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是愣了一愣,随后明白过来,眼睛的笑意就带了几分古怪的揶揄味道,笑嘻嘻道:“恭喜恭喜啊!”

褚浔阳没心思和他计较什么。

延陵君却为他这调侃略有几分不自在,轻咳一声掩饰情绪,然后就转而正色拍了下褚浔阳的肩膀,“永定侯府被人纵火焚烧,里头的人一个活口也没逃出来,估计是凶多吉少了,这件事,十分的不同寻常,我怕还会有后招,我不定什么时候能回来,这几天你就呆在家里,尽量不要出门了,凡事——都有崇明帝和风连晟在前面担着。”

说到底,就算风邑对他们这些人出手了,也只是将他们用作垫脚石和打击崇明帝父子政权的工具,现在这里的对决,归根结还是风邑和崇明帝父子之间的,虽然不保证他就一定不会再试图拿他们荣家的人开刀,但是只要不主动惹到他的跟前去,余地还是会有的。

“我都有分寸,你自己出门在外,凡事都要小心些才是!”褚浔阳慎重的点头。

“嗯!”延陵君微微一笑,就要调转马头。

褚浔阳垂眸想了一下,就又叫住了他道:“一会儿我让远山把我陪嫁的亲卫调动部分入府,以备不时之需,让卿水公子陪你去吧!”

说实话,不仅仅是风邑,就是荣显扬,处事的态度也都十分诡异,叫人难以捉摸,褚浔阳此时是真的不确定他对荣显扬出手,到底会做到何种程度——

是只为了以此来分散朝中崇明帝注意力并且扰乱人心,还是——

真是也将荣显扬作为铲除目标来看待了。

延陵君收住马缰,拧眉沉思——

因为崇明帝的有意限制,这些年风邑在京城之中的根基十分薄弱,他自己似乎也很介意这一点,所以哪怕是到了现如今彼此心照不宣,已经开始互相出手的地步,他的行踪都还没有明着露出来。

褚琪枫给褚浔阳的陪嫁卫队,都是精英中的精英,有他们全面保护,延陵君倒也不觉得风邑会有机可乘。

他思索着看了苏逸一眼。

苏逸显然也飞快的将一切的利弊都考虑的一遍,就抬手拍了下他的肩膀道:“我还是陪你走一趟吧,你人不在家,我如果这就寄居到镇国公府,说不定反而会给浔阳公主添麻烦!”

荣家就是一池浑水,随随便便就容易被人抓住攻击的把柄。

褚浔阳的目光闪了闪,别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

苏逸只是敷衍着笑笑,一拍马股道:“走吧!”

延陵君没再坚持,只对褚浔阳道:“赶快回去吧!”

然后就调转马头,和苏逸一前一后往后面的主街方向行去。

褚浔阳皱眉盯着两人的背影看了眼,她总觉得苏逸会千里迢迢跑这一趟过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紧急的事情,但是对方既然守口如瓶,她也不好过分追问,索性也就懒得胡思乱想,退回了马车里。

“公主!我们还是直接回府吗?”青萝问道。

“嗯!回府吧!”褚浔阳点头,闭眼靠在车厢壁上,待到青萝吩咐朱远山护送陈队继续前行之后方才说道:“这两天你多盯着一点儿咱们自家那边的消息,如果哥哥没有信函送过来,就给我问问,苏逸离开了,北疆那边现在是由什么人在主事!”

“是!”青萝仔细的听着,顺从应下。

这边因为是在城里,延陵君和苏逸不能策马疾驰,小跑着到了巷子口,延陵君就又收住缰绳,不很放心的回头盯着褚浔阳的马车上。

苏逸追上他来,也沿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道:“一般的场面,她应该都应付的来吧?”

“嗯!”延陵君明显是心不在焉,应了一声也模棱两可,其实并没有将他的话过心,看着褚浔阳的马车逐渐走远,思绪回笼,就正色看向了他道:“你千里迢迢的赶过来,到底是出什么事了?是褚琪枫那边——”

苏逸明显是故意避讳褚浔阳的,所以延陵君才会直觉的以为是事关褚琪枫,才叫他不敢当着褚浔阳的面坦白。

“哦!”苏逸回过神来,眼底神色就更又深刻几分,他摸着自己的下巴,很是认真的又再思索了片刻,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的样子。

延陵君见状,心里不由的更加重视起来道:“到底什么事?你我之间,还有什么是需要忌讳的吗?”

“那倒是不——”苏逸道,重新把视线移到他的脸上,这才下定了决心开口道:“君玉,据我说知,你朝中的那位二皇子殿下最近也一直都滞留在京城之内,对这个人——你的印象怎样?”

“嗯?”延陵君一愣,眉心就不由皱的更紧。

他的心思一向活络,却也怎么都想不到苏逸奔袭千里而来,会是冲着那个人前低调,连存在感都很低的风启的。

“怎么突然提起他了?”延陵君道,随手把玩着手里马鞭,脸上神情却是冷的,“前两天他意外受伤,我亲手替他把的脉,纵使他的头脑再如何的精明灵活,但是陈年旧疴,他的身体状况,也绝对不会允许他登上那个位子的。”

他早就绝对风启这人不简单了,但那人的身体早年受损,又没有及时调理根治,隐患严重,就算能够磕磕绊绊的生存下去,也是注定担当不起一国之君的重任的,哪怕是他有意展露头角,得到崇明帝的认可,崇明帝心中最合适的继承人也只会是风连晟。

这一点,毋庸置疑!

当然,就目前风启的种种表现来看,他确乎也根本就没有拔得头筹的野心和打算。

“如果是这样,那就更奇怪了!”苏逸深吸一口气,又绵长的吐出,看着延陵君的侧脸,直言道:“我就不和你绕弯子了,我之所以会马不停蹄的赶过来见你,其实是因为最近刚刚得到了一些线索,很久之前的那件事,我想你的心里应该也还有印象…”

苏逸言简意赅的将事情的原委说了。

延陵君握着马鞭的手指骤然一紧。

他的面容冷肃,鲜见的不带任何表情,目光则是深沉晦暗,盯着地面上原地踟蹰的马蹄,半晌,才声音没什么平仄起伏开口道:“你是说——那件事是他所为?”

“至少就我手中目前掌握的资料——是这样的!”苏逸道,也是神色凝重,一筹莫展,“我只是想不通他之所以会那样做的理由,又怕来信问你,文字间的意思会有偏差,这才亲自过来确认的。我本来是想,如果他也有心角逐皇位的话,那么他当初操纵策划那件事的目的,就极有可能和他图谋的大事有关,只不过后来因为褚浔阳的介入而叫他的计划出现偏差,这才没有更明显的继续下去。可是如果真的如你方才所言,他根本就无心皇位,那我就更想不通了,他几经周折策动了那样一件事,到底能得什么好处?”

话虽这样说,但是得到这个消息之后,他就已经就着各种可能都做了详细周密集的设想,显然心里已经有了方向。

苏逸说着,刻意停顿片刻,深深的看了延陵君一眼,“君玉,如果那件事的本身就和政局无关,那我左思右想,当时可以算是直接受到牵连影响的就是——”

延陵君没等他说完就骤然抬头,目光又追向了巷子里面,彼时刚好褚浔阳的马车拐过街角,消失了踪影。

“你是说,他的初衷——和芯宝有关?”延陵君道,虽然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冷静自持,却唯有他自己知道,这每一个字吐出来,都要经过多大的毅力压制,才没叫自己反应出明显的情绪来!

那件事,毕竟是过去的太久的,苏逸根据种种迹象揣测会和褚浔阳有关,但毕竟中间也是隔了几重的,并没有直接的证据。

但如果风启的所作所为真的就只能用那一个理由来解释——

那么之前叫他百思不解的“示好”——

似乎也可以找出缘由了!

哪怕风启给出的理由是要袒护风连晟的,但其实对他那天的说辞,他是一个字都不信的,反而——

如果说他那天从行宫执意与他们同行,是为了出面替褚浔阳挡下那一劫的——

这个解释,就有说服力的多了!

可是——

为什么?

如果说上回刺客事件发生的时候,他们双方之间已经可以勉强算作相识了,但之前的那件事,发生的甚至是在自己和褚浔阳相识以前的!

从常理上讲,风启和褚浔阳,一个常年不离封地,一个远居西越都城,根本就可能有任何的交集,最起码从褚浔阳对待风启的态度上看,她对风启这人是绝对没有一丝一毫的旧印象的。

可是风启——

如果他曾机缘巧合的和褚浔阳有过一面之缘并且就此牢记不忘——

好像也根本就找不出能构成这种偶然的任何线索和迹象。

“看来褚浔阳也没对你提过此事——”苏逸只看他的表情,就心里有数,“方才我也是怕当着她的面道出会有不妥,不过既然你也没有头绪,那是不是还是当面问问她?或许会有线索也——”

“不!”延陵君想也不想的就立刻抬手否决了她的提议,“这件事,你暂时先不要对她提,稍后我会自己处理的!”

“那好吧!”横竖不管的南华的政局还是褚浔阳的私事都和他扯不上关系,苏逸也不强求,从善如流的点点头,“不是说荣世子遇袭,可能会有危险吗?事不宜迟,我们还是赶紧赶过去看看吧!”

“嗯!”延陵君飞快的收摄心神,策马出了巷子。

他虽然相信自己的父亲有自保的能力,但是褚浔阳收到的密信所传达的信息却太笼统了,具体情况还得要赶过去看了才能知道。

两人一路穿街过巷,打马前行,再无言语交谈,一直到出了城门,延陵君才又突然想起来什么,开口问道:“对了,之前你不是一直驻守北疆,在和那些关外蛮子周旋吗?现在突然跑了来——”

“呵——”苏逸一笑,那表情有些洒脱,也夹带着几分自嘲,“我这个所谓主帅,本来也就是个挂名的幌子,你还真准备叫我一辈子背着个忠君爱国的活招牌鞠躬尽瘁吗?”

苏逸是个天生的将帅之才,但他随性惯了,生平的志向也不在朝堂官位,是以延陵君也没接茬,只就神情冷静说道:“褚易安已经去北疆接手军务了吗?他走的倒是比我预期中的要早了许多,我本来以为他至少会在朝中呆到褚琪枫大婚以后才能放心归隐的!”

“咦?”苏逸听了这话,却是大为惊异,好奇道:“你早就知道他会去北疆?如果他这样归隐,从情理上讲,不是去浔阳城的可能性更大吗?”

褚易安对梁汐,一辈子也没能放下,就算只是为了缅怀——

的确,他会选择去到浔阳城终老才更合乎人情一些。

延陵君听了这话,神色之间就浮现一抹苦涩的黯然,叹息道:“只有芯宝才会那么天真,也只有我父亲才会那么傻!情之伤人,会有多痛,就算那注定了会是个终生溃烂而无法愈合的伤口,就算是再刚强的人,又有几个能受得住日日面对那样物是人非的折磨?如果是我,也只会选择远远的避开了。”

他的话没有说的太明白,却也还是恰到好处的触动了苏逸心里的一根弦。

“呵呵——”苏逸干笑了一声,就直接将这个话题回避了过去,不置可否。

情之伤人,能有多深,恐怕也再没有人会比他领教的更为深刻,世人常常以为女子天生痴情,却不知道,面对这样的处境,男人较之于女人会更加的胆怯懦弱。

曾经在他还不曾遇到适容的时候,心中便时常揣着一个宏愿,等到有朝一日大仇得报,便就衣锦还乡,回到他出生的地方,安安稳稳的过悠闲自在的日子,可是现在——

因为那一条路,曾经有她相伴走过一遭,他便就再连回首都不愿,很害怕那一天抬头看去,那一条杂草丛生的小路上,一地荒凉。

适容死后,其实他每每都在劝说自己说她和你相遇才有多久?哪至于会有怎样的刻骨铭心?但事实上,与她相关的那些记忆,虽然短暂,却每每深刻,那女子孤独凄凉的一生已经化作烙印,深深的印刻于心。

有时候,他会想,如果适容如今还活着,那么在明知道她的心另有所属的情况下,他或许会带着满腔怨念彻底放弃了她,可是——

她就那样的走的,从此和她有关的一切,就突然变得弥足珍贵。

所以哪怕是到了今时今日,他也依旧痛恨自己的无能,没能将她从那段绝望的感情里带出来。

如果他可以,那么,她就不必带着那样的痛苦和绝望离开了。

因为思而不得,这遗憾就在心中无限扩大,成了隐痛,乃至于现在,他甚至都不想呆在西越的过境之内,好像走出来,就能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他已经走出了曾经和那女人一同呼吸过的天空之下。

所以现在,褚易安会远远的躲到北疆去,那种心境,苏逸觉得自己其实是能够感同身受的。

——

帝都。

从华城府上出来,风连晟就带人直奔了永定侯府,去了才发现永定侯府那边的状况远比他想象中的要更恶劣,在隔着那里三条街以外的地方就能看到火光冲天,烟熏蔽日。

街上,临近居住的百姓全都挤在大街上看热闹,而崇明帝和陈皇后的车驾虽然早一步过来,却被迫停在了主街上,连永定侯府所在的巷子都没能走进去。

崇明帝双手搭在膝盖上,端坐在辇车之上,明黄的细纱帐垂落下来,只能将他正襟危坐的一个威严身影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之内,而没人能够看到此时他铁青的脸色。

陈皇后则是早已经匆忙下了车,她本来是牵念自己的亲人,想要往那巷子里冲的,可是看到这个局面,干脆整个人都呆若木鸡一样的彻底歇了心思,只由常嬷嬷扶着,木楞楞的站在巷子口。

风连晟策马过去,脸上被火光炙烤的红光闪动,眼中神色却分外凝重的轻声道:“怎么样了?”

“太子殿下!”令文昌本来也正对着前面的火场唏嘘,甚至没有发现他来,此时回过神来,赶紧行礼,然后就遗憾的摇头,“火势太大,我们来的时候就已经回天乏力,不仅仅是永定侯府,这整条街上的三户人家全被波及,都烧没了!”

风连晟隐晦的叹息一声,翻身下马,又再问道:“永定侯府的家小呢?可有损伤?”

“这——”令文昌的脸色一瞬间就变得极为难看,摇头道:“旁边两家的人都差不多跑出来了,还抢着带出来了不少的财务,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侯府里头却是半点动静也无,我们来的时候火势就已经很大了,根本就不能进去查看。永定侯的家小——看来,是凶多吉少了!”

“一个活口也没逃出来?这怎么会?”风连晟像是听了笑话一样不可思议的笑了出来,脑子里却有一个念头突兀的蹦出来。

如果说永定侯府的人真的全部葬身火海了,那也绝对不可能是这么的彻底干净,就只有一种解释——

他们是提前被人屠戮满门,然后——

才被一把火给毁尸灭迹了!

是风邑?

可是区区一个永定侯府,值得他这样做吗?

第043章 三方分化,兵行险招

“另外再多调派一些人手过来,务必控制住火势,再不要殃及周遭了!”辇车里,崇明帝语气沉郁的开口,然后大手一挥,“回宫!”

“是!陛下!”令文昌赶忙躬身应下,才要吩咐起驾,那边的陈皇后却是突然如梦初醒,霍的转身奔过来,扶住辇车上面的横杠,凄声道:“皇上!不能走!您不能就这样走啊!您快救救臣妾的家人,您一定要救救他们啊,臣妾求您了!”

说着,就膝盖一弯,直挺挺的跪了下去,神色惶恐又不安。

“娘娘,火势这么大,谁也进不去啊!”常嬷嬷抹了把眼泪,过来试图将她拉开,“侯爷和夫人看来是凶多吉少了,请您节哀吧!”

“不!不会的!”陈皇后大力的摇头,头上金步摇在火光的映射下灼灼生辉,更是反衬出她脸上狼狈又虚弱的神情。

她用力的扣住那辇车上面的横杠不肯撒手,常嬷嬷也不敢用强,手足无措。

因为帝后的銮驾在这里,周遭围观的百姓都不敢近前,但哪怕是隔着老远也能将这里的情况看个大概。

崇明帝本来就心情不好,见到陈皇后胡搅蛮缠,更觉得脸上挂不住,就冷声道:“有什么话都等回宫再说,一定要在这里丢人现眼吗?”

“娘娘,皇上说得对,您还在病中,不管怎样都要先保重身体啊!”常嬷嬷心疼道,试着去掰她的手。

陈皇后的身体虚弱,就算用了全力抗衡,其实也没多大力气。

风连晟也不能坐视不理,就表情沉痛的走上前去,帮着常嬷嬷一起搀扶她道:“母后,这里的状况您也看到了,不是父皇见死不救,而实在是回天乏力,外公一家出了这样的意外,儿臣和您一样的难过,可是还请您节哀,莫要为难父皇,凡事——也都要以您的凤体为要啊!”

陈皇后被他强行自辇车旁边拉开,不得已,只能是回头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期期艾艾道:“连晟,你快想想办法,走水而已,怎么可能一个人也跑不出来,你外公他们不会有事的是不是?他们一定还活着,不能就这么走,一定要救他,再晚——再晚就来不及了啊!”

陈皇后说话的语气刻意坚定了,但是说到底也不过自欺欺人罢了,说着就身体虚弱的瘫软在了风连晟臂弯里。

风连晟将她往旁边扶开,给崇明帝的车驾让了路,待到龙辇过去,又命人将马车赶来,亲自把陈皇后送上马车安置。

常嬷嬷跟着爬上去照顾她,一行人紧随在崇明帝后面,浩浩荡荡的回宫去了。

火场之前,风连晟驻足,风乾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表情从旁晃悠过来,戏谑道:“这一把火来的可真是及时,父皇前脚才派人去查那些证物的出处,这里就刚好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是啊!本宫也觉得此事甚为蹊跷!”风连晟道,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两个人,针锋相对,彼此之间的敌意头一次表露的这样明显。

风乾慢慢敛了笑容,眼神带了丝阴狠的味道,咬牙再开口,“如果只是意外失火,整个永定侯府里头百余人,怎么可能一个也没来得及跑出来?老三,你苦心孤诣,到底是为了掩藏什么?手段用的这样拙劣,你以为这样就能将父皇糊弄过去吗?”

风连晟面容冷肃的看着他,却是抿唇不语。

的确——

在这里纵火的那人会一个活口不留,一定是为了遮掩什么的,可是——

他真正要遮掩的到底是什么?

风连晟百思不解,回头看到帝后的车驾走的远了,也就不再耽搁,招呼李维牵马过来,上马之后,方才扭头对马下的风乾露出一个讽刺的表情道:“不管怎么样,这里好像也没你什么事吧?我要是你,现在就赶紧回府去,关起门来继续思过了!”

最后这“思过”两字,他刻意加重,咬重了读音。

风乾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用力捏着拳头——

他现在这样的处境,如果还跟进宫里去试图挑拨离间,那就只能是火上浇油,让崇明帝更不待见他。

风连晟策马而去,风乾站在原地,盯着他的背影却是许久未动。

“王爷,时候不早了,是不是该回了?”他的随从走上前来,试着问道。

风乾正在有气没处出的时候,反手就给了他一巴掌,那随从脸上立刻就浮现五个清晰是指印,捂着脸再不敢多言一句,而风乾也这才风风火火的打道回府。

风连晟紧跟着崇明帝的车驾回了宫里,听说他去了御书房就也赶紧跟了去。

“陛下,喝口茶润润嗓子吧!”令文昌接过内侍手里的茶盏亲自递过去。

崇明帝接到手里,凑到唇边,手指却因为用力过度而隐隐发抖,最后到底也是没能喝,砰地一声将那茶盏扔到了桌子上。

“呀!”令文昌惊呼一声,赶紧过去抢桌上的奏章。

风连晟快走两步迎过去,帮忙将倾翻的茶盏捡起,反手交给了走上来的内侍,然后挥手打发了闲杂人等下去。

“你送皇后回去了?”崇明帝冷着脸问道。

“母后由宫人服侍着先回凤鸣宫了,儿臣有些事情要急着向父皇禀明,就直接过来了!”风连晟道。

他会跟过来,崇明帝本来下意识的就以为他是要就永定侯府的事情说些什么,闻言才是微微诧异,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怎么?”

“儿臣刚刚得到的消息,荣显扬在南下的途中遭人截杀,生死不明,荣烈已经带人出京营救去了!”风连晟正色道。

大殿当中,出现了短暂一瞬间的寂静,过了一会儿,崇明帝才极不明显的倒抽一口气,他手指压在宽大的御案之上,问道:“情况有多严重?”

本来延陵君是和他一起往永定侯府去的,可半路突然推脱说是家里有事就单独走了。

当时崇明帝就觉得奇怪,不过却无暇多顾,后来又被永定侯府的事情闹的,忘了追究。

“暂时还不知道!”风连晟道,脸上表情也是分外凝重,“好像就是镇国公府方面得到的消息都不是很确切,荣烈会赶着过去,恐怕也是宁可信其有的。”

风连晟说着一顿,看着崇明帝的目光略显复杂的迟疑了一瞬,然后才下定了决心一般,正色说道:“先是老四府上,现在又同时针对永定侯府和荣显扬两个人出手,十二皇叔既然把动静一下子就闹的这样大,就说明背地里他一定是有所依凭,并且是携某些特定的目的而来的。父皇,事到如今,你是否可以对儿臣坦白直言,关于他的底牌和把柄——您的手里到底握了多少?”

崇明帝闻言,却是沉默。

风连晟此时的心绪却是真的焦躁,忍不住就绕过桌案,走到他身边,态度诚恳道:“父皇,这么多年你一直没动十二皇叔,就是因为一直没能揪出他身后一直支持保护他的那个人。华城怂恿老四做的事,已经毋庸置疑是受他蛊惑,儿臣已经做主,将华氏父子收监入狱了,可是事到如今,京城之内波折连连,十二皇叔他本人却迟迟不肯公开露面,他会这样,就说明一切的局面都在他的掌握之下,所以他才能稳坐钓鱼台。我看褚浔阳的态度,她对华城的具体底细和分量也不是掂量的很清楚,您觉得——会是他吗?”

要做风邑身后的那个后盾,华城这个一国丞相的分量的确是足够了,只是在没拿到确切证据的情况下,谁也不能就是拍着胸脯保证,就是他!

“那个丫头怎么说?”思忖片刻,崇明帝却是不答反问。

“她和荣烈的心思一样,根本就不管朝局动荡或是我们和十二皇叔之间的你死我活,荣显扬这一出事,他们的心思就全都不在这里了。”风连晟道,他对延陵君和褚浔阳的种种也就只是觉得无可奈何罢了,“在我看来,阳羡公主到底也是十二皇叔的亲姐姐,就算他和荣烈之间谈崩了,可是这一次荣显扬遇袭的事,您说会不会就只是一个幌子?为了创造机会,把荣氏父子从这场风波里面撇出去,以便于图谋后效?”

延陵君是因为褚浔阳的关系,他会保持中立,没有排队到风邑那一边去,这还解释的通,最叫人难以理解的就是风邑和荣显扬之间的关系。

这两个人,这些年看起来是互无往来,但是冲着彼此间的牵连,又似乎不应该是这样的——

崇明帝容不下他们两个之中的任何一个,哪怕是为了自保,他们两个要拧成一股绳,这才是最有利的选择,所以这些年来,风连晟曾经不止一次的揣摩分析——

其实朝中真正和风邑里应外合的那个人,就是荣显扬吧?

就是这一次传来的荣显扬遇袭的事,也很有可能就只是一个幌子,让所有人都以为他二人之间不和,然后就能让荣显扬继续潜藏下来。

风连晟一口气说了很多,崇明帝却一直都是沉默以对的听着,直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站起来,款步走到一侧墙边立着的多宝阁前,手指随意的叩击在一件青花瓷器上面,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风连晟循声去看他的背影,才听他语气平静的说道:“在朕看来,荣显扬的遇袭的事是假不了的,与其说那是老十二虚晃一招的障眼法,倒不如说今天城里发生的事才是他声东击西的手段,他和荣显扬之间——”

他说着,唇角突然就弯起一抹鲜明残酷的冷笑来,一字一顿道:“最终——就只能活一个!”

许是被他这样的语气震慑,风连晟冷不丁打了个寒战,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皱眉道:“父皇何出此言?儿臣——不懂!”

崇明帝侧目看他一眼,目光深邃,里面蕴含的太多太过复杂的情绪,更叫风连晟一时迷茫。

崇明帝只是安静的看着他,许久之后,忽而抬手,用力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什么事也不要问,能揣测到什么程度,都靠你自己的本事。”

“可是——”风连晟也是一个天生的野心家,这样没着没落完全无法掌控的感觉,难免让他心里狂躁。

“你去吧!”崇明帝却没等他再问出口,就先冷淡的一挥手,态度强硬,不容拒绝。

眼下已经是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候了,风连晟是实在不解,崇明帝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还是不肯跟他开诚布公的把一切的局面都说清楚了,也好商量一个妥善的应对方法。

“是!”只是他和崇明帝之间的父子关系从来都流于表面,这个时候,也唯有领命退下。

崇明帝站在原地没动,一直到沉重的殿门在身后被关上,又过了一会儿重新开启,令文昌从外面走了进来。

“太子出宫了?”崇明帝随口问道。

“没!殿下去了凤鸣宫,探望皇后娘娘去了!”令文昌回道。

崇明帝本来面无表情的脸孔上忽而浮现一丝笑容——

自己这个儿子的心性的确是有着超乎常人想象的忍性,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还依然可以不骄不躁的在人前做戏,去扮演他孝顺儿子的角色。

“摆驾万寿宫吧,朕去看看母后!”收拾了散乱的思绪,崇明帝道。

“是!”令文昌领命,赶紧下去安排。

崇明帝过去万寿宫的时候,太后对刚刚发生的两件大事显然都还一无所知,亲自盯着太医给四王妃看诊,刚刚打发了太医离开又安置了四王妃母子二人的住处,她人才回了寝殿,外面就听内侍唱到,“皇上驾到!”

太后刚刚端在手里的茶碗微微一晃,抬眸往大门口的方向看去,就见崇明帝已经面无表情的跨进门来。

虽然对方的脸上没有表现出任何太过明显的情绪来,但是太后对自己的儿子却是太过了解,只看一眼就知道他是揣着事情来的,于是就给赵嬷嬷使了个眼色。

赵嬷嬷颔首,一挥手就带着宫人们退了出去。

太后往那软榻边上挪了挪,示意崇明帝坐下,然后就直言问道:“你这个时候过来,是有什么事要和哀家说吗?”

“恩!这回子犯懒,不想理政,就过来和母后说说话!”崇明帝笑道。

他们母子之间是用不着藏着掖着的,随后不等太后追问,他就把事情都一五一十的说了。

太后听完,却没有任何意外的表现,尤且慢条斯理的喝了口茶,才似是感慨着喃喃道:“老十二提前对荣显扬下手了吗?这个时间,比哀家预料中的要早了些的!”

“是啊,他的这番动作,看着是太过急进了!”崇明帝也道,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眉心隐隐的拧成一个疙瘩,“本来朕还以为率先出手的会是荣显扬,毕竟荣烈娶妻之后,他就完全没了后顾之忧了,没想到老十二会抢先他一步,提早动手!”

如果不是为了怕连累延陵君,崇明帝十分确定,荣显扬根本就不会一直忍耐到今天,而现在——

延陵君虽然人还在朝中,但却有了不受他约束的强硬背景,荣显扬之前所受的牵制也烟消云散了。

“如果是这样,这件事就怕是还没完呢,老十二也是个心思重的,他既然会对荣显扬出手,那么同时——”太后神色平静的低头品茶。

“是啊!”崇明帝深有同感的叹息一声,接过她的话茬,“或是留在镇国公府里的那个丫头,或者是朕,他现在一经出手,就势必要多管齐下的。”

风邑既然下定了决心要动荣显扬,那就绝对不会再留下后患,留着延陵君和褚浔阳去找他报仇,别人都觉得褚浔阳就是根虎须,捋不得,但是崇明帝却不这么认为。

太后脸上的表情一直很平静,这时候才放下茶碗,把手搭在了儿子的手背上,叹一口气道:“旁人怎样都不打紧,倒是你这里——”

“母后——”崇明帝瞥见她眼底不很明显略过的一丝慌乱情绪,就宽慰着反握住她的手道:“这个局从一开始就是由朕布下的,虽然没有必胜的把握,但所有的结果算下来也不过就只有两种,或是三者侥幸存留其一,或是所有人都同归于尽。是用阳羡的死才换来的这样的局面,总比看着他们两个连成一气来与朕为敌要好对付的多。”

当初,其实他也不就是非要逼死风清茉不可的,风清茉本来就只是一介女子,可荣显扬那人却太具威胁性了,当时风清茉要袒护风邑的意志十分坚决,如果他留下风清茉而杀了风邑,风清茉肯定也不会善罢甘休,横竖杨贵妃留下的暗桩一直没揪出来,他索性便兵行险招,直接用风清茉的死,彻底分化了彼此三方。

荣显扬与他君臣离心,早在意料之中,而同样,他也太了解这个臣子重感情的私心,风清茉一死,他和风邑之间也势必成仇。

这一切,本来都在他估算的结果之内,如果说唯一脱出掌控的——

那便是荣烈会顺利长大成人,并且娶了褚浔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