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部——司平

户部——内史

御史台——御史上大夫

相爱两不疑(二)

我记得上次来的时候,看到他的院子里面也种着香樟树,只是现在因为天冷,叶子都已经快要掉光了。他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本来有很多话想要开口问,但看他不慌不忙的背影,心也跟着安定下来,只是随着他。

“你没有话要问我吗?”他终于停下脚步,仰头望着枯萎掉的香樟树。

我扁了扁嘴,“似乎是你叫我过来的吧。”

“恩,你比我想象的要勇敢。”他走到我面前,双手捧起我的脸,笑道,“我以为你会哭鼻子,会冲我发脾气,现在看来,不是你不够在乎我,就是你长大了。”

“哼!”我别过头去。

他叹了口气,把我抱进怀里,“小家伙,你心里是信我的,对不对?”他的手抚摸着我的头发,贴着我的脸说,“那个孩子不是我的。泥鳅可以作证,我跟红妃什么都没有发生。”

“泥鳅跟你分明就是一丘之貉,他帮你说话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我双手抵着他的胸膛,要推开他,他却不让,反而抱得更紧,“红妃确实是做了不可饶恕的事情。呆会我会让你看到,我是清白的证据。其实,比起我的清白,我更想要你无条件的信任,那对于我,才是最难能可贵的东西。”

我终于不再推他,因为他脸上诚恳而又期待的表情。对于他所说的每一句话,所做的每一件事情,在我的心里,居然已经形成了强烈的一个信念,那就是,不要怀疑。“如果你说没有,我就相信你。”我把手按在他的心房上,仰头看着他,“我相信你的心,无条件相信,这是这么久以来,我唯一可以确定的事情。”

“萱…”他的眼睛瞬间变成了梦幻般的蓝,双手圈紧了我,“我以姜卓之名起誓,今生决不负你…一生一世一双人,我也可以办到。”

“我又没说我要嫁给你。”我低着头,脸烧红了起来。

他笑道,“那来不及了,我不会再退让,也绝不会再放开我的手,我要你的一辈子,要定了。”他俯身在我的脸颊亲了一口,学着我的口气说,“先盖个章,姜卓专有。”

“你!”神仙姐姐,我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回到正殿上的时候,红惜彤的身边多跪了一个人,我仔细一看,竟然是那天在长廊上看到的那个军官,他浑身是伤,几乎都要跪不住,红惜彤捂着嘴看他,泪水不停地落下眼眶。

“惜彤,孤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你说实话了,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姜卓在书案后面坐了下来,淡淡地看着红惜彤,红惜彤浑身一颤,抬头地望着姜卓,眼中又是敬畏,又是震惊,“陛下…您都知道了?”

姜卓缓下脸色,“惜彤,不要把孤当成小孩子。你的弱点,童妃他们知道,孤自然也知道。你不要忘记了,你跟孤的文丞同出身于大宛府,罗可安的一举一动,都在文丞的掌握之中。调动,不过是武相一句话的事情。”

红惜彤的脸色越发地难看,她拔高了声音,“你们全部都知道?!”

罗可安拉了拉红惜彤,那股萦绕在他眉目之间的哀伤让人动容,“娘娘,小的是陆大人派去红秀宫的。”

“你接近我,安慰我,鼓励我,这些全部都是假的?!”红惜彤激动地站了起来,指着罗可安吼道,“罗可安,你置我于何地!”

罗可安低着头,没有为自己辩驳。

姜卓站了起来,走到红惜彤的面前,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一下子就把她拖到了面前。他的眼睛,是冰蓝色的,有冥火一般的阴冷,“红妃,孤坦白地告诉你,你与罗可安珠胎暗结,趁孤醉酒私闯逐日宫,意图混淆王室血统,这一桩桩,一件件,任何一条,都可以要了你的命!”他随手一甩,红妃就倒退了两步,险些跌到地上,“不要以为孤是受制于人的傀儡,你最好给孤记住,孤是苍王,是天朝的君主!不是由你们来掌控孤的人生,而是你们的死生,都握在孤的手里!”

红惜彤吓得跪在了地上,浑身发抖地说不出一句话。

罗可安忽然扑倒姜卓的脚边,抱着姜卓的腿大声地说,“陛下,小的恳求您,不要伤害娘娘。她是被迫的,您是知道的呀!”

“罗可安,你退下!”泥鳅喝了一声,罗可安放开姜卓,开始拼命地磕头,“小的说,小的什么都说,只求陛下饶娘娘一命,如果真的有人要死,那就拿走小人的命吧!”

红惜彤抬头看了罗可安一眼,本已如死灰的眼睛中,涌起了泪光,她终于开口说话,“那日,臣妾忽然被梦蝶叫去宫中,回来之后身体不适就早早地睡下了。半夜的时候,屋中忽然燃起了很奇怪的香,有人被扔到了臣妾的床上…”红惜彤咬了咬牙,“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臣妾跟可安都非常惊慌,这个时候梦蝶忽然来了,她说过几日就是尚德王的忌日,陛下一定会饮酒,不如趁此机会碰碰运气…臣妾只有一个弟弟,臣妾的愿望就是让他平平安安地长大…”

红惜彤跪挪了几步,来到姜卓的身边,“陛下,臣妾自从进宫,一直诚心地爱着您。但是您的心太高高在上,臣妾知道也许这一生,都得不到您的半分眷佑。所以梦蝶说,只要办成了…就能找个机会,放臣妾回故乡…陛下,可安是无辜的,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是因为他,臣妾才没有做错很多事…臣妾只求您处死臣妾之后,把臣妾的骨灰带回故乡…”

“不娘娘,您不能死,您的弟弟还需要您…陛下!”罗可安还要说什么,却被姜卓挥手打断,他背过身去,冷冷地说,“处死红惜彤。”

“不要!”我扑到他的面前,拉着他的衣摆说,“陛下,不要处死她,她是一个善良的女子,您没看出来吗?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刻意去伤害别人,陛下,求求您,不要杀她,她是好人。而且她肚子里面的孩子,也是无辜的!”

他低下头来看我,面色缓和了一些,“童太师就跪在门口,如果…”

“你会有办法的!”我抓着他的手,恳求道,“只要你想救他们,总会有办法的,因为你是苍王啊。她是爱着你的,她记得你说过的每一句话,她为了见你一面跪在冰冷的宫殿门口。她是被迫的啊,她只是想要弟弟平安,只是想要回到故乡,这并不贪心啊!”

“毕大人…”红惜彤吃惊地看着我。

“放他们回大宛府,做一对平凡的夫妻,他们以后会过着幸福的日子,再也没有什么红妃了。成全他们吧,不要拆散他们一家,求求你,求求你了!”他蹲了下来,伸手抹去我眼角的泪水,心疼地看着我。

石头站了起来,缓缓地说,“陛下,就当为了她积功德吧。”

泥鳅眨了眨眼睛,“连品性都这么地像,不愧是血脉相承啊。陛下,就当为了阿七。”

他摸了摸我的头,叹了口气,“我总是拿你没有办法。”

姜卓对外宣布,红妃私通侍卫罗可安,证据确凿,两个人都已被打入死牢,听候发落。童百溪万没有想到,姜卓会用这么快的速度平息了这场关于王室血统的风波,但他又实在抓不到什么把柄,因为有好几人目击那日,陆弘熠整日陪同在姜卓左右,红妃根本没有可趁之机。

原来姜卓他们不过是将计就计,童百溪以为是瓮中捉鳖,没想到被姜卓反将一军,彻底吃掉了棋子。

红惜彤和罗可安离开永昌的那天,我去送了。一身粗布麻衣的红惜彤,多了农家的朴实和清淡,她拉着我的手,说了好几声谢谢,泪水像断了的线。“你别哭,对身子不好。记得以后都要幸福地生活下去,这里的一切,都忘了吧。”

“大人,其实你是女子吧?”她忽然压低声音凑到我耳边说。

我点了点头,也不瞒她,“恩,我的真名叫戚璟萱。”

“怪不得。我一直觉得陛下心中有了要珍惜的人,想不到那个人,竟然是大人你。以前人人传说,苍王宠爱红妃,其实他根本就不爱我,他看着我的眼神,冰凉得让我心痛。直到他看着你的时候,我才终于发现了,原来无上苍王,也可以那么温柔宠溺地对一个人。”

罗可安下了马车,对我拜了拜,而后牵着红惜彤的手,“毕大人,大恩不言谢。天快要亮了,我们先告辞。”

“恩,路上小心。”

他们上了马车,红惜彤掀开车帘向我挥了挥手。马车向前驶去,我站在原地,一直等到它消失在小路的尽头,才转身往回走。一生一世一双人,是多少女子的梦想,可是世间真正能得到的,能有几人?娘跟爹是幸运的,苏天博和应人杰是幸运的,湛锋和夏夏是幸运的,我跟他呢?能走到云开月明的那一天吗?

天渐渐地亮了,来往永昌的人潮变得热闹了起来。我走到城门下,望着那硕大的永昌二字,握了握拳头。每一天都是崭新的,生活是充满希望的,只要坚定地相信,总会得到自己想要的。

那么接下来的文试,加油吧!

作者有话要说:过程,烟可能没交代清楚,不过亲们自己想一想吧,这个事情它想复杂了,就怎么看怎么不对劲了。有亲问到姜小鱼是怎么回事,这个问题…看后面的撒。

今天争取再更一章…(该撒花的撒花撒。)

还有啊,为聂聂抱不平的亲爱的们,不是我们家阿宝不要聂聂,是聂聂说不要阿宝了!不要说烟偏心撒,爱是一对一的。虽然聂聂是可怜了一点…

相爱两不疑(三)

自从“处死”红妃之后,童百溪那边再也没有什么大的动作,我每天像上紧了的发条一样跑来跑去,时不时还得去逐日宫边打瞌睡边听姜卓的“唠叨”。唉,是不是人老了就特别容易啰嗦?

“在想什么呢?记下了没有!”头上挨了一下,我正昏昏欲睡,睡神被他给赶跑了。

“很痛的!”我抱着头痛叫,“我这么聪明的脑袋要是被你打傻了怎么办?!”

言默端着茶上来,轻轻笑了两声,“陛下和大人真像一对父子。”

我和姜卓同时愣了一下,随即姜卓的脸色就像突然被一大片乌云笼罩了一样。“哈哈哈哈,爹爹。”我摸了摸他的头,唤了声。他的脸色更加难看,喊道,“言默!”

“小的在。”言默已经很习惯我对姜卓的没大没小了,所以脸上依旧保持着谦恭的笑容。

“你说谁是父子,谁跟谁?!”姜卓孩子气地较真起来。

“小的多嘴了,还请陛下继续。”言默了然地笑着,悠闲地退了下去。

我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已经黄昏了,地上的日影变成短小的方形橘黄。这几天文试的学子陆续抵达永昌,街上一定热闹非凡。“我们去街上逛一逛好不好?说不定能碰到什么很好玩的事情。”我兴起提议。

姜卓低下头靠近我,我本能地往后挪了一点点,“你…你要干什么?”

“你让我带你去街上玩,怎么也得表示一下。”姜卓指了指脸颊,闭上眼睛等着。

“你要是很忙…我自己去也是可以的…”我声如蚊蝇。

“毕卿,今夜你还想不想回家?”某人开始威胁了,而且眼睛里面流露出了阴谋的味道。

我无奈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他总算满意地点了点头。

夜前的永昌城,说不出来的热闹,回城的和出城的人汇成了一股大潮,我们在人潮里面穿梭,他牵着我的手,怕人潮把我们挤散了。路边的小摊挤满了光顾的人,各色各样的食物清香直捣五脏庙。不时有摇头晃脑的书生与我们擦肩而过,一看就是来永昌赶考的。

许久不上街,总算是彻底地体会了一把天朝王都的繁华,我们挤出人流的时候,都累得气喘吁吁的。“看你,一头的汗。”他抬起袖子擦了擦我的额头,我很自然地闭上眼睛,笑眯眯地说,“永昌永昌,永远昌盛,这名字起得可真好。”

他正要开口说话,不远处传来了清脆的喊声,“你这个人真不知道好歹,我已经说过了,我不是故意踩到你,你还想怎样?!”

这个声音听起来好熟悉,我循声望过去,只看到一个书生打扮的背影,而正对着那个背影的人,居然是叶文莫。

叶文莫的剑眉一拧,脾气上来了,“你这个人怎么回事?我还从来没见过踩人的比被踩的更有理的!这么多双眼睛看见了,你还想抵赖不成?我本来不想追究,既然你这么没有教养,今天,我非得教训教训你!”

“好笑,这街上往来这么多人,我不小心踩你一下,你就揪着我不放,男人的胸襟怎能像你一般狭小?我没空跟你啰嗦!”那人转过身来,我定睛一看,竟然是苏丽秀!

叶文莫见她要走,上前按住她的肩膀,咆哮道,“臭小子,你还想跑!”

“我真的要被你烦死了!”苏丽秀抓着叶文莫的手狠狠地咬了下去,趁叶文莫愣神的功夫,还抬起一脚踹了过去。就在叶文莫抱着腿痛叫的时候,她拍了拍手,扬长而去。

“臭小子…别再让我见到你!”叶文莫气急败坏地吼道。

“那个书生,是女子吧?”姜卓忽然开口,我笑说,“咦?陛下的眼睛何时变得这么敏锐了?”他拍了下我的头,“你见过哪个男子会咬人的?而且自从有了你这个先例,我对男扮女装的事情变得特别敏感了起来。”

我吐了吐舌头,解释说,“那个女子叫苏丽秀,就是天博原来的未婚妻。而且估计文莫自己都想不到,他最推崇的弘文诗集中的那个女子,很有可能就是苏丽秀。不简单呢,大宛府的第一名,很有可能会成为昊天有史以来,第一个问鼎三甲的女子。”

姜卓笑了声,和我并肩往前走,“等到你恢复女儿身的那天,整个天朝就会知道,昊天早就出了个女状元。你的《望岳》震惊朝野,传遍天下,恐怕难有第二个人能超越。”

“那可未必,江山代有才人出呀。”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何况《望岳》可不是我原创的,而是抄袭的。弘文诗集我看过,里面不乏将来能成为夜朝夕的人。夜朝夕自离开无冶,诗文又开始在民间兴盛。常常有人说,在某处山岳见过夜华的踪影,很多人追随而去,往往都扑了空,他的行迹越发诡谲起来。

走了不久,街道旁边的一家店传出了很浓烈的胭脂香气。我扭头一看,大红的牌匾上龙飞凤舞地写着“流风回雪”,竟是那我听闻了好几次,却从未亲眼见过的最出名的风月之地。门口招揽顾客的女子小跑到我们面前,妩媚一笑,“一看两位客官就气势不凡,要不要到我们流风回雪体验一下?”

我们自然是回绝了,姜卓才不会带着我去烟花之地,更不会让我见识风尘女子都是怎么取悦男人的。我们抬脚要走,却见郎中令和廷尉相携走了进去,看出门相应的那些姑娘笑颜如花,应该与他们熟识。我这才想起来,江小鱼最近似乎也流连于流风回雪。

“你为什么都不关心你儿子?他最近好像也很喜欢来这里呢。”

“王儿一向很有分寸,不需要我担心。”姜卓回答得很理所应当。

“那他的终身大事呢,你这个当爹的,总不能不管吧?我总觉得江小鱼似乎有什么心事。”我自顾自地说话,没注意到姜卓的表情凝重了起来,蒙上了一层我看不清的情绪。他摸了摸我的头说,“他若有心仪的姑娘自会说,但若他决定一辈子都藏在心里,那便是我,也探听不出分毫来。他长大了,很多事情都由他自己决定吧。”

看他一副不想深聊的样子,我便乖乖地打住。

我们又沿着街道走了走,看到新鲜的店铺,就会进去逛逛。想起当初在无冶县的时候,几乎每家店铺卖什么,什么时候开张,老板是谁,我都如数家珍。晴暖应该来永昌了吧,几日之后的文试统考,就能再见到他了。

直到街道上被烛光笼罩,我们才发现天色已经不早,他把我送回了府邸之后,转身就往王宫的地方行去。夜色之中,那背影虽然宽阔,但却落寞,月光投下了些许寂寥的光线,形与影相吊。这么些年,也许他从来没有体味过真正有人陪伴在身边的幸福吧。

我一进院子,就听到叶文莫在大声地抱怨,“那个小子太可恶了,肯定是参加考试的学生,过几天我在太学府看到他,一定要他好看!”

应人杰摇了摇头,“文莫,你是男子,心胸要宽广。”

“我心胸不宽广?你不知道那小子多狂妄,当街就没给我好看!”叶文莫气得一拳挥在树干上,苏天搏担心地看了他一眼,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嗷嗷大叫了起来,“臭小子,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他一边捂着手,一边叫嚣着往自己的屋子走去。

院子里只剩下苏天搏和应人杰,我正要过去打招呼,却见天博拉住人杰的手,一下子把她抱进怀里,“这几天巡视都城,累了吧?”他伸手体贴地按着她的太阳穴,豪气的应人杰显示了温婉的一面,乖乖地趴在苏天搏的肩上,笑道,“天博有一双巧手。”

“人杰,我真不愿你如此辛劳,可守一说,真的爱你,就要守护你的梦想,那才是大爱。”

应人杰抬头望着他,“毕大人说的话总是让人温暖…对了,天博,你有没有觉得毕大人很漂亮?”

“守一是男子,何来漂亮一说?”苏天搏摇了摇头。

应人杰神秘地笑了一下,“如果是女孩子呢?”

“不要这样假设,守一会生气的。且不要说守一是男子,纵使她是女子,天下群芳,在我眼中,还有谁能美得过你?”苏天搏低下头,吻上了呆愣的应人杰。两个人在香樟树下拥吻,身影与夜色融合在了一起,旁若无人的甜蜜。

几日之后,是昊天一年一度的文试统考日期,一大早,身为主考官的我,身为副官的叶文莫和苏天搏,早早地在院子里面会和。去年的早些时候,我们是以试子的身份步入太学府,今日却是以考官的身份。短短一年多的时间,我们纷纷在明光殿上站稳了脚跟。这过程中有过彷徨,有过退缩,有过苦难,有过艰辛,但为了一个共同的梦想,我们坚守到了今天。

“走吧。”我冲他们俩一笑,三个人一起上了专用的马车。

先前关于三次的考试内容,文部省通宵争议过。对于我的安排,几乎遭到同僚们一致的否定。我向太常竭力地陈述站得住脚的理由,可还是难敌反对的大潮。就在我以为要变更考试内容的时候,太常一锤定音,通过了我对考试的安排。他的赞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十六岁的主考官,不知道姜卓在任命我担当如此重要的职务的时候,心中是何感想?

太学府外,依旧是人山人海,我撩开车帘向外面望了一下,因为天气寒冷的原因,不少考生跺着脚伸手呵气,而且每个考生手里都拎着一个特制的钱袋。今年户部制定了新的政策,对于那些能脱颖而出前来永昌参加统考的学子,每人发放一袋银的补助。这是为了减轻家境贫寒的考生的负担,而且这些银子是由铸造房特别打造,与通行的昊天币小有区别。

我轻轻地笑了一下,吩咐道,“传令下去,让所有的考官各就各位,第一场的考试,准备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留言今天早上回哦,群亲。

相爱两不疑(四)

历来文试规定辰时进入考场,眼看时间已经到了,但是我却迟迟没有下令让试子核对身份名牒进府。开考的铜锣准时敲响,堆挤在太学府门口的试子都愣怔了一下。

有试子反应过来,“那个,不是文试的锣声吗?”

“是啊,那个不是开考的锣声,可是为什么我们现在还站在太学府的门口?!”另一个试子接道。

年轻人总是稳不住心性,有心急的试子上前询问当值的文部官员,但官兵拦阻了他们,不予放行。文部官站在官兵之后淡淡地说,“文试有文试的规定,主考官没有下令试子进入太学府,你们就得在外面乖乖地等待!”

被文部官堵回来的试子们愤愤不平地抱怨起来,“这是文试啊!一年只有一次,这都是什么规矩,今年的主考官到底是谁啊!”

“去年的文试状元,十六岁的文部宗正,大名鼎鼎的无冶县令,毕守一。”有一个男子清冷的声音从人群之外传过来,我不禁探头望过去,看见一个修长的身影靠在一棵松树下,他的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眼角有一道精光,整个人被树冠阴翳住,看不清样貌。

随着时间的推移,几乎人人义愤难平,少有的几个尚算镇定的,脸上也有不能预知后事的担忧。我坐在马车内气定神闲地听着他们的议论声,苏天博和叶文莫则在一旁对弈。

寒风萧瑟,冬日里的气温没有随着太阳的升高而有所回升,反而高挂在天空的日头仿若不能为大地带来一丝丝的热意。站在风中的学子越来越没有耐性,一股情绪在他们之间慢慢地蔓延开来,最后已经到达了爆发的临界点。

就在这个时候,路的尽头走来了一对身影。众人纷纷抬头看过去,发现是一对衣衫褴褛的祖孙。其中的那个老乞婆发现走错了地方,惊慌地想要拉着身边的孙子离开。可孙子似乎看见了什么,指了指不远处的地面,乞婆污浊的黄牙张开,乐颠颠地跑了过去。

地上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光,应该是谁无意遗失的金子。乞婆跑过去想要捡起来,几个眼尖的试子却已经看见了,“你们快看,那儿是不是有金子!别让那个老乞婆抢了先啊!”

一个金子的价值没有人不知道,也许分发给他们的那个银袋里的钱都加起来,也不值这个金子的价钱。

老乞婆惊慌地抬起头,立刻被冲过来的十几个试子推到了一边的地上。她的孙子也被人踩了一脚,痛的哇哇大叫。乞婆绝望地叫了起来,“你们行行好,我们祖孙好久没有吃东西了…”可她的声音太微弱,跟抢金子的躁动声比起来,就像是发丝落到了地上。我撩开车帘走下马车,远远地看见那个可怜的乞婆和孙子已经被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扶了起来。

“奶奶您不要紧吧?”晴暖小心翼翼地拍了拍乞婆身上的尘土,看了眼手中的银袋,就把它放进了她的手里,“我把我的银子都给您吧。”几个月不见,晴暖长得越发灵秀,被寒风冻得粉扑扑的脸颊,就像初生的婴孩般莹润。

“小鬼,拿着这个,给你奶奶买点好吃的。”一身女装的苏丽秀也把自己手中的银袋塞给了那个孙子。她是今次唯一的一个女试子,今天她特意换上女装,而不是女扮男装,应该就是想堂堂正正地进入太学府吧。她是天朝所有女子的希望,她所表现出的勇敢和才华,让我心为之荡漾。

老乞婆感动地流下泪来,“噗通”一声朝着晴暖他们跪了下来,“好心的公子们啊,求求你们再给点吧。狗蛋他娘生了重病,我们实在是没有钱给他娘请大夫啊…求求你们行行好吧…”

“狗蛋也求求你们了…”那个被叫做狗蛋的少年拼命地朝众人作揖。

学子们纷纷从银袋里面掏出了一点钱递给老乞婆,连原先站在松树下的那个人也走了出来。他长得很出众,狭长的凤眼,丘陵般突出的鼻梁,年龄不过十八九岁,一身的气势贵不可言。他出手很阔绰,手中的银袋外加一个银锭子,看起来,这些钱在他眼里根本不算什么。

有的学子明明锦衣华服,却哼了一声,冷眼旁观,有的走了两步,但又实在是舍不得银子,便只抓牢了银袋站在边上。等到差不多没有人再给钱了以后,老乞婆和她的孙子站了起来,轻轻地俯身向四周各鞠了个躬。试子们起先都不解地看着他们,然后在众人巨大的震惊中,夏夏和欢喜把身上的伪装给卸掉,走到了我的身边。

整个街道霎时鸦雀无声,我顺着风迎着阳光,向呆愣的众人走过去。无数的眼睛,就像无数盏的聚光灯,所有的视线都凝聚在我的身上,就像我是一场华丽的戏中最重磅的主角。我俯下身子,嘴角挂上礼节性的笑容,“各位好,很抱歉现在才与大家见面。本官是今次文试的主考官,文部宗正毕守一。”我抬手向正从四面八方走出来的官员,介绍到,“而在你们身后的这些,就是今次文试的副官。”

试子们惊慌地四顾,五颜六色的官服看得他们眼花缭乱。大概他们从没有想过,我们这些官员竟然像是从天而降的一样。惊诧持续了一会儿,他们才反应过来,连忙齐声跪拜,“学生拜见主考官大人!”

我淡淡地环视了一下全场,踩着阳光投在地上的片段,迈步走到众试子的中间,有的试子忍不住抬起头看我,与我的目光相交的一刹那,脸上染了层绯红。我接过夏夏和欢喜递给我的钱袋,朗声说,“第一场考核已经结束,本官手里拿着的,就是能够进入第二场考试的名单。”说着,我拿着一个碎银子翻了过来,上面赫然印着形形色色的标号。这些标记早在他们领取钱袋的时候就与他们的名字对应在了一起。

“什么?刚才…刚才就是第一场考核?”有试子大声地叫了起来。

“我我…这也算考试!”

激动的试子渐渐地向我围拢,大声地抱怨和质疑。我的身边满布了一张张开合的口,他们对我似乎十分不满,谩骂声不绝于耳。站在四周的官员要过来相护,我轻轻地挥了一下衣袖,阻止他们。这些试子的质疑跟文部省的比起来,简直就是微不足道的小浪花,我气定神闲地站着,等待他们自己安静下来。

身为历经多场考试的试子,所需要的不仅仅是运气,更是脑筋。所以慢慢地,试子们平息了近乎疯狂的情绪,年轻的怒火被恍然大悟的神色替代。我很明白他们这一年的艰辛,也十分清楚走到这神圣王都有多么地不易,但考试从来就是残酷的,不会留给任何人情面,也不会做到对任何人都公平。

“幼时本官诵读诗书,启蒙老师总是提炼许多典故,告诉本官一个道理,那就是明德和仁爱。本官想,众位都是饱读诗书之人,不会不明白这第一试的因由。”我越过抱头痛哭的几个试子,坦然地走到太学府的门口,所有的副官都走过来,跟在我的身后。“大人…”有的官员似乎不忍,我抬手制止他说话。所有人心里都明白,我所担任的角色,并不是悲天悯人的佛祖,而是为国家挑选人才的主考官,文试,是容不得半点马虎的。

文部官一一点出了能够进入第二场考试的试子,并仔细地核对身份名牒,试子们按顺序进入太学府,随着文部官分配考帐。经过刚才诡异的第一场考试,考生们都有点惧惮我,没有人敢擅自说话或议论,全体噤若寒蝉。原来,人是需要一个位置去扮演自己的角色的,如若我是平常的官员,我会像很多人一样不忍,但当我站在主考官的这个位置,心肠就能冷硬得像是公事公办的泥鳅。我现在有点开始理解泥鳅了,他的本性也许不是狠厉的,而是像我们平时看到的那样,是一个可爱的邻家大孩子,但一旦他站在明光殿的文官首席,他就是治国星,他要用他的手去履行他的职责,并保护自己想要珍惜的人或是事。

第二场是策论,第三场是辩答。这是历来文试最常用的两种形式,只不过是换了一下内容而已。

我特别留意那个出手阔绰的青年,因为他嘴角那抹桀骜不驯的笑容,还有他眼睛里面那抹淡淡的光辉,就像是俯瞰尘世的一片云,一颗星。当他跪在众多的试子当中时并不明显,但偶尔抬头的时候,竟敢于直视我的眼睛,并随意牵扯出犹如流水一样透彻的笑容。

叶文莫已经在试子中发现了苏丽秀,苏丽秀一身清雅的女装吸引了众多试子的关注,她是唯一一个参加文试的女试子,还是大宛府的第一名,免不了被所有人注意。苏丽秀也看见了正对着她发呆的叶文莫,但她只是撇了撇嘴,就昂着头走进了自己的考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