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夫人愣了一愣,声音戛然而止,震惊不已的看着她。

屋子里瞬间安静了下来,这种完全寂静无声的世界,以往感觉上总觉得静谧美好,但是现在,每多持续一刻,都叫荣怀萱觉得难以忍受,几近疯狂。

二夫人看着她的样子,过了好半天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一个突兀又大胆的想法跃入脑海,她缠斗着试着开口,“萱儿,你没听见我在和你说话吗?”

第033章 把柄

荣怀萱还是一脸迷茫。

二夫人又说了一遍,她换了另一边的耳朵,才勉强听到对方的声音,顿时就大惊失色的嚷道:“母亲,我怎么了?耳朵——我的耳朵怎么听不见声音了?”

二夫人也是目瞪口呆,愣了半晌,赶忙扭头道:“快!再去把大夫找来!”

荣怀萱还没嫁人,这要是给弄出点儿隐疾来,这一辈子就更是毁了。

丫鬟应声往外跑。

荣怀萱心里恐慌不已,抓着二夫人的手臂,就只是哭。

“萱儿你先别急,大概只是上了火,可能休息一下就没事了!”二夫人宽慰道,心里却十分清楚,荣怀萱这八成是被自己那一巴掌给打出了问题。

这个女儿,她一直都宝贝的很,这么多年了都没舍得动一指头,这一次也是被逼无奈,才不得已的在人前做做样子,如果真要为此就把荣怀萱给打出了问题来,切不出荣怀萱要闹的天翻地覆,就是她自己都要悔不当初的。

“我的耳朵什么也听不见了,母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是不是——我是不是聋了?”荣怀萱只有一边的耳朵管用,再者她这个时候也完全听进去任何话,只是不住的哭闹。

二夫人紧紧的抱着她,不住的安抚,好不容易才等了大夫来。

“大夫,你快过来看看,萱儿刚醒过来,却说是左边耳朵听不见声音了,这是怎么一回事?”二夫人赶紧起身让了地方。

来的辛大夫也是镇国公府里的老人了,很有些年纪。

“是吗?按理说不应该啊!”辛大夫说着,就放下药箱,给荣怀萱把了脉,又去查看她额头上的淤青,皱着眉头喃喃自语,“只是磕了一下,难道是淤血压迫了耳朵的血管吗?”

这样的疑难,这些年,他在荣家还不曾见过。

荣怀萱的丫鬟在旁看着,小声道:“辛大夫,之前我家小姐摔倒的时候,耳朵流血了,不过血流的不多,我给擦了,就没再流了。”

“那就坏了!”辛大夫一拍大腿,立刻就沉下脸来。

如果真是淤血压迫所致,等到血块散了,荣怀萱听力应该也会跟着复原,但如果是硬性损伤,那恐怕就难办了,至少——

以他目前的医术,是自认为还没到这个火候,能医治这样的疑难杂症。

辛大夫不由的重视起来,给荣怀萱仔细的反复查验,荣怀萱是左半边的耳朵完全听不到一丁点儿的声音,辛大夫鼓捣了半天,最终还是一筹莫展的摇头,“二夫人,三小姐的这个伤,怕是不好医了,小的医术浅薄,二夫人还是请太医赶紧过来看看吧,趁热打铁,或许还有的医。”

二夫人闻言,从头一直凉到脚——

是自己一时失手将女儿毁成了这般模样,此时她的心情,不仅悲痛,更加自责和内疚。

“还不快去请太医!”荣怀萱自己也一直都紧张不已,竖着另一边的耳朵在听,连忙焦急的嚷道。

丫鬟看了二夫人一眼,就要扭头往外跑。

“站住!”不想二夫人回过神来,却是厉声喝止。

荣怀萱不明所以,震惊又恼怒的看着她。

二夫人满脸郁色的又跟辛大夫确认道:“你现在跟我实话是说,萱儿的这个伤,有几成把握可以医得好的?”

“这——”辛大夫支支吾吾,迟疑着垂了眼睛,犹豫再三,方才咬牙说道:“二夫人,实话不瞒您说,三小姐的这个病症十分严重,应该是左耳耳膜完全破损了,就是太医——恐怕也——”

他的话没有说完,最后便是遗憾的叹一口气。

“这么说,我是真的聋了吗?”荣怀萱闻言,一下子瘫软下来,坐在床上,嚎啕大哭,哭了一会儿,脸上表情又突然毫无征兆的转为狠厉狰狞,把床上的枕头被褥全部扔在地上,一面大声嘶吼道:“我不信!我找太医,让太医过来给我治,我不信他们也治不好我!”

二夫人被她哭的心如刀绞,面上却还是不得不强自维持镇定,冷着声音对辛大夫和屋子里的几个心腹的丫头婆子道:“辛大夫,你是我们荣家的老人了,不需要我额外再多说什么,你心里有数,萱儿的事,今天出了这个屋子你就都给我忘了。还有你们,谁敢嚼舌头,往外多传一个字,当心你们的舌头!”

就算荣怀萱这有个好歹,这件事也一定要在自家里面捂住,否则一旦消息传开——

那她的这个女儿才是真的毁了。

“是!二夫人尽管放心,小的知道该怎么做!”辛大夫也是个明白人,一点就通,他答应着,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说道:“二夫人,小的再多嘴一句,大公子师承鬼先生,总所周知,鬼先生的医术出神入化,三小姐的病——他没准会有办法也说不定!”

二夫人的目光微微一动。

荣怀萱如今的耳朵不灵光,却也听了个大概,心里顿时燃起一线希望,擦了眼泪道:“那还等什么?母亲,你快去找他来,他一定可以治好我的,一定可以的!”

二夫人的心里却是一阵发苦——

这个女儿,的确是被她宠坏了,这前后才多长时间,她就忘了之前自己做的事情了。就算是在以前,她求到延陵君那里都没有把握,对方是不是会给她这个面子,现在——

根本是想都不要想的。

“你先去吧!”隐晦的叹了口气,二夫人道。

辛大夫背着药箱退了出去,她就又打发了屋子里其他的下人,然后走到荣怀萱的床沿上坐下。

“母亲!你去找荣烈来啊,现在只有他能救我了,我不要做个聋子,我不要啊!”荣怀萱急切的抱住她的手臂,说着又悲戚的再度失声痛哭。

“现在去找他有什么用?不过自取其辱罢了!”二夫人苦涩说道。

荣怀萱愣了一会儿,才迟钝的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但却不肯死心,仍是拽着她道:“我不管,母亲你不能看着我这样不管啊,你去找他,跟他好好求情,你让他给我治啊!”

前面她就算做了点儿什么,但是却没有伤及荣显扬半分,荣烈为什么要死咬着不放,见死不救?

不过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她却也清楚的知道——

荣烈,他就是那样的人。

“母亲!”知道她们母女两个在这里说的再多也是于事无补,荣怀萱就用力的擦干眼泪,急切道:“母亲你去跟祖母说,让她去荣烈来治我的病,再怎么样,祖母的话,他也不敢不听的。”

宣城公主这会儿还在气头上,甚至要将他们母女赶出去,让她出头去求延陵君?

这根本也是不可能的。

二夫人的心头苦涩,但是看着女儿痛苦绝望的模样,终究是没忍心再泼冷水,只能安抚道:“好!我去求求你祖母看,你喝了药,先休息,别再哭闹了,这样只会加重病情,而且——”

二夫人说着,面上表情就转为严肃,警告道:“这件事,无论如何也不能传出去,所以你千万不要再哭闹了,知道吗?”

“嗯!”荣怀萱抽搐着,含泪点点头。

二夫人亲自喂她喝了药,又安置她躺下,方才起身离开。

从荣怀萱的院子里出来,她身边刘妈妈方才忍不住道:“夫人真要去求公主吗?依奴婢所见,公主的面子再大,在大公子那里也未必吃的开,更何况三小姐才刚闯了祸,就算您能说得动公主,大公子只怕也不会施以援手的。”

“我当然知道!”二夫人没好气道:“且不说荣烈一定不肯帮忙,只就母亲那里——我和她打了几十年的交道了,最是知道她说一不二的脾气,她也一定不会出面替萱儿去求人的!”

“那——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三小姐这样了吗?”刘妈妈担忧道。

荣怀萱的脾气不好,又小心眼,严格说来,她是伤就是二夫人一手造成的,现在她是还存着一线希望,没有精神追究,一旦等她认清楚了现状,就势必要痛恨二夫人一辈子的,到时候发起疯来,还指不定要怎么闹呢。

二夫人这个时候也是懊恼不已——

她是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对宣城公主那老太婆顺从了半辈子,只这一次用了点儿私心小手段,竟然就吃了这么大的亏。

但是这个时候,悔之晚矣。

二夫人闷声不语,直接回了住处。

她和荣显华是老夫老妻了,现在每个月荣显华宿在她这里的不过就只有三五天,她回房就直奔了床榻,搬开脚踏,从下面的暗格里取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

刘妈妈看见她把这件东西找了出来,顿时大惊失色,仓惶回头看了眼门窗,确定都关的严实了,就赶紧冲过来,连那瓷瓶带她的手都死死的攥住了,慌张道:“夫人,您这是要做什么?不能啊!”

“你当我是要拿这东西去威胁那老太婆吗?”二夫人冷笑,眼中光芒冰冷讽刺,“放心吧,我不傻,要是去找她,我那就是求着她把我灭口呢!荣显扬连太后都敢动,要是知道她的把柄落在了我的手里,她会叫我再把消息散出去吗?”

刘妈妈松一口气,但是转而又是一愣,“那夫人您这是——”

“萱儿会弄成这个样子,我难道还能将她弃之不顾吗?不管怎样,我都得想办法治好了她,否则她这一辈子就全都完了!”二夫人道,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的样子,又用力的攥了攥手里的小瓷瓶。

刘妈妈想了想,还是觉得胆战心惊,压着声音道:“夫人您是要去找世子和大公子吗?”

“我就算是去找他们,他们也未必就有那个耐性听我讨价还价,但是——”二夫人说道,嘴角不觉得扬起一个诡异的弧度来,“有一个人,却一定会听我把话说完!”

刘妈妈还在纳闷的时候,二夫人已经站起来道:“你去打听一下,荣显扬这几天就要出征了,荣烈一定还会去见他,他什么时候过去荣显扬那里了,就赶紧回来告诉我!”

荣显扬和延陵君那双父子,都不是她能有资格直接去面对面说话的人,那父子两个都太冷血残酷了,而且说一不二,但是同为女子的褚浔阳,却要好说话的多。

刘妈妈虽然心里忐忑,并不十分赞成,但也无法,只能领命去了。

也是凑巧,她赶过去延陵君的院子准备盯梢的时候,就刚好得到消息,延陵君才被荣显扬叫了过去,于是机不可失,刘妈妈马上就回去给二夫人报了信。

为免被宣城公主方面知道她和褚浔阳之间走动的消息,二夫人是换了一身装束才趁着夜色去的褚浔阳那里。

彼时延陵君不在,褚浔阳百无聊赖,坐在床上,看旁边几个丫头叽叽喳喳的闹腾。

“这个花样漂亮吧?颜色也鲜亮,绣成小衫子,到时候小主子穿上一定显精神!”浅绿手里拿着个花绷子,一针一线很仔细的慢慢戳。

桔红翻了翻她摆在旁边的一打花样,不满道:“这个是老虎,这个是锦鲤,这个——是八骏图吧?你这好像都是男娃娃用的吗?万一公主肚子里的是个小郡主呢?你叫她穿什么?”

“这个——”几个丫头里,就只有浅绿能勉强拿针,其他人拿刀杀人是手到拈来,要拈针绣花,就太强人所难了,浅绿回头翻了翻,也皱了眉头,“这些都是我跟门房的李婆婆借的,她给我的时候就是这些,再者说了,谁家生孩子不都盼着能一举得男的?好歹是个好兆头,图个吉利嘛!”

“可是也不用这么多全都是男孩儿用的图样吧,好歹是绣朵牡丹花的备用吧?”桔红道,说着又捅了捅旁边正一脸表情严肃的青萝,“你说呢?”

褚浔阳是连自己的嫁衣都没动过一针一线的,要等她这个做娘的亲自准备这些,延陵君就该提前做好自家儿子光屁股的准备了。

本来这些针线活儿,绣房里都有专门的绣娘在做,但是自从进了镇国公府,几个丫头就跟入了虎穴一样,凡事亲力亲为,更别提孩子的东西,就更是金贵宝贝的厉害。

“我?”青萝看一眼浅绿手里的绣品,登时就有一种冲动,很想说这么糙的东西她家金贵的小主子用了实在是掉身份,依她的想法,就直接捎封信回去给褚琪枫报喜,然后这孩子从小到老的所有东西应该就马上全了。

但是这样一来,就实在是太丢人了,虽然褚浔阳可能“没脸没皮”,但延陵君好歹是要点儿面子的。

这么一想,青萝也只能作罢,撇撇嘴道:“反正我是做不来,哪有资格挑!”

说完,就起身要去看小厨房炖着的补品。

褚浔阳等着延陵君回来,百无聊赖,也随手去翻那些花样,正在心不在焉的时候,才刚进了院子的青萝就匆匆折返,走回来提醒道:“公主,二夫人到访?”

浅绿和桔红也停了手里活计,面面相觑。

“她?”褚浔阳掀了掀眼皮,不置可否。

“三小姐好像是出了点儿意外,听说晚上又叫了一回大夫,又哭又闹的,不过具体是出了什么事,奴婢没有打听。”青萝道,顿了一下,又补充,“二夫人是乔装过来的,她说,有样东西要给公主过目!”

“乔装?”褚浔阳还没说话,桔红就先惊觉了起来,“别不是什么圈套吧?这府里宣城公主说是只手遮天也不为过,就算是乔装,她能瞒得过吗?”

褚浔阳想了想,横竖这会儿没事做,就摆摆手道:“带她进来吧!”

“是!”青萝应声去了。

桔红和浅绿赶紧收拾了针线,还没整理好,外面穿着一身粗布衣裳的二夫人已经快步走了进来。

褚浔阳腰后垫着好几个软枕,说是怀孕了,也没个正经的坐相,只随意的歪在那里,见她进来,方才抬了下眼皮看过去,“二夫人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君玉去父亲那里了,你要找他的话,恐怕是白跑了。”

“公主的精神看着似是好些了!”二夫人陪了个笑脸。

“怎的?二夫人是来探望本宫的?”褚浔阳半真半假的笑笑。

二夫人的心中忐忑,脸上表情看上去十分僵硬,因为要背叛宣城公主,她紧张的手心里一直在不住的冒汗,但是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却不想在这个时候前功尽弃,于是一咬牙道:“公主的身子不适,按理说,我不该是在这个时候登门叨扰的,但也实在是不得已。不瞒您说,萱儿她受了伤,我知道烈儿他医术了得,不逊于宫里的太医,所以这才厚着脸皮登门,想请他过去看看!”

“所以呢?”褚浔阳好整以暇,“二夫人你是个聪明人,今天白天才发生的事,是断不会这就厚着脸皮当不知道的吧?现在你既然登了本宫的这个门,想必是已经准备好了足够的筹码做报酬了?”

二夫人本来满心压力,正纠结着该怎么开口,不想褚浔阳倒是利落的就给她铺了台阶。

“公主果然快人快语,那我也就不绕弯子了。”定了定神,二夫人道,这才强迫自己故作镇定的抬头对上褚浔阳的视线,她从袖子里掏了那个小瓷瓶递给旁边的青萝,然后道:“这瓶子里的东西,你可以先交给荣烈验过,届时——他应该就会明白了!”

第034章 我信他!

褚浔阳的目光扫过,眸色微微一沉,心里对那瓷瓶里的东西就有数了。

只是她却不急,反而不徐不缓道:“我能问,这样东西二夫人是从何处得来的吗?”

二夫人也知道,要让她完全的相信自己并不容易,犹豫了一下,就一咬牙道:“实不相瞒,这瓶子里的东西并非全部,母亲礼佛的佛堂里,那尊最大的金身佛像底下又一个暗格机关,东西是我偶然发现之后,悄悄带出来的。公主您也不用怀疑是我故布疑阵,众所周知,母亲哪里的东西,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接触到的,更别提是在她每日都要用的东西上面做手脚。今天我既然来找了您,就是带着十二分的诚意,是真是假,您去她那佛堂里一查就可见分晓。”

藏在她平时礼佛的佛堂里?

地方是够隐秘的,并且二夫人既然主动上门,如果说她是故意来挑拨离间的,这对她自己也没有半点的好处可图。

褚浔阳对她的话虽不怀疑,但是对这整件事,还是心存疑虑的。

二夫人见她沉默,不由的就着急起来,“公主,我知道我这样突然来找你,你一定心存疑虑,其实说实话,若不是万不得已,我也的确是不会求到您的面前来,可是萱儿她——”

二夫人说着,就红了眼眶。

不过她也知道褚浔阳在褚浔阳面前扮可怜没用,因为对方不吃这一套,于是赶紧就擦了眼泪,继续道:“萱儿她年纪还小,我不能看着她的一辈子就这样毁了,只要能治好了她,我也就什么都顾不得了。公主,您马上也是要做母亲的人,便当是可怜母女,您就帮我跟烈儿说一说,请他——”

“二夫人!”褚浔阳突然沉吟着打断她的话,面容平静的看着她,却是果断的摇头道:“二夫人你爱女心切,本宫从未怀疑,本来如果是别人的话,让本宫去给君玉传个信,让他帮个忙也就只是举手之劳,可是——今天就算二夫人你给出的筹码再高,荣怀萱那里,我也是不会让他去看的。”

“可是公主——”二夫人的心口一凉,着急的一下子站了起来。

褚浔阳抬手阻断,没让她往前凑,只看着她道:“至于理由,你也心知肚明。其实从你避开父亲也避开君玉,独独找到本宫的面前来这一点看,你的心里就十分清楚,你都姑且认为叫君玉去做这种以德报怨的事情是强人所难,本宫这个做妻子的,难道还能去为难他不成?”

荣怀萱才刚闯了大祸,惹到了荣显扬父子的眼皮子底下,两个人都没亲自动手和她计较,二夫人一家就该烧高香了。

也正是因为这样,二夫人才没敢直接去找延陵君,却是求到荣显扬的面前,而是换了个迂回的做法,找到了褚浔阳这里。

阳羡公主,就是荣显扬的死穴,而延陵君又是做人儿子的,如果她要直接拿着宣城公主毒害阳羡公主的证据去和那两人谈条件,那就等于是揭人疮疤,明着往人家刀口上撞。

可是她却怎么也没想到,褚浔阳也会一口回绝了她。

“公主,今天的事,我知道是萱儿不对,但是她这个样子,分明已经受到教训了,就算大伯和母亲之间不合,但至少我是没有做过对不起大伯和君玉的事情,就当是我求您了——”二夫人急切道,说着就要跪下去。

再怎么说,她在名义上也算是褚浔阳的长辈了,她原以为褚浔阳会拦,所以下跪的动作很慢,却不想褚浔阳泰然处之,竟然没有半点要阻止的意思。

二夫人面上表情一僵,不得已,最终只能真的跪了下去。

褚浔阳靠在身后软枕上,唇角噙一丝笑容,忽而侧目看了眼外面的夜色道:“二夫人,你说你过来本宫这里,宣城公主她知不知道?”

二夫人的心口一缩,立刻屏住呼吸。

她来这里,当然是瞒着宣城公主的,但是宣城公主素有手段,她却并不敢肯定对方就一定被蒙在鼓里。

二夫人的脸色由白到青,变化的十分迅速,面上看着就是忐忑不已。

褚浔阳的神色略带了几分鄙夷,凉凉道:“你说是为了荣怀萱才来求人的,这一点本宫相信,但如果只是因为这样,就能叫你大义灭亲?”

褚浔阳说着,也不等二夫人接茬就又兀自摇头,“二夫人,你还不至于如此短视吧?现在过来教唆着君玉或是父亲去和宣城公主翻脸,就算真的扳倒了她,或许能解了你和荣怀萱的一时之困,免了她要贬谪你们去家庙思过的责罚,但是恕我直言——一个终将嫁出去的女儿,可一个必定会成为你老来依靠的儿子,荣怀萱和荣钦的分量孰轻孰重?”

“公主——”二夫人的嘴角僵硬的扯了一下,很不自然道:“您在说什么?”

“真要借本宫和君玉的手锄掉了宣城公主,你看着是能得点儿好处,但同时却也是扳倒了你儿子背后最大的靠山,二夫人你是个聪明人,这样因小失大的买卖——”褚浔阳道,说着又意味深长的笑了一笑,“你叫本宫如何能够相信你?”

二夫人的心头又是猛烈的跳了两下,愕然张了张嘴。

褚浔阳也不管她是作何反应,只就继续说道:“其实你的眼睛是一直都瞄着镇国公府的爵位的,二老爷胸无大志,又被宣城公主压制的死死的,他会碌碌无为的混日子,这一点本宫还能理解,可是自从我和君玉归家的半年来,你和年轻气盛的荣钦居然也这样沉得住气,这就未免太奇怪了吧?”

这将近二十年来,二夫人母子斗的就是镇国公府的这个爵位,眼见着延陵君这个长房长孙回归,他们居然还这能忍着,丁点儿的小动作也没有?

这——

实在是太不合常理的。

“公主这是说的哪里话?”二夫人的心里砰砰直跳,脸上还要极力维持镇定,讪讪说道:“大伯是皇上亲封的世子,烈儿又是荣家的长孙,将来会由他来承袭爵位,这一点根本就毋庸置疑,名正言顺,公主是不是误会我了?”

“不!本宫没有误会你!”褚浔阳笃定的摇头,脸上笑容就越发的深了,“只是我没想到的是,二夫人你居然有如此神通,连国公爷的心腹都能收归己用,以往,倒是本宫小瞧了你了!”

“公主!比不要信口雌黄!”二夫人一惊,一下子就跳了起来,用一种惊恐万状的神情指着褚浔阳,嘴唇却忍不住的打颤。

“你和荣钦能够一直忍着没有出手,那不是你们不想争,而是因为你知道,迟早这个爵位也会落到荣钦的手里。”褚浔阳道:“我记得那时候在西越,君玉曾经和国公爷深谈过一次,他曾许诺,不会和荣钦来争这个爵位。就是因为知道这件事,所以你才会对君玉的回归一点儿也不急,甚至于今天宣城公主威胁到了你,你也才能这么硬气的直接找上本宫来,想要借本宫的手置她于死。人人都觉得,宣城公主的支持才是你们二房在镇国公府站稳脚跟的关键,但事实上,早在半年以前,你就再也不需要她了,也是难为你,还能在她跟前又忍气吞声了这么久!”

如果说前一刻二夫人的心里还存了一丝侥幸,那么这会儿就可以说是心惊肉跳了。

褚浔阳居然摸到了她的底?这——

太可怕了!

“虽然当时君玉和国公爷坦白的时候本宫并不在场,但是想也知道,被自己的孙儿开出这样的条件来,国公爷的面子势必挂不住,这么丢脸的事,他后来好像连宣城公主都没说,而如果说到知道这件事的——除了国公爷本人之外,就只有他的心腹,曹管家了。二夫人你果然神通广大,连国公爷的亲信都能收归己用,本宫还是十分佩服你的,只是么——”褚浔阳的话到一半,紧跟着就是话锋一转,语气忽而变作冷厉道:“你说如果国公爷或是宣城公主知道了此事,他们都会作何感想?”

不管是荣澄昱还是宣城公主,都是自视甚高的,可是现在,她不仅背叛了荣澄昱,还妄图栽宣城公主一大跟头,想也不用想,那两个人,哪一个也不会轻饶了她。

二夫人突然就后悔了,后悔她今天不该一时被冲昏了头脑,过来找褚浔阳。

“你——想怎么样?”用力的掐着手心,二夫人满眼戒备的死死盯着褚浔阳。

“我说过,荣怀萱的死活,君玉是不会过问的,不过二夫人你既然满怀诚意的来了,本宫也不能叫你白来,把手里东西留下,你现在就可以走了。”褚浔阳道,态度强硬,说着就又嘴角一扯,露出一个阴暗的笑容来,“你在本宫这里多呆一刻,就多一刻会被宣城公主发现的危险,如果你还想考虑,也可以!”

褚浔阳这开出来的简直就是霸王条款,完全就是黑吃黑,要将她身上揣着的筹码平白给吞了。

二夫人不甘心的死死攥着手里那个小瓷瓶,神情犹豫。

褚浔阳看了眼天色,她倒是有的是时间,但却觉得没必要再和二夫人浪费时间了,于是就道:“还是本宫现在就叫人去请宣城公主过来,大家一起坐坐?”

二夫人的一颗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猛地抬头看向她。

宣城公主对褚浔阳和延陵君这两口子一直采取怀柔战略,就算被掀了老底,八成她也只会把自己这个“妖言惑众”的人给处置了,然后继续和褚浔阳之间来掩饰太平。

所以哪怕是吃了闷亏,二夫人也不敢再计较,犹豫了一下,就把手上瓷瓶重重的放在了桌子上,一咬牙,健步如飞的走了出去。

褚浔阳只斜睨过去一眼,也没动那东西,只懒洋洋的又靠回身后软枕上。

青萝目送了二夫人离开,就皱眉走过来道:“宣城公主的为人虽然霸道严苛了一些,但奴婢总觉得,她对自己的儿孙倒也未必是没有真心的。”

“她自己本身就已经贵为公主了,什么荣华富贵没有?却还非得劳心劳力的去算计一些东西,说白了,还不就是为了荣显华和荣钦?这李氏在她身边的时日不短,本以为得她的言传身教,会是个可以用的,没想到终究也不过是个狭隘又自私的无知深宅妇人罢了。这么一来,本宫倒是替宣城公主不值了,这也就难怪这一次她会恼羞成怒,直接要将这对儿母女打发走了,眼不见为净!”褚浔阳道,语气半真半假的叹一口气。

“其实——”青萝的眉头反而越皱越紧,迟疑了好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道:“她要匆忙打发了二夫人和荣怀萱离开,也是给她们安排的后路吧?”

荣怀萱虽然没能把事情闹起来,但这根导火索也彻底引燃了,她这个时候要打发了二夫人和荣怀萱走——

不得不说,还是变相的保全了那对儿眼皮子浅的母女了。

“所以我才说替她觉得不值,她对二房那一家子掏心掏肺,人家却是毫不留情的背后捅刀子。”褚浔阳撇撇嘴。

她和宣城公主之间是立场不同,可是对那个女人的忍性和智慧,还是颇为佩服的。

青萝垂眸沉默了下来,像是还有什么疑虑的样子。

褚浔阳侧目看她一眼,“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好了,和我还用藏着掖着吗?”

“那个曹管家——”果然,青萝一开口就正中下怀。

褚浔阳面上笑容也不觉得淡了,端起桌上杯子喝了口水,“荣澄昱不是饭桶草包,他身边跟了他几十年的心腹,真那么容易就被李氏那种人拿捏住了吗?”

曹管家透露给二夫人的那些消息,十有八九是得荣澄昱受益的。

青萝的心里一阵惊吓,愕然抬头,神色复杂的看向了褚浔阳。

“你别用这种天要塌下来一样的眼神看着我,君玉和他不是一样的人,我信他!”褚浔阳笑道,眼睛弯成了月牙,当真是一副凡事不愁,没心没肺的模样。

宣城公主当年本来是被指过一次婚的,但是南华皇帝要为她招赘的驸马却意外感染了瘟疫,病了很久,因为是功臣之子,皇帝又不好为此退婚,但同样也怕宣城公主嫁过去就守寡,于是婚期一拖再拖,一直拖到三年之后,准驸马终于是没能熬过去,一命呜呼。而这一番耽搁之下,宣城公主的年纪也渐渐大了,那时候适逢荣澄昱的第一任妻子病死,皇帝便降旨给两人赐了婚。

宣城公主年轻的时候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儿,并且又很会做人,很有手段,这几十年间,整个镇国公府里除了因为荣显扬的事情很不和谐之外,还从不曾有过别的冲突,尤其是荣澄昱和宣城公主之间,虽不如新婚燕尔的那段时间一般琴瑟和鸣,如胶似漆,但也是相敬如宾,上下和谐的。

只是现在说是他们夫妻阋墙,荣澄昱对宣城公主动了借刀杀人的心思,褚浔阳其实也一点也不奇怪——

荣澄昱当年虽无大才,但是在最意气风发的年纪里被勒令娶了宣城公主,从此断了仕途,只能空守着一个爵位被人供奉起来——

身为男人,他会心有不甘,一点儿也不奇怪。

而现在推己及人,青萝会担心她和延陵君,这也无可厚非。

“好了,你也别杵着了,马上去父亲那里看看,如果他们的话说完了,就把君玉叫回来吧!”褚浔阳道。

感情的事,冷暖自知,别人谁也无法感同身受,所以很多的事情,是说不清楚的。

但是想想延陵君这一家子祖孙三代也着实有趣,像是跟皇室杠上了一样,全都是娶的皇室女子。

据说当初因为荣显扬执意要放弃仕途迎娶阳羡公主,荣澄昱就曾一度和他翻脸,现在延陵君又走了他们父子俩的老路,也难怪荣澄昱会对他深恶痛绝,死活都不待见了。

想着这些巧合,褚浔阳忍俊不禁,抱着枕头傻笑不已。

延陵君从外面进来,一时摸不清头脑,就皱了眉头道:“犯什么傻呢?一个人在这里傻乐?”

褚浔阳后知后觉的回过神来,赶紧收摄心神,朝他看去,“怎么去了这么久?父亲都交代你什么事了?”

“没什么,还是为了让我们搬出去的事,他还是不放心!”延陵君道,弯身坐在床边,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精神好点儿了?”

“嗯!关键时候,还是太医靠谱些!”褚浔阳调侃道。

延陵君哪里听不出来她是故意挖苦,也不和她计较,只就四两拨千斤的微微一笑,“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在所难免,一回生两回熟,我保证,等你生下一个的时候,咱们肯定从头到尾都不需要再求人了。”

对生孩子这回事,褚浔阳始终心有余悸,闻言一下子就垮了脸,拍开他的手道:“一次还折腾不够吗?谁还要再生下一个?”

“孩子嘛,总要多几个玩伴才好!”延陵君笑道,揽过她在怀里,隔着衣服去摸她的肚子。

褚浔阳靠在他怀里,想到眼前的事情,还是坚决的摇头道:“看看你们家就知道了,一碗水怎么可能够端的平?如果当初国公爷就只有父亲一个儿子,现在不知道有多省心呢!”

“生儿子干嘛?”延陵君失笑,俯首吻了吻她的鬓角,闲散说道:“我们要多生几个漂亮的女儿才好,我宠着她们长大,再每人替她们寻一个愿意宠着她们的男人嫁了,没有家业牵绊,又了无牵挂。”

他知道,褚浔阳对生孩子这件事还心存忐忑,其实不仅是褚浔阳自己,就连他也都完全想象不出来让褚浔阳带孩子会是怎么个场面。

这句话,无疑是正中褚浔阳的吓坏——

她其实不是怕怀孕生子,而是不知道等到有一天孩子生下来要怎么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