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摆好了吃食,看小姐如此神情便道:“丫鬟已经在赶工做了,今天就让公子先将就着穿了吧。”

郭瑞宗跟着点头,“姐姐,我穿什么都可以的。”

夏含秋笑了笑,蹲下.身给他穿好鞋,好在鞋子大小差不多。

“先吃点东西,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你要不喜欢明天再换别的。”

“我都吃。”

接连失去爹娘,郭瑞宗正是最没安全感的时候,唯一的姐姐却在之前从未相处过,他怕遭了厌弃,那他就无处可去了,所以处处表现得小心翼翼,哪还有半点贵族公子的优越。

夏含秋不知道他以前性子如何,这个样子的念儿让她心疼。

在她见过的几面里,不管是小时候的念儿还是长大后的念儿都从没有露出过这一面。

也是,以前有娘护着,他只要安全长大就好,可现在,他却失了所有依靠。

郭瑞宗饿得慌了,一碗粥很快见底,习惯性的想要吩咐丫鬟续添,一抬眼就看到姐姐不算好看的脸色,所有的话都咽了下去。

他怎么忘了,他已经不是之前的城主公子郭瑞宗了。

连自保之力都没有的他,还需要姐姐的保护。

“念儿,怎么才吃这么点?”看他想放下筷子,夏含秋急了,这才吃了多少,“不喜欢吃吗?姐姐让人去做别的。”

“不是不是,喜欢吃,姐姐,我喜欢吃。”

“喜欢吃就多吃点,大夫说了你的身体要好好养一养,放心,姐姐养得起你。”说着,夏含秋从阿九手里接了碗亲自给他添了粥,又给他夹了些菜在上面。

郭瑞宗记起什么,放下筷子摸了摸胸口,将东西从里衣里掏出来。

他担心不小心掉了,将包裹牢牢的贴身绑在身上,大热的天这么绑两天,包裹都透出股酸。

将包裹打开,最显眼的是里面的两封信。

一封上面写着静一两字,一封却是空白。

郭瑞宗将静一的信拿到一边,这个用不上了,但要是以后能见着人,他还是想将信交给对方,让她知道娘对她的信任,他希望世上能多一个人记着娘。

“姐姐,这是娘给你的。”

夏含秋接了信,捏在手里半晌终是没有当场打开来看。

郭瑞宗又将包裹里的其他东西全推到夏含秋面前,“姐姐,这些都给你,你能不能帮我请个厉害的师父,我想学武。”

贵族中少有子弟愿意学武,吃不得那个苦是其中一个原因,也因为武夫从来就入不得贵族的眼。虽然他们需要倚仗武夫的地方很多。

本就看不上了,又哪里还会愿意让自己去成为那样的人。

现在念儿却提出要学武…

夏含秋将东西全移到一边放了,将碗往他面前推,“先吃饭。”

郭瑞宗乖乖的又将一碗粥喝了。还是觉得没饱,却依旧不打算再开口要。

夏含秋这时才意会过来。

本想说些什么,想了想终是将话咽了下去,再给他续了一碗。

三碗下肚,郭瑞宗才说不要了。

夜已深。

一个是睡了一天,全无睡意。

一个是心中装了太多事,根本就忘了这时候已是什么时辰。

阿九想提醒一声,被汝娘拽着一起退了出去。

烛光摇曳,两人的影子随之晃动。

夏含秋将一叠银票拾掇齐整,大额的千两银票便有十六张。五百两的数张。一百两的数张。除了银票外还有十来个首饰,个头不大,都是戒指耳环。应该是娘匆忙间从自己首饰匣子里抓出来的。

而这些银票,怕是当时娘将城主府里能搜罗到的都搜罗来了。

“念儿,你若是信得过姐姐,这些银票姐姐帮你处置可好?”

“给姐姐。”

“姐姐自己能赚到,这些是娘留给你的,我不能要,不过…”想着念儿也九岁了,夏含秋没有瞒着,将自己的想法说给他听,听不懂也没关系。心里留了个印象就好,慢慢长大了就能懂了。

“梁朝马上就要乱了,有点远见的人都不会再将银子存在钱庄,要是钱庄关门了,要是哪天钱庄的东家死了,我们的银子找谁要去?趁着现在还没人挤兑,姐姐去将银子分次取出来,再去兑换成黄金藏起来,不管世道如何乱,黄金都比其他东西要有用,姐姐这么说,你能理解吗?”

郭瑞宗没有说话,夏含秋知道他在想,也不催促。

一会后郭瑞宗点头,“懂了,就是不将银子存到别人手里,换成金子收在自己手里。”

“对,念儿真聪明。”看他是真懂了,夏含秋笑着称赞,“姐姐开的铺子每个月都能赚上一些,除了帐面上需要流动的一些银子,其他的我都换成了黄金放在隐蔽的地方,就算有朝一日所有的钱庄都关门了,我也不怕。”

而这样的日子不会太远,到那时银票用来点火都会被人嫌火小。

而一旦起乱子,钱庄肯定是头一个遭殃的地方,不管是趁势作乱的人还是官兵,都会瞄准那里。

她不能给所有人示警,至少得保证自己的银子不落在别人手里。

郭瑞宗这次一听就懂了,“这事姐姐做主,只是我之前说的学武之事…”

“念儿,别急。”夏含秋将家里的情况说与他知,“我是一介女子,没人看在眼里,你尚算稚儿,若是请来个武夫心思不正可如何是好?别急,你想做的事姐姐一定会帮你做到,这事我们不用去请别人,二舅舅就比很多人都要好,昨天我让人去给二舅送信了,那时我还不知你会来找我,只在信里写了担心娘亲的话,请他去一趟武阳看看情况,他若是在家接了信一定会去的,我们在家等着他找上门来就是。”

郭瑞宗担心这只是姐姐安抚他的话,抿着嘴不发一言。

夏含秋也不恼,握住他的手柔声道:“念儿,姐姐一定说话算数,你就信我一次,恩?”

“要是…要是二舅舅一直不来呢?姐姐你不能再给二舅去封信吗?”

“他不会不来,念儿,外祖家现在肯定被人盯住了,塔仁会不会引起别人注意我心里都还没底,若是再去,外祖一家恐怕就危险了。”

“我是说假如…”

看着执着的要求一个答案的孩子,夏含秋承诺,“那我便去请别人来当你的师父。”

“真的?”

“恩,一言为定。”

求粉红。

039章相依

两人击掌后,郭瑞宗小脸上终于有了笑模样。

“念儿,姐姐接下来说的话你要好好记着。”

郭瑞宗忙收了笑正襟危坐,“是,姐姐你说。”

“从今以后,你便是这家里的小主子,无须束手束脚,在娘身边时你是如何过的在这里便如何过,想说什么便说什么,若是有那不长眼的不将你看在眼内,你只管发落了他,这家里虽没有城主府华贵,也无法给你相等的身份,但是姐姐一定不委屈了你,虽然以前我们没有见过,但我早知道有你这个弟弟,我也偷偷见过你,姐姐很喜欢你,你不用担心突然有一天姐姐会不要你,会赶你走,这里就是你的家,谁也不能赶你走,娘不在了,以后,我们相依为命。”

以后,我们相依为命,这话像是烙进了才九岁的郭瑞宗心里,以后的很多年他经历过诸多的惊心动魄,可当他老了,许多事都已经淡忘,这句话在心里却从不曾褪色。

因为他的姐姐不止是这般说的,也是这么做的。

她用她的方式牢牢护了他一辈子。

好不容易将念儿安抚住,不再露出不安的神情,夏含秋才哄着人睡了满身疲惫的回房。

从早上见到念儿开始心便受尽煎熬,她担心娘亲,要是娘亲无事,不会让念儿一个人跑来找她。

娘本就对她心存愧疚,要不是实在走投无路,又怎会将念儿托付给她!

守着念儿的一整天。她脑子里全是娘亲的身影,她总想着。那个隐忍的,一直委屈着自己的女人可还好?

等真的从念儿嘴里听到娘亲的死讯,她并不觉得意外。

只觉——果然如此。

只是她没想到会那般惨烈。

伤心吗?伤心的,那是她的娘亲,她最初的隐忍全是为了她。

可她心里。内疚比伤心更甚。

她觉得娘亲命运的改变和她有很大的关系,她活了,娘却在不该死的时候死了,这让她有种娘亲是替她去死了的错觉。

老天爷欺善人从不手软!

“小姐,不早了,您辛苦了一天,先歇了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阿九挥退其他人。自己侍候着小姐梳洗。

“哪里能睡着。”娘亲留给她的遗言她到现在都没敢打开,她怕。

怕看到娘和她说对不起,怕娘说些自责的话,怕从那字里行间感受到她的绝望。

世间从容赴死的能得几个,她娘并非烈性,要不是实在找不出其他出路,她不会走上绝路。

她要是个男人,她要是有本事…如何能自己的娘都保不住。

“阿九。今晚你辛苦一下,和汝娘轮流守着念儿,若有事速来叫我。”

“是。”阿九欲言又止。看小姐心神都有些恍惚,估计自己说什么小姐都听不进去,干脆的退出房间,叫过如月等四人低声嘱咐,“今晚两人一轮值,都警醒些。小姐怕是会睡不好。”

“是,阿九姐姐。”

屋内,夏含秋将信拿在手里许久才颤抖着手撕开封口,抽出里面两张薄薄的信纸。

“秋儿,这一关娘怕是走不过去了,娘家无势,不敢依靠,只得让念儿去投靠你,娘求你,秋儿,看在你们同胞的份上好好教导于他,娘死也瞑目。

政务上的事我不知道,更不知事情怎会发展到如此程度,到我知道时,城主已亡,而要他命的人里我只识得两人,一人是章泽天,另一人曾是城主的座上客,名唤钱英成,他曾向城主讨要我,城主没答应,另外,城主的长子可能有参与其中,以后若是念儿有出息,你便将内情告知于他,若是难成大器,便让他安稳渡日吧。

秋儿,娘对不起你,到死都得麻烦你,可是秋儿,你不知道娘有多为你骄傲,真遗憾不能看到你着嫁衣的模样,娘惟愿你能觅得如意郎君幸福美满。”

信没有落款,写到最后,字迹潦草得要很努力才能看清,夏含秋几乎能想像出娘当时慌乱心急的模样。

泪水湿了满脸,夏含秋将头埋进臂弯无声痛哭。

章泽天!章泽天!你怎么能这么狠,那是你的发妻,发妻啊!

将她一送再送,你可还有一点廉耻心?

父亲是杀母仇人,这个仇,她要如何报?

若不报…她没法不报!

这一夜,注定无眠。

哭得眼睛红肿,刚在如月和花月的侍候下上床,就听得隔壁屋里传来尖叫声。

是念儿。

夏含秋外衣都未披便夺门而出。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屋内,汝娘正抱着哭叫的郭瑞宗一声声叫着公子,她抱着的那个在掉泪,她自己的眼泪也停不下来。

阿九眼睛红着,拿了半湿的冷帕子想上前敷在公子脸上,听得响动忙回头解释,“小姐,公子像是做了恶梦,一直哭喊,怎么叫都不醒。”

夏含秋坐上床,将念儿搂进怀里一下下拍他的脸,越拍越用力,啪啪声让人听着都觉得疼。

可郭瑞宗就是不醒。

夏含秋看他这是被梦魇住了,心一狠用力捏住他鼻子。

这下,郭瑞宗在涨得脸通红后终于憋醒过来。

气尚未喘匀,迷迷糊糊的看向抱着他的人居然是自己一直抓不着的娘亲,立刻反手抱住哇哇大哭,“娘,你是不是不要我了,不要走,不要扔下念儿…”

夏含秋鼻子泛酸,用力抱紧怀里的孩子,一下一下轻拍着他的背,压着嗓子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成熟些,“娘在,娘不走,娘不走…”

汝娘捂着嘴跑到角落蹲下来泪如雨下,用力捶着胸口让胸口堵得不那么厉害,老天爷,你眼瞎了吗?这天底下这么多人,你怎么能让所有的惨事都让我家小姐担了!她还那么小,这叫她以后要如何嫁人!

夏含秋的安抚起了作用,郭瑞宗抽着气慢慢平复下来,在夏含秋的轻声哼唱中逐渐睡去。

看人睡安稳了想将人放平了却发现他紧紧揪着自己后背上的衣服。

阿九上前想要帮着掰开,哪想到才只是碰上他就揪得更紧,脑袋还蹭了蹭。

夏含秋担心他醒过来,摇头示意阿九退开,掀了薄被将两人包住,做这些的时候,哼唱一直没停。

到第二天郭瑞宗醒来时,夏含秋声音哑得几乎要说不出话来,肩膀更是酸得动一下都困难。

“姐姐…”迷糊劲一过去,郭瑞宗便想起了昨晚所有的事,顿时又羞又窘恨不得地上有条缝容他钻进去。

可一想到姐姐这么着紧他,昨晚得了姐姐的保证还是忐忑的心突然就安定了。

这是他的姐姐,会对他好保护他的姐姐,他相信娘的话了。

“睡好了吗?”

郭瑞宗点头,知道姐姐现在嗓子肯定很难受,连滚带爬的下床去倒了水来双手端给姐姐,从没做过这些事的手一个不稳洒了些水在被子上,脸更红了。

夏含秋笑着接了,将凉水一口饮尽,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马上便觉得嗓子好受了许多。

汝娘拿着两个主子的衣服进来,阿九替小姐更衣,汝娘则侍候小主子。

看念儿穿着很合身,颜色也是鲜亮的蓝色,夏含秋满意的点头,“衣服做好了?”

“是,昨晚赶出来两身,因为做得急,针脚上不是很好,老奴让她们后面做慢些做好些。”

“唔,是得做好些,念儿,喜欢吗?”

“喜欢。”郭瑞宗摸了摸,料子不比自己在城主府时穿的差,可再看姐姐穿的那身…

他不是不知事的稚儿,娘亲虽得宠,他的身份却只是如夫人之子,上面有两个哥哥都不算能容人,他只有让自己懂得更多才能不被他们欺负。

所以早在他还很小时便知道了锦衣和白衣的区别。

若是他的心态一直如昨天那般,他就算心里有疑问也不会问出来,只会一个人胡思乱想,可经过昨晚,他感觉到姐姐是真的把他当弟弟在疼,而姐姐现在在他心里又是娘亲一样的存在,此时便充分发挥了不懂就问的好品性,“姐姐,你为何要穿白衣?”

“你也觉得着白衣者下贱?”

“不,不是,姐姐一点也不下贱,不是,我,我…”

“不要急,慢慢说。”

努力让自己不急,郭瑞宗一字一字说得很慢,“姐姐,我不觉得白衣者下贱,娘说过,外祖一家都是着白衣的,还是贵族最看不起的贱商,可是那也是我的亲人,我不能看不起他们,我只是不解为何姐姐也要着白衣,既然姐姐着白衣,为何我又要着锦衣?”

夏含秋先是一怔,旋即心头大喜,九岁的孩子逻辑这般清楚,好好教导,定然能有出息。

正要说话,汝娘便拦住了,“小姐,您这会不能多说话,以后多的是机会说,先洗漱了用早饭可好?”

知道汝娘是担心自己,夏含秋便点了头。

有了白粥的滋润,饭后,夏含秋觉得嗓子已经没大碍了,无视了汝娘的视线捡起之前的话题。

“念儿,姐姐是女子,做事有诸多不便,现在有你了,你便是家里的顶梁柱,以后难免会有需要和外人接触的时候,你想想,那时你是着一身锦衣方便还是布衣方便?”

解:此文里的白衣泛指布衣。

040章起点

“姐姐明明也是贵族…”

“姐姐不是,姐姐现在姓夏,是夏家的女儿,而夏家只是贱商,按规矩,只能着白衣。”

“我也改姓夏…”

“念儿,你不能。”夏含秋断然否绝,“你是郭子良的儿子,背负着父母的血海深仇,若是为逃避仇家隐姓埋名,那姐姐无话可说,可你不是,姐姐教你的第一件事便是不能退缩,不管遇着何事,你都要相信自己能越过去,但凡你退了一次便会有以后的无数次,这绝非强者所为,你要在心里不断的告诉自己,你必须成为强者,你会替爹娘报仇,会保护姐姐,念儿,告诉姐姐,你能做到吗?”

“能,我能!”想也不想的,郭瑞宗大声应下。

夏含秋笑着给他鼓励,“姐姐不是要你轻贱他人,而是贵族的身份能给你带来更多便利,现在不理解没关系,等你再长大一点就懂了。”

郭瑞宗觉得自己是懂了的,在之前他还是高高在上的城主公子时,他要什么只要一句话下去便能办妥,还有许多人想着法子来哄他开心,可他有一次偷偷穿了下人家孩子的衣服出去玩,很多地方根本不许他进,更不用说给他行什么方便了。

再比如这一次,如果他还是城主家得宠的三公子,哪用得着借别人之力才能来得了会亭城?

这就是身份不同带来的便利,他是懂的。

看姐姐掩嘴打呵欠,郭瑞宗才想起来姐姐为了他尚一宿没睡。忙起身将姐姐扶起来,不由分说的送她出门往隔壁去。“姐姐,你去睡,睡好了我们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