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事情嘛,本来就是要对着对方的要害直接命中目标,快准狠,才能达成你的目的。

丁修忠从来都是一个甩手掌故,这家里面的人情世故那是一概不管的,再加上他又是个男人,心思怎么也不可能那么细,自然而然是不知道张氏心里最担心的是什么的。而王氏就不一样了,她不但在家里是管家的太太,更是经常组做些人情往来的事情,虽然离张氏远远的,但是对于婆婆显然比丁修忠更加了解。

所以,王氏这一开口,张氏原本丝毫不停顿的针线,就那么停了下来,然后她抬起了眼睛,看了王氏一眼,不过也只是一眼,并没有说话,随后又低下头去,继续开始做手里的活计。

不过,就是这么顿一下,看一眼,就已经让王氏满意极了,至少说明了一点,王氏说的这个事情是真的让张氏挂心的事情。

王氏看了丁月儿和丁云儿一眼,笑容更盛了几分,似乎已经胜券在握。

丁修义一直坐在角落里,他一边看着老大两口子唱作俱佳的表演,一边转头看了看丁修节。他三哥自从今天进了门开始脸上就一直阴沉沉的,不,应该说,自从他们两个人回到这个家里开始,三哥脸上就一直是阴沉沉的。他不禁回想起他们还在打仗时候的日子,虽然那时候都是脑袋挂在裤裆上的日子,可是闲下来的时候,他们就凑到一起说说家里的事情,怎么说都觉得在家里的日子都是甜的。

那个时候,他们都想回家。

可是真的回到这个家里之后,他又忍不住觉得还是那个时候的日子好啊,只要打仗就好了,其他的什么都不用想。而现在,他又听着王氏的在一个劲的说着,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今天丁修节一家子走了没有多久,张氏就带着丁月儿就翻了三哥的家,翻出了一个小匣子,上面挂着锁,里面咣咣当当的都是铜钱响的声音。他从地里面回来的时候,那个盒子还没有打开,可是丁月儿还有王氏娘几个在张氏耳朵边上叽叽咕咕的说些什么,晌午的时候那个小匣子上的锁就被张氏用菜刀砍开了,里面有一两多的散碎银子和几百个铜钱。

当时张氏的脸色就变得难看极了,丁修义还记得当时罗氏脸上的表情,惨白的好像是见了鬼一样,一把就抓住了他的胳膊,手凉得跟冰坨子没有区别。丁修义知道,罗氏估计是想到了自己家里的那些银子。

那种惊恐,让丁修义的心到现在都没有平静下来。

张氏对罗氏不好,丁修义知道,他只想着他回来了,有他在中间斡旋应该会让两个人的关系缓和一些,不过现在看来他似乎有点对于这种情况估计不足。

想到这里,他又看了丁修节一眼,比起他的现在的烦心事,似乎丁修节现在才是一脑门的官司,虽然现在看起来张氏没有任何表示,可是丁修义可没有忘记,盒子劈开的那个时候张氏脸上那种狰狞的表情,着实让人心惊肉跳。

他不露痕迹的拉了下丁修节的袖子,丁修节转头看他,丁修义用只有他们两人的声音说:“娘晌午从你们屋子里找出个钱匣子,劈开了,脸色难看的很。”

丁修节望着丁修义,他们不但是亲兄弟,在战场上更是彼此过过命,交情必然不是别的兄弟能比的。可是,丁修义却站在他们这一边,不但提前让孩子等着他们,现在更是出言提醒,他心里也不是没有感叹,他点点头,让他放心。

这里人多嘴杂,就算丁修义还想说点什么也不好开口,倒是一直盯着他们两个人的丁修忠开了口,他笑着道:“老三和老四嘀咕什么呢?来来来,要说起来,这家里面还就你们两个见识多,你们也说说,这个县尉是不是一定要拿下才好?”

丁修义的眉头不动声色的皱了一下,没有坑上,倒是从来都不怎么说话的丁修义扯了扯唇角道:“我能有什么见识,出去几年还不是送命去了,现在不过捡了一条命回来吃口断头饭罢了,大哥自己的事儿还是自己拿主意的好。”

丁修忠听了丁修节的话,所有的笑容都僵在了嘴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不但连丁修忠说不出话来,就连王氏也一下子愣在了那里,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们铺垫了那么多,说了那么多好话,眼看着连老太太都要被说动了,怎么现在丁修节一句话就全部推翻了?

自己的事儿自己拿主意?

这要是丁修忠自己就能办了,他们何必回来跟这一群泥腿子废话!

“是啊,大哥的事儿还是大哥自己拿主意吧,我们都是些泥腿子,你说得那些我们都不懂,何必跟我们商量,你自己拿了主意就是,我们又没有跟着大哥打秋风的主意。”丁修义在丁修忠和王氏都愣在那里的时候也不冷不淡的开了口。

一个丁修节还不够,现在丁修义又重复了一遍,而且说得更加直白难听,这更是让丁修忠两口子半天都接不上一句话了。

至于张氏这个时候只是抬眼看了看丁修节和丁修义两人一眼,什么都没有说,就又低下头去绣花了。

丁小桥几乎要跳起来给丁修节鼓掌了。其实从丁修节回来一直到现在,她的心里还是有点担心,虽然丁修节是个负责的男人和开明又有爱的父亲,可却有点包子的嫌疑,主要表现是,从丁修节回来,虽然对于他们一家子的遭遇他深表理解和感同身受,却没有什么对于老丁头和张氏反击的表现,这让丁小桥心里深深的忧虑。

这家里有一个包子娘就已经够不容易了,要是再加上一个包子爹那真是让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却没有想到,就在她一直对于这个问题深深忧患的时候,丁修节却给了她一个眼前一亮的惊喜。

今天这话说得真是太好了,不但直接堵得丁修忠两口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还顺便将自己一家人从他们卖官鬻爵的事情里给摘了出来,虽然,到现在为止,这个摘出来还有点不太实际,毕竟没有分家,可是有了这个态度真是太重要不过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没有开口的老丁头忽然说话了:“你们这回回来到底什么事?”

丁修忠还没有开口王氏连忙说道:“爹,这不是我们好久都没有回来了吗?相公说想你们二老的很,所以一定要回来看看你们……”

“啪!”一声脆响直接打断了王氏的话,只看见老丁头将手里的烟杆重重的敲在了桌子上,那榆木的桌子上居然被敲出了一个浅浅的坑来。张氏这回连头都没有抬,似乎根本就没有听见。

“这个家到底谁当?有没有规矩!”老丁头拧起了眉头,望着丁修忠,嘴皮绷得紧紧的,看都不看王氏一眼:“这是谁家的规矩?男人说话女人插嘴?长辈说话小辈呛声,你们都当我死了是吗?”

老丁头这一发火,屋子里面所有人更是连喘气声都小了三分,老丁头并没有继续骂下去,随后,他又敲了敲烟斗,将里面的烟灰抠了出来,继续填了一包烟丝进去后才缓缓的说:“你们这回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丁修忠显然被老丁头这一顿脾气弄得有点心虚,他的声音也低了几分,不过还是按照王氏的说法,“就是想你们二老了,回来看看。”

老丁头见丁修忠也不说实话,哼了一声,站了起来,拉了拉披在身上的衣服,说:“行了,我跟你娘你们也见着了,兄弟姐妹们都看见了,看完了你们就回去吧。”

说着就要离开,丁修忠一愣,眼见着老丁头就要出屋了,连忙跳了起来,一把拉住了老丁头,脸涨得通红:“爹啊,我们是还有点别的事。”

老丁头扭过头深深的看了丁修忠一眼,什么也没有说,然后又回去坐了下来,将烟点上,又深深的吸了一口。“说吧。”

丁修忠这回没有坐下,只是站在那里,脸色通红,好一会儿才说:“这不就是捐官这个事儿吗……”

“还有呢?”显然老丁头是极为了解这个儿子的,就算不是自己亲生的,可到底是从那么一点就看着长大的,他的脾气习性都是清清楚楚的。

丁修忠并没有让老丁头等太久,不过这回他的声音明显又低了几分道:“大郎今年打算要下场了,我们手里的钱有些不趁手。”

“这事儿应该跟家里说,大郎辛苦了那么多年,今年头一次下场,怎么也不能亏了他。”老丁头点点头,扭身看着张氏说:“给他们拿十两银子。”

张氏在这个事上居然很大方,一句话都没有多说,直接下炕进了里屋。

而丁修忠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没说出来,他看了看王氏,王氏皱着眉头直接给丁修忠使了一个眼色。丁修忠微微犹豫了一下,然后又开口道:“爹,我们打算给大郎上下打点一下……”

第43章 老丁家的大事(上)

“打点?打点什么?”老丁头眯了眯眼睛。

“就是上下都打点一下。”不好说的话已经说出来过一次了,再说出第二次就没有那么难以启齿了。丁修忠很快又重复了一遍,不过这一次,他显然在上下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老丁头年少的时候,家里也是大户人家,就算后面家中败落了,这都一辈子了什么事情没有经历过,他当然知道丁修忠的意思,不过,他并没有顺着丁修忠的意思说,反而有些不悦:“这都需要打点什么?”

“爹,这现在考个试都是需要上下疏通一下的,不然可考不上的,您总不能看着大郎耽误了吧,他可是我们丁家的长孙呢,现在睡不看着他?我们做长辈的,怎么也不能耽误孩子吧。”丁修忠虽然刚才有点愣神,但是现在显然已经恢复战斗水准,嘴巴叭叭叭的说得很是利落。

“不打点就考不上?”

“可不是嘛,爹,现在的局势……”王氏见丁修忠说得实在是嘴笨,心里着急就又接过去要说下去,不过被老丁头抬眼一个冷冰冰的眼神的弄得只能又闭上了嘴巴。

“原来你下场的时候也没有见要上下打点?这才过了几年?局势就变了?”老丁头显然是对于丁修忠的说法根本就不相信的,他深深的吸了一口烟,然后才又开口:“自己要是没有本事就不要去考,说什么耽误孩子啊,若是自己的斤两够了,何必要打点?下河村那个崔秀才家里穷得叮当响,我就不信他们家里有打点过,人家还不是考上了。”

丁修忠有些着急:“那不一样啊!爹,我们家这不是有能力嘛,我们总要给孩子最大的机会。”

“你的意思是,大郎还不如你?还不如那个只有寡母的崔秀才?”老丁头说着转过头去看向了一直坐在炕梢上从头到尾都没有说一个字的丁大郎说:“大郎,你说,你学得成不成?爷不信你爹的,爷就信的,你要说你学得成,这次就下场考,要是你说学得不成……”老丁头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直直的看着丁大郎。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全部都集中在了丁大郎的身上。

丁大郎也是一个长得周正的模样,皮肤白皙,穿着又干净利落,本来一直置身事外的,没想到,老丁头这一句话,竟然将他架在了火上烤了起来。这要怎么回答?若是说学得成,那么这钱是一定不会给了,可是要是说学得不成,先不要说老丁头给不给钱,就是在这么多长辈同辈面前他怎么抬得起头来?

一向以来,他在丁家可都是长子长孙,是所有弟弟妹妹们的榜样,他身上从小到大已经不知道被家里人套上了多少光环了,若这个时候承认自己不成,他以后还在丁家怎么做人,他以后说话还管什么用?

丁修忠哪里知道儿子的小算盘,只是一个劲的给儿子使眼色,让他按照自己在家里说好的,只要要钱就成了。可是丁大郎却根本就不看他,只是坐在那里不说话。

老丁头有点不高兴了:“怎么?就这点事你还要想那么半天?”

“不是,爷,我学得成,怎么不成?在学堂里,先生可是夸奖了。”丁大郎听得老丁头这样话所,连忙说道。

老丁头的脸上这才露出了一丝笑意来,他又转身看着丁修忠:“我就说大郎是个好的,就是你们瞎操心,行了,这事儿就这样吧。”这个时候,张氏正好从屋里面走了出来,手里拿了一个小钱袋子,里面看起来沉甸甸的。

自从管着家里的钱来,丁小桥觉得自己还是练就了一些本事的,就好比现在,她只要一看见张氏手里钱袋子的形状,她就能感觉出来,那绝对不是一个银锭子,而是一包散碎银子,而且是很碎的那一种。

“把钱直接给大郎吧,他也大了,该自己收拾的自己收拾吧。”老丁头直接说道,张氏一个字都没有反对,直接走了过去,将手里的钱袋子交给了丁大郎。

见张氏将钱交给了丁大郎,老丁头又一次站了起来,他说:“行了,你们回来的事也了了吧,给你们准备的口粮放在了后面的屋子里,你们回去自己抬回去吧,我还要下地去看看。”

说着抬腿就要走。

这就完了?丁小桥眨了眨眼睛,这出戏摆的那么大这就要结束了?实在是太虎头蛇尾了。她回头看了看丁修节,只见他面无表情,也站了起来准备也走了。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屋子里所有的人都要起身的时候,丁修忠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一把就抱住了老丁头的大腿,大声哭了起来:“爹啊,你可不能不管儿子啊!儿子心里苦啊!成家立业成家立业,儿子都已经三十多了,可是却还是一事无成啊,儿子这心里面慌啊,家里这么一大家子的人,各个都在地里刨食,却还要拿钱供着我读书,我这心里亏啊,我这心里亏得很啊,我也想给家里做点事啊!”

这话说得真是太煽情了,如果不是处在丁小桥这个位置上,她估计也觉得挺感动,而老丁头可是真的被感动了,他听着丁修忠的话,没有再往前走,而是站在那里久久之后才叹了一口气,然后伸出了手摸了摸丁修忠的头发,软下了声音道:“老大啊,有你这句话,家里做这些就是值得的。”

“可是爹啊,我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我不能再拖累家里面的兄弟了,我于心不忍啊!现在的官场实在是……”丁修忠大大的吸了一口气,然后又说:“我这么多年进不了一步,不是儿子不成,实在是这上下都没有打点的。儿子知道家里的情况,可是更知道这样下去就是个无底洞,再也不想如此下去了,我想给家里尽一份力啊。”

老丁头显然被感动了,他的声音又软了几分:“就算是这样,买官的事情是做不得的,这要是被上面查下来,怎么了得?”说到了这里,他微微一顿,抬眼看了看丁大郎然后又说:“老大啊,要是你实在是觉得累了,你就回乡下吧,我看大郎是个好的,让他继续下场吧,啊?”

丁小桥几乎想要跳起来给老丁头鼓掌了,这老丁头可真是神来之笔啊,居然提出这么一条来。果然,丁修忠被说得愣住了,他半天没有出声,倒是一边的王氏拉了丁小屋一下,丁小屋抽出了手绢擦了擦眼角,带着几分哭声道:“爹啊,你这都是为了我们这些不争气的儿女啊,要是我们都能为家里解忧,您何苦这样?”

丁小屋这哭得恰到好处,一下子将王氏几个人都勾得哭了起来,丁月儿坐在丁小屋身边,见她哭成这样,也颇为忧愁的低低安慰了几声,然后抬头说着:“爹,大哥都学了这么多年了,你让他回来,这不就等于那么多年的钱都白花了吗?这连个响都没有。”

“没有响就没有响,总比命没有了好。”老丁头对于这件事上还是比较拿得正主意的。

丁月儿听着老丁头的这话,撅起了嘴角,然后她伸手拉了拉张氏的袖子,看起来她对于钢材王氏给画得大饼很是心动。她一向自视甚高,也觉得自己是不会嫁到这村子里的,一心想要嫁到镇子里去,而现在王氏说要在平城给她找婆家,这更是让她的心思活泛起来。

其实不光是丁月儿的心思活泛,就是张氏的心思活泛了。她现在在家里最放不下心的就是这两个闺女,眼看着两个都要到了年纪,自然是想给她们说得更好一些,怎么也要比丁雨儿嫁得再好一点,总不能三个闺女嫁人,一个嫁的不如一个,那才真是让人心酸。

所以,一向不在这个场合说话的她,破天荒开了口:“他爹,凡是没有绝对,你看我们镇上的县太爷,不是也是捐得官吗?这都做了多少年了?没有十年也有八年了吧,哪有什么人来查。”

丁修忠听见张氏开口帮着说话,只觉得天都开了,所有的事情都有了希望,他立刻就站了起来,扶着老丁头坐了下来。老丁头坐了下来,没有马上说话,只是继续一口一口抽着烟,吧嗒吧嗒的。

“妇人之见。”

张氏听见老丁头这么说自己也不生气,继续不紧不慢的说着:“我妇人之见?那县太爷也妇人之见吗?别的我不知道,人家在那位置上坐了那么多年可是人人都看着的。原来这县太爷是什么人家啊?不也就是中河村的一个泥腿子吗?你再看看现在人家,就是一条狗吃得是啥啊?”

“难道做个官就为了吃吃喝喝?”

“别跟我说做什么大事,那是你们男人的事?我们女人可不就为了伺候你们吃吃喝喝?”张氏咬断了一根线,继续说着:“你也别立刻就说不行,你先仔细听听老大说说,这事儿到底是个怎么个章法?”

第44章老丁家的大事(中)

丁小桥又重新坐了下来。

别看她一直是一脸懵懂的表情,可是眼前的事情她早就看得清清楚楚了。

现在老丁家没有分家,不管哪一房,一旦有了事情,那都用算是家里面的事。不过,因为张氏并不是丁修节的亲娘,所以,就算现在是他们家有了事,张氏也不会出钱管,可一旦是丁修忠有了什么事,张氏却不会放着不管的。

就好像,今天早上米氏要去镇子上看病,老丁头还叮嘱过让张氏给丁修节拿看病的银子,可是到了最后却还是被张氏打马虎眼给闪了过去。而现在,丁修忠想要捐官,老丁头不同意,张氏却迎头凑上去了。

说白了还不是一个利益在其中。

只不过,这看病才用得了多少银子,捐官可就不知道要要多少了。

俗话说得好,面由心生。

尽管昨天才是丁小桥第一次见丁修忠,可是,这个白白胖胖看起来笑眯眯的大伯却一直给她一种心术不正的感觉,而他的媳妇王氏就更不要说了,那张漂亮的面孔中隐隐的带着煞气,一看就不是一个心地好的人。

再加上,她自从穿越过来之后,在家里面也听了不少关于这两口子的事情了,桩桩件件都说着这两口子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性格。

就是这样的两口子,昨天的时候却带了那么多的东西回来,只怕他们所求的东西并不是什么简单的。

今天一听,果然是如此的。

没有分家,那么公中的钱就是每个人的,只要是有事,每个人都可以用公中的钱。当然,这是说得是理论,至少丁修节一家出什么事,是用不上公中的钱的,可是,丁修忠不一样。

尽管一开始张氏看样子不愿意管,可是,刚才王氏的一番舌灿如莲已经将她打动了,只要她心动了,那么这个捐官的事情说不定就会成了。

其实,今天这事儿说白了,他们三房是没有什么说话的余地的,不过是老大家跟老两口的博弈,他们坐在这里不过是面上好看罢了。当然,说不定还有别的事,丁小桥想起了刚刚丁七郎跟她说的,家里面的那个装钱的盒子果然是不在了的事情,唇角就微微抿了起来。

丁修忠不愧是读过书的,那之乎者也先师圣贤说过的话,一句连着一句往外蹦着,直说的所有人的眉头越皱越紧,要不是老丁头有些不耐烦的要求他说点人话,他还真是停不下来。

砸吧砸吧了嘴,丁修忠有点意犹未尽的味道,他看了看老丁头又看了看张氏,带着些讨好的笑容:“爹、娘,你们觉得怎么样?”

张氏看了看老丁头没吭声,老丁头也没有抬头。丁修忠有点尴尬,于是他转过了头朝着丁修孝使了一个眼色。丁修孝有点不愿意,倒是一边的刘氏推了他一下子。于是他才开口道:“爹,我觉得吧大哥也说得有道理,土里刨食也不是长久之事,要是有这样的路子早点用了也好,家里还有那么多孩子没有成亲呢,都靠着这地里这点收成,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丁小桥看了一眼丁修孝,又将目光放在了刘氏身上,只见她的头发上多了一股崭新雕着迎春花的银簪子,这东西真是看着眼生,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又想起昨天晚上吃完饭,他们三房和四房被打发走之后,二房倒是凑到了上房去,可见这东西一定是大房给的。

丁修孝虽然有点小奸猾,可是胆子却不大,跟官府打交道这种事,他可是从来都不敢的,今天能说出这些话,一定是刘氏在背后撺掇的。而刘氏嘛……自然是想好一定抱着大房的大腿的了。

丁小桥眯着眼睛颇有些轻松,现在就看这当家的老两口到底是怎么表态的了吧。她坐在条凳上,晃着两条腿,转眼去看了看丁修节,他虽然坐在那里却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过神情轻松,丝毫不对现在的局势感兴趣。随后她又去看丁修义,只见丁修义也一脸淡漠,正在低着头跟丁小梁嘀嘀咕咕说什么,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可见,这件事,他们两家还真是作陪的了。

终于,在所有人说了那么多之后,老丁头开口道:“时候不早了,先吃饭吧。”说罢,她也不再管其他人,而是站了起来,直接朝着里屋走去。

张氏没有说什么,只是吩咐米氏和罗氏去做饭,然后也跟着进了里屋。

居然从头到尾都没有提起钱盒子的事,这还真是有点诡异。在离开正屋之前,这是丁小桥心里最后的想法。

这一顿饭,丁修忠一家人都吃得食不知味,几次想在吃饭的时候开口,都被老丁头和张氏给挡回去了,只能讪讪的吃过了晚饭。

吃完了晚饭,王氏这回没有再说要帮着洗碗的话了,而原本要洗碗的刘氏又凑到了正屋不肯出来,最后之后米氏带着小桥小楼两姐妹,罗氏带着小梁还有小阁一起把碗洗了。

这边才刚刚洗完了碗,还没有扫地,丁八郎就已经火箭般的冲了进来:“娘!三伯娘!快点去正屋,爷和奶同意让大伯去买个官做了!”

这本来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并没有让人感觉到意外。米氏跟罗氏交换了一个眼神,只能把手里的活交给了丁小阁和丁小楼,丁小桥眼睛一转,一定要跟着去,众人没有办法只能让她去了。

去正房的路上,罗氏紧紧的拉着米氏的手:“三嫂,要是问起军饷……”

“哪有什么军饷,你做梦迷住了?”米氏抬眼看了罗氏一眼,罗氏立刻住了嘴,咽了一口口水之后,扯出一个有些仓皇的笑容:“没错,我可不就是做了个梦吗?”

丁小桥走在两人的身边,又看了罗氏一眼,不由得叹息,这个四婶已经被张氏压制得连为自己考虑打算的心思都没有了……

“上下打点大概需要一百两银子,捐官的需要四百两,总共也就是五百两银子吧。”

丁小桥几乎是被惊得一口气喘不上来。这个丁修忠还真是敢开口啊!五百两银子!居然还是说得那么轻而易举,他当这是买大白菜吗?

被丁修忠吓到的不仅仅是丁小桥,其实,在他的嘴巴张开报出这个数字的时候,家里面出了老大一家之外,所有人都被惊到了,一时间屋子里只听到了抽气的声音。

一个庄户人家一家省吃俭用一年也不过能存个五两银子,这五百两银子就是一个庄户人家一百年攒下来的钱,丁修忠居然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开口了,怎么让人不惊惶。

老丁头是最先回过神来的,他吸了两口烟,然后说:“要这么多钱?”

“可不是爹,专门管着平城的林子,这可是肥缺啊!还能便宜了?”丁修忠的表情却十分轻松,好像说得这个都不是什么事一样。

“既然是肥缺,大哥怎么就能拿下来呢?”丁修义冷冷的哼了一声,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过六年的他对于这种卖官鬻爵的事情着实看不起。

“这不是说了要上下打点吗?”丁修忠微微皱眉,扭头看了看丁修义,只见他一张方正的脸上透露着一种不屑的讽意,不由得有些不高兴,果然不是一个爹生出来的,关键时刻不帮他还掉链子,真是扫兴。

“难道只有大哥一个人上下打点管用?其他的人就是瞎子,就看不见这个肥缺,就不会上下打点?怎么大哥就说得那么绝对?好像就一定能落在你头上一样!”丁修义冷笑了几声。

“我自然是有我的门路。”丁修忠有些不耐烦了,抬手挥挥:“老四,你又不懂这事,少搀和。”

“我是不懂,可是照大哥的说法,你有你的门路,那还回来要什么钱啊?直接自己弄好就成了,反正你做什么官又跟我们没有关系!”丁修义说得火气也上来。

老丁头拦住了丁修义,让他不要继续说,然后也问:“老四说得不错,这么大的事,你有什么门路?你说来听听?”

丁修忠的表情一下子难看起来,他看了王氏一眼,王氏朝着他努了努嘴,丁修忠才又开口,不过声音就低了几分:“这不是,这不是我给小房定了一个婆家吗?我们亲家母跟管这事的大人是堂兄妹,自小一起长大,所以,这事一定没有问题。”

“小房订了亲事?”老丁头还没有说什么,张氏在一边开口了:“怎么没有听你们回来说过?”

“这不是有人跟牵线搭桥,我们觉得合适就给订下来了吗?何况,娘,现在不也跟你们说了吗?”丁修忠脸上的表情越发不自然起来,然后他很快就转移了话题:“总之啊,爹、娘,这事你们尽管放心,这事只要能凑出了银子,就一定能成的。”

订亲?丁小桥看了丁小房,她看起来也就是十四五岁,居然就订亲了!天啊,这才是上初中的小孩啊,就要结婚了?没由来的,丁小桥打了一个寒战,以己度人,她忽然觉得自己未来压力很大啊……

第45章 老丁家的大事(下)

既然事情已经定下来了,那么讨论来讨论去也无非就是钱的事情了。

丁修忠显然是有备而来。

老丁家在整个上河村还真不算是贫困户,毕竟能有十五亩良田、十亩中田、三亩沙地、三亩山地还盖着青砖大瓦房的人家是在是不多。丁修忠这次来的主要目的是凑钱,而丁家什么最值钱?当然是土地了。沙地、山地是不值钱的,但是良田和中田可是值不少钱。

按照现在的市价,良田一亩就是二十两,中田一亩要十二两,要是将家里的良田和中田都卖了,再加上张氏手里的钱,五百两银子怎么也是够的。

不过,田地就是庄户人家的命,丁修忠想要买地老丁头第一个不答应,不但不答应还将丁修忠骂了一个狗血淋头。

虽然被骂了,丁修忠自然不会这么罢休,又在软磨硬泡的忽悠老丁头,什么买了地还可以佃田来种之类,总是就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丁修节和丁修义觉得这事情已经跟自己家没有什么关系了,毕竟他们在这家里既没有什么话语权又没有什么钱,留下来实在是没有太多的意义,就提出来要回去了。

显然,老丁头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当他们两家提出来要先回去的时候,老丁头并没有阻拦,只是问道:“你大哥要捐这个官,你们没有什么意见吧?”

“没有,大哥是家里面的长子,大哥要做的事情自然是对的,我们家没有什么意见。”丁修节声音平板,语气淡漠,事不关己。

“爹和娘做主就是了,我们家人口少,没什么意见。”丁修义的声音也很平,他低着头,看着手里面牵着的两个孩子,并不抬头。

“行吧,那这事就我们做主了,你们也忙了一天了,就回去吧。”老丁头现在也是被丁修忠弄得一脑门子的官司,并没有什么精力再去管这两个小儿子怎么想,就点点头示意他们回去了。

不过,他刚点头,就听到张氏不紧不慢的扬起了声音:“等下。”

来了!

就在张氏的声音响起来的那一瞬间,丁小桥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全身上下所有的肌肉皮肤都开始叫嚣着,开始战斗开始战斗!

果不其然,张氏放下了手里的绣活,脸色平静的看着丁修节说:“既然你们两家都说了对于这事儿没有意见的话,那么就出点钱吧。”

一时之间屋子里所有的人都安静下来。丁小桥也有点诧异,这么直接攻击的战术一直以来不太像是张氏的风格啊,她不是喜欢胡搅蛮缠的迂回作战吗?

“我们哪有什么钱,钱不都是交到娘的手里了吗?”丁修节很快就平静的回答。

这话让张氏的眉毛陡然就竖了起来:“你有胆子把这话再说一遍!”

丁修节翘了翘嘴角:“我们哪有什么钱,这家里所有的钱不都在娘的手里面吗?”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又说:“连卖孩子的钱不是都还在娘的手里没有拿出来吗?”

张氏卖孩子的事情在上河村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丑闻了,就算张氏天天窝在家里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却也挡不住这村子里面的口水横飞。所以,这事儿基本在丁家算是一个禁区,谁都不能提,要是提了,张氏绝对会闹得不得安宁,而现在丁修节不但提了,而且说得那么直白,一下子就让张氏感觉到浑身的血猛地朝着脸上涌了过去,整个脑袋昏昏沉沉的涨起来。

“不要脸的白脸狼!你说什么!你说什么!小畜生!”果不其然,张氏立刻就爆发了,她手一挥,放在炕桌上装针线的小箩筐就落在了地上,里面的针线绣活剪刀全部都撒了一地。

丁修节却只是冷笑,看都不看张氏一眼,直接让米氏带着几个孩子回去。

“你给我站住!你们这些畜生都给我站住!”这对于张氏来说简直是不得了的事情,这根本就是在赤裸裸的挑战她的权威,她直接从床上跳了下来:“丁老三!你怎么跟老娘说话的!你这是跟我这个当娘说话的态度吗?”

老丁头也开口道:“老三,跪下,给你娘认错!”

丁修节转过头静静的看了老丁头一眼,并没有跪下,只是又转头看向了张氏道:“二娘,我们这里没有钱。”

丁修节的这一句二娘,直接把张氏和老丁头给叫得愣在那里。二娘……丁修节小时候也这么叫过张氏的,毕竟她不是亲妈,这么叫其实也没有错,可是张氏嫌膈应,就硬是让丁修节改了口,从那以后,丁修节虽然也喊她娘,却很少说话。

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一句二娘叫出来,张氏忽然觉得有人再用刀扎她一样,骂人的话一句都说出来,全部都堵在了嗓子里,她抬起了手指着丁修节冷笑道:“好好好,到底不是我生的,养不熟的白眼狼,就跟你那个死鬼娘一样!”

丁修节听得张氏这么侮辱自己的母亲,猛地就握紧了拳头,双眼瞪大,丁小桥见父亲这个样子就知道他被激怒了,她连忙伸手一把拉住了丁修节,软软的叫:“爹!不能啊!那是奶。”

“老三你干嘛!”丁修忠这个时候也出口摆起了大哥的架子,冲着丁修节喝道:“有你这么做儿子的吗?你这是不孝!大不孝!”

丁修孝也附和着丁修忠说了起来。

跟在后面的丁修义则一把拉住了丁修节,不让他动。

确实不能动,在大庆国对于孝道看得很重,不要说动手了,就算是顶嘴那也是大不孝,今天丁修节说得这些话已经过了,要是跟张氏动了手,那么他们一家人都不要想在这村子里呆下去了。

丁修节虽然愤怒,可是也知道丁小桥的道理,所以他拼命的压制这胸口的愤怒。

老丁头也是听不得张氏说自己的原配的,他听到张氏的话,眉头也皱了起来,喝道:“说话就说话,不要东扯西扯的!”

张氏自然知道老丁头的底线,可是这个时候却因为愤怒顾不了那么多了,她转头望着丁修节道:“难道不是?要是样样都像你那个死鬼娘,你能这样?老娘辛辛苦苦养你这么多年,给你娶媳妇、养儿子,你就是这么对待我的!你说出去听听,有你这么做儿子的吗?就算不是儿子,这么多年,我就是养条狗都养熟了,也就是你这种黑心烂肝的人才会这样……”

丁修节低下头,身体微微的颤抖着,一声都没有吭。

张氏的话越来越不堪入耳,老丁头终于听不下去了,他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怒道:“你的眼睛里到底有没有我!我喊你不要扯这些老破舌!有事说事,没事就让人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