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邑说着,刻意的顿了一下,但明显是早有准备,言辞之间并无半分犹豫,“那人现在抱着的就是玉石俱焚的心了,你母亲落在他的手里,处境凶险无比,只要你肯帮忙,我可以答应你,可以暂时和你们之间不计前嫌,联手救下你母亲,作为额外给你的抵偿。”

能得风邑的这般许诺,对延陵君父子而言,的确是大有益处的。

延陵君玩味着抿抿唇,并不表态,片刻之后,只把目光移到了荣显扬那里。

风邑居然完全顾不得双方之间已经不死不休的立场又找到他的跟前来,你就说明,在这件事上,他的确是走投无路的,而他延陵君——

从来就不是个君子,会忌讳什么趁火打劫的事情。

风邑那里似乎是真的很急,目光随他移过去,见他一直都不肯松口,终于也是无计可施,只能先挥了挥手。

荣显扬身边站着的汉子撤了刀。

荣显扬的一张脸上还是表情不动如山的坐在那里。

延陵君这才开口问道:“父亲,这件事,你以为呢?”

“你会想要出手,不过就是因为自己问心有愧,想要借此弥补,犯不着再拿到我的跟前来讨价还价的做交易!”荣显扬冷冷说道。

他和风邑虽然势不两立,但是无可否认,在风清茉的问题上,风邑是不能够完全的袖手旁观的。

这个时候,有求于人,风邑也是完全的无可奈何,就这么被荣显扬父子一再的逼迫,他本来就不多的耐性几乎已经瞬间消耗干净。

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指捏紧又松开,风邑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抹冰冷的笑容,狠心一咬牙道:“好!你们父子所要的,不过就是我提条命,这又有何难?只要君玉你肯替我救人,那么今天我就将这条命送给你做补偿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风邑说着,就已经上前一步,足见一挑,勾起落在地上的一柄长剑。

“王!”眼见着他将长剑横在颈边,他的侍卫顿时都的慌乱不堪,匆忙的就要冲上前去抢夺。

就在这时,院子外面却突然又传来一片匆忙的脚步声。

“王!”一个女子焦灼的声音响起,说话间已经闪身扑了进来,二话不说,一把牢牢地握住了风邑的手腕。

那女人穿一身很普通的布衣裙,虽然是寻常人家妇人的打扮,但是过于饱满的额头和高挺的鼻梁却是太具特色,一眼就能叫人辨认出她是来自异族。

她的人冲进来,延陵君父子却是谁也没有阻拦,同时对这女人的身份也瞬间了然——

想来她便是长城部落的那位公主,风邑的妻子海娜会了。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风邑对她的出现很有几分意外,脱口问道。

说话间,后面褚浔阳也举步走了进来。

在时间上她赶的刚刚好,几乎是梁五等人才被叫走,她就带人赶了过去,堵在了进谷的必经之路上,海娜会要进谷来,势必要过她的那一关,既然这女人能顺利出现在这里,延陵君不用想也知道——

肯定是褚浔阳放了水。

“你只说是要救维儿,他的命,却不该是拿你的命来换的!”海娜会当机立断,趁机一把夺了风邑手中长剑,砰地一声扔在了地上。

她的汉语说的还算流利,但因为不是母语,音调听起来还是多少带着几分古怪。

风邑的面色铁青,神情之间还是难掩的急色。

延陵君冲褚浔阳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褚浔阳的唇角噙一抹笑,款步走进门来,就着往门框上一靠,就上手环胸不徐不缓的说道:“安王殿下,虽然我和君玉都不会平白收下你的一条命,但是说真的——您家里的那位世子可不是个善茬儿,现在如果真就叫您以这种方式四在这里,将来冤冤相报,这笔账他还是要记在我们夫妻头上的,难道君玉救他,就是为了帮他调养好身子,再回过头来找我们的晦气的吗?不得不说,这笔买卖——”

褚浔阳说着,就十分遗憾的摇了摇头,“这对我们而言,可并不划算!”

“你——”风邑要救海绍维的意愿似乎是分外迫切,只就恼怒异常的瞪她一眼,随后冷嗤一声道:“你不是一直以来都在不断谋算着要如何要本王的命吗?现在本王自己送上门来了,你若要拒之门外,这样的机会,以后怕是就再也遇不到了。”

“那也不一定,横竖本宫也有的是时间!”褚浔阳是一直都惦记着找他寻仇的,这个时候却反而不急了,倚靠在那门框上,只扬眉看向了海娜会道:“海娜会公主,是你说会有更好的筹码来和本宫讲条件的,现在——可以拿出来叫我们看看,你所谓的筹码到底够不够分量来换安王殿下的性命了吧?”

风邑的心中闪过一丝疑惑,皱眉看了眼跟前的妻子。

海娜会只暗暗咬了下牙,便是脊背一挺,看向了褚浔阳和延陵君二人道:“我的筹码,暂时还没有办法拿给你们看,不过横竖现在我们夫妻两个都尽在你掌握之中,你又急什么?我也早就听说西越的定国公主行事别具一格,那么现在——你敢不敢跟我赌一把?”

“哦?赌什么?”褚浔阳笑问,不愠不火。

“便就当是我夫君的性命暂且记在账上,现在我的筹码没有办法拿出来,回头等时机到了,咱们再来计较,如若我的筹码达不到你们要求的分量,我夫君再将项上人头奉上也不迟吧?”海娜会道。

不得不说,她现在的这个态度,很有点破罐破摔的架势,反倒是没有太过迫切的想要要求保住风邑的性命的。

褚浔阳倒是十分欣赏她这种干脆利落的处事作风,想了一想,却没松口,只道:“可是我又凭什么相信你?万一你这是虚晃一招,将来等你反了悔,又退回麒麟山脉藏起来了,那我岂不是得不偿失?想要要账都寻不见人了吧?”

海娜会也知道自己夫妻现下正处于弱势,目光微闪,想了一想,然后就一咬牙,重新对上褚浔阳的视线道:“我把维儿交给你们带走!”

话音未落,风邑已经满面怒容的低吼了一声,“海娜会——”

海娜会却没管他,反而目光坚定的看着褚浔阳,继续道:“我把维儿交给你们,届时我会拿合适的筹码来换他,否则就算荣烈治好了他,他的生死也一样拿捏在你们手里,你们也随时都可以反悔。”

现在海绍维那边的具体情况不明,到底救不救的回来还两说,但只冲海娜会眼前这种信誓旦旦的架势,她的所谓筹码,就很有叫人一探究竟的吸引力。

褚浔阳抿了抿唇角,没有说话。

延陵君就又看了荣显扬一眼,见他也没有明言反对,这才说道:“那个孩子呢?人在哪里?至少我得要先看他一眼,才知道咱们之间的这场交易还有没有谈下去的必要。”

换而言之,如果那海绍维已经是注定没救了,他们也就不必这么浪费时间,在这里讨价还价了。

反正这一场交易可有可无,延陵君倒是无所谓,只道:“而且眼下我京中还有急事要办,如果需要我陪你们亲自走一趟长城部落,恐怕在行程上也会有困难——”

“那倒不必!”海娜会突然开口打断他的话,郑重其事的走上前来一步道:“他人就在这附近,我现在就可以带你过去!”

从风邑两口子的心急程度上来看,那海绍维的情况绝对不容乐观,不管他是病了还是伤了,对于这样一个重症病人,却要带着他千里跋涉走这么远的路?

风邑这两口子岂不是本末倒置,拿着那孩子的性命在折腾吗?

延陵君眼中困惑风邑看在眼里,却不想解释,只道:“现在就走吗?”

延陵君才要说话,褚浔阳已经率先站直了身子道:“我跟你一起过去看看!”

她转而又朝荣显扬看过去,“父亲——”

“我要马上回京!”荣显扬道,态度强硬,而不给人任何周旋的余地。

褚浔阳想着他现在的身体,不由的皱了眉头,延陵君却明显是那会儿和他单独谈话的时候就已经知晓了他的决定,所以并未反对,只对梁五等人道:“你们跟着吧,照顾好父亲,其他的都是其次,但是务必要以他的安全为要。”

“是!大公子!”梁五拱手应了。

荣显扬此刻归心似箭,当即也就没了后话,直接就冲出了门去。

待到目送他出谷而去,延陵君方才收回了目光道:“我的时间有限,要走就抓紧吧!”

海娜会和风邑之间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风邑便就当心一撩袍角,大步跨出门去。

海娜会安置海绍维的地方离着烈焰谷居然不是很远,就在大约五六里之外的一处废弃的农庄里。

“公主!”照顾他的是一直跟在海娜会身边的心腹婢女,正在等的心急如焚的时候,见到一行人过来,就赶紧迎了出来。

“绍维怎么样了?”风邑问道,脚下步子不停,说话间已经大步进了室内,海绍维的床前。

彼时那孩子正双目紧闭的躺在那里,本来十分出色的五官却显得苍白,再不似是上一回见到他时候那般神采奕奕的模样。

“世子还都一直在昏睡,没有苏醒的迹象,奴婢瞅着他的高热也发的越发严重了,情况很不好!”那婢女回道,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儿。

海娜会的脸色一白,再也难以维持自身的镇定,眼神都有些慌了。

风邑走过去,伸手去试了那孩子额头的温度,眉心就直接拧成了疙瘩,匆忙回头来看延陵君。

延陵君举步晃过去,弯身去拿了他的手腕把脉,只略微一探,也就先忍不住的眼皮一跳。

“是内伤?”他问,扭头去看风邑。

虽然这个孩子的行事一向老练,但毕竟也只有七岁多而已,到底是什么样的状况,居然会叫他受了致命的内伤?

褚浔阳也是大为意外,举步走过去问道:“怎么很严重吗?”

“嗯!”延陵君也不由的重视起来几分,捏着海绍维的手腕又仔细的把了脉,便直接掀开他身上被子,扯开衣物的前襟,却赫然发现那孩子健壮的胸膛之上显而易见一个青紫色的巨大掌印。

“这掌中有毒?”褚浔阳咝咝的抽了口气,心里越发的困惑,到底是什么人,会这样不遗余力的对一个孩子出手。

延陵君也顾不得和她讨论,先仔细的查看了一下那毒掌印的情况道:“他身上的毒已经大半化解了,剩下的一点并无妨碍,现在最棘手的是这一掌造成的内伤,有内出血的症状,如果不能尽快修复,就算后面逐渐慢慢治愈,也是要留下一辈子的病根的。”

风邑的目光一深,满眼的忧虑之色道:“你有把握吗?”

海娜会也强打精神,一步一步的走过来。

“还成!”延陵君撇撇嘴,脸上表情却不见多少庄重,“不过疗养内伤,并不是几日之内就可速成的,我需要一些时间!”

风邑立刻就意识到了什么,不悦道:“你要带他回京城?”

京城之内到底会发生什么事,他们这些人都心知肚明,荣显扬赶回去了,延陵君又怎么可能直接就袖手旁观?

“谁都知道他是十二舅舅你的儿子,眼下多事之秋又是敏感时期,我要带着他回去,岂不是自己往枪口上撞吗?”延陵君道。

风邑沉默了一阵。

他是知道延陵君不好糊弄的,就算这就只是一场交易,可如果不先凡事给他说个明白,他也未必就肯帮忙。

心中飞快的权衡了一下,风邑终究是一咬牙道:“就在几天前,绍维刚好是和他们的人对上了。”

这句话,他说的略带艰难,一半带着难堪,一半又有气恼。

褚浔阳微微诧异——

海绍维人明明应该是远在长城部落的,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还刚好是发生了这样的意外?

不言而喻,这孩子肯定也是有备而来,是——

冲着风清茉的?

只不过后面的细节她也没当场追问。

那边延陵君从随身携带的救命药丸里面倒出一枚,掰开海绍维的嘴巴塞了进去。

他也不仔细解释海绍维的伤势情况,只忽而整肃了神情,正色看向了风邑夫妻道:“现在我们来合作,演一场戏吧!”

大结局

短短几天的时间之内,南华的帝都之中猝不及防的一场风云突变,本来地位稳固如日中天的太子风连晟突然遭受到了极大的威胁,崇明帝突发重症,卧床不起,后宫中位份最高的良妃一改往日里的作风,积极的站出来主持公务,同时本来被崇明帝厌弃并且勒令在家思过的四皇子风乾也跟着突然复起,打着稳固超纲的旗号,强硬的开始再次活跃了起来。

风连晟本来意图压制,不想却受到以镇国公荣澄昱为首的一众老臣联手阻挠。

荣澄昱虽然手里早就不再掌握实权了,但是因为资格够老,再加上这些年有意的积累下来,手上就很是掌握了一部分的可观的人脉,相对而言——

风连晟这个皇朝太子虽然更为名正言顺了一些,但他真正开始掌权并且着手在私底下培植自己的势力却也只是在最近一年之内的事情,根基难免浅薄。

双方对峙之下,一时间竟然是谁也奈何不得谁的。

崇明帝那边卧床不起,已经数日不曾早朝,这天依旧是在前朝的偏殿议事,风乾却是当场发难,针对一直悬而未决的南方军营的主帅人选公然对风连晟施压。

“老三,现在的情况是军中长久的无人主事,在和长城逆贼的对决中,我们本身就不占优势,这样生死攸关的紧要关头,你身为一国太子,却要这样的放任无所作为?军中无帅,这可是要人命的事情,群龙无首,稍微一个不慎,驻扎在南方亲临山脉附近的二十万守军就有可能一夕覆灭。”风乾冷冷说道,语气咄咄逼人,“现在纵观满朝山下,骁骑营副都统刘将军,不管是论资历还是作战经验,都是最上乘的人选,差他南下,根本就是势在必行的,可是你却在这里推三阻四的不肯答应?这到底是作何道理?”

“老四,你这是在质问本宫吗?”风连晟坐在案后,毫不掩饰的连连冷笑,横竖风乾这些人是居心不良,他也懒得再费事去玩什么以德服人的那一套,直接就端了身份出来压人,“父皇病中,本宫是忧心他的身体才勉强解了你的禁足令,准你出入宫廷侍疾的,你可不要得寸进尺!现在本宫是南华一国的储君,朝中一切事务由本宫全权处理,这也是父皇御准的。你说刘秉义合适,本宫恰恰以为他久居京城,缺乏实战经验,不堪担此重任,现在你却要在本宫的面前大呼小叫的跳脱?难不成你还想越过本宫这个太子,凡事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吗?”

皇帝重病,太子代为理政,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何况在这之间,崇明帝本身扶持风连晟的意图就已经十分明显了。

风乾被他噎的不轻。

旁边站着的刘秉义更是满面通红,赶紧硬着头皮上前一步,拱手道:“太子殿下息怒,是四殿下太过抬举微臣了,太子殿下所言极是,南方麒麟山脉的战事非同小可,微臣又久居京城,如果是要臣突然领兵南下,微臣也着实不敢担此重任,还是请两位殿下令觅贤能吧!”

风连晟这样强权压人的态度,只会让他越来越多的得罪人,风乾暗中看了荣澄昱一眼,隐晦的露出一点冷笑。

荣澄昱还是和往常无异,腰板笔直的站在那里,他不当面掺合朝中诸事,凡事都冷眼旁观,跟一个隐形人没什么两样。

定了定神,风乾就又面上表情讪讪的重新开口道:“老三既然你要这么说,那我也没办法,你要搬出当朝储君的身份来压人,那就一切随你好了,只是麒麟山脉的战事紧急,回头真要出了什么岔子,你可要做好了向父皇交代的准备。”

风连晟不屑的冷嗤一声,不置可否。

这才短短不过几天的功夫,虽然风乾是有前科的,但是因为良妃掌控后宫,满朝文武见风使舵,给他造成了极大的压力,再加上突然从幕后跳到人前的镇国公荣澄昱——

风连晟的心中懊恼,目光匆匆自众人身上扫过一圈之后就直接起身,甩袖而去,“本宫要去后宫探父皇的病,你们没事也都散了吧!”

“恭送太子殿下!”

众人连忙躬身行礼,待到他人走后方才直起了腰板。

风乾的嘴巴动了动,想要转身和荣澄昱说些什么,不想荣澄昱还是那么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直接就一声不响的出了殿门。

风乾的话全部堵在了喉咙里,想了想,也跟着快走了出去。

后面又有一心只想着明哲保身的官员陆陆续续的出来,右丞相程中恒却一直留到了最后,眯着眼睛看门口。

“右相大人,这事儿你看可要怎么办才好啊?”后面一位御史台的曲方曲大人唉声叹气的凑上前来,“南方军中主帅的事情由四殿下来提虽然的确是不合适,但有一句话四殿下还是说对了,那军中主帅一直悬而未决,这迟早是要出事的啊!”

“是啊,右相!”马上就又有人凑上来,深有同感的附和,“陛下这突然一病,咱们这就都先失了主心骨儿,太子殿下又是那么个火爆脾气,半分不由人,再这么闹下去,只怕迟早要出事的。”

“丞相大人,现在朝中也就是您的资历最老,也只有您在太子殿下跟前能说上话,您——是不是还是劝一劝?”

“唉——也不知道陛下的病情什么时候才能好转!”

一众人七嘴八舌,唉声叹气的感慨。

他们当中有很多人其实都是没站队的,但是作为一名养尊处优的京官,安稳惯了,谁都不愿意看到动荡。

程中恒听着他们发了好一通的牢骚,最后却也没表态,只就重重的叹了口气道:“再看看吧!”

说完就也举步往殿外走去。

“这——这是什么意思?”一直待到他的人出了大殿,曲大人才如梦初醒的使劲摇了摇头,和同僚们对望一眼,“右相这不会是要撒手不管了吧?”

程中恒这人在朝中的口碑还算不错,眼下正是需要他站出来主持大局的时候。

荣澄昱那边虽然行事依旧低调,但是他的人既然已经由幕后跳到了台前——

满朝文武又都不是瞎子,自然能够看出来风乾私底下和他交往过密的迹象,只是大家都隐隐的察觉了局势有变,就秘而不宣罢了。只是虽然如此,但是每个人的心里也都不愿意看到荣澄昱突然发迹,直上云霄的,本来以为地位最先要受到威胁的程中恒会第一个站出来支持局面,没想到程中恒居然大有一番要做甩手掌柜的架势。

这边程中恒模棱两可的态度更是叫众人的心里不安生,私底下又嘀咕了一阵也就各自散了。

——

风连晟说是要去探崇明帝的病,但是出门之后却直接没有往后宫去,而去拐了个弯,先去了他平时在宫里处理政务所占用的那间宫殿。

进门以后,他脸上原本怒气冲冲的表情就突然奇迹般的平复了下来。

李维反手关了殿门,疾走上前。

风连晟随手松了下领口,问道:“荣显扬和荣烈那边都还没有消息吗?”

提起这茬儿,李维就是一脸的难堪,有些小心翼翼的说道:“属下暗中是又派人跟过去了,看是半路就给跟丢了——”

李维的话音未落,风连晟就早知如此的冷笑了一声道:“又是老二做的?”

几个字吐出来,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对自己这个胳膊肘向外拐的二哥当真的恨的牙根痒痒,却又完全的无可奈何。

李维尴尬的不知道如何作答。

风连晟却也不介意,只就持续冷笑了一声道:“几次三番的,为了那个丫头,他倒还真是不嫌烦。”

只是这样一来,他这里却是完全失去了褚浔阳那一行人的消息了。

“只冲着二殿下屡次做下的这些事情来看,他所有的目也都不过就是为了袒护定国公主,他对殿下,确乎是真的没有恶意的!”李维试着开解道。

“你也不用捡这些个好听的话来搪塞本宫,他是什么心思,本宫一清二楚,要不是因为这样,你以为本宫和他之间还能一直的这样相安无事吗?”风连晟道,绕到案后,一屁股坐下,直接仰靠在椅背上,“从眼前的这个局面来看,好像本宫反而应该感谢褚浔阳的存在,要不是她牵制住了老二的那份心思,否则——”

真以风启的心机和手段,他要真把这些都用在了大位之争上,还真的是个大麻烦。

李维也知道他正为了这些人心烦,干脆就不再提及,直接岔开了话题道:“不过殿下,属下是怎么也不曾想到躲在暗处蛰伏这么多年意图不轨的人会是镇国公,现在他不仅从幕后走了出来,还公然扶持四殿下,这样的有恃无恐,绝对是来者不善啊!”

风乾自毁长城,早就没了什么好名声了,可荣澄昱居然迎难而上,还是和他搅和在了一起。

“他这是狗急跳墙了!”风连晟冷笑。

任凭谁也不会想到,已经淡出朝堂核心位置多年的荣澄昱竟然会存了这样的野心。

“想来自十二皇叔离京之后,这段时间,他一定是惶惶不可终日,唯恐有朝一日事情败露,会被父皇追究查办,这种情况下,他就必须要先发制人,掌握主动。说他要扶持老四上位,本宫倒是觉得也不尽然就是这样,他那不过就是个障眼法,抢着想要将皇位占据,这样一来,就没有人能够再去和他翻旧账了。”风连晟靠在椅背上,冷静的分析,“他需要的就只是一个能为他提供保护屏障的傀儡,显然这个位置就不适合本宫来坐了,而老五不学无术,名声不好,虽然在我们兄弟几人之中,他最好控制,但是一旦辅佐了文不成武不就的老五上位,那他意图操纵新君保持朝政的意图就太明显的,相形之下,反而是老四颇有些可取之处的,再加上良妃在宫里还占有一席之地,在行事上也能给他提供不少的便利,这么一看,他会选择老四,那就完全的天经地义的了。”

“殿下——”李维沉吟一声,观察着风连晟的脸色,终极还是忍不住的道出心中疑惑,“皇上怎么就会突然之间重病不起了?您看——这会不会是良妃——”

“如果是她,反而好办了!”风连晟截断他的话,唇角牵起一抹嘲讽的冷笑来,自己说着又兀自摇头,“弑君的罪名,谁都担待不起,要在宫里做这样的事,谁都没有足够的把握可以保证一定会天衣无缝,良妃又不蠢,之前就算她和老四双双受制,但至少性命是保得住的,再怎么样,她也不会铤而走险去做这样的事。”

“可是皇上身边,其他人想要做手脚也不可能的…”李维道。

风连晟抬手揉了揉眉心,“太医不是也说过了吗?是因为荣烈走的急,父皇身上余毒未清,再次发作了。兜来转去,大概真是本宫的运气不好,给了他们这样的可乘之机。”

他的神情倦怠,十分心烦的模样。

李维的心里其实还是有话要说的——

那么巧,延陵君和荣显扬父子相继离京之后,马上就发生了崇明帝二度毒发的事情?除非是真和风连晟所说的那样,是他的运气太差了,否则——

怎么就会有这样的巧合了?

风连晟既然没有多说,就说明他不想就此事深究。

李维想了一想,就正色道:“荣显扬父子的行踪不明,殿下本来还指望继续用他们父子来牵制镇国公的,现在看来似乎是有困难了,现在朝臣们心念不定,就连右相的态度也都变得十分模糊,该不会连他也倒戈了吧?眼下的局面,对殿下您可是极为不利的!”

“程中恒?”风连晟的手指敲击着桌面,意味不明的冷嗤了一声,“那也是只老狐狸,你说他要倒戈去和荣澄昱狼狈为奸倒是不必担心,就算不为别的,当初程南恩可是死在荣显扬父子手上的,以他的为人,绝对不会不计前嫌,只是眼下的形势对本宫不利,之前又是我婉拒了他家孙女儿的婚事,那老头子——”

风连晟脸上笑容不觉的又再深刻了几分,眼底的神情却是越发冰冷的字字清晰道:“本宫也干脆就不要指望他了。”

程中恒想要坐山观虎斗,那老匹夫也是忍性极强的人,他可以一直隐忍杀子之仇不提,也从不在人前对风连晟拒婚的事情表示不满,但是风连晟和他之间打交道却不是一两天的了,心里十分清楚这老头子小心眼的做派。

横竖他不会自己主动出手,惹祸上身,但荣澄昱和风连晟之间伤了哪一个,他都乐见其成。

“只要他不站队,对我们来说,就是好事!”李维隐隐的松了口气。

风连晟眼底的眸光却是逐渐沉淀了下来,思忖着慢慢沉吟,“本宫现在比较担心的是荣烈和褚浔阳那里,他们会接二连三的赶着出京,绝对是荣澄昱的作为,极有可能是有什么把柄被拿住了,一旦他们这一行人受制,本宫这里就捉襟见肘了,要对付荣澄昱,荣显扬父子绝对是最犀利的武器。”

“他们毕竟是同出一门的——”李维眉头深锁,不以为然的脱口道,可是话到一半,脑中却是突然灵光一闪,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不可思议道:“殿下,您难道是觉得当年阳羡公主的事情也和镇国公他——”

“宣城公主是被谁逼死的?”风连晟却是不答反问,说着也不等李维回答,就又自顾说道:“宣城公主的心机到底有多深,本宫可是一清二楚的,她能和荣显扬之间彼此对峙二十余年都相安无事,又怎么可能突然就被荣烈和褚浔阳这两个小辈的一下子就逼迫的方寸大乱,甚至不惜出损招与之同归于尽?而且就算她是私心不好琢磨,你倒也不妨回头想想,当年阳羡皇姑可是住在镇国公府的大宅之内的,虽然说她的死是父皇和皇祖母授意让宣城公主去做的,荣澄昱就算再是无能,也是一家之主,他真的会毫无所察吗?”

风连晟说着,就又自顾笃定的摇头,肯定道:“最不济,那件事也是得他默许,宣城公主做起事情来才会顺风顺水,更有甚者——如果说那个时候他就早就已经上了杨氏的那条船,那么在阳羡皇姑的事情上,就是说他推波助澜的帮了忙,本宫也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了。”

只有顺水推舟借宣城公主的手害死了风清茉,荣显扬才会爆发,从此和崇明帝做主的朝廷都势不两立。

荣澄昱的这个如意算盘打的本是没错的,只是他大概没想到,从来就明理又冷静的儿子会在和风清茉有关的事情上偏激至此,不仅将崇明帝视为死敌,同时更是将风邑也给彻底记恨上了,并且这种立场态度又直接影响到了延陵君,以至于现在场面完全失控,让他原本一切尽在掌握的局面全部混乱了起来。

作为一个沾沾自喜,自以为运筹帷幄算计着所有人的操盘手,自风邑毫无征兆的叛出之后,他满心的怒意和挫败感可想而知,他不仅在妄图操纵儿子做开路钢刀的计划出现了偏差,更是被他一直以为牢牢拿捏在手的风邑给舍弃了,不仅如此,同时他却还留了把柄在外,随时都有可能净手灭顶之灾。

宣城公主应该就是逐渐察觉了他背地里在做的事,所以才不得已的铤而走险——

谋朝篡位,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她自知在劫难逃,于是干脆以身作饵,布下一局,当初指使宁平公主的事,她的真正目的根本就不是为了扳倒褚浔阳或是风启的,那么长的一串前奏下来,其实——

她最终的目的,就只是为了最后那一幕荣钦挺身而出救驾的戏码。

她要用自己的死,最后再为荣钦铺路,有了那一次手刃她的救驾之功,那么日后就算荣澄昱的丑事败露,崇明帝念及旧恩,多少也要对荣钦网开一面的。

她这一生虽然害人不少,但是对自己的儿孙——

却也总归算是尽了心的。

宣城公主那人,看上去就毫不慈祥,李维几乎是听的胆战心惊,怎么也想不到她会拿自己的命去给荣钦铺路。

脑子里换乱一片,一直过了好一会儿李维才惊疑不定道:“那荣钦的妻子周氏还有那个孩子——”

“荣澄昱做的!”风连晟道,语气笃定,一个字的犹豫也没有,“许是因为对宣城公主的作为恼羞成怒,他便抢先一步,没叫宣城公主自导自演的那场戏圆满收藏,但是说到底,他真正痛恨的人还是宣城公主,不会真的拿自己的孙媳和曾孙来泄愤。”

李维是一直听到了这里才恍然有所顿悟,“殿下就是因为料准了那天我们找到的两具焦尸不是荣钦的妻儿,这才顺藤摸瓜,坐实了他幕后黑手的身份的吧?”

怪不得那天从镇国公府出来,风连晟会是那样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

“如果死的真是荣钦的妻儿,那些歹人根本就犯不着引火自焚。”风连晟道,也不知道是不是觉得这荣家的人太有意思了,忍不住就弯唇笑了起来,“要处心积虑不叫宣城公主身后安生,却又要多此一举去救下荣钦妻儿的——你说还能有什么人?”

不过就是荣家的自己人罢了。

荣显扬和延陵君显然不会这么做,那么——

就只剩下荣澄昱了。

“说起来,他和宣城公主之间表面和气,暗地相杀了一辈子,也真是有够难为他的了!”最后,风连晟似是略有所感的叹惋了一声。

最后也恰是为了和宣城公主置气,反而是叫他自己提前暴露了,只能说是天意弄人吧!

“那么殿下,眼前我们应该怎么办?”李维问道:“陛下重病卧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好起来,这段时间镇国公指使四殿下不断的搅混水,朝臣之中隐隐的都在动摇了,为今之计,您也必须马上想个法子反击了。”

“是啊,趁着父皇还健在,本宫还是名正言顺的太子,的确——是该做点什么了!”风连晟深有同感的略一点头。

李维看着他脸上表情,心里突然没来由的咯噔一下,低呼道:“殿下您不会是想——”

如果崇明帝这个时候驾崩,那么趁着风乾还没有做大,风连晟登基为帝,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这个想法,完全是大逆不道。

也不知道风连晟是怎么打算的,闻言语气还是半真半假的闲散笑道:“胡说什么?”本宫可是什么想法也没有,也什么都不会做。”

他说着,就起身站起来往外走,“去太医院把那几个自称有妙手回春之术的老家伙都叫上,再去给父皇会诊,父皇他再这么继续病下去,可就真的要坏事了。”

良妃不温不火坐镇宫中的目的是什么?荣澄昱只一味的煽风点火,还并没有实质上的行动都是什么原因?

这个时候,所有人拼的都是耐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