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朝夕拔高的声音从我们身后传了过来,“陆弘熠,你够了。”

我脚下一个不稳,差点没摔到地上去。陆弘熠?!这个少年是治国星陆弘熠?神仙姐姐,杀了我吧。陆弘熠今年也三十岁了,还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一阶官,性格怎么,长相怎么,怎么这么让人难以接受啊?!我僵硬地转过身,向正朝我挥手微笑的少年,哦不,男子看去,他洁白的八颗牙齿正在向我问好。

直到在朴素大方的陆府坐下来,我跟夏夏还是目瞪口呆地看着陆弘熠一个人忙进忙出的,这府中居然连一个使唤的下人都没有…穿堂风把我们都吹冷了…

不一会儿,我们三个人的面前都出现了一杯冒着香气的热茶,陆弘熠则笑嘻嘻地坐在对面看着我,气氛变得诡异和尴尬极了。

“夜夜?你干嘛不讲话啊,这些年我可很想你呢。”陆弘熠扬起无公害的微笑,瞬间把我和夏夏看的目瞪口呆。三十岁的大男人啊,长得这么娃娃脸不说,声音也稚嫩得很,跟他一比,我跟夏夏就像两个油尽灯枯的老女人。

“不要叫我夜夜!”我发现夜朝夕的风度在这个人面前完全扛不住,他的额头上暴起一个大叉叉,显然是脾气上来了,“我按照约定来找你了,你定比赛的方式。”

“啊,为什么一见面就要讲这么严肃的事情嘛?”陆弘熠不高兴地撇了撇嘴,我不得不承认他的眼睛真的非常漂亮,用很土的比喻就是,仿佛会说话。

“你不要给我浪费时间!”

陆弘熠没脸没皮地笑,“夜夜,你知道过几天就是昊天文试的日子了么?这次的主考官是我。”

夜朝夕的目光没好气地瞥向另一边,那模样仿佛在说,是你就是你,关我什么事。可据我所知,昊天的文试不在这个时候,今年为何会提前了?

“所以,我定的比赛方式就是,这个姑娘只要赢得昊天文试,就算我输!”陆弘熠说完,笑嘻嘻地伸出手指着我,一双银色的眼眸扑闪着诡计得逞的光芒。神仙姐姐,我遇到的男人里面,除了我的聂明烨,就没一只好鸟!

昊天自开国以来,就没有女子参加过文试,原因之一是这个国家男尊女卑的思想根深蒂固,原因之二是女子一般没有受教育的权利。陆弘熠的这个要求实在是强人所难!

“推荐信我写,怎么进考场,凭你们的本事。”陆弘熠说完,一个转身,手上已经弄出了一封信,然后大大方方地递给了我,这不禁让我极度怀疑,他预谋已久!

“进不了考场或者拿不了第一,夜夜,你就输了。”他勾起嘴角笑了笑,那耀眼的自信仿佛挥一挥手就可以疑难全解,谈笑间就可以乾坤扭转。今天发生的一切他似乎早就已经预知,并精心策划好,而事情的发展也与他所想的分毫不差。

好一个治国星,那张娃娃脸上的睿智和成竹在胸,终于与记忆中人人称颂的那个手段韬略天下第一的人契合在了一起,虽然他长得不像是一个堂堂天朝的一阶高官,但这一刻,我认可了他就是陆弘熠,是昊天史上最年轻的文状元,是苍王的左膀右臂。

夜朝夕尚算冷静地盯着陆弘熠看了一会儿。他们两个对视的眼眸幻化成两道强光,直直地碰撞在一起。陆弘熠在夜朝夕堪称凌迟的目光下居然还是笑得灿烂无比,我深深地佩服他的内力。

对视了一会儿后,夜朝夕没再说什么,领着我跟夏夏一声不吭地退了出去。

我得出的结论是,我们被这个男人摆了,狠狠地摆了一道!

作者有话要说:我错了,貌似还有一个…这不是最后一个主角。别打我啊…很快就齐了,这个人反正是在昊天嘛,是吧,还有若干配角…

下一章嘛,当然是讲三个臭皮匠怎么混进森严的文试考场的故事,戚璟萱到底能不能成功地在众多人才中脱颖而出呢?昊天的文试为什么会被称为天下第一呢。好吧,下次告诉你们。(*^__^*)

狭路相逢谋者胜(一)

回去的马车上,大家一片诡异的安静。

夜朝夕独自望着窗外的景色,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据我所知,昊天的文试极其严格,两年才举办一次。昊天体制,学子由所在乡和里的绅士和学士举荐,参加每郡的初试,由郡中的前三甲汇集到各府举行秋试,各府秋试前十者取得身份文牒,方可参加在枫弥举行的国试,也就是文试统考。统考分三场,淘汰制,一场不合格者,即宣告淘汰,而且统考的形式,题目,全部由当年的主考官和副官们决定,每一年都不一样,形式五花八门,三场考试下来,只有二十名考生能最终站在明光殿上,接受苍王的殿试,并点出前三甲。

“丫头,不用去考试了,当我输了。”夜朝夕的目光依旧看着窗外,口气很平静,仿佛他等了十年的这一场比试,像云烟一般轻。

“师傅?”我疑惑地喊了他一声。

“昊天的文试是绝对不允许女子参加的,并不是我对你没信心。女子在昊天没有一席之地,她们的使命就是相夫教子,延续香火,这也就是为什么苍王下令女子不受教的原因。”夜朝夕说的是女子,却好像是他深受其害一样。他似乎想起了很久以前的某些事情,整个人陷入了一片回忆之中。

“不,这个文试我参加定了!”我慷慨激昂地站了起来,一时之间忘了这是在马车之内,脑袋结结实实地撞到了马车顶棚,发出了一声闷响。我惨叫着,抱头坐了下来。夏夏帮我看了看,不禁埋怨道,“小姐,你也太不小心了…都肿起来了…”

“丫头,要参加考试就必须女扮男装,女扮男装可是欺君大罪,偌被揭穿,是会被斩的。”听起来后果相当严重,但夜朝夕的表情却一派轻松,仿佛这种事情就跟吃饭一样平常,甚至要比吃饭有趣的多。

这个夜朝夕,最喜欢口是心非。我磨了磨牙,笑说,“这并不重要,到时候师傅总会有办法的对不对?徒儿只要全力以赴去赢,就可以了。”

我们找到了永昌城最大的一间客栈投宿,刚好也只剩下了两间上房。我跟夏夏换上了男装,去隔壁的房间叫上夜朝夕,三个人一起下楼吃饭。我曾跟夜朝夕说过,没事就学学女子,弄个帏帽戴一戴,好歹把脸给遮起来,他那张脸晃荡在那里,想不叫人注意都很难。

果然如我所说,从我们下楼开始,下面大堂上的人都不住地抬头看,有男的有女的,有老的有少的,他们的目光全都凝集在夜朝夕的身上。其实夜朝夕长得不如聂明烨,但是他举手投足皆风华无双,同样一件白衣穿在他身上,就像仙人高洁的道袍,暗香盈袖。他骨子里傲视不羁,偏偏表露在皮相上是淡泊不争,这无疑给他的外貌加上了一层神圣光环,导致他与聂风共享盛名。

我无奈地扫视了一下大堂,在看到一个人影的时候,脚生生地顿住。那个人坐在角落里,一身紫色曲领袍,白色的马靴,穿着随意而干练,可纵使这么简单的装束也掩饰不了他身上天生的一股贵气,所以引得身边的几桌人纷纷侧目、猜测。

见我停下来不动,夜朝夕回过头来看。他顺着我的目光望了过去,一会儿之后,淡淡地下了结论,“那个人不是一般人。”

我笑,“他当然不是一般人,他是天朝的将军。”

大堂里早已坐得满满当当,热闹非常,一时竟然找不到能坐下的桌子。我们好不容易等到一桌食客起身,走过去还没坐下,已被三个年轻的男子抢了先。

“喂,你们怎么能抢别人位置!”夏夏生气地出口指责,声音大了些,惹得所有人都往这边看。

三人中一个穿白衫的男子率先站了起来。他长得很清秀,唇红齿白,面如冠玉,一看就是个文弱书生,但应该出身优渥。他的态度谦和有礼,“实在是对不起,因为吃完饭急于回房温习功课,不知几位公子能否相让?”

人家都说到这份上了,没有不让的道理。我回了个礼转身走人,可走了几步,发现夏夏和夜朝夕还站在桌子那边,根本没动。夜朝夕淡淡地看着白衣男子,“凡事都有先来后到。”

“喂,你这个人怎么回事?!苏兄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了,你还这么不识相!”另一个穿着青衣的男子站了起来。看他身上所穿的服饰,来头也定是不小,只是他的目光太过犀利,斜冲的剑眉和过于瘦削的脸庞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凶,并不如第一个男子一样温润而让人舒服。

白衣忙拉住了青衣,温和地笑,“叶贤弟不要动怒,这位兄台想必也是来应试的,我们再等等就可以了。”

听到白衣这样说,他们中的第三个男子站起来退离了桌子。他的年纪应该是三个人中最小的,只能算是个少年,脸蛋很精致漂亮,细长的水汪汪的眼睛,小巧的鼻梁,莫名地给我一种怪异的感觉。

青衣嚷了起来,“苏兄!你再这样一桌桌地让下去,今天晚上我们就不要吃饭了!先是让给那个穿紫衣服的,现在又让给这三个人!”说完,他的目光朝不远处看了看,我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刚好就是我所“知道”的那个穿紫衣服的男子。

这时,掌柜的赔着笑脸走过来,“几位客官,大家都是来赶考的试子,不要伤了彼此的和气。这位客官,您看这样行不行,小的在二楼给你们找个雅座,不收你们雅座的钱。”

“我们不走,要走,叫他们走!”说着,青衣男子掏出一个金元宝掷在了桌子上。

那个金元宝在桌子上翻了个跟斗,底面朝上,那上面仿佛刻着什么字,我探身仔细地看了看,是官家隶书,赫然写着“江南道敕造”。

这个男子莫非来自昊天最富庶的枫弥府?天下富庶不出昊天,昊天之富始于枫弥。枫弥府物产丰富,林木发达,商贾云集,水陆交通便利,不仅盐铁可以在枫弥府自由流通,枫弥的知府甚至有铸造货币和制定法律的特权。同为知府,枫弥的知府是正二阶,比全国的任何州府的正三阶知府都高。

夜朝夕转过头来跟我对看了一眼。其实,等下一桌也不是什么大事,没必要因此冲撞了官家的人。

我们迅速地退开,四处寻觅空座。

“你们可以来这边坐。”低沉而又富有磁性的声音传来,如洪钟,似巨浪涛声,只听过一次,我就没有忘记。但是,他是昊天的将军,是把我的江城子拿去当密报的人,是把聂明烨骗到十里行的人,我不喜欢他。我正要开口回绝,夜朝夕却已经走了过去,大大方方地在他旁边坐了下来,开始点菜。

我当场愣在了原地,没想到夜朝夕竟这么不客气。我不知道是该走过去,还是继续傻站在大堂的中间。紫衣男子也不恼夜朝夕的无礼,只是淡淡地对不睬他的夜朝夕点头致意,然后径自喝酒吃菜。

“小子,你再不过来,今天晚上就别吃了!”夜朝夕拿着菜单头也不抬地喊了一声。

我犹豫了一下,终于,饥饿战胜了别扭。我走了过去,在紫衣男子的对面坐了下来。

他的五官远看的时候,仿佛是普通的小山,并不如聂风夜华夺目,也不及聂明磬的英俊。可走近了才发现,他的五官居然非常地耐看,仔细地寻味,会发现他的眉梢,眼尾,嘴角似乎都藏着情绪,目光和表情虽然淡淡的,但是蕴含着极深沉的心思,那是一种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的眼界,也是一种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城府,更是一种凡事皆成竹在胸临危不乱处变不惊的磅礴大气。好神奇的人,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势,不像是将军之位能够承受得起的。

就在我看他的时候,他忽然抬起头来,幽深的蓝眸直射向我,我的心魄仿佛随着他的目光一抖,差点没把手中的茶杯扔到地上去。虽然抓住了茶杯,可杯中的水已经洒了出来,溅了我一手,夏夏着急地想去拿手绢,却发现自己已经换了男装,手绢没带在身上。

男子把手伸进袖子里,拿出了手帕递给我。

我低头仔细地看了看,那手帕已经有些陈旧,上面是两只蓝色的小蝴蝶,绣着一个“萱”字。这正是当年在蝴蝶谷的时候,我给他的那块手绢!他居然就这样随身带着?!我接过一看,发现那上面用黑丝绣着《江城子》。

“你知道这首词的意思吗?”我拿着手绢,开口问道。

他似是没想到我会突然发问,微怔之后,不动声色地反问,“你知道这首词?这几年我遍阅书籍都查不到。”

“当然查不到,现世的书籍上没有这首词。”我边用手帕轻轻地擦拭手上的茶渍,边说,“这首词是悼亡词,是词人悼念亡妻,表达两人之间坚定不移的真挚感情的,取意是好的,却不该被利用。如果你真的有心收藏它,就应该让它仅用来追思,这样才不违背送你的人的心意。”说完,我把手帕递还给了他,尽量让自己笑得不经意。

男子并没有伸手接回手帕,只是静静地看着我。我的意识居然不受控制地陷入他眼中的汪洋,周遭的一切都在眼前褪去,消散,逐渐变成一片空白。

直到一个白色的身影忽然进入眼角,我仿佛要被控制的心神才幡然醒转过来。

是刚刚的那个白衣男子,他对着夜朝夕拜了拜,“三位公子刚刚承让了,我的叶贤弟为人心直口快,并不是有意冒犯,在下代为致歉。”说完,他自袖中掏出了一本册子,递到了夜朝夕的面前,“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还望兄台收下。”

我定睛一看,差点没笑出声来。那小册子用极好的绸缎包面,上方用陈色上好的墨水书写,本是精品,可无奈,册子上那三个字让我们的夜朝夕极为不屑。因为这正是他老人家天下闻名的《归田赋》,年轻人之间相送,取个与君相交,志同道合之意。

夜朝夕迟迟不伸手接,就那样坐盯着那本《归田赋》,而白衣男子弓着腰等着他接,也一动不动,两个人就这样沉默地僵持着。

青衣男子突然冲了过来,一拍桌子,叫嚷,“你这个人太不识好歹,这可是我苏兄珍藏的《归田赋》!常人见都见不到!”

夏夏看见他对夜朝夕那么无礼,毫不示弱地吼了回去,“你吵什么吵,我家公子能把这《归田赋》从最后一个字背到第一个字,谁稀罕啊!”

原本热热闹闹的大堂因为这一番话而安静了下来,正在吃饭的客人们纷纷围了过来。“狂妄!”青衣男子一拂袖,正色道,“《归田赋》能从第一个字背到最后一个字已是不易,若有人能倒背如流,今天我叶文莫马上拜他为师!”

夏夏一喜,“这可是你说的!”说着,她转向我,“公子,你就写给他们看,让他们看看,你不仅能背,这字还能写得跟夜华一样!”

此时,我们的周围已经围了很多人,大都是年轻的试子,他们一个个都在用看好戏的心情看着我,那目光有探视,有怀疑,更多的是不信。众所周知,夜朝夕的字是天下间的文人墨客竞相模仿的对象,但鲜少人能得其精髓。因为他流传于民间的墨宝实在太少,毕竟不是人人都有机会像我一样天天拿着他现写的字当字帖练。偶尔有人得之,也是如珍宝般收藏,轻易不予示人,所以听到夏夏说我的字能写得跟夜朝夕一样,自然是没有人信的。

《归田赋》我背过,因为聂明烨很是喜欢,他自己临摹过好几次。因为我的字酷似夜朝夕,他也曾叫我给他写了一份。背下《归田赋》花了我很长的时间,而且虽然正着背能如流,倒着我可实在没有把握,因为全篇无一字重复,还有很多字生僻,正常人能念下来已属不易,更何况每一段的内容表面上看起来也是毫不连贯,相当有难度。

想到这里,我刚想推辞,夜朝夕却突然侧头冲我笑了笑,那意思再清楚不过了,我都能准确无误地猜到他现在心里在想什么,“丫头,让为师检验检验这十年,你有没有长进!写得太糟糕可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徒弟。”

嚯!树活一层皮,人活一口气!想我这些年可是好好学习,天天练字的!我瞪了夜朝夕一眼,挽起袖子,很豪迈地喊道,“拿笔来!”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这几章的内容是一起的,所以放在一起更,比预定的晚了一些,不好意思。

狭路相逢谋者胜(二)

我刚写出第一个字,四周立马响起了一片惊叹声,青衣男子低头仔细地看了看,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夜朝夕微微笑着,我得意地冲他看了一眼,他却立马换上了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扭头看向另一边。装吧你就,想这十年,除了夫子罚抄的字帖是叫聂明烨代笔,练字我可从来没停下来过!

稍微花了些力气,我把《归田赋》从最后一个字准确无误地写到了第一个字,很多不会背的人,拿着白衣男子的那本《归田赋》对照着,一边对一边还大声地念,当手中的“归”字的最后一笔停下的时候,四周爆发出了热烈的掌声,赞美声不绝于耳。

“小公子好才华啊,我见过夜华的字,这字神似啊!”

“小兄弟了不得啊,这般年纪会背《归田赋》不说,还真是倒背如流啊…”

“英雄出少年啊!”

我恭敬地向四周俯身行了礼,“是我家师傅教导的好,我没有什么本事,诸位的夸奖,实在是不敢当!”

此地不宜久留,那双海蓝色的眸子,仿佛随时能够把我给看穿,我迅速地给夏夏还有夜朝夕递了一个眼神,没顾上谢蓝眼睛的同桌之恩,三个人就从重重的包围中走了出来。

走了大老远,还听到身后的众人一派啧啧的称赞声。夜朝夕的影响力由此可见一斑,光是字写得像他就能引起这么大的轰动,要是被这些试子们知道了他们奉为神一样的夜朝夕的本尊就在这里,搞不好会万人空巷,发生踩踏事件。

“字骨还像,灵韵却变了。如果为师没记错,聂明烨写得一手漂亮的小楷,他的字以灵逸见长,在为师看来,你写得是越发像他了才对。”上楼的时候,夜朝夕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差点没把我吓得踩空一阶。

那个人曾经跟我这样说过,“萱儿的字已经写得极好,可是光是像别人,而没有自己的特色,就不是自己的东西,萱儿要把夜师傅教的字变成自己的东西才好。”是以,他总是耐心地纠正我写得不好,写得没有特色的地方,反反复复几年,从来没有间断过。我之所以成为今天的我,夜朝夕是基石,而聂明烨就犹如那一块块砖,一片片瓦,点点滴滴地垒了起来。

我尤自出着神,一个青色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我身下,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叶文莫叩见师傅!”说完就要俯身磕头。

我连忙奔下楼,把他扶起来,笑道,“兄台太当真了,小弟的书童不懂事,希望你不要介意,拜师的事情就更别提了。不如大家交个朋友,小弟叫毕守一,今年十五岁。”

叶文莫瞪大了眼睛,一双剑眉几乎立了起来,“十五岁?你说你才十五岁?!”

我笑着点了点头。

“果然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啊,毕贤弟,愚兄想交了你这个朋友。”白衣男子也走了过来,对着我抱拳说道,“这位叶贤弟今年二十,长你五岁,你当喊一声兄,我是大宛府的苏天博,今年二十二岁,你也当喊声兄。”

苏天博的名字一说出来,夏夏就惊讶地张大了嘴,扯着我的衣袖想说话,可看了看夜朝夕,低头忍住了。

“叶兄,苏兄,小弟这厢有礼了。”我俯身行礼。

我发现那个冷傲的少年没在,便好奇地问道,“不知道另外一位公子…”

叶文莫回答道,“你是说童梦?他是个怪脾气,我们在永昌才认识的,不大爱说话。当时苏兄看他身无分文就好心帮他,可是他却不怎么领情,总是喜欢一个人呆着,今天是苏兄强拉了他才跟我们一道下楼吃饭的。”说完,他皱了皱眉头,往四周看了看,“不知道他又跑到哪里去了。”

我让夜朝夕和夏夏先行回房,自己和叶文莫还有苏天博坐下聊了一会儿。我们说起了当今天下最出名的几个人,叶文莫对湛虏和苍王敬仰有加,苏天博则对聂风夜华赞誉不断。

“聂公子每一年都要去受重灾的地方,布粮施药,在西地很得民心。”苏天博说起聂明烨,是一脸的敬仰,“前两年他领着聂家军打败横行几年的流寇的时候,我刚好路过西地,远远地见了他一面,当真是天人,俊美无匹。听说他已与李家小姐成亲,正谋大事,也是,那样的人本就该成君为王的。天下间若有人能与之相提并论,也只有我们的苍王陛下了。”

叶文莫插了进来,“据说聂风真正的心上人,应该是那个以尽出美人闻名天下的圣雪族的少主!他们朝夕十年,聂风倾囊相授,据说两人已谈婚论嫁,可那姑娘却无故失踪了。传闻那是个令人心魄尽失的绝顶美人啊,否则也不会引得聂风这样的男子折腰。”

我无奈地扯了扯嘴角,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此时,刚好外面更锣声响,他们二人才记起忘记温习功课,互相道别后,三人就各自回房了。

夜重,影单,孤灯残。

刚踏进房门,夏夏就拉住我,叫了起来,“小姐,你碰到宝了,你知道那个苏天博是谁吗?!”

我径自坐下,倒了一杯茶,漫不经心地问道,“谁?”

“起先看他衣着,谈吐,我还不确定,可是当他说他是大宛府的苏天博,二十二岁的时候,我就确定了。大宛府在昊天,论富庶它排不上号,可是那个大名鼎鼎的陆弘熠就出身大宛府,当今苍王的宠妃红惜彤也出身大宛府,最重要的是,天下首富的苏家,就在大宛府!那可是用金子堆出来的富户啊!苍王还给苏家封了个爵位,叫兴侯,爵位世袭罔替的!”夏夏越说越兴奋,眼睛都快变成两个金元宝了。

好家伙,连世袭罔替都知道了,看来这些年一定又背着我看了很多书,我笑着敲了夏夏的脑袋一下。

“小姐,你干嘛打我!”

“再不打你,钱都要从你的眼睛里面掉出来了!对苏天博这么有兴趣?小姐我给你牵牵红线如何?”

夏夏一听,脸立刻涨红,羞怒地看着我,“小姐!人家只是把知道的告诉你嘛,这可是个金主,小姐不领情就算了,夏夏再不理小姐了!”说完,她推开门,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我原只是玩笑,可看起来夏夏真的生气了,难道她对夜朝夕…真的有情?

夜朝夕不愧就是夜朝夕,在要进太学府考试的前一天,他居然帮我弄到了身份文牒,好家伙,祖籍还是在永昌?!要是哪天被无上苍王陛下知道我这个小试子一下犯了两项欺君大罪,估计我十个脑袋都不够他咔嚓。

考试的这一天,我起了个大早,活了十几年没再见过大阵仗,今天有幸能见一见天朝的文试,也算人生一大乐事。夏夏帮我穿好了衣服,又东交代西交代了一堆东西,生怕我忘记。三场考试是全封闭的,要考整整两天,跟坐监一样,除了一些食物和衣物,其它的东西或人都不能带进去,当然也包括了书童。

我们要出发的时候,夜朝夕还在呼呼大睡,怎么叫都叫不起来,比我睡懒觉的时候都像猪。无奈之下,为了不耽误考试时间,我们只能丢下他,先行赶赴考场。快到太学府的时候,马车就行不动了,道路堵塞,夹道都是书生装扮的试子。眼前的景象用人山人海形容丝毫不为过,昊天总共三十府,参加考试的试子少说也有三百个,他们有的捧着书还在摇头晃脑,有的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讨论,还有的闭目养神胸有成竹,真是千姿百态。

好不容易挤到了太学的府门前,发现那里早已经站成了四条长龙,我跟夏夏奋力地挤到最短的那条,气喘吁吁地抬头看了看骄阳,还没到正午就已经这么热了,排好队挤进去估计半条命都没了。

“守一,过来这边,快点!”前面有一个穿白衣服的男子拼命地向我招手,我眯了眯眼睛看过去,发现是苏天博,他站得很靠前,没几个就到他了,想来是起得很早。叶文莫也冲我点了点头,大声喊道,“快过来这边!”

我心下一喜,拉着夏夏就冲了过去,惹得正排队的学子们都恼怒地喊了起来。好不容易挤到了苏天博的身边,我话都说不全了,只顾着喘气,夏夏卖力地帮我顺气,自己也是上气不接下气的。因为我们明目张胆地插了队,免不了被后面正排队的学子们一通说,“你这个人,怎么能插队呢!”“我们都辛苦排了老半天了!”“快好好排队!真是的。”“再不到后面去,我就不客气了!”

叶文莫一皱眉,冲着后面喊道,“喊什么喊,多排一个人对你们又没有影响,他才十五岁,你们不会让着他点!”

这句话一出,原本吵吵闹闹的试子都闭了嘴,纷纷打量起我。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这个叶文莫,没事把我的年龄四处说干嘛,这摆明了是在博取同情啊!

可我错了,这不是在博取同情,而是在博取惊叹。

不一会儿,细小的议论声就在人群中散开来,“陆大人参加考试的时候也是十五岁呢…”

“真了不起,我们这些人都是过了十八岁才有资格站在这里呢…”

“想不到年纪这么小,却这么了得。”

“难道天朝的文试历史上又要添一个神童?”

我就在一堆的议论声中,抱着头向前走去,苏天博很热情地给我递手绢,叫他的书童递水给我和夏夏喝,夏夏感动得差点没抱着他大哭一顿,直用眼光暗示我,这个人是个体贴的好男人。我狠狠地瞪了回去,是个好男人也没有用,小姐我心有所属了!

走到门前时,苏天博和叶文莫让我先进去,连后面的考生都异口同声地叫我先进去,我看推辞不过,只好有些心虚地把推荐信和身份文牒递给了在门口勘验的文官。

那个文官看了一眼我的身份文牒,就把它递还给了我,看来是没什么问题了,可是当他拿出那份推荐信一看,居然吓得一下子跪了下来。这个动静在人山人海的学府门前可不算小,所有的试子都好奇地向这边张望,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封信竟能让文官吓成这样。

“大人?你起来啊?!”我尴尬地看了看四周,俯身想要去扶那个文官,文官却吓得往后挪了挪,低头恭顺地说道,“下官刚刚失礼了!快来人!把这位公子领进去!”他大汗淋漓地朝府门里喊,立马有个士兵模样的人出来,恭敬地把我领了进去。

陆弘熠!我的脑海里面马上浮现了那张漂亮到没天理的娃娃脸,他正咧着嘴对我做了个胜利的手势。肯定是他!一定是他在那个该死的推荐信里面做了手脚!

太学府里,用帷幔格成了一个个封闭的小帐,我四处看了看,很多的小帐里已经坐了学子,官员正在仔细地检查他们随身带的东西,并搜身。那个士兵领着我,来到了最里面的一个小帐前面,俯身行了礼,就离开了。这个小帐紧挨着放着桌椅的考官席,应该是挺靠前的,坐垫还算舒服,笔墨纸砚,小桌子,被褥,应有尽有。不一会儿,就有官员来检查我的随身行李,我很害怕他会搜身,可他只是看了我一眼,就退了出去。

快晌午的时候,一声钟响,然后传来了厚重的大门关闭的声音,我猜想是考试就要开始了。

“主考官入府,跪!”随着一声高亢的嗓音传来,一片整齐的脚步声在空地上响了起来。

四周安静得只剩下那些脚步声,上好的鞋履踩踏着青石板,齐整不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不敢抬头,只有我悄悄地抬头看了看。走在队伍最前面的,赫然就是那个陆弘熠,他的身高虽然跟夜朝夕没得比,但是在一堆老头中,也算是出类拔萃了。此刻,他穿着一身深紫色的官服,戴着乌纱帽,漂亮的脸蛋可能因为此刻的身份和周遭的氛围而有了股威严,大大的眼睛还在调皮地四处转。那一行总共有几十个人,只有他一个正当年,他要是没穿官服,肯定有人把他误认为哪个大叔的亲孙子。

走到正前方的考官席,陆弘熠在正座上坐好,威严而又高声地说,“今次的文试,由本官担当主考,诸位经过层层选拔来永昌实属不易,希望能诚实应考,如若发现有作弊者,当场逐出,永不录用!下面来宣布考试的具体时辰和注意事项…”

他还说了什么,我是压根儿没怎么认真听,因为我在那一堆老头里面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神仙姐姐,那个蓝眼睛的男子?!虽然他低着头,但是那双眼睛实在是太耀眼,我几乎一下子就捕捉到了那抹光芒。他不是武将吗?跑来文试的考场干什么啊!还有,他跟我有仇吗?为什么我在客栈他也在客栈,我在考场他也到考场了!

“本届文试,正式开始!”随着陆弘熠的话音落下,一道钟声响起,这是开考钟。我整个人都进入了一种状态,仿佛是前世高考的时候,听到考场上响起的开考铃声一样。

“第一场考试,由本官随机派发各个官员进考帐,以一炷香为限,考核的方式由各个官员自行定夺,一炷香之后,官员出帐,举红牌者,当场淘汰!”陆弘熠说完,轻轻地一挥手,我们面前的帐帘就都被放了下来,然后我听到纷繁的脚步声,一个身影印在我的帐帘上,那身形看起来很高,身量很结实,身材应该相当好…打住!戚璟萱,什么时候了,在想什么啊!

“进!”陆弘熠又一声令下,帘帐被掀开,那个身影进来,在我的面前坐下,淡淡地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