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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说到姜卓的年龄,可能有的亲会介意,说他是老男人也对。但我想说的是,如果故事设定在他初登大宝,还是个少年的时候,可能就要远比现在复杂了。成长为帝王,还不是我所擅长,我只能把成品拿出来,他已经是个帝王,也已经站得很高,能够为自己而活,能够纯粹一些。有的亲会说了,姜卓这个人这么滥情,跟个“种马”一样。我能不能为他辩白一下?他是王,有他所处的位置和身份,他并不是滥情,只是封闭了自己的心。他的生命中有一条伤疤,被最敬爱的人划下,他不愿相信爱,不敢放任自己去爱了而已。亲们可以有各种各样的想法,也可以写出来跟我讨论一下,毕竟我只是一个人,这些想法或许亦不周到。

但我想如果倾心相许,可以跨越的不仅仅是年龄,就连时空,也是微不足道的。当然这句话跟本文无关,亲们别多想。罗里八嗦的有没有很烦?嫌弃的可以自动忽略哦。下一章,明天更吧。

舌战明光殿

“郎中令大人!”我对着郎中令一抱拳,他皱了皱眉毛,看着我,并不说话。

“你似乎对小臣提出的方案很有意见?”

郎中令嗤之以鼻,“本官不会跟小儿一般见识。”

我一笑,又转向内史,内史一向狂妄,见到我看他,便率先发难,“毕大人所谓的那些在清贫区的官员,不是出身贫寒,就是曾被吏部流放,他们所能治理好的,也不过是那样一个小小的地方。站在这明光殿上的,都是为国家办大事的人,他们根本就没那个本事!”

话锋一转,我问,“小臣敢问大人,国之根本是什么?”

“国之根本…”内史沉吟了一下,看向郎中令,郎中令摇了摇头,也答不上来。

我扬声喊道,“让小臣告诉你,国之根本为民!昊天的富庶,强大,并不在于站在朝堂之上的诸位家里有多少地,养了多少妻妾,而在于在外面辛勤劳作而后纳税供养你们的那些老百姓,生活过得究竟如何!”

有少许官员听了我的话,颇为尴尬地低下头去。

“小臣在幼年的时候,曾下地干过活,也与农家的百姓一起生活过,他们的要求不多,只希望一家人平平安安。你们扪心自问,地方官们关怀百姓的时候,在为百姓吃苦受难的时候,你们这些高官在做什么?!内史大人口口声声说,他们出身贫寒,请问如果不出身贫寒,而是像你们一样高居朝堂,怎么懂得民生疾苦,怎么代表天下千千万万的百姓,并把他们的声音传达到朝堂!”

内史僵了僵身子,低下头去,用手肘碰了碰一旁的郎中令,郎中令一直低着头,瞄了我一眼,也没再说话。整座明光殿陷入了死寂之中,偶尔有人抬头,也只是迅速地看一眼坐在金銮之上的苍王,便迅速地低下头去。刚刚指责我的人,尽数没了声响。

今天是苍王的生辰,我本不该多讲,可是人一旦被一种氛围带动之后,就会做一些冲动的事情,所以我继续说道,“我王在位十余年,给予各位的荣恩,不可谓不多。但小臣斗胆直言,荣恩只是针对诸位大人,你们也曾饮尽风霜,你们也曾背井离乡,你们也曾在朝堂摸爬滚打,你们花了数十年的光阴才得到了今时今日的地位,这是你们应得的,小臣不敢有任何的不尊不敬。”

我环视了大堂一眼,话锋一转,“但,这并不代表,你们的家人,也可以得到同等同样的恩德。并不是由诸位为他们铺好将来的路就是为他们好,路得由他们自己去走,那样才走得坦坦荡荡,那样的人生才有价值!王子殿下是陛下唯一的儿子,包括前几日被在堂的诸位大人百般欺凌的叶大人和苏大人,哪个不是出身显赫?诸位看看他们,再看看自己的子孙后辈,有没有觉得些许惭愧!”

本来还高昂着头的几个朝官似被当头一棒,一张脸上全是错愕。我看了一眼站在文官列最后的叶文莫,他咬着牙,身子有些微微颤抖。他从不跟人说自己是枫弥府尹的儿子,他的父亲也从来没为他在朝堂打点过什么,今时今日,他站在这明光殿上,靠的都是他自己,一步一个脚印,此间的辛酸,身在朝堂的人不会不明白。

阳光洒入了明光殿,大殿上静得连外面叽叽喳喳的鸟鸣都听得见。这啼叫清明,如同荡涤阴霾的阳光,把自然的纯净和生气徐徐地放入了大殿。我的声音仿佛还在大殿上遍遍回响着,如风一般刮过自己的耳畔,吹进心田。我第一次深深体会到了当年聂明烨带我躬耕的用心,不自己动手不会明白,自己的人生不经由自己奋斗耕耘,就不会有收获的喜悦,就不能体会生命的价值。不亲身经历不会明白,人间疾苦不是养尊处优的高官所能够想象,“胸怀苍生”对于国家的决策者来说,是义不容辞,是责无旁贷!

我缓缓地转身,对着苍王跪下,“臣请陛下赐臣无冶县令一职。”

此话犹如平地惊雷,百官无不用惊诧的目光望着我。在他们看来,如今的我是苍王面前最得宠的朝臣,我尚且年幼,又与文丞武相走得那么近,前途定是无量。他们怎么也不相信我会自请去那水患连年,民不聊生,无人想去的无冶县。

姜卓离我太远,我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只能隐隐地感觉他握着王座的手紧了紧,“毕卿…此事稍后…”

“王!臣儿时习过,‘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臣尚年幼,臣的资历在众位大人看来,根本不足以辅佐君王,臣自请下放,一则为王分忧,解决无人肯去无冶赴任的难事,二则与民共苦,解决了无冶的贫病和浪江的水患,我天朝便再无百姓尝受饥寒!”

我匍匐向地面,闭上了眼睛。前方等待我的不知会是什么,然而这一刻,我无比地坚定而又执着。王,我希望你明白,我的梦想是“会当凌绝顶”。我向往着陆弘熠和湛虏所站的高度,我渴望有朝一日我能堂堂正正地站在明光殿的最前面,能靠你很近,那时的我,才有资格大声说,是与你并肩作战的。

从正四阶自贬到七阶,自天朝开国以来,应该还没有此先例。太常翻遍了典章,太史满头大汗,各部卿面面相觑。

工部的司平见我提到浪江的水患,也不得不跪了下来,匍匐在地面上,“臣无能,身为工部总长,没能为王分忧解难。”“臣等无能。”工部所有的官吏都跪了下来。

“臣也无能,百姓疾苦,本为臣的职责!”户部内史也跪了下来,所有户部的官员跟着跪了下去。

郎中令握了握拳头,扬声喊道,“官吏更替让王劳心,是臣的过失!”随着郎中令,吏部的官员也全数跪了下去。

刑部和文部也不敢怠慢,集体下跪请罪,御史台众人见状,也陆续地下跪在地,顷刻之间,文官列除了童百溪和陆弘熠,竟是各个有惭色,无人敢抬头。

姜卓久久地不发言,任由他们跪着。

直到有人进入殿中,大声地禀报,“王,各位娘娘还有王子,公主都在宫外等候,是否宣他们进殿?”

“宣!”他终于开口。

此刻进入明光殿的三个女子的美丽,用任何言语来描绘,都显得苍白无力了。我从来不怀疑姜卓的魅力,也从不怀疑他看人的眼光,就算是他不爱的女人,能在他的后宫占有一席之地的,也必定是人间绝色。此刻一身湖蓝的叶思璇,纯净得仿佛高山流水,她的打扮非常简单,却清丽脱俗。而一身红装的红惜彤,描绘着红色的眼影,把一双水眸的柔媚凸显得淋漓尽致。月白广袖长裙的童梦蝶,仿佛天宫中的仙娥,体态婀娜,容颜秀美,还有只可远观的圣洁与清傲。

明光殿凝重的气氛,因为她们的到来而散去,鲜丽的色彩明亮了朝堂,女子的香气盖过了呆板的朝服上那厚重的尘事气,把百官生硬的脸庞拂软。追云三夫人在金阶之下,朝着姜卓盈盈跪拜,而后姜瑾瑜拉着姜善真的手,也步入了殿内。

“父王!”被慎重打扮过的姜善真看到姜卓,相当兴奋,一下子就朝他扑了过去。姜瑾瑜没来及得拉住她,便随着她去,因为没有人会真的去跟一个十岁的小公主斤斤计较那些繁复的礼仪。

姜卓自王座上起立,步下金阶,一把抱起了扑过来的姜善真。当他们的脸靠在一起的时候,我才发现,所谓的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过是这样了。

姜善真搂着姜卓的脖子,小脸蛋红彤彤的,难掩喜悦,“父王,儿臣好久好久没看见您了。母妃教了儿臣好多恭贺父王寿辰的话,可儿臣一句都记不住,儿臣就说一句好不好?愿父王福寿安康。”

“真儿乖,父王得这一句也就足够了。”姜卓难得地露出极温柔的笑容,眼睛里满是一个父亲对女儿的宠爱。相较于他与姜瑾瑜相处时的威严,与姜善真的相处就更贴近寻常人家的慈父形象了。这样的他有了一顾浓浓的人情味,那因冰冷的王座而高高在上的感觉,荡然无存。

陆弘熠对着所有跪在地上的文官打了个手势,文官们纷纷站了起来,退到一边。没有人敢破坏寿星的兴致,更不要说这个寿星还是个王。

姜卓把姜善真抱上了金銮,放坐在膝盖上,不时地逗她玩儿。姜善真天真可爱的笑声让所有人的脸都不自觉地扬起笑容。这样的感觉真好,没有朝堂,没有政务,没有争斗,没有黑暗,生命偌总能单纯得像一个孩子的世界,那该有多好。

百官纷纷地向姜卓献礼,姜卓的脸色也渐渐开明了起来,但我能看得出来,那些礼物他都不喜欢。直到姜瑾瑜躬身捧出了一幅卷轴,他的眼睛才如晨曦般明亮了起来。

“父王,这是儿臣在闲暇之时遍阅典籍,撰写的《治水方略》,希望能为父王分忧。”

湛锋把卷轴递给了姜卓,虽然姜卓的面上还是淡淡的,但眼中还是渐渐地充满了笑意。这个儿子很懂他的心,亦很孝顺,更重要的是才华出众。他对于庄王后,该是无愧了吧。

大概看到哥哥的礼物让父王很高兴,姜善真转了转眼珠,自腰间扯下了一个小袋子,献宝一样递给了姜卓,“父王,这是儿臣的礼物!”

姜卓扬了扬眉毛,接过袋子,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一看,是一些金银首饰。

“这是…”姜卓捧着首饰,疑惑地看向她。

姜善真不好意思地拉了拉腰带,回头偷瞄了我一眼,说道,“这是儿臣不常戴的首饰,儿臣想把它们捐给无冶县。儿臣那日听到王兄和毕大人说无冶县因为水患流寇,好多百姓都吃不上饭,儿臣觉得他们好可怜,就想尽自己的一点心意。前日毕大人给儿臣送了一张字帖,上面有一句话儿臣很是喜欢,说是‘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惟贤惟德,能服於人。’虽然儿臣的力量很小,但积少成多,儿臣以后每天省一点点,就会累积成很多,就可以帮助更多的人。”

姜卓动容,俯身把姜善真抱入了怀中,“孤的好女儿,孤一定要重重地赏你!”他的目光却透过重重的人海直向我而来,那片深蓝中滚动着惊涛骇浪,我忙慌乱地低下头。而站在一旁的叶思璇,也凝睇着我,缓缓开口,“毕大人才华横溢,在无形之中对永安公主谆谆善诱,本宫甚是欣慰。陛下若要赏,赏的也是毕大人才对。”

我忙跪下,“臣万万不敢当!公主天生灵慧,心地纯良,臣并没有做什么,这是公主自己的意思,陛下赏公主就好。臣也愿将一年的俸禄捐出,与公主的心意一道,送给无冶县的百姓。”

“臣家底不厚,但五百两能拿得出来。”陆弘熠笑盈盈地看了我一眼,对姜卓拜道。

湛虏侧头想了想,笑着说,“陆大人出五百两的话,臣自当出一千两。”

童百溪也对着姜卓拜了拜,“臣也愿捐出一千两。”

“臣捐一年的俸禄。”

“臣五百两。”

顿时,满朝文武,人人争先恐后地捐银子,户部内史手忙脚乱地拿笔记着,生怕疏漏,竖着耳朵写了又划,划了又改,最后实在来不及,就遣户部的官吏,一个个地核实。一番下来,居然筹到了一笔数目可观的银子,这下无冶县的百姓,能安稳地度过冬天了。

接下来,是由追云三夫人挑选出的五名女子为王献舞。我已经尽量地隐在人群之中了,可仍能感觉到,数道目光一直追着我不放。我悄悄抬头向王座的方向,毫不意外地与姜卓的目光碰到了一起,喂,你不欣赏歌舞,一直盯着我看做什么?!而一直关注圣颜的有心人,自然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向我,几道意味深重的目光,让我坐立不安。我悄悄地寻了个间隙,便逃出了明光殿。

作者有话要说:长篇累牍很累,我正在努力修改,务求简练。

故人千里

我沿着惯常走的路去上书房,沿途跟熟识的官兵还有宫女打招呼,我的礼官职责应该履行得差不多了,接下来苍王所谓的与众同欢的节目,我是能不参加就最好不参加。今天在明光殿,用豁出去的心态顶撞了几乎所有高官,他们当下不敢发作,事后报复不报复我就不知道了。何况因为我两番无心的言论,牵扯出了检讨大会和捐钱大会,我不知道是该为自己的蝴蝶效应欢呼雀跃,还是该为自己又向死无全尸迈进了一大步而痛哭流泪。

“小东西,你等一下!”斜刺里突然冒出了一个人,我吓得往后一跳,差点没摔到地上去。

“陆弘熠,你大白天的吓人有意思吗!”我一边拍着胸口,一边怒瞪向正笑盈盈的陆弘熠,他不在明光殿与姜卓同庆,跑到路上拦截我做什么?

陆弘熠轻揉了揉鼻子,忽然凑了过来,表情很是困惑,“我不懂你,你究竟是单纯,还是复杂?”

“什…什么意思?”

“如果说进入昊天是夜夜牵的线,这个说你不知情,我可以理解。可后来,你接近王子,拉拢公主,收买苏天博和叶文莫,可没有人推波助澜吧?你究竟要做什么?!”他突然俯身,银色的眼眸离我不到一厘远,大大的眼睛褪去了嬉笑之色,而换了一种正经,这种正经出离地认真而富有威慑力。

这才是他治国星陆弘熠的真面目!

我笑了笑,一派坦然,“凭大人您的聪明才智,如果不知道小臣在想什么,是不是太对不起您的大名了?何况,大人为什么要把动词都说得那么难听?王子和公主在安平城小臣就见过了,苏天博和叶文莫也没被小臣收买,大家不过住在一起,这还是您的王,给小臣安排的。”

陆弘熠负手起身,原地转了个圈,似在思忖,也似在下决心,而后他抬起头,银白的眼瞳里有抹忧色,“我也曾想过要把你和苏天博下放,但无冶绝不是好去处。龙溪的匪盗,浪江的水患,涵谷府的贫弊,都不是凭你一人之力能够扭转的。更何况,出了永昌,我,石头,王,都再保护不到你。”

我不以为然,“为什么我要受你们的保护?一开始,是师傅跟你的打赌把我引向了仕途,可现在我是在为自己走这条路。无冶县没有人愿意去,我也正需要历练,当个县令,有什么不好?没有朝堂,没有童百溪,没有人压迫,我可以尽情地施展自己的才华和抱负。我说过了,要当大任,就必先吃苦,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更何况,没有试过,你怎么就知道我不可以!难道要因为你以为的不可能,所有人以为的不可能,我就要放弃自己坚持的可能吗?我不,绝不!”

他叹了口气,“真是固执的孩子。官吏的调动,我是可以做主,但如果你说服不了王,你也去不成无冶。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王不会允的,他对你…”他顿了顿,又摇了摇头,径自离去。

话说一半有意思吗?我愤懑。

到了晚上,王宫中仍灯火通明,追云不夜。苍王在明光殿大摆宴席,与百官同乐。而沁湖边却静悄悄的,他回逐日宫必定要经过这里,既然陆弘熠说,要说服了他才能去无冶,我便在这里等他。

夜有些凉,水里的鱼儿似乎都睡着了。月亮静静地倒影在湖面上,偶尔有风吹过,吹起一池涟漪,轻轻地摇碎了它的轮廓。小时候就一直在想,为什么有明月的夜晚,总是看不到满天繁星呢?我支着下巴,望着湖面出神,已是孩性大起,天上会不会真的有神仙,月宫会不会真的住着嫦娥和月兔?

湖面印着我模糊的脸,旁边…怎么又多了一个人出来?!

“王!”我连忙跪了下来,叩拜行礼。为什么每次撞见他,他都悄无声息的,叫言默或者湛锋喊一声也好啊!弄得我每次都手忙脚乱。

他身上有些酒气,看了我一眼,就探身望向湖面,好奇道,“什么好东西让毕卿看得出了神?”

我能老实说是在看水中的月亮吗?“臣只是在想,为什么王每次都要悄无声息地出现,总是让臣惊慌。”我不满地咕哝了一声。

他笑了笑,伸手按在我的官帽上,轻轻地拍了拍,“脾气倒是不小。孤刚刚看你一个人在沉思,怕扰了你,才没让湛锋出声,好心反倒被你数落。”他转向石凳坐下,挥退了众多的侍从和官兵,只留下湛锋一人在亭内,“好了,起来吧。特意在这等孤,一定是有事要说了。”

我没有起身,而是吃惊地望向他,他怎么知道我是“特意”在这里等他的?

看到我望他,他低头漫不经心地整了整衣袍,说道,“贤卿嗜家如命,以往一干完公务就会迫不及待地回去。难道卿要告诉孤,卿一整日不见踪影的缘由,只是深夜,要在孤回宫必经的路上看风景?”

“是…臣是有事要奏…才早早地离开明光殿,在这里等陛下的。”我有些心虚地答道,心想,他不计较我擅离职守,我也就不要跟他较真了,“臣想请王准臣去无冶当县令。”

原以为他会很快地给出一个允许或者不允许的反应,可直到我的脖子低垂到僵硬,也没有等到他的回复。他不说话,我就不敢抬头,只能盯着什么都没有的地面,全身都跪得酸疼。这是姜卓最狠的一次,以往虽然每次见到他都要下跪,但他很快就会让我起身,或者亲自扶我起来,这次却任由我跪在地上,不闻不问。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我全身都要发麻,快支撑不住了,才听到他一声,“毕卿知道无冶是什么地方么?”

“臣知道。涵谷府最贫穷的县,县令几乎是每三个月换一次,人口不足百户。因为与龙溪府紧挨,匪盗横行,又因为是浪江的流经地,连年受水患困扰。前任县令被撤下之后,吏部还找不到合适的人选赴任。听说百姓饥贫,前阵子还起了暴乱,打伤了很多县衙的官兵…”

“卿倒知道得很清楚。”

我以为他是在表扬我,遂得意地抬头,可一抬头,就接触到他异常严厉的目光,吓得我忙又低下头。可脖子经不起我这么折腾,刚一低头,就听到“咔嚓”一声脆响,脖子扭到了…“哎哟!”我捂着脖子痛叫了起来。

“怎么了?”他厉色一敛,起身朝我走过来。我忙梗着脖子往后退,因为我是跪着的,没注意到后面的石阶,惊慌之下,竟整个人翻了下去。

这下摔结实了,姿势还是四脚朝天。

“毕卿…”姜卓奔下石阶,把我扶了起来,表情又好气又好笑,“你怕什么?孤还能吃了你不成?孤找太医来给你看看。”

我龇牙咧嘴地想要说话,他已经抱起了我,我忙挣扎,“陛下,臣没事,放臣下来,臣自己能走!”

他看了我一眼,不顾我的挣扎,强把我抱回了凉亭。湛锋的一双眼瞪得跟铜铃一样大,眼睛拼命地眨了眨,似乎觉得自己眼花。“湛锋!”姜卓叫他,他只顾揉眼睛,没听见。

“湛锋!”姜卓又叫了一声。

“是!”湛锋挺身站好,支支吾吾地开口,“王,这样不好…毕大人他…她…恩…”他半天也没说出个下文来。姜卓微皱起眉头,打断他,“去叫太医来。”

我在姜卓的怀里拼命冲湛锋使眼色,他这一走,就又变成了我跟姜卓独处,还是这么暧昧的姿势,不出事就奇怪了!他迟疑着不走,还想再说点什么,可姜卓一看他,他就立刻转身走了出去,头也不回。愚忠!这叫有王性没人性!

晚风一阵阵地吹进凉亭,姜卓身上的酒气浓重了起来。我竭力想要挣脱开他的怀抱,不说男女授受不亲,就算给侍从们看见,王跟臣子搂搂抱抱的,成何体统?“王…”我又试探地叫了他一声,他终于把我放坐在石凳上,退开一点距离,俯身察看我的脖子。

我的耳根因为他的靠近而迅速地红透,不禁缩了缩脖子,嗫嚅着,“臣没事…”

“上次在寝殿,孤是不是吓到你了?”他伸手轻揉着我的脖子,忽然开口问道。我的脊背僵直,眼睫甚至能碰到他的侧脸。

“那时,孤突然有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那种感觉孤从未有过。但孤再也不会那样了。”

听到他这样说,我稍稍地放下心来。他的力道掌握得刚刚好,舒服得我直想睡过去。只是被他碰触的地方,烫得惊人,不知道这灼人的温度来自于他还是我。

迷糊之中,我听见他似乎一个人在喃喃自语,“幼时阿七总是这样帮孤治落枕,孤总会舒服地睡过去,阿七第一次抱起孤的时候,孤是从树上掉下来的…”那声音轻柔得像歌谣,我几乎已经摸到了梦境,不禁低语,“你说的那个阿七是谁啊…”

他敛袍在我的面前蹲下来,深深地凝望着我,月光在他的脸上铺展开一片柔和,我的睡意立时全无。

“你也许知道孤很喜欢你,却不明白真正的原因。你的身上,不仅仅是有泥鳅和石头的影子,还有一个人。那个人曾握着孤的手教孤写字,他写得一手好字,才华横溢,他曾拍着孤的头说,有一天要站在最高的山巅,俯瞰群山,想要那种畅快,就要不畏艰难。他也曾抱着孤教孤骑马,说成双成对的马儿,不要把他们分开,它们也有爱,而且一生只认定一个伴侣,真正的男子汉也应该这样。他走的时候叫孤不要哭,他说所有关心和疼爱孤的人都希望孤快乐,他还说他很幸福,他的人生因为一个女人完整了。他死的时候孤跪在他的面前,他握着孤的手要孤承诺当个好君王,他说,即使他不在了,也一定会把那个能带给孤幸福的人送到孤的身旁。他是孤这一生最敬最重的人,他长孤十五岁,孤唤他阿七。”

我被他的话震撼。他第一次对我说这么多的话,第一次充满景仰地提起一个人,第一次那双蓝色的眼眸里毫不掩饰哀伤。他仿佛不是一个王,仿佛回到了年少的时光,我的情绪随着他波动,随着他心伤,眼眶渐渐地红透。他就像被孤零零地扔在旷野上的孩子,温暖于他,遥远而又无望。

“无冶县太危险,不要去。”他伸手轻抚着我的后脑勺,“孤再经不起失去。”

“王…”我注视着他的眼睛,“臣…”

“孤没把你当成臣子,孤一直视你为朋友,伙伴,就像泥鳅和石头一样。就像你说的,孤这一生能被自己掌握的爱太少,孤其实亦很任性,得到了就不想失去。孤曾说过,要给你提供一个机会,就不会折断你的翅膀,在孤的身边,你亦可以飞翔。”

他用如此温柔的语气,说出这么霸道的内容,倒着实让我惊讶。要争取的话,也在他的凝望中,如水般流去。他身上的酒味仿佛变成了迷醉的芳香,一点点地卸我的心防。以后若再有人说君王是孤家寡人,我一定会反驳,其实只要他们想,收服人心的方式,总有千万。

上了年纪的太医被湛锋连拉带拽地拖来,湛锋似乎很气恼年迈的太医磨磨蹭蹭的走路方式,大老远就听到他的催促声,我忍不住笑了出来,姜卓也起身看向亭外,背影豪迈苍劲,复又成王。

老太医很慈祥,和蔼地问询,并活动了一下四肢关节。而湛锋生怕他“检查”出什么,总是站在一旁,一双眼死盯着太医的动作。我在心里偷笑,太医狐疑地看了看他,终于忍不住,“大人,您把月光遮住了。”

湛锋仍旧不动,固执地站着。

“湛锋。”姜卓叫了他一声,果然是只听王命的耳朵,湛锋立刻乖乖地退到了一旁。

确定没什么大碍以后,老太医向姜卓回禀,姜卓点了点头,就让老太医回去了。我刚要起身告退,却看到姜瑾瑜表情凝重地走了进来,“父王,无冶县,被匪盗占领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的题目想好了,叫,“为有光明”,稍后就会更了。看到大人们这么热情,偶不敢偷懒了…

我是不是该得意一下,倒姜派好像有缓和的趋势啊,哇卡卡卡卡…(笑声传到了九霄云外,惹得倒姜派一脸嫌弃。)

话说,这无冶县是该去,还是不该去呢?

阿宝:这个可以去。

老姜:不能去!

烟:下一章再说…

众人拍翻!

为有光明

逐日宫已经很久没有通宵掌灯了,言默重添了一次茶,又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左右的檀木椅,第一次被坐得满满当当。我抬眼看姜卓,他的疲累已经掩藏不住,自他在位,这样大的动乱,还未曾有过。

童百溪虽然处在太师的高位,但多半已不参与政事,是以这样的场合,并没有他在场。姜瑾瑜未满十六岁,不能直接参与朝政,所以他只能等在宫外。

湛虏依然俊雅地笑着,他腰间古朴的剑也如他的人一样平和温润,并没有旁的武将那种戾气。陆弘熠扑闪着眼睛,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这个人的秉性素来千变万化,我已经懒得理他。五部卿和御史台众官大都沉吟不语,有人会时不时地把目光投到我的身上,似乎不甚明白,这种高官会议,为什么我这种四阶小官会在场。

“郎中令!”姜卓忽然一拍桌子,吓得郎中令一下子跪趴在地面上。

“无冶县令,卿倒是选好没有!”他虽然是王,但真要说起生气,这应该不过是第二次。

郎中令瑟瑟地抱拳拜道,“臣本已是选好了,可…王,您知道,文官一向不擅行军打战,偌派武将去平乱,又怕当地的百姓恐慌,匪盗痛下杀手,是以棘手。”

姜卓微皱起眉毛睨着他,他吓得缩了缩身子,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他也没敢抬手去擦。整个空间被一种紧张的气氛笼罩着,因为苍王紧绷的脸色,也因为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情究竟该如何解决。湛虏是唯一的武将,也是表情最为和缓的一个。他很清楚该怎么打战,却不甚明白官吏的调动,所以还有闲致时不时地看向我,似乎在仔细琢磨我的表情,然后自个儿轻轻地笑起来。陆弘熠似乎是在赶蚊子,脑袋瓜转来转去,时不时地伸手拍一下,每次总以为打到,笑着摊开手一看,什么都没有,这使得他有些懊恼。

文部的太常终于打破了寂静,他跪下对着姜卓说,“臣倒是有一个提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姜卓没有看他,而是扫了郎中令一眼,郎中令仍跪在地上,没敢起来。而且在姜卓的目光下,有越来越跪不直的趋势。

太常扭头看了我一眼,缓缓道,“少常侍是今次文试的状元,在考场的表现诸位有目共睹,无论是韬略,亦或是兵法,他都是佼佼者。何况今日在殿上,他也曾自请前去无冶县,他应该是最好的人选了。”

“对!臣本也是这样建议的,可陆大人…”郎中令像得了救星一样,高声地喊道,可一接触到陆弘熠的目光,忙乖乖地闭上嘴,又低下头去。

所有人一致赞同太常的提议,人人都向姜卓进言说,我真的是任无冶县令的最佳人选。姜卓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我担心地看了一眼他手中捏着的杯子,生怕他一动怒,就把它捏碎。而一直很悠闲的陆弘熠抖地变了脸色,叫道,“徐敬尤!”

一堂喧嚣尽褪。“下官在!”太常立刻匍匐在地。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陆弘熠站了起来,一只手背在身后,不高大的身量,此刻却有了山一样的伟岸。他的娃娃脸,银发银眸,本是平和天真的,犹如邻家早熟的少年,但只要精明一现,那便是属于天朝最高位文官的独家印记。

“下官不知道大人指的是…”

“你父辈一门是文官,母亲出身将门,若论韬略和战计,放眼满朝,谁能及你家?你的后辈子侄为何不随便推举一人出来,偏是要盯着甫入仕的少常侍?说,谁指使的!”陆弘熠大喝了一声,太常全身抖了一下,维持着匍匐的姿势不敢说话。

内史见状,便跪了下来,扬声道,“下官认为,太常大人说得甚是有理!少常侍虽然刚入仕不久,但他耿直忠心,智谋出众,偌派他前去,臣信会有一番成绩。大人百般推辞,恐有偏袒之嫌!”内史因为出身名门,大概颇有些不服出身庶民的陆弘熠,是以态度有些傲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