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明看了他一眼,此时的他。再没有为奴仆时的卑微,就这一眼,只看得王洪礼脊背都发麻了,剩下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只能眼睁睁看着姜明走过来。

日月可鉴,王洪礼真不想这么乖乖束手就擒的,他还不到二十岁,生命的大好年华啊,之前都只顾着装孝顺恭谨。都没来得及享受享受胡作非为的快感,眼看着娶了罗莞,前程就是一片锦绣,可……可怎么到后来,这竟成了一个催命符呢?

他真的想再垂死挣扎一番。可是看到不远处谢青锋冰冷的视线,以及这个姜明阴骘的眼神,王洪礼身上就情不自禁的筛糠一样抖起来,最后二话没说,小鸡仔一样就被姜明给拎了出去。

直到这个时候,一旁的王家人才终于反应过来,实在是事情发生的太突然,进展又太快,都没给他们什么插言表现的机会就结束了。此时王家老爷上前一步,有心想给儿子求求情,却被谢青锋一句话给堵住:“带着这些聘礼走吧,你们王家总算名声还不错,你儿子做的事情,不会牵连你们,只是律法无情,你也莫要想着能够花钱打通关系,再把他赎出来。就算是奴才的命,也没有你想象的那样不值钱。”

这最后一句话,便是罗莞教育的成果了,不然以谢青锋的身份,哪里能认识到“奴才也是人”这种事情,因此时说出来,当真是掷地有声,顿时在罗莞心中,这家伙本来就高大上的形象又威武了不少。

王家人带着聘礼仓皇黯然离开了,谁也没想到好好地喜事竟然能变成这样,对他们来说,这注定是生命中最难忘的一天。

而罗家的院子里,一时间也是寂静无声,下人们感受到这凝重气氛,都悄悄退下了。于是院中只剩下罗莞罗孚蒋秋娘元老太太和范京范良谢明雨谢青锋几个人。

“今天的事,要多谢世子爷了。”

罗莞深吸一口气,这气氛太沉重,沉重的让她不安,所以她连忙开口,话音刚落,便见谢青锋目光冷冷在范京范良身上扫了一眼,淡淡道:“姑娘不用急着谢我,也许等一下,你就会恨我入骨了。”

“什么意思?”

罗莞皱起眉头:这货不会求了赐婚圣旨吧?嗯,应该不可能,自己不要太自作多情。那会是什么原因?疑惑着的罗莞看向谢青锋目光所指,心里忽然打了个突,暗道不好,这家伙知道这门亲事是大庄主二庄主牵的线,所以要对付他们吗?喂喂喂!多大的事,不必用这种看杀父仇人的目光看着他们吧?

想到此处,罗莞便想冲上前,却见范良踏前一步,毫无惧意的和谢青锋对视着,粗声粗气道:“这一次是我们看走了眼,险些害到罗姑娘,这个错儿我们认了,你要打要罚,划下道儿来。”

“二庄主,你胡说什么啊?世子爷是我什么人?就算是要打要罚,也是我外祖母我娘来。”

罗莞急了,连忙拦在两人中间,然后正色对谢青锋道:“世子爷,今天的事,罗莞感激不尽,只是……”

“没有什么只是。”

却见谢青锋一句刀子般的话打断了罗莞,然后他冰冷的目光看着范良,淡淡道:“罗姑娘说得对,你们险些害了她的一辈子,要打要罚,也该蒋娘子来执行。不过,这是你们的私事,日后再说吧。我如今要办的,却是一件公事。罗姑娘,请你让开,莫要拦着我剿匪。”

“剿……剿匪?剿……什么……匪?”

谢青锋的目光让罗莞心里都开始冒凉气了,不敢置信的回头看了一眼范京范良:“你……你说他们是匪?世子爷,你……你开玩笑吧?这怎么可能?他们都是秋明庄的人,在这里住好些年了,你也应该知道的啊。”

谢青锋恨范京范良罗莞可以理解,可如果他因为这份恨,就要给范京范良安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这却是她不能接受的,因看着对方的目光就流露出几缕失望和痛心。

却听谢青锋一字一字沉声道:“他们是住在秋明庄好些年没有错。可是在此之前,他们的身份却是青狼山上的悍匪,当年青狼山被朝廷围剿,大多数土匪都伏法了,不过还有几个漏网之鱼,我确实没想到,这几条漏网之鱼不但没有亡命天涯,还隐居在天子脚下,过着这样悠然的日子。”

“不……不可能?青狼山?那……那是什么?从来都没有听说过……”罗莞大叫,而蒋秋娘和元老太太也不敢置信的看向范京范良,和她们几乎是朝夕相处生活了三年的人竟然是土匪?这……这怎么可能?

“不相信吗?”

罗莞的反应在谢青锋意料之中,于是他讽刺的看着范京范良,悠然道:“不如两位庄主亲自向罗姑娘说一下你们从前的身份?两位虽是隐居乡野,可是当年的江湖血性,总不会叫这几年的太平日子给磨没了吧?还是说,你们到现在连承认自己身份的勇气都没有,一心想着的便是逃脱律法制裁,为此,撒点谎,恳求一下罗姑娘的庇佑也没什么?”

“不会。”

谢青锋的话果然戳中了范京范良的痛处,就见从来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大庄主平静开口,然后他的目光从元老太太和蒋秋娘罗莞身上一一掠过,轻声道:“真是抱歉,一直都没有……没有向几位坦诚,我们的确是当年青狼山上的漏网之鱼。只是,我们在这秋明庄隐居十年,却是奉公守法的,和几位相处三年,除了此事,也是以诚相待。罗姑娘的婚事,确是我们察人不明,但我们的初衷的确是好的,只是没有个好结果,这真的很抱歉……”

“就算是土匪又怎么样?两位庄主和谢大哥都是好人。”

罗莞到底是现代女孩子,消化这些东西还算很快,她勇敢迎上谢青锋的视线,心中却是乱糟糟的。这一刻她想起当初自己和对方第一次吵架时的情形,那些话如今仍是历历在耳,想来那时,谢青锋就已经知道了范京范良的身份,但是他却隐忍不发,罗莞真的不想自作多情去想谢青锋是为了自己才这样做,可是,除了这个理由,她想不到其他。

而同时,她又想起了谢青锋对于土匪的切齿痛恨,想起了他那个被土匪杀害的天才小叔叔,她完全能够理解谢青锋今日的所作所为,从理智上来说,她也知道范京范良应该接受律法制裁,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嘛。然而 从感情上,她又真的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她认识的范京和范良,一直就是那么和善的人啊,她真的有点没办法接受这种结果。

第一百三十八章:哀求

“是好人?那不过是隐居后的这些年罢了。罗姑娘,你知道他们从前干过多少杀人越货的事情吗?现在是好人,不代表从前也是。”

谢青锋今天是下定决心要铲除这两个土匪,就算没有罗莞这门婚事,这两个人也是他心中的刺。小叔叔死的时候,他只有两岁,真正是连对方的面目都不记得,每当想起可怜的小叔叔,想起祖母和父亲年节时的暗中垂泪,他就恨不能把天下的土匪全都一把火给烧了。

“他们从前,也是好人。”

忽听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谢青锋和罗莞抬头看去,就见一直站在范京身旁的谢明雨终于一步跨出来,他目光复杂的看着谢青锋,好半晌,才沉声道:“我可以作证,他们从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就算杀过人越过货,可他们杀的,都是该杀之人,越的,都是该越之货。他们是青狼山上的人不假,但他们从没和青狼山的土匪同流合污过。”

这话听起来明明是颠倒黑白的,然而却意外的竟是掷地有声,一时间,别说罗莞蒋秋娘等,就是谢青锋,面上都有一丝惊异之色,好一会儿后才挑了挑眉,冷笑道:“叫你这么说,还要律法做什么?人人都有自己的判断,人人杀的,都是该杀之人,越的,都是可越之货就是了。”

谢明雨正视着谢青锋,沉声道:“襄阳府知府的小舅子常六山,鱼肉乡里横行霸道,曾经在插柳村逼奸少妇不遂,便将其杀死;也曾强抢民女入府中,之后女子被折磨致死;还曾因为秀才罗利之妻美貌,便设计侵吞了罗家家产,逼死罗利强夺其妻。这样的人。是否死有余辜?可那时襄阳知府在襄阳府一手遮天,这常六山,后来是被阿良所杀。他搜刮的给襄阳知府贺寿的礼物,也是被我们所夺。之后和其它财物一起,于十五年前长江决堤时,全部拿去买米粮赈灾。还有庐州乡绅季有财……”

范京范良的过往,此时被谢明雨娓娓道来,只将一众人等都听住了。就连谢青锋,也不得不承认,如果谢明雨所说属实。那这些人还真是该杀之人,这些货还真是该越之货。只是他当然不肯因此便放过范京范良,于是冷笑道:“这都是你的一面之词,十几年前的往事。谁知是真是假?”

“以世子爷的势力,要调查十几年前的旧事,又有何难?更何况,你不是还能够动用锦衣卫的人手吗?”谢明雨淡淡说着,然后又郑重道:“当然。虽是如此,我们的做法也终究不妥。只是法理外还有人情,能否请世子爷看在他们并没有做过十恶不赦坏事,如今又已经隐居十几年的份儿上,网开一面?”

“如果我说不能呢?”

谢青锋深吸一口气。情不自禁就向罗莞看了一眼,却见她也正在无奈看着自己,一只手揉着额头,显然也是为难之极。

“世子爷,算我们求你,这件事,应该只有你知道吧?世上行凶作恶的土匪何其多?你去管管那些人啊,不要老揪着已经从良的两位庄主不放好不好?”罗莞几乎是用上了哀求的语气,没办法,理不在自己这边儿啊,她也不能不讲道理不是?

谢青锋皱眉,那个谢明雨不像是在说谎,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两个隐居十几年的土匪也没必要不依不饶的。只是,从私心而论,他是真不想放过对方,不仅仅是因为今天他们险些害了罗莞的终身,而是放了他们之后呢?再让他们去给罗莞说亲?他可不认为那两个人会因为自己“心慈手软”就感恩戴德,积极撮合罗莞和自己在一起。

只是罗莞都这样说了,如果自己还一步不退的话,是否会伤她的心呢?毕竟谢青锋自家知自家事,他恨土匪是不假,但对范京范良的打压,却有很大程度是因为私心。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与其让这两个人继续帮罗莞说其它亲事,倒不如背着罗莞的一时怨恨,一劳永逸。毕竟在律法上,这两个人有可抓的理由。罗姑娘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即使一时会恨自己不近人情,然而时日久了,自己多和她相处些时日,她大概也就会心软。大不了将来两人在一起之后,再酌情放了他们就是。

这样一想,谢青锋便下定了决心,只是还不等开口,那边的谢明雨已经察觉到他越来越冷酷的目光,这聪明男人心里当即一紧,知道这位百战杀神今天是定要把战场上的无情给进行到底了。

因此不等谢青锋说话,谢明雨便先开口道:“可不可以问一下,世子爷因何对土匪深恶痛绝?我的两位朋友,并非大凶大恶之辈,他们手下没有一条冤魂,你何苦对他们不依不饶?莫要告诉我是因为维护国法公正,就像刚才罗姑娘所说,不知多少人正在践踏国法,你根本没有必要揪着两个隐居十几年的人耍威风。”

“明雨,不必说了。”

却见范京走过来,轻轻握住他的手,郑重道:“世子爷要拿我们,我们伏法便是,你好好在这里。若上天眷顾,我们还有走出牢门的一天,我定然回来找你;若是没有那一天,看在咱们这么多年的情分上,望你帮我和阿良收尸,每年清明,给我们带壶酒,放心,我在九泉之下等你终老,来和我相聚。”

“大庄主……”罗莞急得跺脚,谢青锋也皱眉,他倒没想到范京会如此干脆,不过转念一想,却也释然,江湖人,管他是好是坏,这点血性骨气总该有的。

谢明雨深深吸一口气,目光在范京脸上静静凝视着,好半晌,他才苦笑道:“都到这个时候了,你依然不肯给我一丝机会。好歹你也是顶天立地的七尺男儿,怎么心眼儿就这样小?有时候想起你这份儿霸道,我真是恨得咬牙切齿,偏偏……又离不开你了……”

他一边说一边摇头,却听范京霸道道:“没错,我便是这样小心眼的男人,我宁可死,也不会给你一丝机会,你生是我的人,死就得是我的鬼。”

剧情再次发生神转折,只看得罗莞等人都呆住了,还不等反应过来,便见谢明雨后退了一步,淡淡道:“是吗?你不肯给我机会?你如今凭什么还说这样的话?难道你忘了?我已经种出了你要求的果子,我如今是自由身了,想走就走,想留就留。所谓机会,已经是掌握在我手中,而不是在你手中了。”

范京面色一下子变得苍白,他猛地上前一步,抓着谢明雨的肩膀大叫道:“明雨,你不能这样做,你隐姓埋名了十几年是为什么?你不要因为我……”

“用不着你管。”谢明雨却一下子挣脱了范京,他又退后几步,目光如水般温柔,看着范京道:“你能不能相信我一回?我可以处理好的。”

一句话,便让想要扑上前的范京止了步子,他静静看着谢明雨,目光中有愧疚,哀伤,愤怒……总之这目光让罗莞真正明白了什么是五味杂陈柔肠百转,她简直不敢想象,究竟这两个人有什么秘密,才能让范京的目光如此复杂。

“青锋是吗?你跟我过来。”

却见谢明雨再不看范京一眼,扭头对谢青锋说了一句话,然后他头也不回的就往屋里走,想了想又站定脚步,对罗莞道:“罗姑娘也进来吧,不然只怕你要被好奇心杀死了。”

罗莞脸一红,没想到这个时候了,谢明雨竟还有心思开玩笑。不过就像对方说的,如果不弄明白这其中来龙去脉,她真会被好奇心杀死的。

于是立刻果断跟上,走了两步,回头发现谢青锋还站在那里,她便皱了皱眉,招手道:“世子爷,你不敢来?”

开什么玩笑?自己是百战杀神啊,竟然被认为不敢过去?是可忍孰不可忍。于是谢青锋冷哼一声,也迈步跟了进去。

剩下一院子人在这里大眼瞪小眼,好半晌,范良才沮丧的垂了头,他根本不敢看蒋秋娘,觉得自己现在在对方眼中应该就是凶神恶煞般的存在,别提以后能不能如愿以偿了,只怕这件事后,对方就会带着儿子女儿逃开得远远地。

范京心思却全都在谢明雨身上,想到那屋里可能出现的对话和情形,他的拳头不由得紧紧握起,指甲把手心都掐破了,只有这样,他才能控制住自己冲进去的冲动,他不停告诉自己要相信爱人能够处理好这件事,却仍是免不住担忧。

“大庄主,二庄主,他们看上去还要谈一会儿的样子,不如你们先在这里坐一坐吧。”

忽听蒋秋娘开口,范京也就罢了,范良这一下可真是喜出望外,不停点着头,就好像是一只被主人遗弃的大狗,忽然间主人又回来,告诉他刚才只是去办了点事儿,让它先在这里呆着而已。

 

第一百三十九章:我是你的小叔叔

不说院中人都在各怀心事的等待屋里那三人出来,只说谢明雨,见罗莞和谢青锋都进来了,他反而沉默下来。罗莞心里是真着急啊,只是看着他的神情似是充满了哀伤,却也不好意思催促,只能站在那里干巴巴等着谢明雨开口。

好在谢明雨并没有让他们等太长时间,他很快便叹了口气,目光看向谢青锋,开口问出的第一句话却是让人摸不着头脑,因为他问的是:“老太君的身体还好吗?”

老太君?谁是老太君啊?

罗莞有些发懵,但是很快就反应过来,暗道这个老太君,莫非说的是谢青锋的祖母?我的天,难道我从前的猜测竟然是真的?谢大哥真的是路郡王府的远房亲戚吗?

这时谢青锋也反应过来,皱眉冷冷道:“祖母的身体还硬朗,但不知阁下为何会这样问?”

“为什么会这样问?”却见谢明雨的眼泪一下子便涌了出来,他看着谢青锋,喃喃道:“儿子关心母亲,需要理由吗?”

一句话,石破天惊。罗莞和谢青锋干脆就是被打懵了,好半晌,还是罗莞先回过神来,指着谢明雨结结巴巴叫道:“谢……谢大哥,你……你说老太君是你……是你母亲?世子爷的祖母是你母亲?那……那你……那你……”心里的那个猜测怎么也说不出来,因为那实在是太疯狂了。

“难道青锋从没告诉过你?他有个被土匪害死的叔叔吗?”

谢明雨没给罗莞太多猜疑的时间,他很肯定的问出了一句在此刻可以说是惊天动地的话。

“小……小叔叔?”

这一次开口的却是谢青锋,因为罗莞已经完全失语了。不过一向定力惊人的世子爷此时也好不到哪里去,面色苍白,连身子都在微微发着颤,显然这个冲击实在是已经到了他难以承受的地步。

“不可能,这不可能。”谢青锋拼命摇着头:“你是从哪里知道我小叔叔的事?想冒充他吗?别异想天开。你以为随随便便这么一说,我就会相信?”

谢明雨叹了口气,轻声道:“如果你不信。可以去问金太医,他从前给我看过病。想来还记得我的模样,所以上一次过来的时候,我看他的神情,就是已经有些怀疑了。”

“金太医?”谢青锋更不肯相信了:“胡说,金太医如果怀疑你,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他明知道祖母和父亲二叔因为小叔叔的事,是多么悲痛。他既然怀疑你,为什么不和我们说?”

这一回谢明雨沉默了很长时间,谢青锋也算是有耐心的,可是等了这么长时间对方还不开口。他却是也忍不住了,冷笑道:“怎么?无话可说了?”

谢明雨又叹了口气,然后惨笑一声,喃喃道:“青锋,你只想着为什么金太医没有去告诉你们。你为什么不想一想?为何我没有死,却始终没有回过家?”

“咯噔”一下,谢青锋心中一阵剧跳:是啊,如果这个人……如果他真的是小叔叔,那这么长时间他为什么没有回过家?他明明知道祖母和父亲会有多么悲伤。明明知道若是大家晓得了他没有死,会有多么振奋激动,可是他为什么……

等等……我为什么会这样想?难道我虽然嘴上反驳,其实心中也相信了他的话?因为我内心里,其实也盼望这是真的?盼望小叔叔是真的没有死,而是在这里隐居?谢青锋心中一瞬间已经转过了无数念头,不过面色却丝毫未变,只是漠然道:“为什么?这还用问吗?因为你根本就是假的,你怎么回家?”

“是因为谢大哥和范庄主的事?”谢青锋已经心乱如麻,不过是嘴上强硬而已,但罗莞这个旁观者却是看得清楚,她也一下子就找出了谢明雨不肯回家的真正原因。

果然,就见谢明雨无言点头,喃喃道:“是啊,我和一个男人在一起,还有什么脸回家去见母亲和兄长?金太医也恰恰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最终还是没有追究。包括青锋你,今天你知道这件事就好了,母亲和大哥二哥那里,你……你不要说,就让他们当做我死了更好,反正……反正二十多年都过去了。”

“你……有什么证据来证明你的身份?”谢青锋终于动摇了,谢明雨脸上的悲伤和绝望不像是装出来的,如果是装出来的,他也只能感慨于这人演的太好,以至于自己都看走了眼。

“这是我从前一直随身的玉佩,大哥和二哥也各有一个,是当年父亲给我们兄弟三个的。”谢明雨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递给谢青锋:“大哥二哥应该也是一直佩戴着的吧?所以你大概认识。”

唔,虽然开始很意外,不过从此刻起,剧情就要落入俗套了吗?都是什么玉佩证明身份。不过这么老套的剧情,世子爷会相信吗?罗莞这会儿虽然也很激动,却是完全没办法和谢青锋心中的震惊与纠结相比,她还有心思默默吐槽呢。

果然,就见谢青锋接过玉佩,只看了一眼,面上就变了颜色,但是他却没有说话,过了许久,他才紧紧握住那玉佩,抬起头冷冷道:“当日小叔叔被杀,身上佩戴的东西被洗劫一空,这块玉佩自然也没逃过去。你能有这块玉佩,只有两个可能,要么你确实是小叔叔,要么……你就是和当年杀死他的人有关系。”

“世子爷。”

忽听罗莞插口道:“其实事情已经很明显了不是吗?我刚见谢大哥的时候,就觉得他有点面善,却又想不起来。如今想一想,他和你其实是有一点相似之处的。而且你也说过,你那个小叔叔,死的时候是倒在水里,所以只能从衣服上辨认,因为其他的地方都泡肿胀变形了,根本就认不出来。现在想一想,那或许就是当日的劫匪们故布疑阵,事实上真正的谢三公子是被他们带走了。”

谢青锋的手慢慢起了一丝颤抖,显然他心中其实也已经认同了罗莞的答案,可是他还有一点想不通,抬眼看向谢明雨,他深吸一口气,才咬牙颤声道:“若是你当初真被土匪带走了,那日后为什么没有消息?哪怕……哪怕你身陷匪窝,跑不出去,也总可想办法叫人捎个信儿回来,你……我的小叔叔聪明绝顶,不会连这点事都做不到。”

谢明雨这一次又沉默了好半天,才苦笑道:“青锋,无论你相不相信,我……我是真的没有做到。我固然聪明,可是……可是范京他也不笨啊,紧迫盯人下,我……我哪里有传信的机会?更何况那青狼山就是匪窝,一年到头除了土匪,见不到别人,我又下不了山,我……我拿什么给家人传信?”

谢青锋沉默,他心里终于接受了这个答案。如果说罗莞第一次看见谢明雨,就觉得有些面善,那他第一次看到这个人,熟悉感就更强烈了,毕竟谢明雨和路王爷谢明成是亲兄弟,他们要更相像一些。只是因为从没想到过这个可能性,所以谢青锋也就从来没有多想。

如今再回忆一番,谢明雨的气度风华,那岂是寻常人家能够培养出来的?还有对方的谈吐和才华,据罗莞说,这个谢明雨当日自荐为罗孚的老师,可见他对自己的学识超级有自信,除了自己的天才小叔叔,一般人想有这种自信也难吧?除非是个自大狂。

只是心中虽然已经接受,却也因为这事情太过突如其来,而始终存有一丝疑虑。忽听谢明雨又道:“我十岁的时候,和大哥二哥在一起玩耍,结果不小心绊倒,脑袋上让石头划了个大口子,幸亏没有破相,这件事你是不是知道呢?如果你知道,这痕迹还在这里,你要不要来看看?”

谢青锋当即再无怀疑,当初小叔叔脑袋受伤这件事,只有御医和家里人知道,就算下人们出去说过嘴,但因为这事儿也不是什么新鲜的,所以并未流传出去,远隔千里的土匪们,几乎是没有可能知道此事的。谢青锋能够知道,那是因为他经常会在陪祖母的时候,听祖母念叨着小叔叔小时候的一些事,当中便有这一件。

接下来谢明雨又说了自己小时候的几件事,这些谢青锋全都听祖母说过。于是最后一丝疑虑也被打消,世子爷如今只想弄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而这也正是罗莞最好奇的。

谢明雨松了口气,谢青锋问他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就知道这个侄子是相信自己的解释了。因坐在椅子上,又指着旁边两个座位道:“你们也坐吧,这事儿……呵呵,阴差阳错。青锋,其实我今天还能站在这里和你说话,是要感谢范京的,若不是他,我早已被人乱刀砍死了。”

谢青锋不说话,罗莞也不敢插言,听八卦的时候最忌插嘴,这是她的经验之谈。果然,谢明雨也没有特意等他们问,便自顾自将整件事情全都说了出来。

第一百四十章:往事不堪回首

“当日我遇劫,便是青狼山上的土匪干的,只是那会儿他们还没有占据青狼山。那些土匪凶残狠辣,人又多,没有用上半个时辰,我……我眼睁睁看着护卫的人和家丁们都死在我面前……而那些人还不肯放过我,也就在这个时候,范京和阿良赶来了。那时他们不过是十四五岁的少年,然而因为他们的父亲曾是这群土匪的头子,很得下面人爱戴敬服,最后更是为了救那些土匪舍身而死,所以新的土匪头子对他们也很爱护尊敬,或许他心里并不是这样,但表面上总还算做的不错,如果不这样做,他也不可能收拢那些土匪的忠心。”

“所以他们两个要救下你,那个土匪头子就也没办法?只是,他们俩为什么要救你呢?”谢青锋还没有正式开口和谢明雨相认,所以这会儿自然也就没有用敬称。

谢明雨也没在意,苦笑一声道:“其实……他们一开始来,并非为了救我,只是他们在路上耽搁,那会儿才赶过来而已。那时我守在一地的的尸体边,其实很害怕,只是我知道自己是谢家儿郎,我就算是死,也不能让人瞧不起,不能给谢家丢人。我却没料到,范京……他当时看见我,就……就喝止了要对我下手的土匪,然后跟……跟那个头子说,他……他要我……不许他杀了我。”

说到最后一句话,一直以来都算是镇定从容的谢明雨也微微垂了头,尘封多年的往事被以这种方式回忆起,同时回忆起的,还有刚刚听到范京的话时那份屈辱和震惊,那个混蛋,当时的话可比这露骨多了,只是这却当然是打死也不能告诉眼前两个孩子的。

谢青锋和罗莞却是明白了谢明雨的意思。就连一向听八卦不插言的罗莞都忍不住惊讶道:“天啊,那个时候谢大哥才多大?也不过就是十二三岁吧?范……范庄主就……就……呵呵,他……他还真是慧眼如炬啊……”

谢明雨更加羞窘了。微微瞪了罗莞一眼,才继续道:“范京坚持着。那土匪头子也没办法,只好答应了他。可是范京料到若是找不见我的尸体,家里人一定会四处寻找,他们知道我的身份不简单,所以就把我身旁的小厮假扮成我的模样,又因为是在水边,所以直接就将他推在水里。却还留了线索在岸上,如此一来,即便将来有人找到这里,发现明儿的尸体不在。也只会以为他是被水飘远了,明儿没有父母,谁会费心打捞他的尸体?所以,这一招瞒天过海,竟然是奏效了。”

“这……这是那个范京的主意?”谢青锋惊讶的挑眉。虽然这剧情对于罗莞来说其实很老套了,不过对于谢青锋而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在那个时候就能如此缜密周到,当真算是十分可怕。

谢明雨点点头。没有就这个问题多说,继续说道:“后来,我就被强迫跟着他们四海为家,范京范良两个虽小,却很有主意。他们从不参与土匪们的打家劫舍,除非是他们劫杀的人确实该死。他们和我说,不想给地狱里的父亲再添罪孽。后来,土匪们厌恶了这种漂泊日子,就去了青狼山,那却已经是我被掳走后的第五个年头了。五年里,我也想过要给家里传信,派人来救我。可是……可是范京范良他们根本没有什么事情做,土匪们对他们也恭敬,所以他们吃住都和我在一起,尤其是范京,他太精明了,我……我根本没有半丝机会。到最后,连我自己都放弃求救了。直到去了青狼山,我看那山势险峻,又忍不住活动了心思,同时我发现范京对我的看管松懈了许多,我那时候真是太渴望回家了,竟没去多想这其中意义,也没有什么准备,就在一个夜里偷跑,结果……你们自然是知道了。”

罗莞和谢青锋当然知道,要是逃跑成功,谢明雨早回路郡王府了,还用得着在这秋明庄里隐居吗?

谢明雨却是停了话头。他回忆起当日逃跑失败,范京如同一只刚刚成年的狼般,将他剥皮拆骨吞吃入腹的情景,五年来,范京没有碰过他,让他慢慢都忘了对方把自己救下来的目的是什么。直到那一次,少年的獠牙全部显露,只一口,就让自己万劫不复。

谢青锋大概也是想到谢明雨逃跑失败的后果是什么了。不由一下子握紧了拳头,面色铁青,目光也涌现了疯狂的杀意。他豁然站起身,一字一字吼道:“禽兽,我要杀了他……”

“青锋……”

谢明雨回过神来,连忙站起身把侄子摁了下去,他苦笑道:“我逃跑失败了,不得不留在青狼山。只不过那时候的我,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范京很着急,却又没有办法,他知道我的愿望,就想方设法讨我欢心,有一次他在山下买了几斤苹果回来,我很喜欢吃苹果,所以路郡王府每到秋天,皇上皇后都会赐下最好的苹果。那一次因为赌气,我就和范京说这些苹果比起进贡的果子,简直是天壤之别。然后他大概是见我头一次和他顶嘴,也不知怎么想的,他就答应我说,只要我能靠自己种出那种又大又红的苹果,就放我下山回家。我那个时候没有多想,一心只要回去。所以从那时起,我便开始努力的种苹果,可是两三年过去了,我都没有种出那样的果子,后来隐居后,我依然在种苹果,却是还不成,直到遇见莞姑娘,在她的指引下,才总算种出这种苹果来。可是……却已经没用了。”

罗莞这才明白为什么谢明雨会对种果子如此执着,当下也不由得叹息,好半晌才呐呐道:“谢大哥,你怎么没找个老农教你啊?这种事情让你一个富贵子弟摸索着来,当然是不行了。”

谢明雨摇头笑道:“傻孩子,你以为范京让我种苹果,是盼着我种出来吗?你忘了我刚刚说的,是要靠我自己的力量。当然,隐居后我也歇了回家的心思,那会儿却可以找人来教了,只是我始终没有这样做,大概还是堵着那口气吧。但你却是主动来教我的,并非是我找你帮忙,所以我也就欣然接受,也因为,那个时候,无论是否种出又大又红的苹果,其实都没有什么意义了。”

罗莞听谢明雨话中满是落寞之意,心中也替他难过。然而旁边的谢青锋却是再次猛地站起,看着谢明雨沉声道:“既如此,你明明是被他强迫的,为什么后来有了机会?却……却还要和他在一起?如果是没有办法离开,那现在我在这里,莫说他们两人,就是千军万马,也休想阻拦我带你离开,你……你为什么还……”余下的话他却是没说下去,但他相信谢明雨能够明白自己的意思。

“因为现在的我,也已经离不开他了啊。”

谢明雨低头苦笑:“青锋,无论你怎样看我,虽然连我也痛恨这样的自己,可我就是……就是不知不觉中,也离不开他了。二十多年啊,我和他整整纠缠了二十多年,他虽然霸道,可也是真的对我好。当年官兵攻打青狼山的时候,我们为什么逃过一劫?就是因为那土匪头子发现他们两兄弟在土匪中的威望日益高涨,对方担心他们俩威胁到自己的地位,就把我抓了去,要他们答应离开青狼山,范京当时若是不顾我的死活,只要振臂一呼,将这事说出去,所有的土匪都会跟着他反,他本来也是一个有野心的人。可就是因为我,他连犹豫都没有,带着我和范良就离开了。当夜发现我身上有被鞭打过的痕迹,本来决定远离的他却又带着我和阿良回了青狼山,因为那一鞭子,他就非要杀了那土匪头子,他……他那时真是令我心惊肉跳,却不料我们刚摸上后山,官兵就来了。好多土匪逃窜下来,身后跟着官兵的弩箭和追杀,乱军中他为了救我,身中三箭,阿良的腿也是那时候伤的,但总算,他们护着我逃得了性命……”

这一次,谢明雨不等说完,便听谢青锋怒吼道:“这是他们应该的,是他们欠你的,难道因为这个就去感激他们?凭什么?”

“是啊,凭什么?我也知道这个道理。可那些经历……当真就是……就是让我没办法狠下心来,我从小儿就是这样的性子,不如大哥那样聪睿果断,也不如二哥狠辣干脆,我只会诗词歌赋八股文章,赚了个才高八斗的神童名声,其实什么都不是,我……我真是愧对谢家的列祖列宗……”

谢明雨这样说,倒是让谢青锋无言以对,室内一时间沉默下来,过了许久,谢青锋才颤声开口:“那……小叔叔,你……你就真的……不回家了吗?”这一句话,等于承认了谢明雨的身份。

第一百四十一章:追问

谢明雨摇摇头,惨然道:“我已经是这样了,还怎么回家?回家去给路王府抹黑吗?我不但是和一个男人在一起,还是和一个曾经做过土匪的男人在一起。”

“只要把那个人杀了,想来也没有多少人知道你和他的事。”谢青锋目中泛出强烈杀机,此时他对范京的恨真是超过了一切,他那么优秀出色的小叔叔,竟然就是毁在了那个禽兽不如的混蛋手中,这让他怎能咽的下这口气。

“不要青锋。”

谢明雨急了,上前一步,看着谢青锋道:“你以为我为什么还要把这个尘封了的秘密说出来?你……你还不明白吗?不管是有多少恨,这么多年,都……都已经消磨光了,我……我离不开他了青锋。算我求你,你放过他吧。青锋,他们真的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从我和他们在一起,便是和他们形影不离,这些我都知道的。求你看在……看在你这没用的小叔叔面上,放过他们吧,我……我给你跪下,求你了……”

谢明雨一边说着,便当真就要屈膝跪下。谢青锋哪肯受他这一跪,连忙伸手扶住他,这世子爷也终于是受不了了,含泪咬牙道:“小叔叔,你……你怎么可以这样?难道……难道你就要为了那个禽兽隐姓埋名一辈子?你……你知不知道祖母和父亲还有二叔太后为了你,这二十多年来受了多少折磨?哪一个年节,他们不黯然洒泪?每逢你的忌日那一天,我寸步不敢离开祖母身边,小叔叔,你……你就为了那个男人,便要抛弃你所有的家人吗?我们对你的牵挂和亲情,难道还比不上他给你的那点儿狗屁情爱?”

谢青锋的话如同刀子一般。正戳中谢明雨心中最柔软最脆弱的地方,一时间,他失声痛哭泪如雨下。整个身子都颤抖成一团,对谢青锋泣不成声道:“青锋。小叔叔已经是这样了,就算你可以杀了他,可以让所有人保住这个秘密,可那些发生过的事,瞒得住别人瞒不过我自己,往事不堪回首,就算他死了。我也已经无颜面对家人,你就当……就当真正的谢明华已经死了,我还是谢明雨,是秋明庄庄主的人。和你并没有多少关系,我只求你……求你放过他……”

“可我现在都知道了,你让我怎么装不知道?怎么……怎么可能还把你当一个普通人来看?”谢青锋这样的男儿,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既是为谢明雨的不幸哀伤。却又生气他的软弱不争。

“世子爷,谢大哥说的……不无道理,不管如何,请你先冷静一下。”

罗莞一看这情况,心中也是酸楚的很。她没有见识过范京的凶残一面,有的只是对方和谢明雨男男恩爱的那些记忆,所以自然不至于像谢青锋愤恨成那个样子,因看这两个人现在都没办法冷静,她唯恐谢青锋一怒之下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这才不得不开口相劝。

“我怎么冷静的下来?”

谢青锋大吼,倔强的和罗莞对视着,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的豹子,好像随时都会冲出去将范京撕成碎片。

但他终于还是慢慢冷静下来,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握,最后他转身看着谢明雨,沉声道:“你……小叔叔,你……你真的不肯回去?”

“不是不肯,是我回不去。”谢明雨摇头,呐呐道:“虽然我不争气,可是好在路王府有大哥,有你,你们……你们替我好好在母亲面前尽孝,这一世我是报答不了你们了,只等来世做牛做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