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三祖爷现在经常被村子里的人家请去做个见证,他年纪大了,一般不愿意出去,可是要是去了谁家,那真是特别让人值得骄傲的一件事。就好像,今天老丁家分家,居然张三祖爷亲自来了,老丁头那是特别高兴的。

不过,当时张氏就不太高兴,觉得这老头真不是个好东西,居然来给丁修节家长脸,所以,自从张三祖爷来他们来就一直没有出过屋子在床上装病,张三祖爷们也听说了老丁家这为了分家的一通闹,便也没有将张氏没起来迎他放在心上,毕竟张氏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都在一个村子几十年了,还能不清楚?

只是,没有想到,最后当着那么多村子里的人,还有当着赛百味大掌柜这样的外人她居然爬起来闹了这么一出。张三祖爷当时胡子就气得翘了起来,不过想着这分家是大事,而且自己现在也不是里正,年纪也大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没有开口,忍下了这口气。

却没有想到,张氏在老丁头发了一通的脾气之后没有老老实实的进屋,还转到了厨房去将两个掌勺的媳妇好一顿作,说什么油放多了,败家之类的。那尖锐的叫骂声让好多吃席的人都不好意思的退席了。

当着做客的人面做出这样的事,简直是让张三祖爷开了眼界了,他气得连身体都抖了起来,坐在条凳上的他狠狠的敲了几下拐杖,气愤的大声的说:“怪不得你们老丁家能在村子里作成一朵花了,家里有这样的女人简直门风不正!”

这话可不得了,不但让一直和稀泥的里正闭上了嘴巴,就连丁家父子也变了脸色。

张三祖爷可是不轻易说人不好的,特别是年纪大了之后更是克制,而现在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看得出来张三祖爷真是被气得狠了。而能把张三祖爷气成这样的罪魁祸首自然也别想善了。

于是,老丁头难得血性了一回,拍案而起,说着就要休掉张氏。

张氏这个时候本来还在厨房里作两个儿媳妇呢,就听得丁月儿咚咚咚跑来说老丁头要真要写休书了,连笔墨都请出来之后,吓得脸色苍白,连忙从厨房跑了出来。

一看,可不是咋地,院子里的桌子上已经放好了笔墨,老丁头亲自拿了笔要写休书,而在老丁头的身边,丁修忠、丁修孝、丁修义、丁云儿以及几个在院子里的孙子孙女都跪了一地,心里便沉了下来,知道这事儿一定是定下了。

于是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哭嚎起来。

这边是丁修节和丁小桥进院子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情,而现在丁修节也同其他的兄弟们一样跪在地上,不过他并没有说话,只是转头看向了头上还包着布条脸色苍白的米氏低低的问着什么。

“爹啊,您不能这么做啊!”丁修忠抱着老丁头的大腿不停的摇晃着:“您老想想啊,家里还有那么多没有娶亲嫁人的孩子,家里还有这么多的人口啊,家里还有念书的人,怎么能写休书啊,要是您休了娘,我们老丁家还怎么在村子里面立足啊,要是娘休了娘,我们这些丁家子孙还怎么见人啊!”

不得不说,丁修忠是了解老丁头的,知道老丁头最最在意的是什么,所以,他这一开口就已经直切老丁头的要害,让已经落笔的老丁头停了下来。他看了一眼抱着自己大腿哭泣的儿子们,又看了看和自己同床共枕的老妻,还真是有些犹豫。

可是,现在有张三祖爷的话在前面,他也不能全然不顾,于是便僵在那里。

而在这个时候张氏哭声更响了:“老丁头,你不是人啊,我二十年多这么伺候你,伺候你们一家上下那么多口,你最后就这么对待我,你没有了良心啊,你这是要我的命啊!你是不是看我老了,嫌弃我了,想着把我弄走了你在去抬个年轻的狐狸精进来啊?你们老丁家的男人没有良心啊!”

老丁头听着张氏的话,脸上涨得通红,他对着张氏怒道:“无理取闹!我何时有这样的心思!”

“你本来就有,你看我不过眼啊,你要找小狐狸精!”张氏不知道怎么了,就开始念叨起这句话来,不休不止。

老丁头被她念得心烦,颜面尽失,吼了几句又不能拿张氏怎么样,张氏就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不依不饶的哭闹,再加上丁修忠的阻拦,足足半柱香的工夫老丁头的纸上就写下了“休书”二字之外,什么也没有写。

张三祖爷见状只觉得胸口一口气堵在那里,他站了起来,瞪了老丁头一眼说:“窝囊废,一个大男人过到你这份上简直丢人现眼!你们老丁家的事儿以后不要问到我面前,我简直就没有见过你们这样的人家,连娘们都可以骑在脖子拉屎还能一声不吭,小三小四幸好从你们家分出来了,不然,迟早别你们家给拖累!”说罢,张三祖爷转身,腰杆笔直的快步走出了院子。

已经被张三祖爷下了这样的评价,院子里的各个人都面面相觑。张三祖爷走了,然后别的几个有名望的老头也走了,最后连相熟的几家人家也走了,只剩下了里正还在这里。

倒不是里正不想走,而是老丁头一把就拉住了里正,死活不让他走:“李老哥,你看看我们家这事儿,你可不能在撂挑子了。”

里正抽不出手来,只能恨恨的说:“我不撂挑子?你们家这事儿连张三祖爷都看不下去了,你让我怎么办?还给你加油打气说你做得好?你拉倒吧,你不想过了,我这里正还要当下去的!”

“别别别,你就说说到底咋办吧!”

里正死活从老丁头的手腕里将自己的胳膊抽了出来,然后一脸怒意的说:“爱咋办咋办!”然后掉头就走了。

望着一院子的冷清和一地狼藉,丁小桥抽了抽嘴角,心里想,这事儿就这么完了?这简直是浪费搭了这么大的场子啊……

张氏见人都走了,老丁头还站在那里,她也不哭了,伸手撩起了衣襟的下摆,直接擦了擦眼睛,然后站了起来,对着还跪在地上的人翘起了嘴角,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行了,都起来了吧,没事儿了。”

丁小桥心里顿时一万多匹的草泥马呼啸而过。

第59章 休妻

丁修忠也是深得张氏真传,他从地上起来,冲着老丁头笑道:“爹啊,行了,别闹了,一家人和和美美的过日子不好吗?你理睬那些快入土的老头干啥啊!还真的弄出这么一出来,你看娘也不生气了,你们两就别闹了。”

老丁头如果说刚才的脸色还是发白的话,那么现在的脸色直接就发青了,他望着丁修忠上来将他手里的笔拿了出来,然后又准备收拾纸和桌子,他忽然就动了。

就连丁小桥对这一家的破事儿都已经失去兴趣的时候,老丁头居然动了,只见他一把就抽出了腰间的烟杆子,然后猛地朝着丁修忠的背上打去。老丁头这烟杆子可是纯铜的,分量不轻,丁修忠又是皮薄肉嫩的,怎么能经得住这么猛然而来的重击,他哎呦一声就丢下了手里的纸笔,然后不相信的道:“爹,您这是……”

“跪下!”老丁头大喝一声。

“你干啥啊!”张氏很是不悦,她朝着老丁头走过来,准备拉住丁修忠。

“你也给我跪下!”老丁头这回没有大声说话,但是他的声音里一片肃杀的冷意,这样的冷意让张氏很是诧异,然后就愣在了那里。

不过,随后,张氏又不甚在意的走了过来,一把拉起了正要跪下去的丁修忠道:“别听你爹瞎扯,快点收拾了……”

她的话都没有说完,就只觉得整个人飞了起来,然后重重的跌在了地上。

丁小桥眼睛都瞪大了,哇卡!果然纸老虎也是老虎啊!她看着老丁头抬起了一条腿,一脚就狠狠的踹在了张氏的胸口。那张氏本来是弯着腰要将丁修忠扶起来,而现在老丁头那抬腿的高度正好就在的胸口上,这一窝心脚踹得真狠,让张氏直接就飞了出去,起码飞了一米多才跌在了地上。

站在丁小桥边上的丁小梁,哇的叫了一声,然后蒙上了眼睛。

张氏满脸的惨白,到底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身体不比二三十岁的时候,这一脚又狠,她更是狠狠的摔在地上,顿时觉得浑身都要散架了,一口口的气血往上翻涌着,让她眼前一片漆黑。

“娘!”丁修忠见状就要起来去扶张氏,其实不光是丁修忠,院子里所有的人都要去扶张氏,包括丁修节也是如此。不管怎么说,张氏也是丁家的女主人,是院子里所有人的长辈,就算她做了什么事,那是做老人的不地道,他们做小辈的在孝道方面一定是不能落下口实的。

“都给我跪下!”而就在这个时候,老丁头威严的声音却响了起来。

“可是爹,娘她……”

“我让你们都跪下,是我说话不管用了,还是你们都不姓丁,不是我老丁家的人?”老丁头的声音很慢,但是悠悠的却让人背脊发凉。

如果说没有刚才的事情之前的事情,丁修忠仗着自己的身份还能跟老丁头辩驳两句的话,那么自刚才老丁头一脚把张氏踹出去之后,他就彻底歇了心思,特别是在老丁头说出不姓丁的话之后,丁修忠更是连说话的勇气都没有了。

虽然他们并不是老丁头的亲生儿子,可是已经改了姓二十多年了,所有人都把他们当成了丁家人,当成了老丁头的儿子,如果这个时候闹出什么不是老丁家人的话来,不说别的,那捐官的事情就再也别想了。

丁修忠确实是有几分孝顺的,可是这样的孝顺要在不碰触他的利益的情况下才得以成立,像是现在直接威胁到了自己的利益的话,丁修忠定然是不会强出头的。

其实,不光是丁修忠,院子里所有的人都全部停住了去扶张氏的脚步,又都老老实实的回来,跪在了一片狼藉的院子里。

这里毕竟是古代,毕竟是男人是天的年代,就算张氏厉害,那也无法改变老丁头才是老丁家真正的主人的事实。

“老三,你去把里正追回来。”老丁头对丁修节吩咐了一声之后,就开始重新将笔墨纸砚都整理好,再一次提起笔来,老丁头只觉得手腕子抖得厉害。

他放下了笔,微微的休息了一下,才又一次提起了笔,这一次,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强压下胸口的不断上涌的气血开始写了起来。

丁修忠是跪在距离老丁头最近的桌子边上,他悄悄的抬起了下巴,朝着老丁头写的纸上看过去,只是一眼,他的脸色就煞白一片,想也不想,他就开口道:“爹……”

“老大,你想好了,要说话就给我把老丁家的姓脱下,立刻给我滚出去,要么你就给我老老实实的跪着。”老丁头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丁修忠心惊肉跳,他偷偷的转头看了一眼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脸色发青的张氏,再也不敢说一个字,就那么伏低了身体。

里正并没有走多远,没有几下就被丁修节给追上了,不过说起要再回老丁家,里正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最后还是丁修节好说歹说看在他的面子上,勉强又回了老丁家。

老丁头的这一张纸写得极慢,丁小桥跪在人后,悄悄的看去,只发现老丁头虽然表面平静,可是他的手抖得很厉害,虽然看不见老丁头写的是什么,但是用脚趾头也猜得出来是休书,她心里不禁叹了一口气,真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里正重新进了丁家的院子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丁家的儿女孙倍全部都跪在了地上,乌压压的一片的人,而在另一边,张氏瘫在地上,脸色发青,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看样子有些痛苦。

“弟妹这是怎么了?”里正虽然很烦张氏,可是眼见着这人脸色不对也不能不管不问,连忙要走上前去问问,可是,老丁头却开口道:“李大哥你过来看看。”

虽然觉得张氏可能有些身体上的毛病,可是既然人家男人开口了,他也不好继续询问下去,便径直走到了老丁头的身边,接过了老丁头手里递上来的那一张纸看了一下,不由得脸色微微一变。

老丁头是个怕老婆的,这在整个上河村不是什么秘密,尽管他和张氏对着外人表现的并不像是怕老婆,可是事实上,在村子里所有人的嘴巴里,他就是个怕老婆的。

而能让一个怕老婆怕了几十年的人写出了一份休书,这是什么样的内心挣扎啊。

里正看了老丁头一眼,砸吧了一下嘴,虽然他也觉得老丁头这一家子够乱的,可是,真的要休妻的话,那可是这一家子谁也落不下好了。而现在老丁头将这休书都写好了,难不成是已经板上钉钉了?

“丁老弟,休妻可是大事,你可要想好啊。”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好说什么劝解话的里正,最后只琢磨出这么一句。

老丁头只是看了里正一眼,扯了扯嘴角没有吭声,然后对着丁修忠说:“把你娘扶过来。”

丁修忠连忙就过去,扶起了已经脸色发青的张氏,慢慢的将她扶到了老丁头的身边,老丁头将桌子上的红泥推了过来,对着丁修忠说:“让你娘按个手印。”

丁修忠看着桌子上摆着的休书,脸色白的厉害,他抖了抖嘴唇,连额头上都出汗了,他半晌才说:“爹,娘照顾我们一家子二十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就算犯了再多的过错,也不能走到这一步啊,娘,娘她早就没有娘家人,只剩下我们了啊……”

老丁头只是深深的深深的看了丁修忠一眼,而后又垂下了那双已经干涸的眼睛,干巴巴的说:“把手印按了。”

见丁修忠开了口,丁修孝和丁修义也开始苦苦的劝起老丁头来。

“爹……”丁修节叹了一口气,也开了口,可是等他开了口叫了一声老丁头之后,他又僵在了那里,不知道说什么好,张氏对于他还真是没有一个地方谈得上好,若一定说有,那就是在三岁之前没把他给饿死吧,而三岁之后,他五岁的姐姐丁风儿就已经可以自己找吃的养活自己和他这个弟弟了。

老丁头在听到丁修节叫他的时候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就这么看着他,似乎那双老迈的眼睛里有些希望在闪光,可是,等了一阵子他没有听到丁修节再说一个字,他又垂下了眼睛,叹了一口气道:“你们都别瞎操心了,这事儿我自有打算。”

虽然话是这么说,丁修忠到底也做不出来拉着自己亲妈的手在休书上按下手印的事情来。

老丁头等了一会儿,也没有再做这样的要求,他推开了丁修忠,一把拉起了张氏的手,沾上了红泥,直接就在那休书上按上了手印。

张氏被老丁头那一脚窝心脚踹得七晕八素,根本就晕晕乎乎的失去了神智,就连被老丁头牵着手按了手印也没有察觉。说来也是奇怪,就在她刚刚把手印按下去之后,她猛地就清醒了过来。

人有时候的潜力另人惊诧,就在她刚刚清醒过来的那瞬间,就看见老丁头拿着那份休书,她伸手就要去夺,尖叫道:“不要休我!”

第60章 未雨绸缪

到底是老丁头,和张氏做了那么多年的夫妻也不是白做的,就在张氏伸出手去夺那张休书的时候,老丁头捏着休书的那只手就忽然这一抬起来,手里面的休书就这样从张氏的手指边划了过去。

张氏想再去抢那休书,却被老丁头一把按住,然后他对着一边站着发呆的丁修忠说,“还不把你娘扶好了!”

丁修忠巍一愣,然后立刻下意识的照做,一把就把张氏给按住了,张氏气得浑身发抖,可是又没有办法,只能望着老丁头哀声哭道:“你不能这样啊,不能这样啊!”

老丁头仿佛对于张氏的话一点都没有听到一半,他转过了身子,将那休书交给了里正。一边正处于看戏状态的里正被这突然就递到了眼前的休书吓了一跳,他问道:“这是做什么?”

“请里正帮我们丁家保存这份休书。”老丁头的声音十分恭敬,而且特别的认真,让里正一下子就愣在了那里。

好一会儿的工夫里正才回过神来,然后连忙摆手推脱:“这不符合规矩。”

确实是不符合规矩的。一般休书直接是给被休弃的妇人,然后再由族里有名望的族长将族谱里这妇人的名字除去,这就算是这妇人跟这家人再也没有关系了。

虽然丁家的族里并不在上河村,但家里到底是有族谱的。可是,现在老丁头并没有请出族谱,也没有将写好按好手印的休书交给张氏,而是将这东西交给了里正,这让里正怎么不意外。

老丁头叹了一口气:“李大哥,我怎么会不知道这并不符合规矩。”说到了这里他转头看向了已经哭得抽抽噎噎的张氏说:“张氏她辛辛苦苦伺候了这个家那么多年,拉扯大了这么多孩子,操持这里里外外,我又不是没有心,我自然看得到。而且,她和我一样都是逃难到这里的,就算家里还有一两个亲戚,可是也当是没有娘家了,我若是今天真的休了她,只怕她是连住处都没有了。况且,家里连着几个孩子都要说亲,要是家里有了休妻的名声,只怕都找不到好人家了。”

“既然你都知道,这是……”里正当然知道老丁头说得这些都是老实话,他有些不解的看着手里的休书。

“可是,如果我不休她,我这里,这里……”老丁头狠狠的捶着自己的胸口,闷声道:“我有一口气啊。老三自小过得是什么日子?二闺女自小过得是什么日子?二闺女是怎么出嫁的?老三为什么会去打仗?老三老四走了之后他们两家过得什么日子?这些事我虽然从来不提,可是不代表我不知道啊,我这心里跟刀扎一样!老三跟二闺女是我前一个女人生的,这谁都知道,可是大闺女还有老大老二也是她带来的,我们本来就是两家凑一家,我能巴心巴肝的对她的孩子,可她可有好好的对我的孩子?”

老丁头说得很慢,可是就是这样很慢的话让整个院子里的人都变了脸色。不管怎么说这是老一辈人的恩怨,他们这些小辈是不该听的,可是,现在老丁头却不管不顾的当着小辈甚至是当着外人说了,这简直是一点都没有给张氏面子。

张氏随着老丁头的话一句一句的说出来,那脸色一句一句的变得愈来愈难看,她望着老丁头的眼睛里深深的露出了一种绝望,而在这种绝望之下,丁小桥却发现了一种透骨的恨意。

这样的恨意让丁小桥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寒战。

“老弟老弟,这话别说了……”里正连忙拦住了老丁头不让他继续说下去,可是老丁头却摇摇头执意要说完。

“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对她不是,对我前面的那个女人更不是,我现在不管休不休她都要落得一个忘恩负义的名头。”老丁头苦笑了一声,然后低头又提笔写下了一张纸,然后抬了起来悄悄的吹干了,又按上了手印然后同样递给了里正。

里正狐疑的接过了那张纸一看,脸色都变了,他连忙道:“这更使不得了!”

老丁头却摇头:“我今天写下这份休书不给张氏,却交给你,是有自己的私心的。从今之后,若是张氏还出这样的事情,这份休书我就从你那里请出来,直接交给她,而这族谱上也是要除名的。若是她不再犯,这休书也只是一张纸,放在你那里便罢了。”

说着他看了张氏一眼,看着张氏那双充满了愤怒的眼睛,他又淡淡的将手里的那张纸晃了晃,对着张氏明明白白说:“而张纸上写的是我身后事。若是我死在你前头,你依旧如此,不能做个贤妻良母的话,那么就清里正和村里的人一同拿出这休书将你休掉,同时也请出我们丁家族谱将你除名。”

老丁头的声音从头到尾都不大,甚至可以说很轻,可是院子里没有一个人说话,所有人都听到了老丁头说的话,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张氏,你明不明白?”最后,老丁头已经完全转了过来,正正的对着张氏一个字一个字的问道。

张氏捂着胸口,蠕动着嘴角,眼睛里再也没有恨意,只有深深的恐惧和绝望,老丁头似乎早就洞察了她所有的心思一般,将所有的退路都堵死了,她顿时有一种再也看不到尽头的无力感。她就这么静静的看着老丁头,看着这个跟她同床共枕了二十多年的男人,终于意识到一件事,他并不是真的怕她啊。

这个认知让张氏连说话的力气都失去了,好半天才说出两个字:“明白。”而后,她便觉得喉头一甜,晕了过去。

那天老丁家闹到了很晚。

里正最后还是收下了老丁头交给了他的两份文书,不过本来定于这一天分家产的丁家却因为张氏这一回真真切切的晕厥而不得不又推迟了几天。

老丁头那一脚真的下了狠心的,请来的镇上的大夫好好给把了脉,说是伤了内脏虽然不严重可是也需要好好的修养一段时间。

虽然除了房契和地契,家里的东西还没有分,但是两家都磊好了灶,老丁头也就做主,先拿了两口锅,又匀了一些米和菜给两家,让他们开了火。

虽然只分了一点东西,甚至家里还要几个孩子去山上采了点菌子和野菜回来对付口食,可是当一家子第一次围坐在炕桌边上吃饭的时候,一个个激动得眼睛都红了。

虽然桌子上只有一个野菜炖野生菌的大锅菜,饭也只是高粱米粥,一家人还是吃得热火朝天,似乎这是全天下最好吃的东西了。

吃过了饭,丁修节将今天何亮来的事情跟米氏和几个孩子说了,米氏却担心起来:“二百斤的菌子我们一天时间都凑得到吗?”

“明天一早我带着几个孩子早点出去,手脚快一点,能凑得到的。”丁修节笑着,这大概是他回家这么多天以来最舒心的一个笑容了。

“那我快点准备准备,明儿一早我们一家人都去。”米氏说着就要下床去给一家人准备干粮。

“娘,你现在的身体不行,那山上露水重,你本来就头上还有伤,要去了染了病怎么办?你就不要管了,我们几个一定是够的。”丁小桥听了米氏的话连忙阻拦,而其他的人也十分支持丁小桥的说法。

一家人推脱了一阵子最后定下来了,上山的是丁小桥跟丁修节父子三人,而丁小楼和米氏在家照看一下地顺便做饭做点家务,毕竟这才分家,什么都要从头来,好多事情都是一团糟呢。

定了这事之后,丁小桥又将藏着的银票拿了出来,一家人凑到了灯下看着那银票都稀罕的很,虽然这一百两的银票在票号里是最小的面值,可是,对于庄户人家来说可是从来都没有见过的。

米氏更是紧张的不得了,生怕这银票丢了。最后还是又交给了丁小桥放回了贴身的小钱袋子里。而原本交给丁修节的那些银子,丁小桥则当着家里人的面又藏了起来。

而米氏和丁小桥则又多了一个任务,要好好的看家,不能再让张氏来翻了家里面的东西。

一家人心里都热乎乎的,这一天虽然闹得天翻地覆,可是到底是苦尽甘来了,丁七郎靠在米氏的怀里问:“娘,你说,我们的日子指定越过越好吧。”

米氏使劲的点点头,只觉得眼睛都湿了起来:“指定呢!”

家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丁小桥忽然想起个事儿来,她对着丁修节说:“爹,我们现在分家了,不过院子还是用得一个院子,按照爷的意思,我们屋子后面的那一块子是分给我们了,你说我们是不是在后面开道门啊。”

丁修节想了一会儿:“需要吗?”

丁小桥点点头:“看今天何大掌柜的那真是,一定是有哪一位贵人喜欢上这菌子了,那么以后我们的菌子一定是不愁销路的,可是,我们现在跟家里面还用着一个大门一个院子,这来来出出的难免被人发现,我倒是不怕被家其他人学了去,可是我们是答应了何大掌柜保密的,这要让我们失信吗?”

第61章 下决心

原本丁修节还没有往这一边考虑,可是现在丁小桥一提出来,他也朝着那边想了想,越想越觉得丁小桥说得有道理。

今天虽然何亮给了他们一个大馅饼,可是,他们却因为这事也跟丁修忠有了些小过节。丁修忠是个小心眼的,而那王氏更是个小心眼的,在加上一个恨他们入骨的张氏,以及喜欢到处搅合的丁修孝两口子,要是真的天天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把这菌子端过来端过去,只怕是没有办法保密的。

他们总不能什么事情都没有做就先失去了别人的信任,那才是得不偿失。

而家里其他人一听也转过弯来,连忙都表示这个门一定要开,别说开门,甚至要连墙都砌上了。

丁修节见一家人都同意,也不犹豫,立刻就将这事拍板定了。他也不多等,直接出了门就将这事儿跟老丁头商量了一下。老丁头虽然心里多少有点别扭,可是也知道丁修节说得对。

现在张氏已经对老三一家恨之入骨了,既然分了家,与其这么天天的看着,倒不如就这么砌墙另开门眼不见心不烦算了。不过他还提了一个要求:“你们要砌墙,要单另开门我都不说什么了,但是这边这个门不能封,算是个后门也成。”

丁修节微微一愣没有马上的回答。老丁头叹了一口气:“毕竟都是姓丁啊,老三,我还是你爹不是?”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丁修节总不能在拒绝,于是他点点头,同意了下来,打算第二天交了菌子回来就找人来砌墙。

第二天天没有亮,米氏和丁小楼就起了床,给他们要上山的父子四人去烙高粱面饼子了。

等到张氏提着装好饼的布袋子从墙头的小厨房里出来经过院子进自家屋子的时候正好遇见出门倒夜壶的刘氏。

刘氏头发乱哄哄的盘着,揉着眼睛里的眼屎,使劲的吸了吸鼻子道:“三弟妹,你这一大早的就烙饼啊,这日子真不错,给我家小亭两个吧,这孩子这几天闹得都瘦了。”

说着刘氏就放下了夜壶,将溅在手上的尿液往裙子上胡乱一擦,便上来要去拿米氏手里的袋子。米氏虽然性格有些绵软,可又不是傻子,况且米氏可爱干净了,刚才见那刘氏的动作就觉得恶心了,现在怎么能让她沾自己的袋子。

她一闪身就躲过了刘氏,然后看见了丁小楼从后面跟了过来,就顺势把袋子交给了丁小楼,让她进了屋,自己则笑眯眯对着扑了个空的刘氏说:“二嫂啊,这都是些高粱面饼子,没啥好的。”

刘氏眼见着丁小楼将那袋子饼提进了屋子里面,颇有些不甘心,她吸了吸鼻子忿忿道:“三弟妹,你这是防着我啊?”

“哪能啊,我们这不是也就这点东西嘛,家里的孩子们等着吃呢。”

刘氏眼睛咕噜的转了一圈,打探道:“你们这做干粮做什么?要出门啊?”

米氏眯了眯眼睛笑了笑:“我们这不是家里孩子多了,不够住了,想要在后面的空地上搭个窝棚嘛,所以今天孩子他爹他们要上山去找棵树瞧瞧。”

刘氏一听这话,心里老大不高兴。要说人口多,他们家才是人口最多的,他们家有三个儿子两个闺女,跟丁修节家一样都是两家房子,虽然分家的时候已经将属于丁修忠的那两间分给了他们,可是到底也只是借住,跟丁老三家这样自己弄个屋子可不一样。

人就是这样,只会见不得人比自己好,却从来看不见自己比别人强的地方。

她心里发酸,嘴里更是发酸:“哎呀,我们可比不上你们家,这才刚分家,就又是烙饼又是弄窝棚。我说,三弟妹,虽然分家给了你们五两银子,你么也得节约点花,像你们家这么造,能过几天啊?”说着她一扭腰,朝着自家房子那里走去,一边走一边说:“你们可是在娘面前说了硬气话的,别到时候两个月不到就服软啊?”

米氏被刘氏说得心里有些不舒坦,她说:“二嫂放心,我们一定好好过日子。”

“日子可不是说出来的,三弟妹,可长点心吧,有钱就敢花,叫花子留不住隔夜食。”说着刘氏已经捡起了夜壶进屋去了。

米氏看着刘氏的背影,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进了屋子,才推开门就看见丁小桥正挽袖子呢,她一愣,问道:“小桥,你这干嘛去!”

“我去帮娘给二伯娘吵架去!”丁小桥在被窝里就听到刘氏的声音,她一骨碌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要去找刘氏的麻烦,丁修节叫也叫不住,丁五郎和丁七郎更是跟着也要出去。

米氏知道原委之后,忍住笑了起来,她蹲下来,抱住了四个孩子说:“放心吧,娘不会被她欺负的,你二伯娘就是喜欢占点小便宜,不搭理她就是了。”

“娘,你这是惯着她的毛病,一次不把她给板正了,以后她还挤兑你呢!”丁小桥对于米氏这种包子的态度大大的不满意,拼命的说服着米氏。

而米氏则已经笑着站起身来,岔开了话题:“你们还不快点去收拾,天快亮了。”

时间紧迫,确实没有时间在别的小事上浪费时间,丁小桥叹了一口气,暗自的握拳,以后她可得对于米氏这个圣母大包子好好改造一下才行。

天才亮,丁家父女四人就已经爬到了山上了。

山间的薄雾的一层一层的,环绕在四人的周围,像是天上落下来的仙女的青衫一般让人有些看不清太远的地方。

不过好在一家人已经对于这山上的路熟悉得不得了了,很快就爬到了平日里采菌子的地方。

丁小桥蹲下了身子,趴在地上,扒开了茂盛的草丛一看,笑得开心极了。那一丛一丛的菌子,正安安静静的蹲在那里等着人采呢!

对于丁修节父子三人丁小桥可是下了苦功夫将自己采菌子和辨别菌子的技巧教给了他们的,他们也很是努力,现在除了最后学习的丁修节对于有些菌子的辨认还不是很拿的稳之外,丁五郎和丁七郎两个人完全可以独当一面了。

他们比丁小桥高,手脚又快,很快就成了采菌子的主力军。而丁修节对于铜绿菌和牛肝菌是最认识的,最后直接只采这两种菌子,这三个男人一给力,这速度自然很快。

满山的菌子从来没有人采,一丛连着一丛,一窝跟着一窝,这采摘的速度可比丁小桥在现代的时候快多了。

不过三个时辰,何亮要的四种菌子,就已经采买了他们背来的四个大竹筐,不过其中鸡枞最少,只有半筐,牛肝菌最多,有一筐半,而见手青和铜绿菌都是一样一筐。

其实,山上的鸡枞还是有的,只是比其他三种少,不过,因为丁小桥想要将鸡枞的价格在炒高一点,索性只采了半筐。

丁修节是个实诚人,对于丁小桥这样的做法多少有点不安,可是丁小桥却说:“现在大街上都没有人卖这个东西,价格是我们定的,东西少的自然就要贵点。”

丁修节还是很犹豫,他说:“我们可答应了何大掌柜啊。”

丁五郎忽然开口道:“爹,你就听小桥吧,我们这次要是都按数都给了何大掌柜,他一定认为这鸡枞很多呢,你看看,这座小山上,鸡枞可没有多少了,下次他在要个几百斤,我们上哪去采去?”

丁修节一听也是这个道理,他擦了一下脸上的汗,点点头算是赞成了丁小桥的主意,不过到底感叹了一声:“这些菌子要是自己能种多好。”

丁小桥看着丁修节心里也跟着叹了一口气,她也想能种出来,可是在现代,那么多的科技,那么多人钻研不是也没有种出来吗?

忽然,丁小桥一愣。现代?古代?这个世界上,连她穿越这么不可思议的事情都能发生,难道野生菌还种不出来吗?

她咬着嘴唇,微微想了一会儿,她要不要试一试呢?

望着丁修节将两个最大的背筐一前一后的挂在了身上,又看了看丁五郎和丁七郎满身的补丁却灿烂的笑容,她下定了决心,那就试试吧!如果不成功也没有什么损失,可是要是能成功呢?

丁小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笑了起来,反正她年纪还小,不是吗?

太阳已经出来了,父子四人下到了半山腰,坐在了一条小溪边上掏出了高粱饼子吃了起来。丁修节他们三人说着家常,而丁小桥则蹲在溪水边的大树下面仔细的观察着那里的一丛扫把菇,这是山上菌子中最常见的一种,味道比今天采得那几种菌子淡,而且形状也不太像一般人印象中的蘑菇,可是它却是整座山上数量最多的一种菌子。

如果要培育的话,那一定是要从数量最多的菌子开始入手,毕竟数量多就说明它要求的生长环境常见也最容易成功。

丁修节见丁小桥蹲在树下看着那一窝扫把菇出神,笑着问道:“干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