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边有一个自幼就陪伴身边的心腹跟着。”荣显扬言简意赅的交代。

既然是要大隐于市,那么最安全的策略还是不易招摇,伪装的越不起眼越好。

“父亲——”延陵君也不知道该要如何形容这一刻自己的心情,看着荣显扬脸上极力隐忍痛苦的表情,终还是忍不住的脱口道:“父亲难道就不想在有生之年再和母亲重见一面吗?十二舅舅的事,很快就要东窗事发,届时整个朝廷内部都会引发一场大的动荡,那件事已经是时过境迁,就算察觉了什么,十有八九,他也应该不会追究了,而且——”

荣显扬瞒天过海做了那样的事,狠狠的打了崇明帝的脸,想要再接风清茉回朝是不可能的了,不过如果荣显扬愿意,倒是可以故技重施——

他也以一道障眼法掩护离朝,去和风清茉团聚。

持续了二十多年的相思之苦,如今荣显扬又受重创,在任何人看来,他都是不该拒绝这样的提议的,可是——

“只要她活着就好!”荣显扬语气坚决的开口打断他的话,态度鲜明,“不管她在不在我身边,也不管我还能不能再看到她,只要我知道她还活着,还和我共存于这同一片天地间,我——此生于愿足矣!”

这人世间,最可怕,莫过于阴阳两隔的遗憾。

虽然送走了风清茉,这过往的事儿多年里他都再不曾真正的快乐,但是只要每每想到她还活着的事实,都会由心而发,产生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喜悦。

因为——

如果风清茉就那么死了,那么他就一定再没有勇气活下去。

只要她活着,只要她还在,那便是他存活在这个人世间所有的希望和期待。

其实人在真正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再不得已做出取舍的情况下,就不会再那么贪心了,他们会懂得感恩,也能接受退而求其次的委屈。

“父亲,那件事已经告一段落了,其实您真的不必——”延陵君还想再说什么,荣显扬却像是突然疲惫至极一样的闭上了眼,他靠在身后床柱上,无精打采的摇了摇头,“君玉,不要去找她,也不要去打扰她,这个牢笼,她能走出去,何其不易,不要去找她,不要——再将她拉进这个污浊不堪的漩涡里。”

如果他要和她重聚,那么就一定要再次打开她被封存的那些记忆,就算时过境迁,二十年前的旧事可以一笔勾销,可是又该要她如何接受自己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在丈夫和儿子生命里缺失的那二十一个春夏?到时候,她一定会自责,会难过,会一生都背负着这样的遗憾而不得快乐。

她平安喜乐,一切安好,比其他的任何事情都来的更加重要。

“父亲——”延陵君知道他心里的顾虑,只是这个男人神情之间努力隐藏的痛苦还是让他诸多不忍。

相较于阴阳两隔,荣显扬的这一场相思才是最苦,明明知道至爱之人尚在人间,可是惟愿她活着,他便自甘独自来承受这一切。

这种舍弃,宛如剖心之痛,却又因为种种忌讳,不能对外人道,就只能是他一个人,独自承受。

他对风邑的迁怒和仇恨也许是真的,但是处处和崇明帝作对的种种,其实却只是他用来保护身在远方的妻子的障眼法,他要让所有人都相信风清茉已经不在人世了,所以他必须和逼死她的崇明帝母子水火不容。于是他用自己不择手段的仇恨做掩饰,蒙蔽了世人的双眼,他表现的有多疯狂,在别人眼里才会更加确信这是事实,哪怕这样一步一步走下来,也将自己逼入了随时都有可能遭人毒手的绝境。

“难道您不想知道母亲她现在过得好不好吗?哪怕找到她,远远地看看她都好!”最后,延陵君说道。

“离开了这个牢笼,不管她是在哪里,都一定会过的会比在这里好。”荣显扬一直没有睁开眼睛,停顿片刻,才是苦涩的一声叹息,“君玉,你千万不可以怪她,她会狠心抛下了你,只是情非得已。”

一个是失去她却依旧可以被悉心照顾长大的儿子,一个是一旦她撒手不管,马上就会被人戕害而死的年幼的弟弟,这本身就不是能够只凭私心就做出选择的路,除非——

她是个没有感情,完全冷血的怪胎。

可是那样的女子,会值得荣显扬不惜一切独自承受这么多去爱吗?

“没关系!这些年,我有父亲一个人在我身边也已经足够了。我明白她当年的苦衷和无可奈何,我——不会怪她!”延陵君道,语气平静,而不带任何的感情外露。

可能他是真的没有承袭到风清茉温和敦厚的慈悲心肠,就算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因为从一开始就缺失不在,所以此刻提起,知道她尚在人间的时候也不会觉得委屈和想念。

“那就好!”荣显扬明显是能领会他的想法的,嘴唇动了动,最终也只是再次无奈的叹息一声。

“父亲,你这一次伤得很重,虽然我和师公联手,勉强保住了你的性命,但是还需要悉心调理很长的一段时间才能痊愈,并且——”既然荣显扬的意志这样坚决,延陵君也并不想深究当年之事,直接就岔开了话题,神色忧虑又遗憾的说道:“您以后,不能再动武了!”

荣显扬这样的人,本该是惊才艳绝的一个人物,站在云端时时被人仰望的,如果就此要他做回一个会被湮没在茫茫人海里的凡人——

连延陵君都会觉得惋惜和残忍。

只是,他也很清楚——

这么多年以来,这个男人所有的风光早就只流于表面了,眼前的荣显扬,早就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镇国公府世子了,他的所有光环和年轻气盛时候磨砺绽放出来的光芒,早就一点一点被感情的殇蚕食殆尽,剩下的——

不过一具看上去还像是光鲜艳丽的皮囊罢了。

“呵——”荣显扬的情绪果然没有太大的波动,只是苦涩的笑了一下道:“看来这个南征的主帅,他要改换他人了。”

“嗯!”延陵君闷声点头,“稍后我就会进宫向他禀呈父亲的伤情,至于后面到底要如何做,那就不是需要我们去操心的了。”

荣显扬是废了,估计以后崇明帝就可以将他的名字从自己的敌对名单中划掉了,其实这原本该是他一箭双雕同时锄掉荣显扬和风邑的良机,可是千算万算——

所有人都低估了风邑。

有风邑掌权当政的长城部落,从今以后必定和朝廷势不两立,这一场恶仗的战鼓马上就敲响了。

这次损失了荣显扬——

其实真要说起来,对崇明帝而言,就并不是件值得庆祝的事情了。

“你还有完没完了?没看这老小子就只剩半条命了吗?你想让他死的话,就使劲在这里磨蹭看看!”延陵老头儿调好了药,两手不停倒腾着一个冒着热气的小瓷碗,龇牙咧嘴,跳着脚从外面进来,倒像是已经完全从之前失态的情绪里恢复了过来。

延陵君识趣的起身走到旁边给他腾了地方。

“赶紧灌下去就睡了吧,弄成今天这样你要怪谁?都是自找的!当初我老头子劝你拦着她点儿,你又不听,她缺心眼,你比他还缺,现在后悔也晚了,没人可怜你!”延陵老头儿对荣显扬也没好气,赶紧把手里滚烫的药碗塞给他,自己两手去抓耳垂。

荣显扬无声的笑了笑,就安静的埋头喝药——

当年延陵老头儿为了那事儿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情形他一直都记忆犹新,风清茉是他的得意门生,老头子一直引以为傲的,更是将她做亲生女儿般的疼爱。若说不舍,延陵老头儿有多少,荣显扬所有的,就只能比他多,不会比他少,可是他却比延陵老头儿更理智也更了解风清茉——

如果他强行阻止,就算风清茉可以得保安然无恙,可是她这一生却都要被没能保护自己弟弟的罪恶感所苦,她每日煎熬,不得快乐!

所以,他就那样狠心决绝的成全了她,在她全不知情的情况下,送了她走!

二十一年音讯全无,这二十一年来的相思之苦,却都只由他一人承受,为的,就只是那样卑微的愿望——

他要他心爱的女人活着!要她可以没有负担,安宁的生活。

确定荣显扬无恙之后,延陵君估算着安葬太后的仪式应该已经完成了,就赶着去了宫里,告诉崇明帝荣显扬无法再领兵的这个“噩耗”。

褚浔阳目送了他离开,却一直状似无意的在荣显扬这里赖到最后,延陵老头儿催促,“还不走?你在这里杵着做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想问,不知道父亲这里还有没有什么需要的!”褚浔阳倒是和和气气的回他一个笑容,很顺从的跟着他一起出了屋子。

彼时已经过午,外面的日头很烈,阳光洒在门口的地砖上就看的人心里发燥,昏昏欲睡。

走到院子里,褚浔阳还有点心不在焉的,就停下来,抬手遮了阳光,去看院子里那株梧桐树上聒噪的鸣蝉。

延陵老头儿撅着胡子哼哧哼哧的走到旁边的石桌那里一屁股坐下,挑眉梗着脖子咳嗽了一声,“你还在那里站着做什么?趁着我老人家这会儿有空,给你探个脉吧!”

这个老头儿,当真是跟个老小孩儿似的,就这么点儿事情还要死撑着面子闹别扭。

“我没什么事,君玉早上出门之前才给我把过脉的。”所谓的盛情难却,褚浔阳也不是那么不识抬举的,嘴上这样说着,却还是顺从的走过去。

“他那三脚猫,能顶什么事儿?”延陵老头儿哼哼了一声。

褚浔阳弯身在他旁边的石凳上坐下。

延陵老头儿眯了眼,一手捻着胡子,摇头晃脑的给她把了脉,半晌,就吊着眼角看怪物一样的看了褚浔阳两眼,道:“你这个难缠的丫头,倒是皮实得很!”

“其实师公您真正想看的是君玉的孩儿吧,却还要我来替他背黑锅么?”褚浔阳拉下袖子,存了心的逗他。

“不识好人心!”延陵老头儿却是个小心眼的,受不得这样的挖苦,起身就甩袖往旁边的厢房走去。

褚浔阳也跟着站起身来,却没去拦他,只是看着他的背影,从容不迫的突然开口问道:“师公也不知道母亲她去了哪里吗?”

延陵老头儿脚下步子猛地刹住,那个瞬间却结束的极为迅速,随后他已经霍的转身。

“我怎么会知道?”延陵老头儿脱口就尖叫出来,但是话一出口,大概是察觉自己的情绪过激,就又赶紧掩饰性的掩嘴咳了一声道:“当初是那姓荣的老小子让我把人送走的——”

这个老头儿,年纪一大把,都活成了人瑞了,可是说真的,到现在都还“纯真”的很,十分不懂得节制自己的情绪。

褚浔阳忍俊不禁,抿着唇角轻笑。

延陵老头儿被她盯的浑身不自在,就梗着脖子嚷嚷,“你盯着我看做什么?我说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现在她都已经不认得我了,你当我还会偷偷的和她往来,再瞒着你们吗?就算我乐意,她能不防备?小人之心!”

艳玲老头儿没好气的胡乱骂了两句,然后就哼哧哼哧的进了厢房,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褚浔阳还是站在原地没动,盯着那两扇紧闭的房门,唇角牵起一个饶有兴味的笑容。

青萝从后面狐疑的走过来,也盯着那门板看,“公主是怀疑鬼先生他对阳羡公主的下落有所隐瞒吗?”

“还不能确定。”褚浔阳道,顿了一下又补充,“我只是觉得他很不对劲。”

延陵老头儿虽然孩子气了一些,但却不是个不知道轻重的人,明知道风清茉的行踪牵扯甚广,应当也不该冒险和她往来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褚浔阳从一开始就觉得这老头儿十分古怪。

“那要不要和驸马爷说,回头让他去问问看?他毕竟是阳羡公主的亲生儿子,而且世子爷又弄成了这个样子,鬼先生应该会如实相告吧?”青萝想了想,就提议道。

“嗯!先不急,回头我会去和他说的,现在——先回去吧!”收拾了散乱的思绪,褚浔阳这才从远处收回目光,先带着青萝回了自己的院子。

——

确定荣显扬没有生命危险了之后,延陵老头儿又额外多住了三天,然后就嚷嚷着这里又闹腾又无趣,第四天一大早就卷包袱带着深蓝回了烈焰谷。

那天延陵君进宫面圣,禀报了荣显扬的伤情,回府之后就直接下令谢客,每天只在荣显扬那儿和自己的院子之间往来。

荣显扬这一次受了重创,伤势恢复的十分缓慢,就算延陵君亲自照料,也一直卧床了大半个月不能下地。

本来关起门来,这府里日子就这么有条不紊的过,并没有任何的不寻常,直至两月之后,男方和长城部落的战场上首次失利,损失了精兵近万,整个朝中才迅速的卷起一阵风暴,就连许多老资格的超出也都不免慌了神。

本来这件事是和荣家无关的,但是这天上朝回来,荣澄昱却是突然让人把延陵君请了过去。

此时褚浔阳的肚子已经有将近四个月了,要穿了宽大的衣服才能勉强遮掩,那感觉就像是肚子里踹了个球,不管是坐着还是躺着都难受。

她在榻上左右翻腾了一阵,还是觉得不得劲,干脆就翻身坐起来,愁眉不展的捧着自己的肚子,隔着衣服在肚皮上画圈圈。

“公主又怎么了?最近这两个月,小主子不是很乖的吗?也知道心疼公主了,再没使坏折腾您。”浅绿从外面端着补品进来,每回看到褚浔阳的这个表情都乐不可支——

别人家的媳妇儿有了身孕都是喜气洋洋的,就他们家主母,好像是跟自己的肚子较劲似的,用青萝的话说就是——

她跟了褚浔阳十几年,见她皱眉头的次数都没有现在一天多。

“他是乖了不少,可是带着他,我就是觉得不方便。”褚浔阳道,接过她手里汤碗食不知味的勉强灌了几口就放下了。

明明不饿,还得一天无数顿的吃,难道她肚子里的这个是饭桶不成?

这段时间褚浔阳也都以阳台之名呆在家里,每天就和延陵君对弈或者闲谈打发时间了,延陵君一去半个时辰没回,她便觉得无聊,开始扯着脖子往门口的方向看。

“公主别看了,这一时半会儿的,主子当是回不来的,刚才奴婢过来之前听桔红说,她从主院门前路过,听见国公爷在里面大发雷霆呢,主子又不会顺他的心意,估计还有的吵呢!”浅绿说道,却只当是谈资笑料一样的随口说了。

褚浔阳撇撇嘴,不置可否。

浅绿想了想,还是觉得心有疑问,就又试探着问道:“听说大军在和长城部落对垒的战场上吃了很大的一场败仗,主帅被杀,副帅失踪,生死未卜,朝廷里面也跟着人心惶惶的,您说——国公爷这是被皇上用作说客,来给主子施压的吗?”

“是也不是!”褚浔阳道,却是卖了个关子。

浅绿一心想着这件事,就讨好的拽了下她的袖子,“公主您知道奴婢笨,就别考我了。”

褚浔阳看她一眼,眼底就又泛起一丝笑容,漫不经心道:“谁也没有想到安王的底牌会有这样的分量,现在整个长城部落的族人都在为他们的王而战,这一场战争,势必要长长久久的打下去了,为了减少朝廷方面的损失,再应对措施还没有准备完全的情况下,崇明帝会需要君玉出面替他抵挡,这是一定的。”

第058章 王后

“可是——他凭什么就以为主子一定会就范?”浅绿皱眉。

褚浔阳在那榻上调整了几个姿势,始终觉得坐着不得劲儿,干脆就站起来,在屋子里来回溜达,“两点原因,第一,安王伤了父亲,就算其中另有内情,以君玉的性子,也绝对不会将此事一笔勾销,第二——”

褚浔阳说着一顿,眼底笑容就带了几分冷意,一个字一个字的清晰说道:“就是我不会答应。”

就算没有荣显扬的这件事,褚浔阳和风邑之间也绝对没有化干戈为玉帛的可能。

这样一来,浅绿就更糊涂了,犹豫着道:“既然是这样,那上回主子入宫,皇上和他提及此事,试探他的态度,他又为什么不直接答应?”

褚浔阳但笑不语,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虽说现在先让朝廷在前线的战场上吃几次败仗,将来延陵君掌权之后,会更容易在军中树立威信,但是褚浔阳也很清楚——

延陵君之所以拒绝崇明帝,这其中最主要的一重原因还是因为她。

她现在身怀六甲,不宜长途奔波,更何况就算是为了兼顾府中的荣显扬,短时间内,如果延陵君要离京,她也必须留下来照应。

而经过上一次宫变的事情之后——

延陵君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心将她留在京城的。

褚浔阳没再说下去,只若有所思的想了会儿心事就对浅绿道:“你去主院看看吧,如果国公爷还在纠缠,你就跟他我不不舒服,把君玉叫回来。”

他们和荣澄昱之间,根本就没必要浪费这样的时间和心力来维系关系,说的多了都是浪费时间。

“是!”浅绿点头应了。

这边她才刚走,青萝就从外面带了几分书信进来,褚浔阳百无聊赖,就坐在榻上拆阅,才看到第二封,延陵君已经一撩袍角从院外举步走了进来。

“回来了?”褚浔阳抬眸看他一眼。

“嗯!”延陵君随口应了声,目光就落在她手边的信函上扫了眼道:“苏卿水又叫人送信过来了?”

他走过来,挨着褚浔阳坐下,也随便捡起一封信,拆开来扫了眼,最后却是颇为自嘲的笑道:“说到底也是我们疏忽了,谁都没往那方面想,以至于下手晚了,现在——可是留下大麻烦了。”

崇明帝和荣显扬双方都知道杨妃一党和长城部落早有勾结,但是在他们的认知当中,风邑和长城部落之间就只应该是利益牵扯的合作关系,在风邑还有利用价值的时候,长城部落会和他沆瀣一气这不足为奇,可是双方不过盟友罢了,一旦瓦解了风邑在朝中可用的一切力量,长城部落就必定也要放弃他的。

当时也就是坚信会是这样,所以在要下手锄掉风邑的时候,崇明帝和荣显扬谁都没存后顾之忧。

可是——

事情发展下来的局面却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怪不得风邑会那么有恃无恐的进宫掳劫太后,也怪不得他会毫不留恋“南华安王”的这个血统身份,因为早在所有人都全不知情的情况下,他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拿下了长城部落的统治权,成为长城部落族人们人人新人敬仰的王。

这件事,他不仅做的漂亮,更是做的极为隐秘,别说延陵君和褚浔阳没多想,就是这朝中被他抛弃不过的那位真正的盟友——

也被他摆了一道,这会儿恐怕都要彻底疯魔了。

“谁能想得到呢,你的那位十二舅舅居然能屈能伸到这样的地步。”褚浔阳不无遗憾的叹一口气,低头摆弄着自己的手指头片刻,想了想,还是忍不住的扭头看向延陵君道:“我现在还是比较好奇,长城部落现在的王后,也就是当初的那位第六公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就算安王是借助于与她之间联姻的便利才能取得这个捷径登临族长之位,但是按照长城不露的祖制,王位一直也都是传男不传女的。安王之所以能借这位公主殿下上位,那么至少——在那之前,这位六公主在部落中也要有一定的威信,并且足以折服一批有威望的族人支持她吧?”

对长城部落而言,风邑毕竟是异性的男子。

自古以来,每个朝代,部落或者家族的传承,都将血脉一事视为最神圣而不可侵犯的。

长城部落现在的王后,也就是风邑的妻子本身就是个女人,由她上位只怕都要有大批的族人反对,稍有不慎,就要引发内乱的,更何况——

她现在还是将族长之位让给了自己的夫君。

可想而知,当初这件事在长城部落内部必定引发了不小的风波,而这样以来,尤为讽刺的就是——

他们这些局外人被蒙在鼓里也还罢了,一直背后操纵风邑的那人居然也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任由事情发生,风邑做大?

“现在最怄的可不是我们!”延陵君笑了一笑,颇有些幸灾乐祸,把手里的那封信递给了褚浔阳,道:“我想当初十二舅舅一定是先拿下了他朝中派去监视长城部落一举一动的探子,让那些探子传递回来了假消息,掩人耳目,帝京距离麒麟山脉四百余里,说白了就是山高皇帝远,只要掐断了通讯渠道,京城里的人还不是两眼一抹黑吗?”

当然了,前提应该是风邑在过往的十多年里都表现的十分顺从,所以那人根本没想到他会有那样的气魄,暗中操作,自立门户。

“不是说这二十多年长城部落方面一直都躲避在深山之间,休养生息吗?麒麟山脉那里的地形十分复杂,不是久居在那里的人,如果贸然闯进山里去,十有八九是要迷路被困死山中的,这些年朝廷对长城部落虽然十分头疼,但大多数时候都是他们不主动进犯,就绝对不会主动进山挑衅。”延陵君继续说道,脸上表情不咸不淡,并没有什么太明显的个人情绪表露,“最近这两个月,苏卿水的人已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上摸清楚了。长城部落现在的这位王后,闺名叫做海娜会,是老族长海旭铮和第二位夫人所生,据说她小时候的性子酷肖男孩,再加上海旭铮在得到这个女儿的时候已经年近五旬,再加上海娜会的生母正得宠,他在族中便也很得父亲的宠爱,可是好景不长,族长新取的年轻夫人夫福薄,在海娜会只有七岁的时候就病死了。那个时候,族长早就另有新欢,族长夫人的位置一腾出出来,马上就娶了新人上位。年纪大了的长城族长,开始耽于女色,变得昏聩起来,这个时候却发生一件和离奇的事情,当时正受宠的海娜会公主没有继续讨好自己的父亲固宠,反而趁着自己享受尊荣的一点余温,软磨硬泡的请求族长答应让她跟随自己往来商道做生意的舅舅外出散心。那时候族长的一心都扑在新夫人的身上,自然也就没有阻挠。”

“懂的急流勇退,审时度势,所以——这就是安王会选定了她来称就此事的理由?”褚浔阳的心中了然。

这个女子的性格爽朗果敢,出身也无可挑剔,最主要——

是她足够聪明。

如果当时她一直留在部落里,以长城族长老年昏庸的处事作风,想必用不了多久也会慢慢失宠,甚至如果新夫人的心思再恶毒几分,恐怕连命都保不住了。

“那个时候,她以族长爱女的名义远游在外,又跟着经商有道的自己的舅舅为部落里的人持续不断的谋得大量的好处,日积月来下来,名声自是极好的!”延陵君继续说道,揽了褚浔阳躺在榻上,语气中也带了几分赞许之意,“海旭铮最后的那几年,已经无心治理不落,本来按照长城部落的规矩,族长死后,就该由长子继位,但是因为统治者无意间的放纵,部落里的其他两位王子也萌生了夺位的野心,整个部落,突然之间就乱了起来。不过想来是十二舅舅暗中的策动得力,那场混乱爆发的极块,不过短短三天就被完全压了下去。本来是在三个成年王子斗的将要三败俱伤的时候,族长夫人想要趁火打劫,勾结了海旭铮的弟弟海旭晾夺位,最后公主海娜会才挺身而出,以部落正统之名将自己的叔父斩于刀下。当然了,那个时候和她一起博得众人眼球的就是十二舅舅。这个时候,整个部落嫡系的男丁已经自相残杀到一个不剩,部落中人的观念保守,对推女子上位的事根本就不予考虑,后来——整个事件就以十二舅舅入赘部落而取得了妥协。”

因为这整个事件解决的很快,并且又是在山脉深处,长城部落世代居住的地方,根本就没等声势扩大或是传出消息到山外,就已经圆满的结束了。

那个时候,朝廷和荣显扬双方面对长城部落内部的事都没怎么上心,而和他们有盟约的风邑一伙人却应该是有埋伏了眼线的,可是——

风邑为自己安排的后路居然一藏数年而没有曝光,那就只能是延陵君揣测中的那样,是他收买了探子,掐断了往京城密报的那个环节。

“说起来,那已经是差不多八年之前的事情了!”延陵君说着,就感慨着叹了一声。

褚浔阳倒也不奇怪,沉默了片刻,突然想起什么,就又沉吟道:“那个孩子——我记得是是叫海绍维?”

“嗯!”延陵君点头,“已经内定是长城部落下一任的继承人了。”

“他倒也当得!”褚浔阳道:“小小年纪,做起事来就毫不拖泥带水,看来是安王他教导有方啊!”

说是赞许的话,她这说的,却满腹遗憾。

延陵君的手指压着她脑后发丝,无声的笑了笑。

彼时才刚过午,褚浔阳现在容易犯困,不多一会儿就枕着延陵君的胸口睡着了,延陵君怕再惊醒了她,就也没再挪动位置,拥着她一起睡了个午觉。

一觉醒来,正是黄昏时候,褚浔阳坐起来打了个呵欠,两人就着丫头送进来的温水净了手脸,刚收拾爽利了准备移步到花厅用膳,外面就见荣澄昱阴沉着一张脸大步走进了园子里。

延陵君看过去,唇角扬起的笑容瞬间就带了几分冷意,也不主动和他打招呼。

褚浔阳眨眨眼,却是和和气气的笑道:“国公爷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要一起用膳吗?”

荣澄昱明显是有备而来,只不过他是找延陵君的,褚浔阳这样主动站出来,若说换做别家的孙媳妇儿,他直接就给喝斥退下了,可是褚浔阳他却是命令不得的。

“听君玉说你这两天的状况不是太好,需不需要请太医过来看看?”强压下心里的怒气,荣澄昱道。

反正褚浔阳如今就是延陵君推拒外面一切应酬邀请的里的理由。

“似乎也没有那么严重的——”褚浔阳含糊着应付了一下,就是不主动回避。

荣澄昱也实在是没有办法,终于不得已的缓和了语气对延陵君道:“你到书房来一下,我有话要和你说!”

他说完,就转身出门,直接进了旁边连着的书房。

延陵君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站着没动。

褚浔阳的眸子狡黠一闪,就拽了他的袖子出门,“走吧,去听听他怎么说!”

两个人又是并肩进了书房。

荣澄昱本来是等着延陵君一个人过来的,回头一看,一张脸顿时就又黑成了锅底灰。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怎么看着祖父的脸色实在是差得很!”延陵君主动说道,他一点也不想和这个人浪费时间周旋。

荣澄昱又盯着褚浔阳看了两眼,知道对方是有意在场,终于也是无计可施,只能深吸一口气,冷声道:“上午我跟你说的事你还没忘吧?现在什么废话也别和我说了,你现在马上就进宫请命,说你原意代替显扬出征麒麟山脉!”

不是商量,而是怒气冲冲,用了一种鲜明命令的语气。

延陵君唇角勾起的笑容越发深刻了些,那目光却是冷冰冰的,直盯的荣澄昱心里蹭蹭的往外冒火。

这个时候,还不等延陵君说话,褚浔阳却是突然冷笑了一声,扬声反问道:“凭什么?”

“还问什么凭什么?”荣澄昱也没料到先开口的会是她,他本来就准备好了话茬要说给延陵君听的,此时克制不及,就直接脱口道:“太子殿下已经自请挂帅出征了,这个时候,是你在这里闹脾气的时候吗?”

第059章 冲突,责任!

“哦!原来是太子殿下要领兵南下了!”延陵君就像是完全听不懂他的言下之意一样,沉吟一声,然后就笑了,“这样很好啊,太子殿下身为一国储君,本来就该有这样的担当,想必现在陛下也就更加放心的考虑对他逐渐的放权,移交手中权柄了。”

“你——”荣澄昱被他顶的胸口一闷,恨恨的瞪了他一眼,方才一甩袖道:“你别和我打马虎眼,我指的是什么你心里一清二楚。就算太子殿下有这样身先士卒的决心,现在也不是他以身作则的时候。早上那会儿我就把话跟你说的很清楚了,现在事不宜迟,你马上进宫,去和皇上说,说你原意顶下这个差事。”

京城里一连串的事故之后,其他的皇子不是被废就是难当重任,崇明帝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风连晟的身上了,这种情况下,无论是他本人,还是满朝文武,都一定会强烈反对风连晟去前线涉险的。

“如果祖父今天就是为了此事而来,那么早上那会儿我不是也跟您解释的很清楚了吗?这个差事,我不能接!”延陵君想也不想的冷言拒绝。

“你还是冥顽不灵?”荣澄昱怒极,忍不住的上前一步。

“祖父你也看到了,芯宝身怀有孕,身边离不开人,父亲的身体也没大好,需要照顾,这个时候,我怎么都不合适离京远征吧?”延陵君道,却是不温不火。

他扶着褚浔阳一边的手臂,将她安置在椅子上坐下,顿了一下,又补充,“而且祖父您又不是不知道,带兵打仗的事情我又没经验,太子殿下好歹是身份高贵,他去了,就算不用他上阵杀敌,多少也能鼓舞士气,如若唤作是我——我又能做什么?”

“你不用在这里给我兜圈子,你是我荣氏的子孙,你到底有多大的能耐斤两,我一清二楚!”荣澄昱也不会听他的搪塞之词,也是一屁股坐下,面色不善道:“太后刚刚遭遇不测,朝中诸位皇子之间又是祸事连连,陛下大受打击,如今对太子殿下就越发倚重了,前线战场,刀剑无眼,风邑对朝廷更是恨之入骨,陛下的意思——”

“陛下的意思姑且不论,本宫现在倒是想要问问国公爷您是什么意思?”不想他的话音未落,褚浔阳已经不客气的打断。

她的面色不善,又出言不逊。

荣澄昱虽然知道对方对他没多少尊重,但至少被褚浔阳当面摆脸色还是头一次。

他一下子就愣住了,手里刚刚端起茶碗,半天都没有送到嘴边。

最憋屈——

莫过于他一个长辈,面对孙媳妇儿的无礼,居然连质问一句的资格都没有。

褚浔阳的眼神讥诮,冷冷的看着他。

荣澄昱额角青筋直跳。

延陵君也不出面打圆场,反而接下褚浔阳的话茬道:“我也想知道,祖父您今天来和我说这话,到底的什么意思?您既然知道十二舅舅他对朝廷不怀好意,一旦连晟太子奔赴前线,必定会得他的特殊‘关照’,又怎会不明白,相较于他们皇室——十二舅舅心里真正的眼中钉肉中刺其实还是我与父亲的。祖父您就这么忠君体国,唯恐太子殿下会在征程中遭遇不测?怎么就不想,如果要我代替他去了,那么那里等着我的又是什么?是,太子殿下的身份尊贵,不容有所损伤,所以这个风险,我就应该去不遗余力的承担吗?”

这些话,虽然都是事实,但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根本就不会有人来计较这其中得失。

荣澄昱几乎是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满脸不屑的延陵君,一张脸涨的通红,半晌,方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重重的将茶碗往桌上一搁,怒声道:“你这说的是什么混账话,这些话要是传出去,传到皇上——”

“怎么会?”延陵君再次不留余地的打断他的话,“这里就只有我们三个人,我是拿祖父您当自己人,才会如实对您说这些,设身处地的和您分析利弊,难不成您还要把咱们祖孙之间密探的内容上奏给陛下知道吗?”

荣澄昱又被他噎的够呛。

延陵君根本就没拿他当长辈,更不可能是什么自己人,可是现在,他就是堂而皇之的搬出自己人的身份来压他,他也无可奈何。

“这么说来,你是要一意孤行了?”忍了半天,最后,荣澄昱只咬牙说道。

“不是一意孤行,是就事论事!”延陵君强调,“祖父您不是也知道,早在前几天我进宫面圣的时候就已经当面向陛下承情,推拒了这份差事,陛下都能体谅我此时分身乏术的苦衷,祖父您这又是在担心什么?”

其实荣澄昱最气的还是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