门,应该是有事要说的吧?”宣城公主也不废话,直接就开了口。

荣怀萱心里着急,这个时候就忍不住扑过去,跪在宣城公主的脚边,却抱她的膝盖道:“祖母,您要给孙女做主,我没有伤人,只是四公主她出言不逊,我才和她争执了两句,她手臂上的伤,不是我划的!”

这个时候,二夫人李氏也得了二皇子突然入府的消息,急匆匆的赶来,在门口听到这话,心里就是咯噔一下。

荣怀萱一见她进来,就更是委屈不已,又转而扑过去抱住她委屈的大哭起来,“母亲,您要替女儿做主,我真的没有伤人,我没有——”

她呜呜的哭着。

二夫人的心里却是七上八下,只抱着她,并不开口,去看宣城公主的脸色。

宣城公主面无表情,不见动怒也不见烦躁,就好像是根本没有听到她的话一样。

她谁也没看,似乎也不准备表态。

所有人都以为风启是登门来兴师问罪的,不想这个时候,他却突然语气冷肃的开口道:“繁昌,你自己闯的祸,都做了什么,还不给宣城姑奶奶下跪认错?”

此言一出,繁昌公主突然一愣。

而荣怀萱哭了半天,眼泪也不由的止住。

繁昌公主诧异的扭头去看兄长的面孔,触及他面上冷淡又肃穆的表情,虽然不知道他意欲何为,却也是顺从的站起来,走到当前,对首位上的宣城公主跪下去,硬着头皮把自己划伤手臂构陷荣怀萱的事情都说了,但却故意隐去了自己激怒荣怀萱的那些话——

她不想荣怀萱和自己的兄长有任何的牵扯,哪怕是口头上的也不行!

形势急转直下,荣怀萱听的目瞪口呆,她的眼珠子转了转,看了风启一眼,心里突然就升起一丝希望,刚要乘胜追击的斥责四公主,旁边的风启也放下了只喝了一口的茶水,起身对宣城公主做了一揖,道:“繁昌此举,的确是有欠妥当,我替她先向您赔罪,不过也实在是情非得已,因为有一件事,我必须得要亲自过府向您问个明白,贸然登门,难免惹人猜忌,所以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有失礼之处,希望姑奶奶海涵!”

他这样的郑重其事,已经让宣城公主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她的手指又捻过两颗佛珠,方才点头,“你说!”

“之前我在皇门处偶遇荣三小姐,她信誓旦旦的表示知道昨晚于四王府外行刺皇祖母的幕后主使就是镇国公府的荣世子,并且要本王替她引荐,进宫拜见父皇,当面揭发此事,此事非同小可,所以我也不得不辗转过府拜见,现在——”风启说道,每一个字都冷静自持,掷地有声,“就请姑奶奶亲口给出一个交代,稍后我也好知道要如何向父皇禀明!”

宣城公主的心头猛地一缩,是怎么也没想到荣怀萱竟然捅出这么大的一个娄子来,后怕的出了一身的冷汗。

然后下一刻,她的目光锐利,突然刀子一样,刷的就朝荣怀萱甩去。

同时,站在荣怀萱身边的二夫人就腿一软,扑通一声也跟着跪了下去。

第032章 巴掌

“母亲,萱儿她年轻不懂事,一定是信口胡诌的,您别往心里去!”二夫人忙道,心里又惊又怕,脸上冷汗直流。

“我没——”荣怀萱却是不服气的,连忙就要辩解。

“还不住嘴!”二夫人赶紧掐了她一把,满眼警告意味的瞪了她一眼。

宣城公主的目光已经转变的森冷可怖,二夫人额头上冷汗直冒,赶紧转而对风启道:“二殿下恕罪,您也知道,我就这么一个女儿,萱儿这孩子是大小儿就被我宠坏了,说话做事不知轻重,今天她冲撞了您和四公主,我代她向您二位赔罪,她的那些风言风语,还请您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这个屎盆子叩下来,鬼才知道会不会殃及池鱼,连累他们荣家满门。

“母亲!事到如今,你还要替他遮掩吗?我明明听到——”荣怀萱越发觉得意难平。

明明是荣显扬做了大逆不道的事情,现在居然连自己的母亲都不惜跳出来诋毁她,也要替那个人说好话?

她是真的不明白,像是祖母这样出神高贵又利害的一个人,为什么要一再的对荣显扬和荣烈两父子忍气吞声。

宣城公主可是崇明帝姑姑,虽说那样的事情抖露出来是要殃及九族的,她却不信,崇明帝真会把她荣家满门都拉出去斩了。

她越是这样的不知轻重,二夫人的心里就越发着急,眼见着宣城公主的脸色已经阴沉到了极致,她再不能等,直接扬手就给了荣怀萱一记耳光,沉声叱道:“你还不住嘴!”

她是头一次见到宣城公主露出这样明显恼怒的表情来,几乎心惊胆战。

荣怀萱被她一巴掌掀翻,因为受到的冲击力太大,额角就撞在了旁边的座椅一角,竟然两眼一翻白,直接晕死了过去。

“小姐!”她的丫鬟吓的不轻,赶紧过去扶起她的脑袋抱在怀中。

荣怀萱的额角青了一块,倒是没有磕破,那小丫头惊慌失措的将她揽在膝上抱着,却是触手温热,再仔细一看,赫然还是沾了一手殷红血迹。

荣怀萱的额头明明没破的,再仔细一看,那血却是从她左耳里面汩汩而出。

“夫人,小姐——小姐她流血了!”下丫头仓惶道。

二夫人方才的确是气急败坏,却也不过只为了喝止荣怀萱,并不曾想到会真的将她打伤,一时之间反而愣住了,怔怔的盯着自己的右手,神色乞求的去看宣城公主,“母亲——”

宣城公主冷着脸,只淡淡的看了荣怀萱一眼,就对那丫头道:“先把她扶下去找大夫!”

“是,公主!”小丫头毕恭毕敬的应了,王嬷嬷又招呼了两个婆子过来帮忙,一起将荣怀萱给抬了下去。

二夫人虽然挂心女儿,现在却是进退两难,不知道应该何去何从。

宣城公主已经把视线移到风启的面上道:“怀萱那丫头从来莽撞,不知事,不管她说了什么说是做了什么,都是无心之失,不作数的。今天多亏了你送她回来,我会好好的管教她,至于她说过的话,你就当是没听到吧。太后才刚受了惊吓,皇上又为了战心烦,实在不宜再打扰他们了,你说是吗?”

不管风启是站在哪一边的,只就今天他没有直接拽了荣怀萱去面圣,而是将人给送回来了这一点来看——

他这都是准备放镇国公府一马的。

“既然姑奶奶您都开了口了,我也不能不给您这个面子。”风启果然没有穷追猛打,只是顿了一下,终究还是声音浅浅的问道:“不过所谓的无风不起浪,三小姐所说的那件事,是否有人可以给我一个解释?毕竟事关皇祖母的安危,此事马虎不得!”

他说着,却是意有所指的看向了延陵君。

延陵君微微一笑,完全一副局外人的架势,也对宣城公主道:“这件事,我也想听听祖母的解释,怀萱跑过去跟二殿下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明明是他们父子做了亏心事,现在却还好意思堂而皇之的跟别人要解释。

宣城公主心里膈应,面上却是不能显露,只就冷冷说道:“你妹妹是个什么心性儿你又不是不知道,说话做事,从来都没个谱儿,你要和她追究,还能追究出个所以然来吗?”

荣怀萱是骄纵任性了一些,但这一次她这件事做的却是真把宣城公主热惹恼了。

宣城公主满腔的怒火已经隐隐有些压制不住,就直接说道:“启儿和繁昌难得过府一趟,今天又是咱们荣家给他添的麻烦,我老了,不中用了,你就替我招待他们吧!”

这便是变相的逐客令。

延陵君就是个甩手掌柜,虽然住在国公府里,但是除了他自己院子里的,别的事,他几乎从不过问,平时这些事都是二夫人在做的,宣城公主现在的这个态度——

二夫人一阵的心惊肉跳,赶忙试着开口道:“母亲,定国公主身子不适,她那边离不开人,还是——”

风启本来正在埋首拢着杯中茶叶,闻言,手下动作突然不易察觉的微微一滞。

那一点微末的动作,就是延陵君也没有察觉,但是坐在他旁边的繁昌公主却像是鲜明的感觉到了什么,立刻就不安的扭头朝他看去。

那男子的眼睑微垂,长长卷翘的睫毛打下一小片阴影,恰是将眼中真实的情绪完全掩盖,而看不出一丝的端倪。

昨天风启受了伤,精神又不好,很早就睡了,又加上人是在宫里,所以这些琐碎的消息他都还不知道,而繁昌公主一早过去给太后请安的时候却是听说了的,整个时候,只能主动开口,对延陵君道:“听说定国公主有了身孕了,我们来的匆忙,也没来得及准备礼物,在这里先和大公子说一声恭喜了。”

一面说着,她一面掩饰情绪,又忍不住心情忐忑的拿眼角的余光去瞧风启的反应。

然则风启的表现却很平静,只是稍微过了一会儿才抬眸对上延陵君的视线道:“看来我们今天来的不太是时候,既然荣少主还有事要忙,那我们就不叨扰了,直接告辞好了!”

他说着,就已经放下茶碗起身,遥遥冲上首的宣城公主做了一揖。

二夫人还想说什么,那边宣城公主已经不悦的抢白,扭头对王嬷嬷道:“上个月不是有南方的铺子过来对账,捎了几匹云纹锦吗?我瞅着你颜色鲜亮,给繁昌裁两件衣裳正合适。你去看看在哪里,找出来给繁昌带回去吧!”

“我怎么好拿姑奶奶的东西!”繁昌公主受宠若惊道。

“搁在我这里,我也用不上,太花哨,还是你们小姑娘拿去裁衣裳吧!”宣城公主道,精神明显已经可见几分倦怠。

“那繁昌就厚着脸皮收下了。”繁昌公主也就是口头上客气一二,事实上宣城公主给她东西,就是为了偿还风启送的人情的,她也没办法真的妥妥不要。

一行人举步相继往外走,延陵君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止了步子,旧事重提道:“对了祖母,方才我和您说的事——”

“我不是说了不准吗?”宣城公主道,她的真的有点儿耐性耗尽,语气都带了几分不客气的强硬,“你一个大男人的懂什么?现在不是你来回折腾的时候!”

老太婆在这件事上的反应的确是发人深省,延陵君不过就是刻意重新试探一遍,这才终于确定——

她是真的要强留他们下来,而不是为了面子功夫,说说就算的。

“好吧!”延陵君的心里更多注意她几分,却没有和她争执,只道:“那我回去再和浔阳商量一下。”

言罢,就和风启兄妹一起出了屋子。

王嬷嬷赶着去后院的私库里找绸缎,这会儿这屋子里就只剩下宣城公主和二夫人两个人。

宣城公主的眼神里面是毫不掩饰的冰冷,盯着二夫人道:“你有什么话,就先说吧!”

“母亲,一切都是我的疏忽,那会儿守门的妈妈们不知道,把萱儿让进了院子里,不巧让她听到了您和儿媳说的话!”二夫人道,她这姑且还算对答如流,但是头皮却忍不住的一阵一阵发麻,赶忙话锋一转,愧疚道:“那孩子的心思您是知道的,一心只向着她父亲和兄长,又没个轻重,我是想要拦下她的,可是晚了一步,就叫她出府去了!”

宣城公主只是听着她说,并不置可否,这个时候才一抬手道:“扶我起来!”

二夫人被女儿牵累,已经跪在地上半天,这会儿腿都麻了,却不敢忤逆她,赶紧爬起来,强撑着过去,递了手,将她搀扶起身,却是不想宣城公主站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扬手给了她一巴掌。

“呀!”二夫人的脸被打的歪在一边,不可思议的扭头看过来,“母——”

然则还不等她一句“母亲”唤出口,宣城公主就又给了她一巴掌。

这么多年,宣城公主就是这座国公府里绝对的权威,就连荣澄昱也多是敬着她,让着她的,这算是她头一次罔顾身份的亲自动了手。

二夫人连着挨了两巴掌,连上火辣辣的疼,终于再也绷不住了,眼泪一下子滚出来,跪在她脚边,抱住她的一只腿道:“母亲,没有管教好萱儿,我承认这都是我的过失,您要打要骂都可以,千万可别气坏了自己的——”

“你起来!”宣城公主没等她说完,就又冷声开口。

二夫人的呜咽声卡在喉咙里,忐忑不安的只能依言再爬起来。

没承想,这次又是一样,她才刚一站稳,宣城公主就又给了她一巴掌。

二夫人捂着脸,当真是被打懵了,只歪着脖子,再不敢站直身子去接她的下一巴掌,委屈道:“母亲,您这是——”

“看来你是真的出息了,现在也敢阳奉阴违,在我的眼皮底下来耍手段来蒙我了,这这么看来,你嫁进我荣家这么多年,也算是长本事了!”宣城公主冷讽说道,紧跟着就是话锋一转,厉声斥道:“怀萱那丫头是个什么性子我还用你说?你有几斤几两重,我会不知道?就算是下头的人不得力,叫她误听了不该听的,你要真的有心想要拦住了她,还愁会拦不下?她能顺利跑出去,说到底还是你在背后作妖,你是打着顺水推舟的主意,想要借她的手去扳倒荣显扬,你当我不知道?”

得知荣怀萱偷听了她们的谈话之后,二夫人几乎是马不停蹄的就去找荣怀萱了,她把一切的表面功夫都做的十分周到,本以为万无一失了,却是怎么也没想到,居然还是没能瞒过这老太婆。

这个时候,她的心里突然一凉到底,连哭都不会了,只就嗫嚅道:“母亲——”

“我把你做亲生女儿一般教导了这么多年,还以为你会个好的,没想到到头来还是白费力气,到底也是烂泥扶不上墙,你既然是打定了主意要蒙我,也就没必要在我面前再惺惺作态了。带着那个丫头,一起滚到家庙去思过,我不死,你们就谁也不要回来了!”宣城公主道,说完转身就走。

二夫人只觉得脑袋如是被一道有一道的响雷连续击中,反应了一下,才仓惶扑过去,拉扯她的裙角,哀求道:“母亲,儿媳知道错了,是我一时想不开,拿错了主意,是我有愧于您这么多年的教导,您要怎么罚我都可以,可是求求您,千万不要把我和萱儿送到家庙去!”

去了家庙那地方,就等于是打入冷宫了,她如今到了这把年纪,都还无妨,荣怀萱可还小呢,还没有成亲生子,一旦被送去了家庙,那就是要被家族放弃了的。

“到了现在了,你还是拎不清?”宣城公主当真是恼羞成怒,指尖颤抖,回头怒然冲她一指,“你那宝贝女儿都做了什么事,你还要当面装糊涂吗?风启没有把事情抖开了,那是不想受她的连累,你就以为旁人不说,就能掩饰太平,当做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吗?而且别的姑且不论,你也不想想你们母女两个异想天开做的都是什么事?你真以为怀萱去把事情捅出来,皇上就会看在她检举有功的份上,只追究荣显扬一个人,然后把这个爵位给你让出来吗?眼皮子浅的东西!”

“可是——可是事关太后的安危,我就不信皇上能视而不见。”二夫人本来是不敢顶撞她的,这会儿也是穷途末路,被逼急了,梗着脖子,不甘心道。

就凭借宣城公主的位份,而且众所周知,荣显扬好她不是一条心,到时候只要她出面去求情,崇明帝还是极有可能只处置荣显扬一个人的。

“我才跟你说过的话,还真是全都喂了狗!”宣城公主怒极,她几乎是气急败坏的,眼神阴狠的瞪着二夫人,“你倒是敢把荣显扬栽进去看看?我保管不出三天,西院的那个小子就能把拆了这座镇国公府,让你们一个个全都滚到乱葬岗数牌位去。你当西越国主给褚浔阳的五千送嫁卫队就只为了摆着好看的?你又以为朝廷为什么会对荣烈礼让有加?就冲那个丫头今时今日的地位,你真要踩到她的痛处,管你是西越还是南华,你当她和我们一样,生杀予夺,所有的权力都攥在圣上手里?她要动谁,不过就是抬手一挥的事儿!”

尤其几时不同往日,安王正在伺机而动,朝廷已经不可能再和西越起干戈了,否则就只能是腹背受敌。

所以哪怕是褚浔阳做了再过分的事,只要她能给一个面上稍微说得过去的理由,崇明帝也一定不会追究。

别人都觉得君臣有别,这里是天子脚下,延陵君和褚浔阳那夫妻两个多少要有顾忌,但宣城公主却心知肚明——

就算皇权至上,也约束不了那两个人,退一万步讲,就算他们真的做了天理不容的事,了不得最后就拍拍屁股走人,最不济,还有一个西越做避风港。

甚至不只是他们两个,就连荣显扬也都是孤家寡人一个,毫无牵挂,都是说走就能走的。

二夫人显然是听到这里也并不十分相信,延陵君和褚浔阳会敢于抗衡皇命。

宣城公主看她一眼,心里却是深深的失望,再就一个字也懒得多说,直接转身进了后面的佛堂。

约莫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王嬷嬷把锦缎送了繁昌公主之后就赶了来,忧心忡忡道:“公主,您真要把二夫人和三小姐送去家庙?”

“嗯!”宣城公主眼皮都没动一下的冷淡说道:“一会儿如果老二和荣钦过来,你就直接打发了他们回去,告诉他们我主意已定,谁也不用多说了。”

“是!”王嬷嬷应了,想着,还是忍不住的一声叹息道:“二夫人也真是沉不住气,真是枉费这么多年公主对她的教导了。”

“呵——时势逼人,有些事,败象都是天定的,谁都没有办法!”宣城公主道,语气颇为自嘲,“当初那一剂猛药下去,阳羡本来是应该一尸两命的,说到底,也都还是各自的命数,谁能想到,她留下来的孩子,反而会成了我们今天的心腹大患,这件事,别说是我,就是太后和皇上都悔不当初呢吧!可是悔不当初又能怎么办?还不是只能忍了?我以前不信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这些事的,现在反而觉得,不信不行,欠下的债,总归是要偿还的。至于那些不成气候的蠢货——”

宣城公主说着一顿,唇角突然闪现一丝莫名的笑意,然后又道:“他们一个个的都这么蠢,其实——也有可能会是件好事!”

她最的这句话,王嬷嬷一时未能理解,但是听了前面的,就只觉得悲从中来,“公主今天是怎么了?怎么说起这样的泄气话了?”

宣城公主没再言语,只就闭目捻佛珠。

傍晚时分,荣显华和荣钦各自从衙门回来,一听说二夫人和荣怀萱将要被打发去家庙的事,果然一刻也没能等,火急火燎的就来求情,然则无一例外,全都被王嬷嬷挡在了外面,连宣城公主的面都没见到。

宣城公主强势了一辈子,从来都说一不二,两人在院子里跪了会儿,也就悻悻的各种回房了。

而彼时二夫人还守在荣怀萱那里。

荣怀萱虽然没受太重的伤,但这一觉却睡的有点儿长,一直到入夜才醒。

“萱儿,你醒了!”二夫人守在她的床边,勉力挤出一个笑容,见她挣扎着要起身,就赶紧去扶她,一面冲外面道:“去厨房把药端过来!”

“是!”守在门口的下丫头赶紧跑了去。

二夫人坐在床边,把脸上表情浑浑噩噩的荣怀萱扶起来坐好,虽然自己也是心里发苦,但也还是强大精神安慰,“你醒了就好,你也别怪母亲出手重了,这一次实在是你太不知事,你祖母那里也发了好大的脾气,我也为了做给她看——”

她喋喋不休的说着,荣怀萱却依旧两眼迷茫。

她盯着自己母亲的嘴唇,直觉的以为对方应该是在说着什么的,然而靠近床沿的左边耳朵里却是静悄悄的,那是一种比夜色更加沉寂又空白的安静,空洞的让人忍不住的心浮气躁且恐慌。

荣怀萱使劲的竖着耳朵,左耳里面还是一片无声的寂静,而右耳因为是在远离二夫人的另一边,听到的也只是断断续续几个十分模糊的音符。

荣怀萱自己茫然坐了许久,终还是忍不住对二夫人问道:“母亲——你——是在跟我说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