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浔阳就唯有苦笑了,“还哭着呢!”

这两年,延陵老头儿和风清茉是被关在一起的,大概是觉得风清茉睡了这么久都没有苏醒的迹象,就是真的没有指望了,所以荣澄昱防范他们也不算太严格,在延陵君终于找到把柄撬开了那管家的嘴巴回京营救之前,两人倒是没受到什么苛待。

那延陵老头儿本来还好好的,可是自从延陵君救了他二人出来,那老头子就开了腔,嚎啕起来,就再没停过。

延陵君这都出去半夜了,没想到那边都还哭着呢。

那老头子一把年纪了,打不得又骂不得,延陵君也是无奈,只能和褚浔阳又走了一趟,结果果不其然,走在院子里,就见延陵老头儿受了委屈的小媳妇似的坐在花厅里抽搭,深蓝守在门口,桌上几条遭了秧的帕子。

“师公——”延陵君深吸一口气,举步进去。

“出去出去,谁叫你们进来的!”延陵老头儿一下子就跳起来,大概是觉得在小辈的面前哭鼻子丢脸,就干脆的背转身去。

延陵君知道他是为什么,他自己素有天下第一神医的美誉,但是担着这个名头这么多年,最后倾尽全力,却没能救醒自己最得意的小徒弟。

这种感觉,已经不仅仅是对自己医术怀疑的挫败感了,而是真的折磨和心痛,试问就算是他有再好的本事又怎么样?救不了自己真正想救的人,这一辈子就活成了一个笑话。

这个时候,褚浔阳倒是能够明白他那阴阳怪气的脾气到底是为什么了,这种情况下,任凭是谁,压抑了二十多年,心里也不会好过。

“师公,其实你真的不必自责,我知道你是为了没能救醒母亲,又瞒了我和父亲这么久而觉得愧疚,可这本身就不是你的错,母亲当时的那个情况,太医都说是回天乏力了,你照顾她那么久,也给了父亲这么多年的希望,你做的,已经够多了。”延陵君尽量的好言相劝,“你的心情,我都懂,你真的不必一直这么样的自责!”

“你懂个屁!”延陵老头儿一下子就爆发了,面红耳赤,暴跳如雷的回头一抬手,手指直接就要戳到延陵君的鼻尖,“小茉莉花,那是我徒弟,我这一辈子,就收了这么俩徒弟,我将她当闺女一样,别人都叫我鬼先生,说白了,我就是个屁,多少年了,我连自己的徒弟就救不了,你看看我的脸,你看见我的脸没?”

他说着,就干脆挺着胸脯往上凑,几乎要把延陵君给顶出门去了,“你看我这厚脸皮,这么厚的脸皮我都替自己臊得慌!”

说完就又扭头往桌子上一扑,就又继续嚎啕了起来。

这老头儿撒泼起来的功夫首屈一指,无人能及。

延陵君和褚浔阳对望一眼,褚浔阳哭笑不得,“现在怎么办?我还以为你能哄好了他呢!荣意那丫头都没这么闹心的,他这样——”

风连晟那边可不是善茬儿,虽然不会明着和他们乱来,但这里到底也是他的地盘,一直滞留下去,可没有好处。

可是延陵老头儿这么不配合——

“不行就只有老办法了!”延陵君深吸一口气,回头看了那老头儿一眼,然后就拽着褚浔阳先行离开。

所谓的老办法,就是动强,所以延陵老头儿是被梁五给点了穴道,扛着扔上马车的。

一大早,天才蒙蒙亮,一行人就火速出城,直接南下,奔了麒麟山脉。

马不停蹄的赶路,七日之后重回军营,好在是那边有苏逸压阵,根本没什么事,就是荣意那小丫头,大半个月的时间没见自己的爹娘,居然一点反应也没有,还是我行我素,淡定的实在是有些过了头了,不哭不闹,也没见出想念的架势来。

延陵老头儿还是被抬着下的车,扔他进了帐篷里,就还是没日没夜不停的抽搭。

他们的行期,风邑那边是提前就得了消息的,一早就让海绍维算好了日子过来接人。

“父亲!”延陵君还是有些不放心,先让人在帐篷外面等着,他自己走进去和荣澄昱说话。

风清茉的状态比较奇怪,应该还是要归功于延陵老头儿的功劳,她虽然一直没有意识,但是却和其他昏迷不醒的病人不太一样,有人帮忙,是可以进食之类的,所以二十年来,她也和正常人一样,面上逐渐印刻了风霜,也已经是四十岁女人该有的样子了。

荣澄昱坐在床沿上,握着她的手,目光专注而深沉的盯着她的脸。

“父亲,您也别怪师公,当时他就是知道您对母亲抱有太多的期待,怕一旦叫您知道,母亲可能永远都醒不过来了,会承受不住,所以才就着您当初的打算,对您隐瞒了这件事的。”叹息一声,延陵君抬起一手,压在了他的肩膀上。

那件事,真要怪,始作俑者是太后和崇明帝,而罪魁祸首是宣城公主和荣澄昱,是到了后来,荣显扬父子才明白,当初要对风清茉动手的人虽然是宣城公主,但实际上却是得了荣澄昱的默许和配合的,因为如果他不答应,以他的心机,宣城公主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能翻出什么风浪来?

那个人,就因为荣显扬娶了风清茉,又没有按照他期待中的那样继续建功立业,虽然明知道没了风清茉,荣显扬也势必要被整个儿摧毁,可是为了报复这个儿子对他的忤逆,他便狠心决绝的不惜毁了他。

这种事情,有几个父亲可以狠下心肠来这么做?

功名利禄再重要,真的比骨肉亲情更重要吗?那个人,简直就是个丧心病狂的疯子,而他疯魔至此,延陵君等人是都已经不屑于去看他的下场了。

这些天,荣显扬一直都只是守着风清茉,一语不发。

延陵君进来和他说这些话,就只是为了提醒他要有心理准备,倒是没指望他会应声,但是不曾想,他却是说话了。

“我知道你的意思,当初也只怪我太过执着,才会叫你母亲受了这些年的苦,生死有命,这句话,我当初就应该信了的,若不是我一再强求——”许久不曾开口,荣显扬的声音有一种出人意料的沙哑,他说着,又似乎是哽咽了一下,但很快就又恢复了正常道:“没关系,我都有心理准备。”

延陵君张了张嘴,荣显扬虽然是这样说,但他也还是不确定,对方到底是不是真的看得开,可想要再说两句,又觉得无从说起。

荣显扬对风清茉用情至深,并不是凭借任何人的三言两语就能轻易说的动的。

“海绍维过来了,现在走吧,我陪你们一起去!”最后,延陵君只是这样说道。

荣显扬站起身,又亲自弯身将床上的风清茉抱起来,往外走,一边道:“不用了,朝廷那边的局势还不稳定,你留在军中会比较好。”

这个时候,正是局势动荡的关键时刻,延陵君的确是要留在军营里会比较好。

“那好吧!”延陵君想了想,并没有反对。

三个人从帐子里出来的时候,海绍维正蹲在地上,笑嘻嘻的试图和荣意丫头套近乎,又是扮鬼脸,又是拿了新搜罗到的小玩意儿逗她,但是那小丫头就是爱答不理,揪着自己老爹爱马的尾巴毛,饶有兴致的一根一根的往下扯。

倒是可怜了那匹马,不住的打着响鼻抗议,却不好随便就给自己这小主子一脚。

延陵君现在是看见海绍维给自家闺女献殷勤就没好脸,当即走上前去,将孩子一提,甩给了青萝,“送去给师公看看!”

“是,驸马!”青萝最见不得的就是他那张黑脸,赶紧抱着孩子进了旁边延陵老头儿的帐篷。

这边海绍维横竖是个没脸没皮的,也不管延陵君的态度怎样,旁边荣显扬小心翼翼的抱着风清茉已经上了马车,见到在场的每个人都是神情凝重,他就笑嘻嘻道:“你们也都别苦着脸了成么?虽然我部落里的巫医也没说有十成十的把握,但这是我娘请你们救我命时候跟你们谈的交易,事关我父王的一条性命,巫医肯定会尽力而为的!”

延陵寿精通的是医术,他未能做到的,却不知道擅长邪术的长城部落的巫医会不会真的能救。

但这总归是一点希望,当初风邑是要拿他的命来换海绍维的,海娜会却抛出了这个诱饵,横竖现在风清茉的状况已经是最糟糕的了,试一试也没什么损失,如果真的治不好,风邑也一样逃不掉。

海绍维这孩子说话总是吊儿郎当的,没什么定性。

几个人也不理他。

他就又没脸没皮的笑道:“我可还指望着要娶你家丫头做媳妇呢,就冲着这,也得叫巫医卖力的诊治看的,话说到时候——”

“滚!”这件事,延陵君是忍不了的,当即言简意赅的吐出一个字。

然后——

然后海绍维就真的滚了。

只不过不是被骂的灰头土脸,反而一脸的如有荣誉的表情。

延陵君和褚浔阳站在原地目送他护卫着马车离开,两个人的眉心都一直拧着疙瘩。

“就算是看在父亲一片痴心的份上,想必上天也不能不给他这一次机会的,先别多想了,我们等着消息就好!”褚浔阳回头,抬手摸了摸延陵君的脸颊。

“但愿吧!”延陵君叹息一声,拉过她的手指攥着,却是面有难色的欲言又止。

“你有话要和我说?”褚浔阳微微诧异,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芯宝——”延陵君的心里斟酌,迟疑再三,终究还是正色看向了她道:“这一次,如果长城部落的巫医能医治好母亲,虽然是说好了的异常交易,但是母亲和舅舅他——”

如果救醒了风清茉,就又马上要她面对和唯一的弟弟之间的不死不休,这样——

似乎太残忍。

可风邑害死赵祁安的仇——

“我明白你的意思,什么都不要管了,如果母亲真能醒过来,要我原谅他,和他握手言和是不可能的,但是我会节制,适当的退一步的,何况,现在朝廷那边对我们很不放心,必须要有长城部落牵制才能掩饰太平,也不是马上动他的时候。”褚浔阳说道,虽然是觉得勉强,唇边还是挤出了一个笑容。

“芯宝!”她会做出这样的让步,延陵君并不觉得奇怪,只是于心不忍,“好像——一直都是我在委屈你!”

“你不用这么想,其实是我自己想开了!”褚浔阳冲他一笑,这一次的笑容就是极为真实灿烂的,“我是一直的放不下,觉得舅舅是因我而死的,我该替他报仇,可是经过父亲和母亲的这些事,我突然想明白了——舅舅他为我做了那么多,都只是为了让我能够安稳快乐的活着,其实,他根本就不指望着我去替他报仇,如果他但凡是存了一点别的心思,当初就该主动的找上我,跟我讲我的身世,让我借由自己身份的便利,复国并且为我的生身父母报仇的,可是——他却从来都没有那么做!”

赵祁安守护她一生,默默无闻,其实褚浔阳也一直疑惑,前世的时候为什么他一直没有同她相认,是直到了最近才想明白的——

赵祁安没有任何的私心,他不指望她去做任何事,只求她一生平安快乐。

如果她心心念念记挂着要替他报仇,九泉之下,他或许会觉得自己留了负担给她,而更加的愧疚。

何其幸运,今生今世,她会有这么多心心念念替她着想,爱她护她的人。

父亲,哥哥,舅舅,还有——

“所以君玉,你不要有负担,不是你勉强我,而是我自己想通了!”抬起头,褚浔阳重新又冲他露出一个笑容。

曾经他追随她,无怨无悔。

现在,她在他身边,根本就没有什么好计较的,她的他的妻子,也是理所应当的替他分忧。

舅舅是那么的希望她幸福,所以她一定要打开心结,幸福的走完这一生,来告慰所有那些疼爱她的人。

------题外话------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郡主的番外,这里就暂时先告一段落了。最近万更了一周的番外,同期还要写新文,再加上大姨妈来袭,今晚厕所马桶还坏了一直冒水,折腾半夜,只能拉了总闸门,等明天找维修,我感觉比较崩溃,需要缓缓,好在是和剧情有关的东西都给大家交代的差不多了,总算可以心安理得的说我要休息了。

后面还有的番外会是一些小甜蜜之类的东西,和前面正文内容无关,这个月趁皇后还没上架,我想尽量挤时间多改一点出版稿出来,所以应该要差不多延期到八九月份再继续写吧,需要大家等上一阵了。主要就是芯宝家几个包子的去向,提前剧透,芯宝家包子数量会完爆前两家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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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浔阳延陵

【时间】前世,延陵的新婚之夜

南河王府,布置一新的新房里,红烛高照,绣着锦绣鸳鸯图案的大红喜被在烛火映照下越发红的刺目。

他摊开手脚仰躺在那宽大床榻上,脑海中回旋,历历在目都是那日芦苇荡里耗尽生平所有力气的一场厮杀。

是他无用,是他无能!

明知道那些人的阴谋算计无孔不入,终究也还是迟来一步,再无力将那已然倾覆脚下棋局翻覆。

再次醒来他已经远在千里之外的西越国都,但是那一刻却是心如死灰,劫后余生该是何种心情?他只知这些天他恍如行尸走肉,连活着的勇气都无。

他还活着?他该活着吗?活着?还能做些什么?

陌生的地域里,往来穿梭着陌生的人群。

他们当中有人美色当前,与他说解那些情意绵绵的小心思,也有人几番巧言试探,要将他的底细挖出来,探一个清楚明白!

阴谋算计,诡诈虚妄的戏子,原来这天下不分国界,处处都有!

眼前这些人的嘴脸,他时时便觉得憎恶,但在憎恶的同时,他更是比他们之中任何一人都更为出色的戏子——

虚以委蛇逢场作戏罢了,这些年,哪一天不是如此这般的过?他早已习惯!

这样想着,他便是自嘲的笑了。

思绪翻覆间,忽然感觉有人指尖温软在解他的衣物。

空气里有独属于女子身上馥郁芬芳的香气盈入鼻息,那气味浓烈,反而叫人没了遐思,只觉得被这香气一逼,就气闷了起来。

一瞬间警醒,睁开眼,看着身侧女子娇媚含羞的容颜他方才记起——

洞房花烛,他此时正在经历一场人生中的大事。

“郡马!”女子的面容艳丽,灿若桃李,低低一唤,声音温柔婉转,更兼带了数不尽的柔情滋味,十指纤纤,压在他半敞的领口边,含情脉脉的样子倒是叫人想要拒绝都难。

他探手过去,想触她的面颊,手下本能的动作却是在袖口拂过她面前的一瞬碾碎指间滑落的一点迷神香饵。

果然——

这世间有些戏做得,也另有些戏做不得!

浅淡到近乎虚无的香气自他修长指尖散开。

女子的眸光瞬间涣散迷乱,怔愣半晌不动。

他翻身坐起,手指一抬将她推落一旁,然后换掉身上亮眼的喜服翻窗而出。

这西越的京城很大,白日里遍地生花,上演盛世繁华。

此时夜里宁静,竟也如一座死城般寂寥简单。

他孤身行走于这方陌生天地间,茫然而毫无目的,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心之归处,就只想这样一路一路持续无声的走下去,不再去看身后泼洒满地的热血,也不去看前方那些未知又叫他无从下手的将来。

思绪混乱的不知走了多久,忽而便听得前面有潺潺水声响动,一弯拱桥如新月,隔断了眼前的风景。

他想要继续走过去。

抬头,却赫然发现那桥上的位置早被一人占了。

那桥面不宽,最多只能容三人并肩而行。

彼时那人正屈膝坐在那拱桥一侧的汉白玉栏杆上,背影单薄而略显消瘦,一袭月色长裙合着乌黑发丝被风卷起,洋洋洒洒在身后桥面上抛下大片阴影。

她手中提一只硕大酒坛,时而便仰头将坛口凑近唇边饮一口酒,酒水甘冽,从她腮边滚落,玉色般莹润通透,偶有一滴从高处坠落,抛入桥下湖面中,涟漪一闪,就随水流逝。

夜半三更,若不是怀了厚重的心事,谁会孤身在这桥上独坐?

他款步上桥,径自走到与她相对的另一侧,倚着栏杆俯视脚下滚滚而过的水流。

夜色孤冷,两个人背影相对各自持久的沉默。

晚风卷起他青色长衫,和着她如墨的发丝织就这孤桥之上繁重交错的一张网,隔断了行人的视线,也隔绝了彼此心间的凡尘过往悠悠!

良久之后,鼻息间突然有浓烈醇厚的酒香袭来。

他侧目,见她单臂平举,将一只深灰色极不起眼的酒坛递过来,语气慵懒带着不甚明了的笑:“一醉解千愁,既然不想走,我的酒,借你——醉上一醉!”

那坛口开阔,空中夜色倒映其间,明亮温润的一弯,却不及她指尖的颜色更诱人。

“谢谢!”他接了她的酒,仰头一阵豪饮。

最后一滴残酒自坛口滑落时,他张嘴去接,忽而一阵强风掠过。

那一滴酒液随风一荡。

蓦然回首,恰是撞见她眉眼狡黠将落在唇角的一滴烈酒舔了去。

彼时她已醉的不轻,身子软软的伏在那桥栏上,侧身而卧,眸子里水汽氤氲,带一点酒后迷蒙的笑。

他的指尖探出,拂开她面上遮掩的碎发——

五官精致,轮廓稚嫩。

不过一个半大顽皮的女子罢了!

“你有心事呢!”她的神情慵懒,眸光璀璨看着他痴痴的笑。

许多不想为人探知的心事,却是出乎意料顷刻间在这陌生少女的眼眸里毫不设防的彻底决堤。

“算不上!”他转头去看着东南方那个遥不可及的方向遥遥一叹,“只是一夕之间醒来,突然发现自己孑然一身,再无归处了。”

他微微侧目,看她一眼就又重新将视线移开:“你呢?”

她还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在他的视线之外犹自笑的轻巧,沉默中,接了他提在手中的空酒坛,手指一弹,发出清脆而空灵的一声脆响。

然后她手臂一抬,五指松开。

扑通一声闷响,桥下激起水花四溅,将她垂落的衣裙和发丝一并打湿。

半大的酒坛在手中打了个旋儿,然后坠落。

悠悠。

他心中自嘲一笑——

自己这是魔障了不成,竟是夜半三更在这里和一个半大的孩子聊起了心事。

“孑然一身也总好过我现在四面楚歌。”转身欲走,却听闻身后她语气倦怠,几分顽皮几分冷然,又是一笑,“若是亲眼见你至亲之人伤于面前,你当是如何?”

他震了震,重新转身。

她仍是那般懒散闲适的姿态,默然偏头望着他!

“我?”他垂眸而笑,眉目之间的光彩带着自己都想象不到的凛冽,“我当是会倾他一国,重塑天下!”

“是耶!这世间种种,从来不过欠债还钱而已!”她的神色滞了滞,似是恍惚了一瞬,然后便是自嘲一笑,缓缓闭了眼。

而最可恨,最可怕,却是明明攥了血债在手,却不知道该是去向何人讨要。

夜风习习,她一个单薄的少女侧身睡在冰冷的桥栏上,孤影飘零,如是一只被人遗弃的猫。

“你是谁家姑娘?夜深了,我送你回去!”他倾身,刚想过去扶她起身,忽而便听得远处有马蹄脆响,匆匆而来。

“郡主?”

“快,那边,那边的桥上好像有人!”

咫尺之间,他的袖口只得无声垂落,站在岸边垂柳之下,看着两个青衣婢子将她扶着下桥,步步踉跄上了一辆马车离去。

那车厢上,东宫的标识醒目。

东宫褚浔阳——

太子褚易安的掌上明珠,是当之无愧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天之骄女,相传被当朝太子宠的无法无天的纨绔少女。

尊贵如她,又何来这样狼狈颓废的心事需要深夜跑到这里独自买醉?

他又怎会不知,就在两月之前他重伤垂危之际她的同胞兄长也曾遭遇厄运侵袭,双腿被废,前程尽毁,她整个东宫一门如今已经被推上风尖浪口,岌岌可危。

纵使享受万千荣宠,她终也不过一介女子罢了!

较之于他,她的处境似乎更是不妨多让!

想着方才她笑容之间刻意掩藏的伤,心里突然掀起淡淡哀凉。

他举步重回桥上,手指抚过前一刻她睡过的桥栏,石栏冰冷,刺骨森凉,仿佛方才他也只是闯进了什么人冰冷无依的梦境里。

次日一早,他携新妇进宫谢恩,年老的天子正对着案上一封烫金奏章拧眉沉思。

他的目光淡淡一瞥,赫然可见那奏章上娟秀整齐的字迹斑斑——

浔阳郡主,自请代父出征,挂帅西北!

洋洋洒洒上万字的陈情表,字里行间,他仿佛又见头天夜里谁的眉眼含笑,如花明艳。

从此,他玉马金堂,袖染繁华;

而她,驰骋疆场,剑挑霜花!

那一晚,孤桥弯月下往事迷离,都随那沉入水底的一只灰色酒坛一起沉淀成无人知晓的孤独心事。

两年之后的除夕国宴上,是那夜之后他第一次见她。

她一身英姿飒飒款步进殿。

他谈笑风生与人推杯换盏。

遥遥见她眼底一抹笑,那目光清明雪亮,容这朗朗乾坤大千世界,却唯独褪了那夜露水的寒潮,也忘了他。

突然之间,心中隐约虚怀了许久的那些往事落了空,又似是那夜从高处坠落的酒坛,轰然一声入水,隐没了声息之前,断然激起了谁的心事如潮涌?

于是,他举杯,冲她遥遥一敬:“浔阳郡主!”

错身而过,她侧目,礼貌颔首:“延陵大人!”

目光坦荡,神态疏离。

那时方知,她的心海阔大,那眼里心里是真的从未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