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陵君打着荣显扬卧床养伤需要人照料的由头没让褚浔阳露面,他自己则是赔着荣澄昱等人在前面负责招待客人。

其间荣钦一直都显得心事重重,不住的就吩咐身边的小厮去门口看状况。

忙忙碌碌一直折腾到日暮时分,正在大门口张罗的管家突然急匆匆过的进了院子禀报道:“国公爷,二夫人和三小姐回来了。”

宣城公主过世,府上没有当家主母主事招待登门吊唁的女眷,也实在是不方便。

厅中正在和人寒暄的荣显华皱了眉头,往院子里看了眼。

延陵君则是直接走过去,对荣显扬道:“送李氏母女去家庙修心养性,这本来就是祖母的意思,是祖父叫接他么回来的吗?”

“家里要办丧事,就算不需要他梦帮忙,她们还不该回来在灵前尽孝吗?”荣澄昱不悦道,明显是对他这个不加掩饰的质问语气十分的难以受用。

“祖父你才是这里的一家之主,既然是您的决定,那我还能说什么?”延陵君道,说话间,二夫人和荣怀萱两个已经披麻戴孝的从院子外面进来。

他看过去一眼,眼睛里都玩味的讽笑,突然又别有深意的深深看了荣澄昱一眼,“但愿这两个女人不是回来添乱的才好!”

荣澄昱的气不打一处来,才要开口训诫,二夫人已经抹着眼泪走了过来,哀声道:“儿媳不过才离家几天,没想到母亲她居然就这么去了,早知道会是这样,当初——当初儿媳是应该留在她身边多多尽孝的!”

二夫人说着,就满面哀痛的哭了起来。

荣怀萱手里拈一方帕子掩了脸,也是嘤嘤哭泣,只是她刻意的挡住了眼睛,你并不叫人看到她脸上真实的表情。

就是宣城那老妖婆将他们母女发配给赶了出去的,现在如果不是老太婆死了,她们也不可能有机会这就重返了本家。

这母女两个的想法大体一致,都是对宣城公主的死讯恨不能拍手称快的。

延陵君瞧了这两个女人一眼,道:“祖母的灵堂已经设好了,既然是回来了,你们也赶紧的进去哭一哭吧!”

“嗯!”二夫人点头,不是听不出他言辞之间的嘲讽,却是隐忍不发,转身拉了荣怀萱就要往里走。

既然是崇明帝有意包庇,那么对外,就自然要省略掉荣钦手刃宣城公主的事实,只对外宣称她是疾病过世的。

二夫人两人也只觉得这老太婆实在是死的太及时了,这会儿巴巴的正要往灵堂里去,院子外面,突然听到有外院的管事大声道:“太子殿下驾到!”

话音未落,外面一身明黄锦袍的太子风连晟已经面沉如水的大步跨进了院子。

“见过太子殿下!”荣澄昱赶紧带领一众的家小行礼。

“免了吧,镇国公请起!”风连晟虚扶了一把,脸上却是一副不很耐烦的模样。

延陵君敏锐的察觉到他的异样,就往前走了一步道:“太子殿下是上门吊唁的吗?”

这个时候,这个问题还需要问吗?

其他人都一阵的莫名其妙,却是风连晟先看了荣钦一眼,然后又看向了荣澄昱道;“国公爷,本宫那里的事情出了一些意外,我知道,这个时候不应该雪上加霜,不过——还是请几位移步吧!”

他这话说的实在是太过郑重其事,其他人全都不免齐齐愣住。

风连晟却是不由分说,紧跟着就一撩袍角,自来熟的穿堂过厅,直接往后院行去。

其他人不敢怠慢,都赶紧跟着往里走。

以前宣城公主在的时候,风连晟也偶尔会登门拜访,故而对这国公府后院的布局和构造都十分的清楚。

他这一路上轻车熟路的走,一直穿过花园,走到临近后面的方向方才停下来,对李维使了个眼色道:“叫他们抬进来吧!”

“是!”李维领命,带着荣家的下人去开了后门。

其他人全都伸长了脖子看着,却见那大门外面的巷子里早就有人等在那里,两名御林军抬着一扇用白布蒙着的门板走进来,放在了地上。

只从外面轮廓,就知道那布料下面掩盖了什么。

“这是——”想到之前延陵君和他说过的话,荣钦的心里突然没来由的剧烈一抖,脸色也瞬间跟着变了。

“太子殿下,今天我们府上正忙着办丧事,您这突然到访,又是——”二夫人不明所以,心里就只是绝对不舒服。

风连晟却没管她,直接给侍卫使了个眼色,“掀开吧!”

“是!”侍卫上前,将白布掀开。

下面的木板上面摆着的,赫然就是一大一小被火烧的面目全非的焦尸。

“啊——”荣怀萱只看了一眼,就捂住眼睛大声尖叫了起来,“这是什么鬼东西?太子殿下,你为什么要搬这个东西过来?快让他们搬出去!”

而这个时候,荣钦却是早就已经面无血色的踉跄着一步后退。

荣澄昱肯定是不似二夫人母女那样无知的,此刻也是脸色铁青,红着眼睛,哑声道:“太子殿下,这是——”

“国公爷,实在是抱歉了,本宫带人搜索到城东一间十分可疑的废院外面,不想遭到里面人的强烈抵抗,大约是觉得横竖是在劫难逃了,他们便引火自焚。”风连晟道,面容冷肃的又把视线移到了荣钦身上道:“这两句焦尸也是从火场里找到的,虽说是面目全非,但是——你还是辨认一下看看吧!”

荣钦一听他说城东的废院,脑子里就是嗡的一声,几乎马上就要昏厥。

二夫人左右看着其他人的反应,这时候才缓慢的反应过来,倒抽一口凉气,不由的尖声道:“你们说什么焦尸?这是什么意思?”

说着,情绪就一下子激动起来,扑过去揪住荣钦的领口质问道:“周氏呢?纯儿呢?你祖母出事,怎么不叫他们出来?”

不过就是个女人和孩子而已,宣城公主都已经没了,那些人是不是太过丧心病狂了一些?

二夫人哭喊着,荣钦却像是突然被抽空了力气一样,再被她大力的一拉扯,干脆就是泄了气,一下子软在了地上。

风连晟也不好再说什么,二夫人在这里哭天抢地的闹。

“本宫还要赶着回宫复命,先行一步了!”风连晟道,隐隐的叹了口气。

然则荣家的人现在全都无暇他顾。

他本来明明可以转身走掉的,这个时候,却是突然对延陵君道:“荣烈你不代替国公爷送送本宫吗?”

他这便是有话要说了。

“那太子殿下请吧!”延陵君从善如流,果断的一撩袍角,引他前行。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后面那边的巷子,风连晟开口就没有废话,“这事情是谁做的?这应该只是个引子吧?他后面的大动作是什么?别给本宫打马虎眼,你一定知道。”

第073章 浮出水面

“太子殿下在说什么?”延陵君看他一眼,淡然而笑,“这种事,我怎么可能知道?”

“你——”风连晟被他这样的态度噎了一下,但是延陵君这样的脾气,他也着实无可奈何,最后只能勉强压制下情绪,隐忍道:“宣城公主的为人我是知道的,荣钦是什么样的性格我也知道,昨夜宫里的事情,如果不是宣城公主有什么难言之隐,那便只能是荣钦被人利用了,是那个人做的吧?为了逼着父皇因为老二的事情和你们夫妻决裂,现在这正件事失败,宣城公主自然不会有活路,而如果今天本宫找回来的这两具焦尸就是你荣家的人,那么就只能说是那人已经恼羞成怒了。你早就知道他是谁了,就算你和宣城公主还有荣钦他们的关系都不亲厚,可是现在他却已经算是明着欺负到你荣家人身上了,你也还可以这样的无动于衷吗?”

这个问题,风连晟曾经试着问过他一次,只是被他搪塞过去了。

可是他明明就是知道的。

延陵君的脸上始终还是那么一副不温不火的表情,淡淡的看他一眼,“就算他要找茬的是我荣家人,那又和太子殿下有什么关系?横竖没有对你太子殿下造成任何的损失,既然我都不介意,你又何必要瞎操心?”

风连晟虽然早就料到他一定不肯就范,但是再次当面被堵了回去,还是一口气噎在了喉咙里,脸色忽而就变得难看。

这巷子内外虽然都是风连晟带来的侍卫在把守,但是前院那里却有大批的客人络绎不绝的来来回回。

两个人在这里滞留的太久,难免要被人盯上。

眼见着前面的街道上已经开始有人侧目,风连晟也不想引人注目,只能是生咽下一口气,“随便你要怎么样!”

言罢,就冷然的甩袖而去。

延陵君在原地,目送他翻身下马,然后带着一队人马扬长而去,后面的褚浔阳才缓缓从巷子出来,撇撇嘴道:“咱们这位太子殿下的气派是越来越足了!”

延陵君回过神来,回头看她,“你怎么出来了?”

“听青萝她们说后院出事了,我出来看看!”褚浔阳道,一边下意识的摸了摸隆起的肚子。

随着孩子的月份越大,她就觉得这个独自碍事,总会嫌弃的下意识去摸。

延陵君眼底的笑容慢慢的便多了几分柔软,他探手去摸,这时候才言归正传的就着褚浔阳之前的问话道:“现在风连晟已经是接任一国之主的不二人选,这个时候,正是他平步青云,再无障碍的时候了,他会意气风发也是应当!”

以前的风连晟,虽然也是狂傲,但有很多的时候,要用一些莽撞的作为来伪装自己的心机,可是现在——

所有的兄弟都不能再成为他的威胁,他也不再需要伪装隐藏,那种骨子里与生俱来的尊贵傲气再就毫无保留的表现出来。

那是一种独属于天生王者的气势,在蛰伏了这么久之后,这位尊贵的南华太子殿下终于开始逐渐展露属于他自己的冯怀气势。

“一个能隐忍至此的人,本来就不能小觑。”褚浔阳说道,从远处收回目光,冲他挑了下眉毛,“后院那里已经乱成一团了,真的不要管吗?风连晟送过来的真的是——”

褚浔阳说着一顿,见到延陵君还正用一种心不在焉的表情摸着她的肚子,就忍不住的拍开了他的手道:“跟你说话呢,那两具焦尸不能是——”

“不是说了不叫你出来的吗?感激回去吧,前面还有好多的事情要处理呢!”延陵君却明显不想和她深谈,直接打断她的话,牵着她的手转身进了巷子里。

这边风连晟一行从那巷子里出来,待到拐过了街角,李维就打马凑近风连晟身边,试探着开口道:“殿下,其实这种事,你吩咐一声,让属下过来办就是了,何必还要亲自的跑一趟呢?”

就为了周氏母子,风连晟实在是犯不着这么纡尊降贵的亲自走一趟。

风连晟微微牵动唇角露出一个笑容,也不回头看他,只就笑的意味深长的问道:“看出点儿什么来了吗?”

“啊?”李维一愣,一时不明所以。

风连晟见状,就很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

李维的面色很有些惭愧,连忙告罪道:“是属下愚钝,不过关于荣少主洞悉那人身份又故意隐瞒的事情,殿下你不是早就确定了吗?难道今天特意走这一趟,还是为着再次亲自确认的?”

“怎么可能?”风连晟玩味着扯了下唇角,却是突然话锋一转,问道:“你觉得咱们今天带过来的那两具尸体,是周氏母子吗?”

李维愣了一愣,很有些迷茫不解,“当时城东的院子是属下亲自带人去查抄的,也听到了荣家二少夫人的求救声——”

难道这还能有假?

风连晟却是有些神秘的再度摇头,叹了口气。

“殿下,属下愚钝,还请您明白示下!”李维道。

风连晟只是面不改色的策马前行,过了一会儿才道:“那两个人,绝对不是周氏和被劫的那个孩子!”

他说的笃定,李维就越发的不解。

过了一会儿,风连晟才又面目冷肃的继续说道:“如果不是心里有鬼,那些人大可以直接放手一搏,何必要引火自焚,把所有人都烧的面目全非?横竖他们是知道在劫难逃,横竖也不过就是一死罢了!”

李维这才有了一种茅塞顿开的感觉,倒抽一口气道:“殿下您是说,他们放火,其实就是为了掩饰这其实是一出移花接木的障眼法?”

“本来本宫也只是心存疑惑,不过刚刚见过荣烈之后,我反而确定——你找到的那两个人,绝对不是失踪不见的周氏母子。”风连晟道。

在这件事上,他明明是被人戏耍的利害,但他脸上表情却是极为平和的,没有半点被激怒的迹象。

李维却是越发的心惊胆战起来,“可是——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那些人这样大费周章的目的又是什么?宣城公主已经事败,他们还要继续挟持那周氏母子,难道是——”

李维说着,就又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紧张的盯着风连晟道:“他们是还想借此做诱饵,继续在荣家的其他人身上动心思吗?”

没了一个宣城公主,荣家还有荣澄昱,荣钦,最不济也还有二夫人和荣怀萱。

这些人,就算是不把周氏一个媳妇儿看在眼里,但是对荣家二房一根独苗的那个孩子,却是不可能就此放弃的。

风连晟但笑不语。

李维思来想去,却还是觉得不放心,“这样一来,那荣少主和定国公主岂不是还要有麻烦吗?”

“那是自然!”风连晟道,唇角微微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既然荣烈他一定不需要本宫插手,本宫自然不会刻意去管他的闲事,就等着看戏就好。”

因为他这笑容,实在是显得太过心满意足了一些,李维看在眼里,脑中突然灵光一闪,骤然出现了一个念头,惊疑不定的瞪大了眼睛道:“殿下——您——该不会是已经知道隐藏幕后那人的真实身份了吧?”

如果不是这样,风连晟不会露出这样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

一定是那个人的身份已经被他给洞悉了。

风连晟脸上的表情逐渐就演变的愉悦,坦然点头,“是啊!”

两个字,很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表情。

李维听的心弦一颤,下意识的屏住呼吸。

因为事关重大,他不确定风连晟会不会说,但也不敢问,只就满心紧张的盯着风连晟在看。

风连晟却是但笑不语,果然是没准备戳破的,过了一会儿才道:“既然是荣烈想要一力承担,本宫乐得坐山观虎斗,何乐不为?”

这件事,突然之间就演变的极有意思。

既然延陵君一直秘而不发,想要留着那人他自己去亲自应付,这也是再好不过的了。

李维一心还在不住的揣测那人的身份,再就久久的想不起要出一句话。

镇国公府,延陵君和褚浔阳相携回到了院子里,彼时二夫人已经哭的晕死了过去。

“太子走了?”荣澄昱冷着脸问道,一面对匆匆赶来的荣显华道:“还不把她扶回院子里去?”

“是!父亲!”荣显华满面沉痛之色的应了,先让婆子扶着二夫人进去,转而又命人将两具尸体抬下去安置。

因为如果说是他们荣家的少夫人遭人掳劫杀害,势必又要引起无数人的揣测,再加上宣城公主突然暴毙的风波还没过去,所以这件事,荣家只能现在内部完全的压下来不提。

荣显华忙着赶回前面去应付客人,这边荣澄昱叹一口气,也是满面阴沉的转身离开。

延陵君对这里的事情表现的十分淡泊,直接就送了褚浔阳回房,从院子里出来的时候,就迎着眼睛通红,满脸失魂落魄的荣钦。

“大哥——”荣钦开口的声音沙哑又压抑的利害,好像唯恐这一句话出口,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完全崩溃爆发出来。

“嗯!”延陵君点了点头,还是面不改色的往前走,“我正要回前面去呢,你的心情不好,就先回房歇着。”

说完,就错过荣钦身边,继续往前走。

荣钦双目无神,愣愣的看在那里,那样子,看上去,却像是一只游魂一般,一直到两个人错肩而过的时候,他却突然闭上眼,苦笑了一声道:“大哥,你之前猜的没错,从头到尾,那都只是祖母和我之间合谋演的一场戏,其实从一开始,祖母她就知道一定奈何不得你们夫妻,可是她也是走投无路,可是纯儿——纯儿他——”

荣钦说着,就哽咽的有些难以继续,“祖母的愿意,不过就是想要用她自己的一条命替我在陛下跟前换一道保命符,所以才会叫人做出劫持了周氏和纯儿的假象,将他们先行带走藏起来,可是——可是——”

可是那个人恼羞成怒,居然一看到宣城公主事败,就抢先一步杀了女人和孩子泄愤。

这样一来,宣城公主苦心孤诣做了这多的事情,到底也是白忙一场。

荣钦的眼睛里有熊熊火光燃烧而起,带着浓烈的愤恨情绪。

“大哥——”他抢着上前一步,抓住了延陵君的胳膊,急切说道:“我知道我在你的面前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不管之前祖母他和你还有大伯父之间有什么旧怨,现在她人都已经死了,该付出的代价也都付出了,你就是有多少的怨恨也该消了。”

“是啊,人死是万事休,就算我还觉得不解恨,也只能是这样了!”延陵君道,垂眸看一眼他抓在自己手臂上的那只手,眼中略微流露出一丝细微不耐烦的情绪,“如果你过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那么我已经知道了!”

他说完,就要继续举步前行。

荣钦被他甩开一边,脚下步子踉跄着退了些许,他突然有些狼狈的抬头,冲着延陵君的背影大声道:“大哥你难道不想知道会将祖母逼迫到无路可走的真正原因所在吗?我告诉你——”

“不需要你来告诉我!”延陵君止步却未回头,只冷然的一抬手打断他的话,“事情的前因后果我全都一清二楚,你也不用想着借我的手去替你的妻儿报仇,该做什么样的事,该走怎么样的路,我用不着你来教我!”

——

二房主院,荣怀萱从外面端着一碗汤药进来,走到门口的时候顿了顿,慢慢的平复了一下心情,不叫自己的脸上露出任何的破绽的推门走了进去。

第074章 居心不良,葬礼生变

屋子里,二夫人木楞楞的仰躺在床上,双目无神的盯着帐子顶。

荣怀萱轻手轻脚的推门进去,走到她的床边坐下,她也一动不动。

“母亲?药我给你端来了,起来喝了吧?”荣怀萱说道。

二夫人一动也不动,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荣怀萱无奈,只能先把药碗放在旁边的小几上,弯身过去扶她坐起来,二夫人却如是一个提线木偶一样的任由她摆弄。

“母亲,喝药了,大夫说你是悲伤过度——”荣怀萱轻声说道,端过药碗就要喂她。

“我不喝!”二夫人却是突然怒吼一声,大力将她的手推开一边。

药碗被掀翻,深褐色的药汁泼了荣怀萱一身。

荣怀萱一下子就跳了起来,一边抖着衣服一边满眼圈跑泪道:“母亲,我知道你的心里不好受,你是这样,我又何尝不是?可是不管怎样,你也首先要保重了自己的身子…”

“横竖我也已经活到这把年岁了,要管这身子做什么?看着你们一个个的被打压被欺负,我却护不住你们?你说——我还要这身子做什么?”二夫人激动说道,到了后面就成了歇斯底里的尖叫。

她使劲的揪着自己的头发,发了狂一样的恨声道:“都是那个死老太婆,要不是她在外面得罪了人,又怎么会惹祸上身?现在没了纯儿——纯儿——”

二夫人说着,就终于忍不住呜呜的哭了起来。

“母亲!”荣怀萱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唤了她一声,重新坐到床沿上,握了她的手道:“您怎么到了这个时候还这样的糊涂?”

二夫人茫然的抬头看向她。

“他们说是祖母被人胁迫,未能达成目的而受了别人的报复,他们这样说你就这样信吗?”荣怀萱道,回头往紧闭的大门口看了眼,没见到有人靠近,就又握着二夫人的手继续说道:“这件事,你想想就知道了,这世上最恨祖母又最见不得我们好的是什么人?这不是一目了然的吗?”

二夫人怔了怔,过了一会儿才有些难以置信道:“你是说——荣烈?”

“除了他还能有谁?”荣怀萱道,眼睛里也露出阴冷又憎恨的情绪,“祖母的身份在那里摆着,就连皇上都要礼让她三分,若说是这世上还有一个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怎么可能会找到除他以外的人?”

“这怎么可能?那可是在皇上面前,皇上岂是那么好糊弄的?如果知道是荣烈动的手脚,他怎么可能就那么由着他的?”二夫人道。

虽然延陵君和褚浔阳如今的后台强硬,崇明帝对他们也诸多忌讳,但是在二夫人等人的印象里,崇明帝却是一国之主,最为凛然而不可侵犯的一个人。

就算延陵君和褚浔阳有面子,可是他们要公然动了宣称公主,那就绝对是触动了崇明帝的底线。

怎么看,他都不可能完全的置之不理。

“有褚浔阳在,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荣怀萱道,却是不以为然,“她的身后可是有西越国主替她撑腰的,要做什么事没有可能?我们荣家这些年早就没了实权,皇上又怎么会看在眼里?就算明知道是荣烈做了些什么,皇上又怎么可能会为了我们这些人去动他,进而和西越冲突?”

镇国公府虽然是享一等爵的尊荣,但是因为没有实权在手,其实在朝中是完全没有地位的。

在延陵君和宣城公主面前——

二夫人虽然知道宣城公主的一些事,知道崇明帝和她之间很有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在,但是和西越一国相比——

宣城公主就实在是不够分量了。

“母亲,你还在犹豫什么?”荣怀萱见她还不肯表态,就不由的急了,用力的拽住了她的胳膊道:“荣烈他既然都已经对祖母下手了,他还有什么顾虑?二嫂和纯儿他都下得去手,下面的就是我们了!”

“可是——可是这是为什么?”二夫人还有些浑浑噩噩的,难以相信,“不是说老太婆是被人胁迫了吗?还去揭穿了二殿下和褚浔阳之间的丑事,如果是荣烈,他又怎么会这样做?”

说延陵君对他们这些人有恨,会不择手段都不在话下,但如果说是他会主动逼迫宣城公主去揭发褚浔阳和风启之间有私——

这怎么可能?

且不说延陵君将褚浔阳看的那种重,就算只是普通夫妻,也绝对没有人会原意主动往自己的头上扣一顶绿帽子。

“那你也要看荣烈他是什么样的人!”荣怀萱道,一边满是不屑的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就是因为他把褚浔阳看的太重,所以就更容不得任何其他的男人在她身边出没,偏偏那人是二殿下,是堂堂皇子,他自己不能擅自动手解决,于是就故意找借口将此事捅到了皇上的跟前去,届时皇上一定会觉得是二殿下行为不检,丢了皇家的脸面,恼羞成怒之下,他借刀杀人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为了掐掉褚浔阳身边的烂桃花,这的确是延陵君会做的事。

他才不会管对方是不是皇子,说他要借崇明帝的手来铲除情敌,这也是再合理不过的了。

二夫人似是被她说动了,迟疑了一下道:“但这样的话,前提就是二殿下和那褚浔阳之间真的有私——”

风启她是见过的,看上去冷冰冰又那么高傲的一个人,就算无可否认褚浔阳是个美人儿,但那也毕竟是个有夫之妇,怎么看风启都不可能看上她的。

更何况褚浔阳和延陵君之间也没有过任何不合的迹象。

荣怀萱听了这话,眼睛里突然就隐晦的闪过一抹寒芒,她有些不耐烦的起身走到一旁,冷冷道:“母亲,你怎么还是这样糊涂?这么久了,太子本身就对荣烈他们夫妻礼让有加,现在二殿下又得皇上的宠爱,这不是明摆着的吗?荣烈分明就是站在太子一党的,他要陷害打压二殿下,这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吗?再有宫里的事情我也打听过了,就算是祖母和宁平公主陷害,但那褚浔阳在宫宴上和二殿下几次偶遇接触也是事实,我看她这也分明就是有意为之,在配合荣烈做这个局。他们夫妻分明就是没安好心,串通一气,想要将让陛下厌弃二殿下的。”

不得不说,荣怀萱的想象力还是相当丰富的。

二夫人被她说的完全愣住了,慢慢露出深思的表情。

荣怀萱见她还是不愠不火,就忍不住的又一下子转身回来,坐回床沿上,抓着她的手道:“母亲,现在祖母没有了,祖父又是个糊涂不经事的,根本就拿捏不住荣烈了,他既然是傍上了太子的大腿,以后就只会是更加的有恃无恐,且不说没了纯儿,这些年我二哥在府中好不容易稳固下来的根基就这么一下子全毁,恐怕再由着这样发展下去,我们整二房在这府中都要全无立足之地了。”

延陵君不是个善茬,这个二夫人从一开始就知道。

“可是管家明明说过,荣烈他曾经和国公爷保证,他对这国公府的爵位没兴趣,是不会插手的!”二夫人犹豫道。

这才是她一直以来压着性子,一直没有急着和延陵君两人使手段的原因。

“就算是他说过的话,母亲你会信吗?”荣怀萱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目光冷厉,“好好的一座国公府放在这里,他凭什么不要?而且荣烈他本身就是个有野心的人,他现在就算再风光,那也不过就是得褚浔阳身份的庇佑,除非他想一辈子都这样,否则怎么可能对这座国公府没有觊觎之心?母亲你是真的太天真了,居然会相信他的鬼话!”

到底也是堂堂一等公侯世家的镇国公府,其实本来二夫人就不全信延陵君,对他一直持有戒心,再听了荣怀萱的这些话,突然就开始觉得没底。

“你还是觉得周氏和纯儿的事,是和他有关?”二夫人确认道。

“母亲!”荣怀萱见她还是如此的不干不脆,就不由提高了音调,不悦道:“现在是我觉得的问题吗?现在的情况是我二嫂和纯儿没了,而褚浔阳的那个肚子已经有五个月了,再等一段时间,等到瓜熟蒂落,如果叫她诞下男丁,那就什么都来不及了。荣烈他本身就是我们荣家的长房长孙,这个爵位迟早落在他的身上都是顺理成章的,本来有纯儿在,我们还能博得祖父的一些支持,可是现在——失去了所有的依凭,二哥又因为祖母的事情坏了名声,母亲,我们再要继续这样下去,绝对是要被他一网打尽的。”

阖府上下,根本就完全没有人能压得住延陵君,这一点是不争的事实。

二夫人是听到这里才彻底的慌了。

她不由的坐直了身子,目光凌乱的四下里扫视一圈,然后便慌不择路的一把握住荣怀萱的手道:“萱儿,那你说现在我们要怎么办?没了老太婆在上面压着,我们还能怎么办?”

“先下手为强!”荣怀萱等的就是她的这句话,马是正色说道。

二夫人猛地倒抽一口凉气,“你是说——”

她也不傻,自然知道荣怀萱所为先下手为强的对象是谁。

荣怀萱的唇角弯起一抹恶毒的冷笑,一个字一个字清晰又缓慢的说道:“荣烈他就是再嚣张,也是有弱点的,现在褚浔阳身怀有孕,正是他顾虑最深的时候…”

直接对延陵君下手,他们找不到突破口,而如果取道褚浔阳的话,那就要好办的多了。

二夫人是没想到听她居然会如此大胆,忍不住心里扑通扑通的乱跳,“可是——”

“还可是什么啊母亲?”荣怀萱忍无可忍的立刻翻脸,“现在虽然祖父开恩将我们暂时接回来了,他可是说了,让我们老实本分的呆着,等到祖母的葬礼之后还是要将我们送回家庙去的,难道你还真要等着在被人扫地出门,送回那个鬼地方去吗?我可不要再回去了。”

二夫人是已经到了这把年纪,什么都无所谓了,可是她还年轻,一定要为自己的后半辈子打算。

二夫人本身的确是存了息事宁人的心思,可是想着荣显扬和延陵君父子那股子桀骜不驯的狠劲儿,也着实是忧心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