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回了封地王府,众人才总算是松了口气。

而延陵君那边,当天要处理自己家里的事和荣显扬还有阳羡公主的事,耽搁了一天,一直到次日往南下的路上才着手配药,所以那解药送过来,又比风启他们回去还晚了一天。

因为那毒药药性顽固,虽然得了解药,但是毒素的清除却很慢,这样拖拖拉拉,等到风启体内毒物完全肃清,已经是整整三年以后了。

这段时间,为了掩饰自己失明的事情,他极少出门,一直在王府里,深居简出,繁昌公主不厌其烦的每日过来,给他送药,怕他无聊,有时候就找来一些书籍,哄孩子一样的念给他听,又或者是拉着他抚琴吹箫,做一些不需要视力辅助就能完成的事情消遣。

前后两世,风启从来都强势,并且独来独往,突然有一天被人这样的照顾,浑身都不自在,常常会被繁昌公主弄的哭笑不得。

只是他知道,繁昌其实是个心细如尘的姑娘,她知道他有心结,如果他还要一意孤行的把自己封闭起来,她看着,就会替自己委屈和难过,于是虽然不适应,风启却也尽量的说服自己,压下脾气配合她。

往来三年,时间竟然都不觉得缓慢和难捱。

而在这三年间,虽然心里也还是时时想起,风启却竭力的控制自己,除了和朝局有关的一些要事,再不叫手下的人去刻意打听有关褚浔阳的消息了。

她跟着延陵君,他没什么不放心的,甚至于——

他其实是不想听到她生活中那些太过幸福的片段,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住的重新拾嫉妒,他怕自己又会克制不住的想要再去干涉她安宁的生活,他怕——

自己又要做回那个让她看都不想多看一眼的恶人。

整整三年,他知道前面褚琪枫和罗思禹大婚的时候,她和延陵君千里跋涉,回了一趟西越,他也知道,西越住了半年,她和延陵君的第二个女儿荣颜就生在了西越的帝京,并且还和罗思禹约定,如果罗思禹肚子里怀着的是个男孩儿,两家就直接定了娃娃亲。

他甚至可以揣测到,那其实应该是褚琪枫的意思。

褚琪枫这一生,都是为她活着的,他为了她,夺得帝位,做她的靠山,保得她在南华朝中地位稳固,无人敢于撼动,现在,又要定了儿女的因缘,不遗余力的保她阖家世代安康。试问,如果将来容颜做了西越的一国之母,就算将来延陵君和褚浔阳都不在了,也一样还是没人敢打他们荣家人的主意。

为了褚浔阳,褚琪枫也是机关算尽了。

风启这样想着,就忍不住的苦笑了一声。

“皇兄,这大冷天的,你站在这里做什么?”繁昌公主端着茶盏从外面进来,见他站在窗口,大老远的就已经不悦的拧了眉头。

“没什么,屋子里的地龙烧的太热,透透气!”风启赶忙收拾了散乱的思绪。

繁昌公主端着茶盏进来,见他站在窗前并不想动,也不勉强,取了一杯茶过去,拉过他的手,将温度恰到好处的茶水塞到他手里。

其实这些事,都是风启力所能及的,但是她照顾他,就是将他看做是个孩子一样。

风启无奈的捧着茶盏,浅啜一口茶,随口问道:“都过午了,你这个时候过来,是去书房看账本了?”

“嗯!”繁昌公主也捧了茶盏喝茶,“马上年关了,下头交的租子陆续送上来了,还有下头一些商户和租户送来的年货,都要整理的。”

“这些事,以后还是交给管家去做吧!”风启道。

繁昌公主端着茶盏的手指微微的抖了一下,却没答应,只默不吭声的垂眸下去,默默地饮茶。

她知道风启这是什么意思,并且这个问题,这三年间,他同她提过也不止一次了。

风启听她不吭声了,就知道她又是为了那件事不高兴,他其实不愿意勉强她,但是想着又不能由着她不管,就还是开口道:“过年你都十八了,这几年是我自己病着,顾不上你,又耽误了你。这里虽然不比京城,没什么达官显贵的人家,但真要挑的话,也还能挑出来样貌人品都不错的男子来。繁昌,你也老大不小了,我知道这样有些委屈了你,可是有我在,总能叫你这一辈子的日子过的顺心遂意的。”

这样语重心长的话,他其实是说不惯的,但是眼见着繁昌都留成了老姑娘了——

如今他看不见,并且也是从一开始就擅长揣测一个姑娘家的小心思,他是真的不明白繁昌公主到底是怎么想的。

这一口气说了许多,风启的语气还是有些僵硬的。

繁昌公主起初只是垂眸听着。

风启等了半天,还是没等到她开口,不由的就皱了眉头,“繁昌——”

“皇兄!”不想繁昌公主这一次却突然郑重其事的打断他的话,她站起来,眼中隐隐有泪,却没有叫眼泪落下,只是看着眼前面露茫然的风启,咬牙问道:“你的心里,如今还是在时时记挂着定国公主吗?”

有关褚浔阳的一切,这些年,就算风启不回避,她也都小心翼翼的避讳不提。

这是三年来的第一次,她突然直接就戳到了风启心中隐痛。

风启的眉头只在一瞬间就拧得死紧,唇角崩成一条线,昭示了他心中极度不悦的情绪。

繁昌公主看着他,眼中神色越发显得复杂,这一次却是勇敢的进一步问:“我知道你爱她,可是时运不济,就这样阴错阳差的错过了,皇兄,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这样爱着她,念着她,到底是要何时才能将她完全的放下?”

风启从来就没提要纳妃的事,诚然,在这里,也没人会管他的事。

所以就算他不说,繁昌公主也十分清楚——

他的心里,是始终也没有将褚浔阳放下的。

他为她,不遗余力的做了那么多,最后又决绝的转身放弃,如今两不相见,但是那份感情——

没有被地域阻断,没有被时空劈开。

他爱她,他还爱她,他——

终将一辈子都困锁孤城,一直一直这样寂寞的爱下去了。

风启额头的青筋暴起,他捧着茶碗的手因为过度用力,只听得一声脆响,这响声太过刺耳,他的神智却在那一瞬间清醒,猝然一松手,已经裂成两半的茶盏就伴着淅淅沥沥的茶汤落在了地上。

这件事,是他心中隐痛,谁扒出来,就是往他结痂的伤口上插刀子。

这样的事,风启本是不能忍的,但是这几年来的习惯,他几乎是完全不适应对繁昌公主发火的。

于是,他选择沉默的背转身去,又重新看向了飘雪的窗外。

他放不下褚浔阳,他一早就知道自己放不下,就算时间怎样的流逝,岁月如何的变迁,他都不可能将她的存在从心里剜去。

这是他前世犯下的错,作下的孽,注定永远都不得解脱了。

其实这三年间,他曾无数次的扪心自问——

浔阳,是我错了吗?爱上你,真的是我哪怕堕入轮回也都无法弥补和扭转的错误,是吗?既然是这样,那又为什么叫我遇到你?

后来我才明白你要的是什么,我逆天改命,度你重入轮回,可最终——可笑的是我改了你今生的命数,我却只是为自己画地为牢,你走出去了,你终于得了自己想要的生活,找到了愿意相守白头的人,我却还是无法回头的。

我曾以为,能和自己亲近的人之间没有算计,我已经没有遗憾了,可是我错了,我还是错了,与你的失之交臂,是我轮回两世都不可能弥补的遗憾。

我从来就没有机会亲口对你说一声“爱你”,可是我是真的爱你,前世的六年,轮回了一遍,又是一个六年你,我爱了你那么久,从没想到这样就走到了岁月的尽头。

那一夜,当我策马出京城的时候,我知道,我与你终将此生不见,我的所有光阴岁月,就都已经终结,走到了头。

我不要忘了你,我不愿忘了你,我永远都不会忘了你。

即使你不知道,即使——

这永远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风启会给的答案,不用他说,繁昌公主其实就一直都知道。

她看着那男子清俊的侧脸,眼底流露出深刻痛惜的神色,然后,一步一步走过去,在他身后站定。

她缓缓的探出手去,用了毕生最大的勇气,轻轻的将手掌放在了他的肩头。

“皇兄,其实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心里有一个喜欢的人了。”她这样轻声的说道:“虽然不及你对定国公主那般的刻骨铭心,虽然我也不确定那是不是所谓的爱,可是——这个人在我的心里,有他在,我没有办法勉强自己嫁给别人。”

繁昌公主的眼泪落下。

风启倒抽一口凉气,差异的回头。

他从没有听反常提过这件事,也从没有想到繁昌的心里也会压着这么沉重的一份心事。

“是——谁?”他下意识的脱口追问。

“是谁都已经没有关系了,横竖是不能在一起了。”繁昌公主却是擦了把眼泪,勉强牵动唇角露出一个笑容。

她看着眼前的男子,用一种从来都不敢用的,眷恋又爱慕的眼神。

其实她是真的分不清自己对风启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情,她知道他是她的兄长,可是自从幼年那一场离别之后,再次在封地这里见到他,她却觉得出奇的陌生,那时候她一再的告诉自己,他是她的兄长,于是又重新一点一点的接触,一点一点的熟悉,她一直都知道他是她的兄长,可是后来却突然发现,自己的眼睛里,除了他,已经再容不下别人,甚至于会十分不喜荣怀萱用那样爱慕的眼神看着她。

她为自己的这种想法不齿,也害怕,更要拼命的掩饰,不叫任何人看出端倪。

中间如果不是发生了褚浔阳的事情,她想她是会遵从风启的决定,安稳的嫁人生子的,因为她注定了不能将自己的心事告诉他听,也不能给他造成这样的负担。

可是现在——

她不想离开他的身边,一时一刻也不想在看不到他的地方生活。

她不在意他的心里会一直念念不忘另一个女人,她只是觉得心疼,她只是不想看他一个人就这样孤独的老去,她只想——

陪在他身边。

就以妹妹的身份。

如果风启的眼睛还好,肯定是早就察觉了繁昌公主的异样,但是遗憾也庆幸,他现在什么也看不到。

他只是飞快的在想,如果繁昌真的会有过一个喜欢的男子,那么一定是在当初还在京城的时候,而现在——

他们人在这里,果然,爱着的,也只能放任成了遗憾。

“繁昌——”听到繁昌公主饮泣的声音,风启到底还是觉得胸口有些发闷,想了想,还是抬手摸到她的脸,用指腹轻轻拭掉她的眼角的泪痕,“你怎么不早说,如果早知道的话——”

“早知道了又怎样?我知道皇兄疼我,可是你还能千里迢迢将他绑来,强迫他与我成亲吗?”繁昌公主却是戏谑的打断他的话。

她拉了他的手,将唇角泛起的苦笑努力的调整成甜蜜,抓着他宽厚的手掌道:“皇兄,我知道你都是为我好,我也答应你,我会努力,努力的试着忘掉他,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走出来了,我一定与你说,让你帮我做主,找个好人家嫁了,可是在这之前,你别逼我,好不好?”

感情的事,因为风启自己深有体会,拒绝的话,他几乎都说不出口。

但是这一刻,他却是真的心疼繁昌。

这个女子,这一生将受的苦,他深有体会。

“我就怕你走不出来——”叹一口气,风启说道。

“那就没办法了!”繁昌公主笑笑,就势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好在我还有皇兄你,我一定努力试试看,可如果实在是走不出来了,就这样陪着皇兄,一起终老,繁昌也没有遗憾了。”

我不需要你的爱,就算你给我亲情也只不过就是责任,那也都没关系。

我只想要静静的陪着你,在你身边——

陪你。终老。

——风启篇,终——

------题外话------

再长的故事也总要有结局,火火和浔阳两世的纠葛,终于给了大家一个圆满的解释和交代,我真的有很用心的在写故事,虽然知道会有很多的不足,但是只要你们提出来,我都会努力的弥补,尽量不让你们在看我文的时候留下遗憾,因为你们每一个读者我都很珍惜,也谢谢大家给了这么多的耐心,看我讲完了这么长的一个故事。

结局里没交代的最大的一个疑团解释完了,我也终于不会再觉得对不起大家了。明天开始交代大延陵家的事了,当时因为结局限制五万字内,荣澄昱没给大家虐爽,这就补上,还有世子爷和公主娘那苦逼的俩人,也该给他们一个交代了!

再吼:新文《重生极权皇后》比芯宝更霸道,比明乐更凶残,比荣安更腹黑强悍的女主,你们真的不去瞅瞅?

【荣府篇】她要一直的幸福下去

天牢里,到处都弥漫着腐草和血腥味。

最里面一间单独的大牢房里,荣澄昱陲透视丧气的坐在墙根底下的石床上,目光阴鸷的盯着牢门外面。

延陵君负手而立站在那里,神色淡漠的望他,“天一亮我就要离京了,我想你可能要有话和我说,所以过来走一趟,别浪费时间了,你有什么话,都直说就好,我支开了狱卒,不能在这里呆的太久!”

“来看我?你还真是我荣家的好子孙,和外人里应外合将我算计到这一步,现在却还来看我的笑话是吗?”荣澄昱道,他本来还想端着架子,摆出冷漠的态度来,但终究是心里不甘,说着就成了歇斯底里的咆哮。

和延陵君同来的还有荣钦,只是这会儿他站在门口的地方,并插不上嘴。

“别在我面前摆长辈的嘴脸,这话我早就和你说过!”延陵君却不动怒,“在你谋算皇权地位的时候,不是都把我划分到必须要铲除敌人名单上了吗?现在却反过来兴师问罪,自己也不觉得不好意思?”

延陵君从来就不把他当回事,这一点荣澄昱十分清楚,和他之间,是说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的。

“你父亲呢?你叫他来见我!”荣澄昱冷冷说道。

“我父亲?还算了吧!你的心里,几时有过我父亲的存在?”延陵君冷笑,那笑容却是讽刺到了骨子里,“你口口声声说是不甘,因为舍不得他的才华,舍不得他那样糟蹋自己,其实说到底,还不全都只是因为你的自私?你真正记恨的,是他没有按照你的意愿,去争名夺利,去为你的脸上争光。你说你舍不得他?你若真是惦念着父子之情,你若真的有将他看做自己的儿子,又怎么舍得就那样毁了他?”

延陵君和他之间,可是半点情面也不管的。

他面对荣澄昱,虽然字字句句都犀利又冷酷,但是那形容之间却全无愤怒。

在他的眼里,根本就从来就没把这个人看做是自己的祖父,自己的亲人,而现在——

这个人,就只是他的敌人,曾经不择手段,坑害他父母痛苦了二十余年的罪魁祸首。

他不需要对这个人报以任何的感情,在需要和他把账算清楚了,然后给他应有的惩罚即可。

荣澄昱在黑暗中,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他此时披头散发,仿佛这一夜之间就苍老了几十岁,但是那眼神,却是毒蛇一般,阴沉沉的,带着强烈的愤怒和不甘。

延陵君对他,是端的半分感情也不带的。

“你明知道我父亲对母亲情深,你是他的父亲,你怎么会不了解你自己的儿子,难道你不知道,一旦我母亲会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会怎样吗?”延陵君继续说道,却也不等荣澄昱回答,只是自顾的说着话,“荣澄昱,这天下不择手段的坏人我见得多了,说真的,你这样的,根本就算不得什么,但你却是最叫我不齿的那一个。做了就是做了,我原以为,你既然有魄力谋划了那么大的一出阴谋事件,便就应该有那样的担当,可是现在看来,却是我高估了你。这么多年来,你都藏头缩尾,对自己所做的事情也不敢承认。你在怕什么?怕我父亲的报复吗?”

“荣烈!”荣澄昱是听到这里才终于忍无可忍的,他突然扑过来,双手抓着牢房的栅栏,眼睛猩红,一只困兽一样,死死的盯着栏杆外面的延陵君,面目狰狞的嘶声吼叫,“你凭什么在这里指责我?就算着全天下的人都能指责我的贪得无厌,我的不择手段,你和荣显扬,你们也不能!不管你认还是不认,你都是我荣家的人,我都是你的祖父。我做的事,你以为你和风连晟那个小人连成一气,这么里应外合的演一场戏之后,你就能全身而退吗?你是我荣家的人!这是人所共见的事实,你以为你现在位高权重,就真的可以高枕无忧了吗?就算那些人明面上不说,背地里,你也是个六亲不认,连自己的亲祖父都杀的不孝的孽障。有这样的名声在外,你以为你还能荣光几时?”

“这嘴巴长在别人的鼻子底下,随便他们怎么说好了!”延陵君也不动怒,就好像完全没有听到他那些恶毒的挑衅一样,“我没你那么虚伪,我也不需要靠着世人的称颂赞扬才能活下去,我走我自己的路,但凡是我做过的事情,就都会一力承担。至于你做的,就还是不要想着要把这个脏水再往我的身上泼了,全部自己带着去那黄泉路上想想清楚吧!”

荣澄昱这个人,即使是到了这一刻,也是死不悔改的。

横竖延陵君来这里的本身也不是为了听他的忏悔的,该说的话都说了,也懒得再听他的废话,直接一撩袍角,转身就走。

“荣烈!你不要走,你回来!”荣澄昱用力的抓住牢房的栏杆,大声的叫嚣,“你凭什么要对我来说教?你和那荣显扬一样,你们一样的自私自利,如果不是你们一再想逼,我又何必要铤而走险,去走今天的这一步?”

这个人,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

背地里使阴招放鬼火的害了那么人之后——

原以为,这样老谋深算的人,他起码该是个枭雄,但实际上——

他却什么都不是。

延陵君干脆就懒得再和他废话,头也不回的径自往外走。

荣澄昱叫骂了两声无果,脑中突然一热,眼睛里就蹿出一簇疯狂的火苗来,他的牙齿咬的咯咯响,突然毫无征兆的一转身就卯足了力气隔着牢门朝延陵君这边冲过来。

荣钦本来是站在门口的。

他不是延陵君,到底也是做不来延陵君这样的漠视和无情,一直都用一种极度复杂的目光看着荣澄昱。

荣澄昱这一下撞过来,明显是刻意求死。

荣钦没想到他会突然这样,顿时吓了一跳,惊呼道:“祖父——”

彼时狱卒和侍卫全都都在外面把守,闻讯想要赶来救场也来不及了。

延陵君的眉头一蹙,骤然转身。

荣澄昱是盯着他的,那眼神之间满是恶毒,看那神情,就好像是料准了自己死在他面前之后,就一定会给他招惹天大的麻烦。

风连晟虽然是和延陵君合作了一场,但是延陵君手里握着兵权,就一直都是他的心头大患。

如果荣澄昱就这么死在他的面前,哪怕是死囚,也哪怕他罪无可恕,风连晟真要攻击,也就拿住了现成的突破口。

延陵君如何不知道他是打的什么主意,回头直接隔着那栅栏就一脚踹在了他的胸口。

荣澄昱年轻时候也是武将出身,身材魁梧,但是在这一脚之下,身子也是离了线的风筝一样,直接飞了出去,砰地一声,砸在了后面的墙壁上,当场一口鲜血喷出来,摔在地上,连着试了两次也都没能爬起来。

“出什么事了?”外面的狱卒剑拔弩张的冲到门口。

荣钦略微的有些慌了。

荣澄昱捂着胸口,突然大声喊道:“他要杀我,这个人罔顾皇命,他大逆不道——”

他自己是死无葬身之地了,诚如他自己所言,延陵君再怎样都是他血脉的传承,是他的亲孙子,就算延陵君对他冷血无情了一次,那本身也是他咎由自取,现在——

他却死也要拉着延陵君来垫背。

这样的所谓祖父,也是前所未见的。

荣钦几乎是目瞪口呆。

谁都知道因为风邑坐镇长城部落的关系,延陵君把持亲临山脉的兵权,就是朝廷的眼中钉,荣澄昱的这一招,当真是毒辣到了极致。

门口的侍卫紧张戒备了起来,面面相觑。

延陵君面上却始终如一,带着不羁的一抹笑,荣澄昱这样说了,他那唇角的笑容反而越发的明艳,甚至妖冶的近乎诡异。

“怎么可能?”他慢条斯理的如是这般说道,顺便着又将袍子整理好,“这个人,罪大恶极,依照律法,是一定要处以极刑,千刀万剐才能抵偿其罪过的,很熟也就是这一两日的功夫了,难道我是吃饱了撑的不成?非要这个时候来跟他计较什么?”

这一点,是事实。

风连晟初步掌权,为了震慑朝臣,这一次的乱党,他自然要严惩不贷。

镇国公府被查封,荣家的所有相关人等一律获罪,九族之内,就留了荣钦这一支,还是被贬为庶民的。

一则因为他是宣城公主的后裔,哪怕只看在宣城公主当初和崇明帝同盟的份上,风连晟对他也要网开一面,再者——

自从追随荣显扬离京之后,这两年他都一直跟着延陵君在南方军中,虽然没有什么大的建树,但是循规蹈矩,对京城里的是非是半点也没掺合的。

这些后路,是宣城公主和荣澄昱先后替他留下的。

也正是因为这样,这天晚上,荣钦才不能坐视不理,这才求了延陵君带着他一起过来给荣澄昱送行。

其实从一开始,荣钦对延陵君的作为虽然不敢有怨言,但却是不能理解他对待荣澄昱的那种冷酷无情。

而这一刻,将荣澄昱对他和延陵君之间做的事情一对比,却竟然是真的完全的无言以对。

荣澄昱哪怕是再丧心病狂,但至少是替他打算过,唯恐会事败,特意的给他留了一条出路,而对延陵君——

却是完全的反其道而驰,不惜一切,不遗余力的居然只想要将延陵君置于死地的。

荣钦的嘴唇动了动,神色复杂的看着狼狈摔在地上的荣澄昱,哪怕是之前还存了一点念头,想要向延陵君替他求情的,这一刻——

也是完全没办法开口了。

门口的狱卒和侍卫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是如何是好。

延陵君就又漫不经心继续说道:“犯人自知罪大恶极,必死无疑,想要寻短见以求解脱,太子殿下命人将他押解到此的谕令,你们都很清楚,他若是会有什么闪失,你们一个都别想活命,所以,在明日午时行刑之前,好好看着吧!”

“是!”狱卒们也知道这事儿不是闹着玩的,连忙答应了。

因为荣澄昱摔在那里不停的咳血,就有两个狱卒开了牢门进去查看他的情况。

“放心吧,一时半刻的死不了,”延陵君道,居高临下的斜睨过去一眼,然后从腰际摸出一粒药丸抛过去,“把这个给他喂下去,十二个时辰之内,他都会动弹不得,你们看管起来也你能省点力气。”

这药丸是他给的,就算荣澄昱吃了会有什么意外发生,那也不必这里的狱卒担责任。

狱卒权衡了一下,赶紧从稻草堆里捡起那药丸,捏开荣澄昱的嘴巴强迫他咽了下去。

荣澄昱受了内伤,本来就挣扎不出什么力气,就用一种恶狠狠的目光死死的盯着延陵君不放。

延陵君横竖是半点也不在意的,只就不冷不热道:“要和我同归于尽,你可是不够分量的,你做的事,凭什么要我替你埋单?我知道你不喜欢这里,但你在这里也呆不了多久的,将就吧。方才给你吃的那粒药丸,补的很,就是我额外加了点料,你虽然动不了,但是别的都不耽误,明天——我就不去给你送行了。”

延陵君说着转身,但是才走了一步,就又似是想起了什么,就又止了步子回头,道:“对了,你和宣城公主之间似乎还有不少的欠清旧账要算的,所以黄泉路上,想必你也不会孤单,那下面,她应该还在等着你的。”

这次说完,才终于再不耽搁,举步垮了出去。

他的那粒药丸,虽然能限制荣澄昱的行动,但同时却能将他感官的灵敏性激发的更加敏锐,可想而知,明日赶赴刑场之后,荣澄昱将会接受到怎样一场刻骨铭心的洗礼。

延陵君也荣钦一前一后从天牢里出来。

延陵君春风得意的走在前面,荣钦则是垂着脑袋,闷声不响的走在后头,一直到出了天牢的辖区范围,荣钦方才赶着往前追了一步,叫住了延陵君,“大哥——”

延陵君止步。

荣钦犹豫着,不好意思走到前面和他面对,因为心里总觉的愧疚。

延陵君也不回头,只就淡淡说道:“他对你,到底也算是尽了心的,我虽然不够大方,但也不至于为了不相干的事情而迁怒,你的妻儿,他根本就没动,现在人就在西街胡同的那座老宅里。我已经和风连晟打过招呼了,他不会为难你,不过你去接了他们,最好也是离京去吧。人言可畏,而且——这地方——”

延陵君说着,就讽刺的笑了一声,“也没什么好的!”

荣家逼宫造反,毒杀皇帝,又和四皇子合谋,意图对风连晟下手,这个罪名,足够他们永世不得翻身了,就算人荣钦被赦免,但是顶着这么一顶大帽子,他和他的妻儿要在京城,就要被人指指点点一辈子抬不起头来,所以现在看来,还是远走他乡,然后隐姓埋名的过日子会比较实际一些。

荣钦离京这几年,本来心灰意冷,突然听到妻儿还都健在的消息,一时间接受不了,就完全的愣住了。

延陵君也不管他,继续举步往前走。

片刻之后,荣钦才猛地打了个寒战,提了袍子急匆匆的就要往城西的方向跑,但是跑了两步,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止了步子,冲着延陵君踽踽独行的背影道:“大哥!”

这一次,延陵君完全没管他,还是步伐稳健的继续往前走。

“虽然我知道这样没什么用,但是——我还是替他们对你说一声对不起!”荣钦冲着他的背影大声道。

延陵君对他,虽然只有手下留情,但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延陵君并没有应声。

荣钦盯着他的背影又看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急着见自己的妻儿,再不迟疑,转身匆匆奔入夜色之中。

桔红带了马匹等在稍远的地方,延陵君策马回府的时候已经是黎明时分。

褚浔阳亲自等在大门口,见他回来,终于松了口气,赶紧迎上来,“你怎么才回来?事情都办妥了吗?”

“嗯!都没什么问题了!”延陵君点头,拉过她的手,觉得有点凉,就将她的手掌整个儿裹在自己的手里,亲着她的手往门里走,“父亲那边的情况还好吗?我们的行装都打点好了吗?”

“嗯!自从回来,他就一直守着母亲,谁跟他说话都不理,我去把事情都同他说了,他没说反对,应该就是默许了,何况既然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也就只有这么一个法子可以试一试了。”褚浔阳道,想着之前看到的荣显扬疯魔了一样的表情,就忍不住的叹了口气,然后想起了什么,就突然又正色看向了延陵君道:“对了,父亲和母亲那里都还好说,师公那里,可能是你要亲自走一趟了。”

“怎么?”延陵君下意识的止步,皱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