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这些贱货!王八犊子!白眼狼!小畜生!”张氏接连不断的从嘴里吐出最恶毒的话,可是除了骂这些之外,她似乎没有任何的办法,她心中有点慌,自己的老儿子怎么能不听她的话呢?

屋子里面一时之间只剩下了张氏的咒骂,丁修忠看了王氏一眼,王氏皱着眉头摇摇头,表示这事儿是没有转机了。丁修忠越发的烦闷起来,没有转机的话不就代表着他的那些地要泡汤了吗?不成,他得再想想办法,让三房不能分到地。

一阵夜风吹过,丁小梁从外面溜了进来,找到了丁修义,窝进了他的怀里。丁修义看着自己的闺女软软小小的一团坐在自己的怀里,不禁心情微微的好了一点,他低声问着:“你咋来了呢?还不睡?”

丁小梁摇了摇头,凑到他的耳边说:“娘还在三伯娘那里呢。”

丁修义抬头看了看自己家和三房的屋子,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他们在正房里面闹成这个样子,又没有关门,只怕是三嫂和自己家的媳妇早就听到这些话了,他的心里猛得一沉,于是又小声问:“你娘咋了?”

“现在好了,刚才跟三伯娘两个哭得可伤心了。”丁小梁扬起了头,看着丁修义的脸,那因为营养不良而显得消瘦的脸上带着一种无法言语的担心:“爹,你说,娘会不会有一天也像是三伯娘一样被奶打死?”

童言无忌,可是有时候孩子的话才是给人最大触动的,听着丁小梁的话,丁修义的心中狂骇,有如夜中的大海,忽然就狂风暴雨。

第50章 分家(中)

打破屋子里这种诡异气氛的是里正。

这古代本来就没有什么娱乐设施,更何况是庄户人家,油灯都不见得舍得点,辛劳了一天早早的就上床休息了。

丁修孝去找里正的时候,里正刚跟自己的媳妇洗完了脸泡完了脚,舒舒服服的躺在炕上唠嗑呢,迷迷糊糊的,自家的门却被人砸得山响,再加上丁修孝扯着嗓门叫他,吓得里正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情,连忙就披上了衣服一路小跑去开了门。

他望着丁修孝一脸焦急的样子,心中一沉,可是一听说是老丁家要分家,不禁就来气了:“分家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回去吧!我明天一早儿过去!”

“不成啊!李叔,你要是再不过去,估计我们家都要出人命官司了!”丁修孝擦了一下额头上汗,想起了米氏那血流满面的样子。

里正的媳妇也跟着出来了,这老丁家事儿多她也是知道的,她本来不甚在意,还有点生气这丁修孝怎么这个时候来找人。可是一听到丁修孝说到要出人命官司了也忍不住紧张起来。她连忙上前,打发着自己的男人跟着去丁家了。

望着自家男人跟丁修孝的背影消失在了夜色里,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转身就朝着自己屋里走去,虽然她不知道具体是出了什么事情,可是她就算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又是那张氏在作妖了。

这果然是妻贤夫祸少,真是没有错啊。

还没有进老丁家的院子,里正就已经听到了张氏那尖利的咒骂声从屋子里面传来,在这安静寂寥的乡下深夜里,这样的咒骂声显得越发的清晰起来,只怕是周围的邻居都听得清清楚楚了。

里正暗自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一脸尴尬的丁修孝,什么也没有说,直接快步的朝着丁家的正房走去。

里正一进了正房,张氏的骂声就好像被人按下了停止键一样,立刻就停住了,断的干干净净,真是一个字都不剩,这样收放自如的功力果然是让人不得不佩服啊。

“爹,李叔来了。”丁修孝是先进屋的,首先就跟老丁头打了招呼,老丁头立刻就睁开了眼睛,扶着桌子站了起来。他抬眼一看从外面披着衣服进来的里正,脸上露出一种难耐的、艰涩的笑容,他道:“李大哥,坐一下。”

里正环视了一下屋子里所有的人,最后落在了坐在门槛上的丁修节身上,然后又抬眼看了看跟没事儿人一样坐在炕头的张氏,皱着的眉头越发的紧了起来。

他一路走到了老丁头边上,本来坐在右边上首位置的丁修忠早就站了起来,冲着里正笑着问好,里正也还礼:“哎呀,秀才老爷回来了,也不说一声,该去我家坐坐的。”

这本来就是寒暄,丁修忠也没有放在心上,不过却见村子里的里正也对自己如此客气,忍不住又洋洋得意起来,他直接坐在了左边下首的第一个位置上,翘起了二郎腿,又一整理那直缀,盖在膝盖上,脸上染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笑。

里正本来以为这丁家的分家跟别人家也是一样,可是才说了几句分家的事,就被老丁头打断了,再一问清楚,居然是只分这三房出去。心里当下就觉得感叹,这分家只分一个儿子出去,这事儿也只有丁家也做得出来了,更何况,这分出去的还是身份最为敏感的丁老三一家,这真不是一般人都做出来的事儿。

这么想着,他看着老丁头的眼神就有点微微的不同的了,这样的眼神老丁头又怎么可能不明白呢,他顿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里正想到的他如何想不到,这分家并不是什么大事,可是光把一个儿子分出去,还是光把一个原配生的儿子分出去,这在村子里还真是头一份,只怕以后在村子里还不知道要被人怎么说呢。

不过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继续勉强下去实在也是做不到了,特别是看着张氏跟丁修节几乎已经把脸皮都撕破了,如果再不分家,可能真的是要人命了。

也罢也罢,就这样吧。

老丁头看了看张氏,想起她当年嫁给自己的时候温柔小意的样子,又看看现在眼前的张氏,只觉得好像是做梦一样,这怎么看都不是一个人啊。

里正养着眉毛问:“丁老弟,你可是真的想清楚了?这只是分老三一家出去?”

老丁头的嘴角动了动,没有说话,倒是张氏在一边忽然开口道:“老李哥,你说什么呢?都请你来了,这自然是想清楚了。”

里正回头看了张氏一眼,只见她的眉眼之间都是胜利的得意,只觉得心烦,他扭头就看着老丁头又说:“行吧,既然你们都已经定了,那就分吧。”

老丁头没有吭声,只是点点头,他只觉得自己的喉咙里面干干涩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里正又问丁修节:“老三啊,你爹要把你一家单独分出去,你有没有话说?要是你有什么话你就说,李叔在这儿呢,给你做主,都在村子里住着,那么多人那多眼睛看着,可不能让什么人就这么白白欺负了去。”说着他用余光看了张氏一眼,果不其然,张氏一听这话,眉毛立刻就竖了起来,不过到底知道一点道理,明白这种时候她一个女人说不上话,也没有开口,只是望着自己的眼神可没有刚才友善了。

丁修节转头看了里正一眼,对于他给自己一家的善意他的心里有些许温暖,不过他还是摇摇头道:“李叔,别麻烦了,我爹我娘说分我们出去就分我们出去吧,我没啥意见。”

丁小桥听着丁修节说这话忍不住要鼓掌叫好!她这个爹可真是不傻啊!也一点都不包子,她刚刚才在张氏身上用过的以退为进的法子,他转眼也就给用上了。

瞧瞧这话说得,这么无奈,这么软和,这么委屈,任谁听着心里的天平就朝着他们这边偏了过来了。再看看张氏那咬牙切齿的样子,丁小桥忍不住这心里这叫一个高兴!

当着里正的面,张氏是很顾忌的,自然不能跟丁修节呛声,更何况丁修节似乎说得也没有错,张氏只能将这个气憋在了心里,一句都不能说。

好!她爹果然是个好样的!

里正听了这话,心里越发觉得张氏就是个事儿精,这心里越发的不痛快起来了。虽然脸上有些遮掩,可是这样的不痛快多多少少还是表现了出来,他点点头道:“成,既然你这么说,叔知道了。”随后他微微的哼了一声,像是对张氏老丁头又像是对所有人说一样:“你放心,叔这个人最是方正了,这分家叔给你看着,绝对不能让你受委屈。”

张氏一听这话真是忍不住了,刚想插嘴说什么,却被丁云儿一把拉住了,丁云儿冲她摇摇头,道:“娘,在里正面前你还想说什么啊!”

张氏这个憋屈啊,这个难受啊!可是偏生什么都不能说,她只能用拳头使劲砸了砸自己的胸口,将牙齿咬得更紧了一些。

里正都这么表态了,老丁头也点头:“我家四个儿子,当然要一碗水端平。”说着他就起身朝着自己和张氏的卧室走去了,没有一会儿的工夫,他就拿着一只精致的木头盒子出来了。

当这只木头盒子端出来的时候,丁小桥发现丁修忠明显就紧张了起来,她有些奇怪,这盒子里面装的什么?随后她就明白了,这丁修忠胡来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说服老丁头卖地,是了凑银子,那么能让这丁修忠紧张的,这盒子里一定就是地契!

不由得她也有些激动起来。

要知道无论在什么时候,这农民最在意的就是土地啊!没有地就等于什么都没有,他们家现在就算现在和赛百味有了这个野生菌的生意往来,可是也比不上有地强啊。更何况丁小桥从现代来,她自然知道这土地是多值钱,所以,当明白了老丁头手里拿着的是地契的时候,不光丁修忠紧张,就连她都紧张起来了。

老丁头坐了下来,然后冲着里正点点头才开口道:“老李哥,今天这么晚的还把你给请来,就为了我们家这么一点点事儿,我实在是觉得对不住啊!”

里正也推辞:“这是什么话,我做这个里正,不就是为了村里人办事的吗?这事归我管,你让我过来,我自然要尽到责任。”

双方把话一说开,下面就到了分家的阶段了。

这分家自然要先把家里面的家产公布一下,毕竟东西都在这里放着,儿子都是大人,也不能就这么悄悄摸摸的分了,那样谁也不会心里舒服。

于是,老丁头伸手打开了那个木头盒子。丁小桥眼睛尖,她看见老丁头伸手去开那个木头盒子的时候,手指头竟然有些微微的颤抖,她抬眼了看老丁头那张布满了风霜的脸,一时间对于这个老人有一丝感叹。

第51章 分家(下)

“你们都是家里人,家里有多少东西你们都有数。”老丁头的手落在了那木头盒子的开口处,用那粗糙的手指轻轻的在那木头盒子上轻轻的摩挲着,脸上带着一种意外的平静,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打开了那个盒子,从里面拿出了一叠发黄的纸说:“这是家里面现在这些地的地契。十五亩的良田、十亩的中田、还有三亩的沙地跟三亩的山地,这些地都是有地契的,都在这里了。”说着他将手里的一叠地契放在了桌上,然后用手指在那一叠的地契上轻轻的点了点。

一屋子的人的目光此时此刻都被老丁头放在桌子上的东西所吸引了,他们的目光随着老丁头的手指也不自觉的动着。

“还有这个。”老丁头说着又从盒子里拿出了几张纸,其中一张比较新,而其他的就旧了一些了,他说:“这是现在住着的屋子还有这个院子的房契。”

说到了房契,里正的眉头不自觉的微微皱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放开了,如果不是有心注意看的话,根本就看不出来刚刚里正的表情是变过的。

“家里还有一些粮食,统共也就三百斤的粳米还有三百斤的高粱、还有一百斤的小米,至于白面就那两口袋,也没有几十斤。”别看老丁头平日里不太管家里的事情,可是说起家里面的事情来那是什么都清清楚楚的:“除此之外,就是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耕田的农具、家里的铁锅之类的,你们都是看着的,我也没有藏着掖着,总共也就那些个东西。”

说到了这里,老丁头微微顿了一下,他朝着张氏看了一眼,张氏立刻就明白了老丁头要说银钱了,她的眉头顿时就皱了起来,不过,她又看见了同时朝她看过来的里正的目光,虽然她心中很是不快,可是还是给老丁头比了一个数字。

老丁头点点头表示明白,然后又说:“除了这些看得见的东西外,家里还有三十两的银钱,再就是圈里面的六口猪,那些子鸡了。”

虽然里正觉得张氏比出的三十两银子并不是丁家真正的家底,但是这种事毕竟是各家的秘密,他也看不见,也就说不了什么。

“大家伙都知道,我们这个家比较特别,我和老婆子是半路夫妻,要不是三十年那一场的灾荒,我们也不一定能凑到一起,家里面四个儿子,老大老二不是我亲生的,老三不是老婆子亲生的,老四是我们的孩子。”说着他停了下来,找了个火折子将烟锅子里的烟丝又点燃了,深深的吸了几口才又说:“我说这个不是为了让大家离心,而是告诉你们,生恩不如养恩大,你们不管是不是我亲生的,我都是待你们是亲生儿子。你娘……”

老丁头说到这里明显顿了一下,而后抬头看向了丁修节,显得略微有点尴尬并且底气不足:“你娘虽然嘴里经常骂人,可是她也是同我一样,将你们当成亲生孩子的。”

这话明显就是专门说给丁修节父女两个听的,不过两个人并没有什么表示,只是静静的坐在门槛上,淡漠的看着老丁头。

老丁头看着自己和原配留下的唯一的儿子,看着他望着自己疏离而又淡漠的目光,心中一阵刺痛,差点就滚下了眼泪,他知道自己这些年并没有好好的维护这个儿子,可是,他是真的挂心他的,只是,这个家不仅仅是他们爷俩的家,他是老三的爹,也是老大老二老四的爹啊。

他一直想要一碗水端平,只是没有想到,最后,老三还是和他离了心。

一时之间,他心里难受得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低下头去,吧嗒吧嗒的抽了几口的烟。

里正对于老丁头的心情感同身受,但是还是比较理解他的想法的,所以见老丁头那样子,除了长叹一口气之外,真是什么劝慰也说不出来,他伸手拍了拍老丁头的肩膀,道:“行了,老弟,你的苦心孩子们都知道,他们都大了还能不知道这点道理?还能这么不知事儿吗?”

这话好像是在劝老丁头,可是却又说得屋子里的丁修忠有点如同芒刺在背。

老丁头毕竟风风雨雨经过了那么多年的人了,就算是心里有些感伤也不会太过于纠结,很快他就收拾起了那些心酸,放下了烟杆道:“家里现在是四个儿子,还有两个闺女没有嫁人,再加上大郎要说亲了,还要下场考试了,都是等着要用钱的地方……”

“爹,小房也要嫁人了咧!”丁修忠生怕老丁头忘记了他们家还有一个用钱的地方,不顾老丁头的话有没有说完,连忙就出声打断了。

老丁头一时间没有说话,倒是里正笑眯眯的看了丁修忠一眼,道:“秀才老爷家的事儿可真是不少呢。”

“这里有你什么说话的地方,给我滚到后面坐着去!”里正这话说得老丁头脸上越发的羞愧起来,他连忙拉下了脸冲着丁修忠道。

丁修忠虽然不是老丁头亲生的,但是还真是从心底里将老丁头当成自己的亲爹,对于老丁头可很是尊敬的,现在老丁头一说话,连忙站了起来,快步走到了老丁头后面的小几子上坐了下来。

“是啊,小房也要嫁人了,这也要备下一份嫁妆。”老丁头好像是自言自语的说,又好像是说给所有人听一般。

这个时候刘氏拐了丁修孝一下,丁修孝看了刘氏一眼,刘氏则给丁修孝使了一个眼色眼色,丁修孝虽然有点为难,可是又被刘氏踢了一下脚跟,只能开口说:“爹啊,这给云儿月儿准备嫁妆我们是没得说的,这是我们亲妹子,怎么也说是我们一辈的,但是给大郎说亲给小房准备嫁妆是不是有点过了,再说了,我们家二郎也差不多年纪了啊。”

老丁头看了丁修孝一眼,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不过明显在考虑这些话。

丁修忠听着丁修孝说这个话,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朝着他狠狠的瞪了一眼,而王氏也觉得很是不悦,特别是看着刘氏头上那支昨天从自己这里顺去的簪子心里越发的觉得不痛快,忍不住哼了一声。

想了一会儿老丁头终于又开口:“老二说得也有道理,如果将大郎和小房的婚事也算进来,那么家里的孙子孙女的婚事也得算,这就太麻烦了,索性都不算了,只是大郎那读书下场的钱却要算在这公中的。”

老丁头的这个话当然是让丁修忠一家很是不高兴,不过现在这个气氛也没有他们一家人说话的余地,于是只能憋在肚子里生气。而丁修孝一家人虽然没有得到对于丁二郎婚事的操持的允诺,不过却因为将老大家的两场婚事给弄黄了,心里也算是高兴,自然不会说什么了。

“家里就这些事儿,没有错吧。”老丁头问着在场的几个儿子。

丁修节的唇边只是凝结着冷笑,却一个字都没有说,看起来老丁头好像每个人都操心到了,可是却偏偏忘记了米氏的病,按道理来说,米氏是他们这一辈的,就算他们没有指望过让公中出钱来给米氏看病,可是,居然连提都不提一下,难道他们三房的人命就不是命吗?

一时之间,丁修节刚才心里面对于老丁头的那些心酸的一些同情消失的无影无踪,只觉得唇齿皆冷。

老丁头看所有人都没有异议,于是点点头又道:“既然大家都没有异议,那就这样吧,将家里这些东西分成六份,四个儿子每人一份,我们老两口养老一份,两个闺女嫁人做嫁妆一份。”说完他又询问在座的所有人的意见,大家都没有意见,里正也觉得分得公道,便是具体怎么分了。

“良田和中田各拿出两亩来给你们两个妹妹做嫁妆,我们老两口要三亩良田养老,你们四个人一人两亩半的良田两亩的中田,至于三亩的沙地和三亩的山地是值不了几个钱的,最后在来说这个。剩下的就是银钱,三十两,我们就不要了,给你们妹妹每人三两做压箱底,剩下的你们四人一人六两。”

“现在是老三家要分出去,那么耕田的家伙事儿,给他们一套,铁锅也给一口,不过家里只有一把菜刀,是分不了你们,你们要用就自己过来用,不想过来用就直接自己去买一把。粮食的话,现在剩下的也不多,给你们五十斤粳米,一百斤的高粱,田里的庄稼要等秋收交税之后,照样分一份给你们,家里的六口猪,你们有一头,愿意牵一口去就牵一口去,要是没有地方养就暂时放在家里的圈里面,等到过年的时候杀了年猪,你们过来拿肉就是了。鸡的话,也就三十几只,你们抓个六七只过去吧。”

老丁头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的话,似乎有点累,他微微的停了一下,然后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接着,就望着桌子上的房契,面上露出了一丝纠结的表情。

第52章 陈谷子烂芝麻的往事

“这些东西这么分,你么可还满意?”老丁头望着桌子上的房契并没有抬头,只是静静的问着。

正屋里一片安静,没有人说话,老丁头又说:“你们既然不吭声,那么我就当你们愿意了,剩下的就是这房子。”

里正这个时候眉头也微微的扬了起来,显然,他是知道老丁家这青砖大瓦屋是怎么盖起来的,现在他静静的望着老丁头一句话不说。老丁头抬头看了里正一眼,自然明白他心里怎么想,但是下面的话他实在是羞于启齿。

今天要不是里正坐在这里,估计,这些话老丁头是一辈子都不愿意说的,特别是不愿意当着丁修节的面说,可是,现在却不说不行,他又转眼看了看丁修节,再看了看丁修义,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了。

里正显然是不着急的,就这样靠在椅子上,望着老丁头。

老丁头的尴尬明显也影响到了张氏,她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不过显然,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只是开口道:“别的都说完了,那就说房子呗,等什么等?”

张氏的口气里面充满了怨气,显然她是对于这样的分家不满意的,可是又不能说个不字,心里老是不愿意,一张口就将满满的低气压影响到正屋里面的每一个人。

老丁头皱着眉头坐了一会儿,终于叹了一口气,然后说:“还有家里这一间正屋,东西两边的耳房,正屋我们住着,东西的耳房归你们各人,老大一家住在镇子里,他们的房子现在是老二住着,他们家儿子多,也就归老二家了。就这样吧。”

老丁头说完这些话,额头上冒出一片的冷汗,连头也不抬,更是连里正都不看一眼。

而里正却并没有因为他不看自己就什么都不说,反而笑了笑,道:“丁老弟,你分完了?”

老丁头低着头,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般,低低的含糊的唔了一声,又开始吧嗒吧嗒的抽起旱烟来。里正却笑了:“我做这个里正就是为了给大家一个公正,你说是吧。”

老丁头又含含糊糊的答应了一声。

一边的丁小桥和丁修节却有些不明白了,这里正和老丁头是有什么事儿吧,这含含糊糊的打什么哑谜呢?

“你这都分完了,早知道要这么分,你叫我来干什么?”里正说着就站了起来,唇边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意:“你们老丁家……啧啧,还真是让我开眼。”说着就要往外走去。

这是演得哪一出?一时之间,屋子里所有人都愣住了,老丁头和张氏的脸上更是变得难看极了。

“老李大哥,你等等,你等等。”老丁头站了起来,连忙叫住了里正。

里正站住了,回头问:“没分完?”

“嗯,没分完。”老丁头虽然极其不愿意承认,可是,还是点了点头。

里正唇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然后又走到了原来的位置上坐下来,他坐在那里,笑容中带着一种很难让人明白的意思。

现在就算是在座的所有人再不明白也知道了,里正和老丁头打的哑谜很可能是跟房子有关的。丁小桥歪着头想了想,这房子有什么不得了的?难道这地下埋着什么?

事实上,这房子下面倒是没有埋着什么,只是这起房子的钱倒是跟他们家有点关系。

青砖大瓦的房子在古代的乡下,那种豪华程度那种值钱程度一点都不亚于一二线城市城区的别墅,所以想要盖这样的三间房子要花的钱可不是一点半点。

当年,丁老三和丁老四被误以为死在了战场上,这朝廷里是给了抚恤金的,一人二十五两,加在一起就是五十两。当时这个钱是平城里专门有人送过来的,送到了里正的手里,而且当时人家也是对于丁老三和丁老四家里面很清楚,知道两个人家里面都有没有长大的孩子,所以,这些银子是指明给孩子们的花销用的钱。

说白了,就是朝廷一笔钱把人家两条命给买断了,买断的钱让里正交给米氏和罗氏。

而当时的老丁家还没有现在这么作,里正也没有想到会出现后面的情况,就将钱交给了老丁头,千叮咛万嘱咐这钱一定要给米氏和罗氏,而老丁头也答应了。却没有想到,里正一转身,老丁头将这钱拿回去,直接给了张氏。

张氏是什么人?进了她口袋的钱还能拿回来吗?她大手一挥,拿了三十两盖了丁家现在这三间青砖大瓦房,剩下的二十两全部给了丁修忠一家。

等到里正想起来问这个事儿的时候,老丁家的房子地基都打好了。本来,这事儿到这也就算了,就算里正知道了老丁头没有拿钱给米氏和罗氏也没有办法,毕竟这是别人的家里事儿。可是事情偏就这么巧,当时平城又下来了人专门来各个村子里查看这抚恤金有没有交到遗属的手里面了,这一查不要紧,差点出事,虽然最后这事还是被遮掩过去了,可是老丁头算是在里正这里落了口舌了。

但是花掉的钱已经花掉了,房子盖了一半也不能推了,就算推了钱也拿不回来了,里正这个憋气啊,他方正了一辈子,最后在这么一个事儿上栽了跟头,于是,便要求老丁头和他写下了文书,以后等到老三和老四家的孩子长大了,要将这房子分给两个孩子,如果不这么做的话,他就要拿着这文书去平城告他们老丁家骗钱。

这样的文书,可想而知老丁头和张氏当时签下去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虽然既不想写,可是当时的情况万般无奈,也只能写下了。而现在这文书就成了老丁头攥在了里正手里的小辫子,这么多年都说不了硬气的话。

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其实也之后张氏老丁头和里正知道,就连丁修忠都不太清楚,现在听着老丁头说出来,几乎所有人都愣住了,这简直难以想象啊!

特别是丁修节和丁修义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除了他们之外,张氏和老丁头的脸色也不见得好到什么地方去,毕竟贪了儿子留给孙子的抚恤金用来盖房子这种事怎么说都是丢人的。

等到老丁头磕磕绊绊的将这事儿说完之后,屋子里面没有一个人吭声,似乎所有人都在消化这个有点不可思议却又已经发生了的事情。

其实,那么一大笔钱放在眼前谁不眼红,可是,张氏和老丁头实在是愚蠢,他们眼红了,正常,用掉了也正常,可是居然还被人逮住了小辫子,这简直没有办法用语言来形容了。

老丁头说完这些,叹了一口气,显然,他这张老脸今天算是撂在这里了。他头也不抬,似乎想要装鸵鸟到底。他说:“现在这房子就在这里放着,我和你们娘还没死,你们总不能让我挪出去住吧,而且,还有你们两个妹妹没有出阁呢,总得有地方出嫁不是?我知道,这事儿上,亏待了老三和老四媳妇,不过,现在家里就这样,所以,你们也体谅一下我们老人吧。”

这话明显是要赖账了。

不能丁修节和丁修义说话,里正倒是先说话了,他道:“丁老弟,你这样不厚道啊,当年这事儿可不是这么说的,当年朝廷的钱是给到了你手上了,你怎么用的,当着上头的人你又是怎么说的?今天就这样就完了?”

老丁头皱了皱眉,显然不太愿意被里正威胁于是他说:“他们不是都回来了嘛!”

里正收敛了脸上的笑容:“人是回来了,可是当时朝廷可是按照死人给的钱,现在人活着,这钱是不是要退回去?若是不退回去,你这算不算欺君?”

这罪名就大了,老丁头他们这种庄户人家,见的最大的官就是县官,别说皇上,就连平城的府衙官员都不曾见过。现在里正这话一说,不但老丁头打了个寒战,就连丁修忠也退缩了一下。

要知道,这骗朝廷的钱可是大罪,如果处理不好捅出去了,他们一家连同里正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别想好。显然里正因为这事儿跟丁家结了怨气了,他存心不想让这事儿就这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于是,丁修忠咽了一口口水问:“李叔,那你说这事儿要咋办?”

里正看了丁修忠一眼没吭声,老丁头也没了脾气直接说:“你要是有啥主意你就说,别掖着藏着!”

里正冷笑一声:“我的主意?我的主意就是拿钱出来给人家。”

“没钱!”

“行啊!”里正也不生气他点头道:“按理说,这分家的事儿是你们老丁家自己的事儿,轮不到我说话,可是谁让这事儿牵着我呢!要是不给处理好了,只怕我自己都给牵进去。既然你没有钱,那就拿地来补吧。”

“地?什么地?刚才地不都是分完了吗?”老丁头一时间没有明白里正在说什么,抬起头皱着眉毛看着里正。

第53章 丁修义的要求

老丁头没有明白并不代表别人也没有明白。

里正的话音一落,就只看见丁修忠的脸色猛得一变,他抬头去看王氏,王氏显然也明白了什么,她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于是即刻转身凑到了张氏的身边,她低低的跟张氏说了什么,张氏却只是抬起头看了看老丁头,又看了看里正,咬了咬嘴唇,然后摆摆手什么也没有说,又低下头去。

王氏的脸色就越发的难看起来,她给身边的丁小屋试了一个眼色,丁小屋却皱起了眉头,她看了看王氏,又看了看跟丁云儿凑到一起绣花的丁月儿,随后又摇摇头,没有动地方。

顿时王氏的眉毛就竖了起来,估计要不是在众人的面前,她要大打出手了。

丁老大一家的小动作,可能别人没有看清楚,可是距离他们最近的里正却一点不落的看在了眼里,他脸上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似乎没有什么改变,不过却缓缓的开口:“我也知道这房子盖了想要推了那是不可能的,你们家既然没钱的话,那就把老大的两亩半的地拿出来吧,分给老三老四家一人半亩,再有你不是还有三亩沙地三亩山地吗?既然不值钱,那就给他们一人一份吧。”

里正这话才刚刚说完,老丁头和张氏都还没有说话,丁修忠就猛得站了起来:“李叔,这可使不得,这是我爹分给我的……”

“你爹还拿了老三老四的二十两抚恤金给你呢!要不是你把那二十两抚恤金拿出来吧。”

“这怎么能一样呢?我爹给我的钱,是用来读书的,我读书也不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我老丁家,怎么能让我来配这笔钱?”

“你们家养你念书是你们家的事,我没啥说的,但是你们家可不该拿给老三老四的抚恤金来养你念书吧。”

“我又不知道那是什么钱,反正是我爹娘给我的,怎么现在又轮到我来还!现在不是还没有分家呢嘛!要还也是公中出!”丁修忠的很是不平,想也不想,这些话就脱口而出。

而这些话一说出来,不但屋子里所有人的脸色都难看起来,就连里正脸上的笑容也收了起来,他望着丁修忠冷笑一声:“都说读书的人知书达理,我看也不尽然啊!”

“李叔,你怎么说话呢!我好歹是个秀才,你一个白身你怎么跟我说话呢!”丁修忠最讨厌人家说他书读的不好,感觉这是对于他莫大的侮辱,他已经站了起来,脸上白白胖胖的肉一晃一晃的,让人头晕。

“白身怎么了?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先不要说你今天就是贪用了朝廷的钱,就是没用,你这么想要占兄弟的便宜,告到县太爷那里也够你喝一壶的。”里正拍了拍身上的衣服:“我一个白身怎么了?我兢兢业业的乡里办事,又没有贪墨什么银子,我可不怕你。”

里正这一口一个贪墨,一口一个白身,挤兑得丁修忠脸色通红,他站在那里两撇小胡子都气得抖了起来,还想要说什么,老丁头却开了口:“行,就按照你说的吧,老大的两亩半的良田拿出一亩来,分给老三老四一人半亩,他们就凑个三亩良田,两亩中田。至于沙地和山地……”

“爹!你不能这么对我啊!”丁修忠听见老丁头这么说,脸色煞白,他转头看向了老丁头。

“老大,你闭嘴,你想被人告到平城去吗?你还想做官不!”最后还是张氏猛地大喝一声,才让丁修忠止住了央求。他抖了抖嘴唇,颓然的坐在了凳子上,然后抬眼,带着几分怨毒的目光扫过了丁修节和丁修义以及里正,最后才又垂下了头,像一只斗败的公鸡。

老丁头看了看丁修节,只见他并不太在意自己刚才说的那些,心里说不出的感觉:“老三啊,你看着沙地和山地你要啥吧?”

丁修节想了一会儿,然后看了丁小桥一眼,然后道:“老四家里就他一个壮劳力,给他沙地吧,就挨着河边上,灌个水也容易些。我们家好歹五郎也能干点活了,往山上抬水什么的也能搭把手,我就要山地吧。”

这个选择其实就算刚才丁小桥不说捡菌子的事情丁修节也要这么选择的,沙地和山地比起来,沙地好歹平,能种点东西,这山地真是一点用处都没有,不过,他们两个人一起在外面六年,连命都相互舍过,还能因为这点小事淡了兄弟的情谊吗?

“还是给三哥沙地吧,好歹能种点东西。”丁修义忽然开口。

“你别跟着搀和,让你拿着沙地就拿着沙地,我是哥哥,我能跟你抢东西?”丁修节伸出手按了丁修义的膝盖一下。

丁修忠现在有点钻牛角尖,虽然丁修节这话是跟丁修义说得,但是他总觉得丁修节含沙射影的再说自己,那叫一个生气啊,可是偏偏现在又说不了什么话,只能坐在那里,低着头气哼哼的看着脚下的青砖。

“老三像是个做哥哥的,行吧,这事儿就这么定了。”里正也不等丁修义继续说什么,直接盖棺定论。

老丁头也没有心思继续扯下去,于是点点头表示这事儿就这样了。他说:“你们这就分出去了,今天天色也晚了,就暂时这样吧,明天天亮了,分分东西,屋子后面的菜地里菜你们今年继续跟我们一起吃吧,明年你们就自己准备吧。”

说罢,他叹了一口气,又说:“老李大哥,这分家的文书就麻烦你写了。”

“爹,这文书还是我来写吧。”忽然,丁修忠又抬头道。

里正看了丁修忠一眼没吭声,而老丁头想了想觉得自家有个秀才写点这个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刚想答应,就听到一直没有说话的丁修节道:“我也不认识几个字,大哥写的那些之乎者也的我看不懂,还是请李叔写吧,写的简单点,明白点,这样我这乡下人才能看得懂。”

丁修节这话真是实打实的打脸,虽然明明白白是说自己什么都不懂,可是却话里话外捎带着说明他一点都不相信丁修忠,怕丁修忠用什么之乎者也的句子来难为他。

不知道是不是正好戳中的丁修忠心里的想法,丁修忠猛一甩袖子:“不识好人心,当我看得上你那点东西,德行!”

有时候越是解释其实越是抹黑,大家望着丁修忠虽然表情没有怎么变,不过眼神中似乎都露出了一种“原来如此”的光芒。

事已如此,老丁头也不好继续说什么,只有拿出了丁修忠的笔墨然后请里正写了一份分家的文书。

文书写好了之后,里正又念了一遍,无非是把刚才分给丁修节的地、房子以及那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又重复了一次,“你们都听清楚了吧,还有什么问题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