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他把身上的外袍脱下来要给我披上,我却轻轻地躲过。他的手悬空一僵,我已经转身向王宫的方向走去。

默默地走在回宫的道路上,前面的两个官兵手握着腰上的剑,严阵以待。路旁明亮的灯火温暖不了我,春寒料峭,夜风凄凄,地上的影子孤单地移过一段又一段冰冷的路面。

“小姐!小姐!”夏夏在身后叫我,前面的两个官兵警戒地回头,我连忙摆了摆手,“不要紧,是我的贴身丫头。”

夏夏双手抚着膝盖,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小姐…你没事吧?陛下叫我追上来…陪你一起回去。”

我抓住夏夏的手,她的手很热,于是我的心才跟着有了点滴的温度。我果然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我本不该期望他看重我,犹如当初把我捧在手心的聂明烨一样。但是潜意识里面,我还是会把他跟聂明烨比较。原来,我才是傻瓜。

他很晚才回来,我背对着他躺在床的内侧。他轻手轻脚地上了床,先是为我盖好了被子,然后安安分分地躺在一旁。也许他知道我醒着,因为我能感觉到他投在我身上的目光,可是等了许久,听到的却是他平缓深沉的呼吸声。

夜里,我总觉得冷,睡梦中把自己蜷缩成一团。后来他伸手把我抱在怀里,他的体温和怀抱终于彻底温暖了我。

我的手下意识地覆在他环在我腰上的手臂上,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的手臂上多了什么东西。

我醒得很早,可醒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在。我依稀听到前殿有什么人在吵吵囔囔,就下了床,随意披了件衣服,向前殿走去。

他坐在椅子上,伸出了一边的胳膊,老太医小心地缠着纱布,那上面渗透出来的血迹蔓延了很长的一道。我心中一揪,想要跨进殿中,站在殿上的泥鳅先开口了,“我真的要被你气死了,你怎么能连言默都不带就出去了!最可恶的就是石头了,还把钱袋给你!”泥鳅双手抱胸,一仰头,狠狠地哼了声。

“泥鳅,你小点声,她还在睡。”他轻蹙了蹙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手臂上的伤。

泥鳅气急败坏地说,“如果不是我们事先有所防范,后果不堪设想!断尘道都是不要命的人,明皇曾被那个李道一脚踢下了燕塘关!那个人丧心病狂,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你居然还敢以身犯险!你若有什么差池,国家和百姓该怎么办!”

姜卓沉默着不说话,坐在一旁的石头担心地看了看他的手臂,脸上也没了笑容,“陛下,你的责任,时刻不要忘记。”

姜卓抬头看了看泥鳅,扯开一抹笑容。泥鳅鼓着腮帮子,气呼呼地坐到了一边,伸手拿起桌上的糕点就往嘴里猛塞。

“泥鳅。”

“没听见!”

“泥鳅…”

“死了。”

言默在一旁轻轻地笑了一下。顺手把靠自己最近的糕点也放到了泥鳅身边的茶几上。泥鳅一把抓住言默,义正言辞地说,“言默,你不能再惯他了!从小你就惯着他,你不知道那个时候有多危险!”

言默回头看了姜卓一眼,笑着说,“是小的的错,应该坚持跟着。可是大人,您别生气了。陛下许久没有这么高兴了。大人没有觉得,自从有了王妃之后,陛下的笑容越来越多了吗?”

泥鳅咬了咬嘴里的点心,放开言默,一声不吭地又塞了一块糕点到嘴里去,含糊不清地说了句什么。

老太医细心地把姜卓的袖子拉下来,然后放了一瓶药和纱布在桌子上,“陛下,要记得定时换药。伤口千万不能碰水,还有行房…的时候也要小心,不要太过用力扯破了伤口。”

老太医说完,言默就把他送出去了。石头看了看姜卓的脸色,问道,“她误会你了?”姜卓沉默。

“为什么不解释?”

姜卓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石头,孤一生从未如此挫败过。明皇太过于美好,在她十几岁的生命里面占了整整十年的光阴,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孤就算再努力,也冲不破这道时光的枷锁。”

他用完好的那只手,从怀里掏出锦绣同心结,握在掌心里,“孤很爱她。孤知道,只要孤活着,就不能辜负国家和人民,但为了她,孤愿意放弃生命。可是,纵使如此,爱和信任,要如何去解释?”

爱和信任…我看着他落寞伤心的侧脸,一脚踏进了殿中,大声地说,“是不需要解释。”

石头和泥鳅都惊得站了起来,泥鳅好像被糕点卡住,石头忙把一旁的茶水递给他。姜卓显然没有想到,我今天会这么早醒来,脸上的表情和他们一样震惊。

泥鳅把石头连拉带拽地弄出了宫殿,临了,还露出个头对姜卓做了个挥拳的手势,“碰”地一下关上门。门外传来言默不解的声音,“大人,将军,怎么就走了?”

“言默,我今天心情很好,新年嘛…我们三人御花园一游吧。”

我蹲在他的面前,伸手拉着他受伤的肩膀,似乎我从来都是这样,在燕塘关上,我只顾着聂明烨,没有关注他被刺穿的血肉模糊的肩胛。在无冶的时候,我再一次咬破了他的手背,要不是雯姨提醒,我想不起他来。我在天牢里面担心着杖刑的时候,他已经默默地为我承受,而那个时候我在想着回泰雅。昨夜他为我挡掉了那么多次进攻,我却只顾着他是不是利用了出宫的机会布局,而忽略了他所受的伤。其实戚璟萱是天底下最大的混蛋,把他所有的付出和对自己的好,都当成是理所当然。

那时,危险瞬间降临,他立刻选择了保护我,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没有让我受到一点点的伤害。只在眨眼的一刹那,再伟大谋略家,也没有机会统筹出完美的进退。

“对不起…对不起!”我扑进他的怀里,紧紧地抱着他,“我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不值得。”

他俯身抱着我,在我耳边轻声说,“阿宝,值不值得,我最清楚。昨夜我在燃放烟火的时候,说的都是真心话。若有半分虚假,…”

我扑上前迅速地吻住他,把他要说的话,都吞进嘴里。这是我的男人,我爱的男人。

所以,我信你,再也没有半分怀疑。

作者有话要说:这本该是昨天的,结果被我偷懒了。今天晚上争取再更一次~~~

掌权

月儿高高地挂在天空,屋中的蜡烛依旧燃着。

他的吻撩人地滑过每一寸的肌肤,我已经被他调教得很好,所以几乎他一进入我小小的世界,我那还略显生涩的领域已经体会到了震颤的激情。

就像一朵曾挂在枝头摇曳的小花,在自然界尽心的呵护下,结出了饱满的果实。

从他身上甩下的汗珠落在我的皮肤上,还带着他身上的温度。我忘情地抓着他的后背,指甲深深地陷进他的皮肉。我们在一波又一波如巨浪般袭来的快意中起伏,他的眉目在每一次的撞击中嵌入我的骨髓和血肉,深刻得就像是与生俱来的筋络,盘根在肢体的每一个角落。

热浪散去之后,我们拥着彼此,我还是有些担心他的手臂,他却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

“瞧你,一身的汗。”我伸手抹了抹他的额头,见他闭着眼睛养神,就贴上去吻了他的眼睛一下。“卓,你说我们的宝宝会不会有一双跟你一样的眼睛?”话出口,才记起蓝色的眼睛是王族的标志,姜小鱼就是因为这样才遭到童百溪等一干老臣的反对,所以我连忙解释道,“我只是觉得海蓝色的眼睛很漂亮…我没有…”

他揽紧我的腰,把我靠向他的胸膛,然后低头吻住了我还在胡乱解释的嘴,“我知道。”他伸手抚着我的脸,手心里的厚茧轻柔地贴着我的脸颊,

我本来不惧跟他对视,但他的眼睛太漂亮,而且有一种摧毁意志的蛊惑力,所以我慢慢地不敢看他,而是转而把头抵在他的胸膛里,喃喃地说,“如果当初,我在你的身边长大,是不是就会少了很多的遗憾…”他的汗是一种属于男人的味道,我吻了吻他结实的胸膛,感觉到他的喉头滚动了一下。

“我会一样爱你,但未必如你的两位师傅教的好。”他抱着我,像回忆一样地说,“你的夜师傅才高八斗,天下人难忘其项背,你小时候,他教你最多的,是明德和仁爱。”他稍停了下才说,“风华绝代的明皇不仅文武双全,还曾让你躬身务农,并告诉你要把胸怀苍生铭记在心中。阿宝纵然天赋异禀,但聂风夜华成就了你。若没有他们,你就不是你,不是少年状元,不是无冶县令,也不会是我深爱的人。”

“你爱我什么?”我傻乎乎地问。

“爱你的全部。”他亲吻着我每一根手指,专属于他的热度和湿度萦绕在指尖,“蝴蝶谷里安慰素不相识的我的善意,扑到悬崖边救人的勇气,破了我江城子的机灵,考场上横扫众人的才气,大街上顶撞我的气势,坐在长廊上哭的迷糊,主动请缨去无冶的踌躇满志,风风火火治水的功绩,主持文试选拔人才的魄力,还有现在躺在我怀里的柔顺可爱。”他满是胡渣的下巴把我的额头蹭红,我仰起头吻他,不满地叫道,“为什么还有迷糊?!”

“因为你对于我来说,所有的一切都太年轻太美好…”他抚摸着我的头发,深深地凝望着我,“阿宝,有时候我真怕。若有一天,我…”

我伸手捂住他的嘴,“不许胡说!你现在听好了,你会跟我一起变老,你会是历史上最伟大最长寿的君王。卓,我爱你,我们要一辈子都在一起!”

从这一刻起,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永远不分离。

他伸手紧紧地拥着我,声音轻颤,“阿宝…我要再听一遍。”他的脸,绽放了比昨夜的烟火还要绚烂的色彩,海蓝色的眼睛里全是光和亮。我知道他等我说这一声爱,等了很久的时光。

“我爱你,我要一辈子都跟你在一起。”我的心湖明净,湖中只有一个人的影子,再也没有什么杂质。你是我的天,我的地,从此以后,我的生命里只有你。你肩上的责任,我与你一起承担,你的国家和人民,亦是我的使命。

“阿宝…”他捧着我的脸,像要确定一样吻了又吻,我笑着躲他,他却不让,所以索性让他吻个痛快,我还伸手呵他的痒痒。他拉着我的手,一下子把我压倒在床榻上。

“卓…”不会…还要吧?

他极具诱惑力地一笑,低头俘获了我所有的感知。

春天铺满了大地,杨柳满堤。不仅仅是逐日宫里的香樟长得热闹了起来,连离逐日宫有一段距离的御花园里百花混合的香味,都时不时地飘来。

那夜,埋伏在永昌的断尘道虽然被悉数打尽,但苏天搏审问之后,才知道这些人仅仅是断尘道的九牛一毛。而且,在押往刑部的过程中,不知从何处又杀出了一匹人马,把几个要紧的领头人物全数劫走。姜卓大怒,下令彻查永昌,可搜寻无果,断尘道也在天朝失了踪迹。

无冶县的县令王鹏上奏,请求把无冶县易名,改成状元县,以纪念状元出身的前任无冶县令毕守一和今次文科状元沈晴暖。已经逐渐形成规模的明珠堰又加建了长堤,王鹏和杨顶天同时上表,要求赐名锦绣堤。

姜卓把折子递给我看,我正在跟夏夏商量她和湛锋婚礼的事情,便随口答道,“回头我得问问王鹏,看我身上还有什么东西能给他们命名的,这些人真是…”

夏夏偷偷地笑了一下,本来红润的脸色不知怎么地,一暗。我马上洞悉了她所想,握着她的手说,“傻丫头,嫁人了是好事,你想让湛锋等多久?何况你不还是在永昌吗?”我凑近夏夏,低声说,“若是你生了个女儿,可以跟我的儿子结娃娃亲。”

夏夏一惊,“小姐,你有了?”她喊得太大声,在一旁办事的姜卓和站在我们身边的言默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我大窘,忙摆了摆手说,“不是不是啊,还在想象…呵呵…”

“小姐,你就这么确定会是位小王子?”夏夏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这是由老天爷决定的。”

“不行,一定要是儿子,不然的话,让他爹自己生!”我发了狠话。坐在一旁的姜卓轻咳了一声,我还理直气壮地瞪了回去。实际上,我的心里有些发虚,是不是我的肚子不争气?怎么这么久了还没动静呢?我偷偷地又看了眼正在批阅折子的姜卓,他虽然嘴上不说,不给我压力,心里还是急得吧?毕竟童妃和童太师那儿每时每刻都在虎视眈眈。

难道是我生了什么病?

言默把茶水端到我面前,我接过来喝了一口,心里还在想着事儿,湛锋从门口迈步进来,禀报道,“王,巡狩礼已经排上议程,刚刚文部派人来问询,是不是要派发请帖了?”

“巡狩礼?”我习惯性地看向夏夏,夏夏解释说,“这是昊天的风俗,每年的开春,王族和将军,提督,知府们要去王家的猎场打猎。一来是检阅各个州府的卫戍操练,二来是各州府向王室宣誓忠心。女子不能出席。”

姜卓在一边点了点头,“夏夏不愧见闻广博,说的分毫不差。”

听到女子不能参加,我面上不悦,这不就是要跟他分开?

“小姐,巡狩礼在三月,时间尚早,不要这么早就摆出一副舍不得陛下的样子嘛。”夏夏笑着打趣我。

我面上一红,伸手捂着脸,狠狠地拍了下她的手,“就你话多!”

“小姐,你成天跟陛下如胶似漆的,看得旁人好生羡慕呢。苍王眼里只锦绣啊,现在都被民间传来说痴情男女,鸳鸯伉俪呢。”夏夏有意无意地看了湛锋一眼,酸酸地说。

我心下会意,清了清嗓子喊道,“湛锋!”

“臣在!”湛锋抱拳行礼。

“赶紧领着你家将军夫人去月老树系连理锦。怨气都闹到陛下这里来了,成何体统?你治内不严啊。”

湛锋和夏夏脸上皆是一红,两个人脉脉含情地对视,目光胶着在一起,难舍难分。我看了姜卓一眼,他会意地点了点头,“湛锋,明日准你一天假,按理婚前是不能见面的,但孤特许了。”

“谢陛下!”湛锋激动得像是立刻就当了新郎一样。

待大殿上只剩下我和姜卓,我想了想,还是开口说,“卓,我想做一件事情。”

“什么?”他认真地看着我。

我鼓起勇气说,“编撰《昊天大典》。”

“《昊天大典》?”

“是的。我想要收集散佚在民间的诗词,典故,进行官方统一的修订,以供后世传阅。夜朝夕在无冶的时候曾经跟我说过,若有朝一日,学堂可以有参考的书目,夫子可以有教传的典范,必定大大地助于文化的传袭。”

他把我招到身边,执着我的手说,“工程量太浩大,若没有人帮你,我不允。”

“有个人可以帮我,他就身在民间。”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今天是平安夜哦~~我们夜朝夕呢,他是要以番外的形式出现的,正文戏份不够哦。反正是最后一卷,我们可以提前番了~~

章台柳(夜番)

望山,是东部一处知名的山川。很多人说,望山本为忘山,是情始情终之地。望山上住着女神,在雨季,有缘人在山顶会看到望山女神,女神倾城绝色,会答应有缘人一个愿望。

但传说,也仅仅是传说。望山之美,美在它虽不大气磅礴,像是昊天的苍山,但云雾缭绕之间,自有一种仙境般的隐婉,就像神女舞袖长摆之间幻化出的七彩流波,落下人间成为了此山此水,往来的文人骚客络绎不绝。

所以望川上的竹筏生意特别地好。

这天,天下了点小雨。江边只停着一片竹筏。船家戴着蓑衣斗笠,坐在竹筏上钓鱼。落雨生雨雾,望川上一片朦胧。船家还在想,今天恐怕是没什么生意了。不知道谁说,寒江一钓翁,着实也有些意境。前些天,他家的小女儿被大儿子带去学堂了,好像自从天朝废除昊天律中关于女子不能读书识字的律令,整个天下都在跟风,再加上新起的和国的皇帝,特别开明,所以诗书之风在天下大盛。和国的皇帝是明皇,明皇他是知道的,听人们说他是当今有名的美男子,

啊,天朝在南边,和国在西边,都离这里好远。明皇苍王,更是遥不可及的人物。前些日子坐筏子的客人在一起讨论什么什么,《归田赋》,据说是一个叫夜朝夕的大文人所作,几乎筏子上的书生人人会咏,真是厉害。

正想着,似乎有一个人影移动到了眼前,船家转过头看去,发现是一个一身白衣,戴着斗笠的男子。他的身材很挺拔,走路的时候,有一种神仙一样的飘逸。只见他的长袍上染着山水画,一看就是书生。船家有点担心地看他略显单薄的身姿,还是冬末春初,这个人穿这么少,不冷的?

“船家,我要坐船。”啧啧,这声音不像东部的男人们一样刚硬,反倒像是从那些诗文鼎盛的南国西地来的。

“好嘞,客官几位?”船家连忙收了钓竿,整了整竹筏,想要扶男人上来,男人轻轻地一跃,竹筏几乎都没有晃动,他就稳稳地落了下来。而后,他独自走到筏头那儿放着凳子的地方,坐了下来。

船家愣了愣,原来是个练家子。果然人不可貌相。

天空又下起了小雨,船家系好蓑衣,回头看了看岸上,确认没什么人之后,就用竹篙点离了岸边。这位客人比较清冷,船家很会看脸色,所以一路上都不怎么讲话。雨打在江上,望川的水面像开起了一朵朵的水花儿,次第开放,而后陆续消散。水花儿越来越多,江上的雾越来越重,几乎都要看不见两岸的景色和前方的水况。

船家有些担心地看向坐在筏头的人,本来天就冷,又下了点雨,可这个客人似乎正沉醉在什么事情中,还直接把斗笠摘了下来。他乌黑的长发流泻下来的时候,船家联想起了落下的瀑布。船家虽然没念过什么书,但是这些年来往于望川上,筏上坐的,都是些文人墨客,很是有学问,所以船家耳濡目染,用一些简单的形容还是会的。

潜意识里,船家琢磨着,这个客人,一定有天人之姿。

“望山,真有神女?”

船家还在望着男人发呆,男人淡如清风的声音忽然传了过来。船家连忙说,“对对,是有这个传说!说是以前的时候,有个书生失去了心爱的姑娘,就跑到望山顶上去哭。结果望山神女怜悯他,就显身相见,并把那个书生送到了心爱的姑娘身边。”

男人淡淡地向左手边看过去,那里正是望山的方向。望山本来像蒙着面纱的女子一样秀美,可是此刻,天气不佳,几乎看不见什么东西。船家看到男人的侧脸,差点没拿住手里的竹篙。天哪,是有想过这个客人一定长得很俊美,但是没有想到竟到如此惊天动地的地步。船家只在很久很久以前见过一个能跟他媲美的小男孩。

“一川烟雨任潮生…丫头,我终究还是比不过你的,一川烟雨任凭生。”男人半俯下身,手掌轻荡着水面。船家仔细地观察他,犹豫了半天才开口,“客人,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你可以跟我说说,虽然我是老粗,可能帮不上什么忙,但我很愿意听。”

男人回过头来,淡淡地一笑。船家的心猛地一抖,几乎用尽全力才把竹篙握稳。这个男人的五官或许比不上那个小男孩,但是他身上有一股浑然的气韵,那是种没有办法用言语来形容的感觉。难道,他是宿居在望山的仙人,来陪伴他这个寂寞的摆渡人?

“人生在世,无法事事如意,我不强求,不过是顺应天意。船家,有些事,不去亲自经历,是不会明白的。”

他有故事。船家想,可是这个故事,他不愿意多说。他明明有些伤心,脸上却很淡然,表情就跟望川的水一样。也罢,也许不多说,他就已经看的很明白,理解得很透彻,因为船家总感觉,他是仙人,是活在凡尘之外的。

“望山神女啊…”船家看到男人由衷地一笑,满目的烟雨氤氲之中,只有他这个人有着夺目的光辉,重重地印在望川之景上。船家的脑海里面刻下了一副隽永的图画,一江一伐,一个负手而立的绝世男子在飘渺的山水之间,面向着望山,吟咏出歌一样的一段话。水波是他的陪衬,轻烟环绕着他,他的眉目有着让万物倾倒的风华。

那个画面,船家一生一世都没有忘记。

《望山神女歌》是夜朝夕一生最重要的代表作,传世经典——《昊天大典》做了如下描述:《望山神女歌》全篇共三百二十一字,是夜朝夕游历雨中望山所作。书中讲述了对望山神女的仰慕以及描述了得见望山神女时,神女惊人美丽的容貌。其用来描述神女的语句,被后世用来夸赞倾国倾城的绝世美女。其后衍伸为君王渴求贤才,生人间竭诚相交之意。因其遣词造句朗朗上口,所以较《归田赋》流传更广,不论文武,人人会咏。

夜朝夕伸手按住额头,看着面前的土豆块很自得地“滚来滚去”。她实在是太胖,可是自我感觉异常地良好,常常对他的诗作指手画脚,但偏偏,明明是这么小的人儿,居然很有一番见识,有时候仅仅是改动一个字,就让他喟叹半日。

“土豆!”他终于叫住了她。

她的眼睛实在很小,但总是爱笑,这一年多以来,她的字已经写得很好。这个孩子天赋极高,他心里很明白,但他就是不想表扬她,不想让这块已经无法无天的土豆,更加得肆无忌惮。

“夜师傅,你看你看,我改了一个字!”小丫头片子圆滚滚的手拿着他的诗,讨好地看着他。她很喜欢自己,夜朝夕知道,因为她虽然调皮捣蛋,但是对他却异常地尊敬。虽然她想了一堆的法子想要让他出一出丑,他却总是能很巧妙地化解危机,随便把小麻烦转移到她身上去,让她也尝一点苦头。

“你看!”戚璟萱踮起脚,努力把手中的宣纸递到面前的人手里。要得到他一声表扬真的好难好难那。

夜朝夕冷着脸,把宣纸接过来。他原是兴来提笔,写得是,“一川烟雨任潮生”,这丫头大笔一挥,于是在他的字下面,就有了一行几乎可以乱真的“一川烟雨任凭生”。不过是一个字,意境已经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小土豆好像还很得意,脏乎乎的小手又企图伸过来抓他的衣带。

“土豆,昨天教你什么?”他仍然没有表扬她,冷着声,不动声色地闪开她的手。

戚璟萱咬着嘴巴,闷闷地回道,“①古时,郦王拜会在江边隐居的任牟,并邀他出仕,可是任牟拒绝。任牟说,为官以德,要爱民如子,他生性散漫,担不起重任,是以不会出仕。”

“所以?”这土豆丫头片子的记忆力果然不能归结到三岁的孩子中去。三岁稚童,不要说今,就是古往,将来,如她这般的,绝对不会出现第二个。

“所以师傅教导说,明德也包含自知。自知是为可为之事,凡事三思,并量力而行。”小丫头嘴上说得流畅,可是腮帮子却鼓了起来。她本来就胖,这一下便像是一个肉包子,说不出的可爱。他的嘴角扬起了一抹笑意,可是戚璟萱正低着头,什么都没有看见。

“可是我觉得,如果没有碰到郦王,任牟再本事,名字也不会流传下来。而且师傅,任牟后来不是感于郦王知遇之恩出仕了吗?”

夜朝夕双手抱在胸前,俯视着矮矮胖胖的小人,“于是,你想说什么?”

戚璟萱看到他的眼神,大受鼓励,毫不犹豫地说,“名士有真本领,兴亡可以笑谈中。可若使当时没有遇到郦王,任牟只能在江边老去,横生白发。我认为,为官者必定要追随明君,因为若不是明君,任你有满腹的才华,都会付诸流水!”

三岁的孩子,究竟怎么能理解到这些,又是怎么把一个典故,看出这么深刻的道理?夜朝夕又开始头疼了。他到底要怎么教育这块土豆,才能让她的将来,像她母亲所希望的一样?璟萱,璟萱,峭壁苦寒,那花儿生来圣洁顽强,傲视群芳,连国色天香的牡丹,都与之相形见绌。

好名字呢。

那夜,他做了一个决定。将来若是做个风流名士着实委屈了她,把她交到另一个人的手里,才能成就了她。其实若是真想成就她,就该像她爹所希望的那样,把她送到无上苍王的身边。那个登基仅仅三年,就被天朝万民传诵得如同太阳之光一样的君王,才是土豆最好的师傅。可是族长很固执,绝对不肯提起天朝,更不要说是把独女送出去了。

那就换一个。

聂风,享誉天下的美男子,文武双全,甚至还肩负着一个国家的未来。以他之姿,土豆会受苦吗?他会嫌弃土豆丫头片子么?夜朝夕的信写到一半,忽然有些犹豫了。这土豆虽然长得不好看,又爱捣蛋作乱,但是聪慧机灵,异常可爱,就这样交出去,还真是让他颇为不舍。

鸽子扑腾到窗棂上,他起身走过去,抽出短笺看了看。这下好了,舍不得也得舍得了。

凉棚里坐着几个客人,大都沉默着喝茶,这里已经是昊天的边境,应该能时不时地听到一些关于他们的消息。

果然,他刚坐下,就听到身旁的一桌人在聊天,内容刚好是她。其实时间过得很快,算一算,他离开无冶,离开她,业已经很久。

一个稍微上了年纪的老人家说,“那个圣雪族的少主,被苍王陛下封了锦绣王妃,授金杖,风光无限啊。锦绣意取爱和唯一,这个女子受到苍王陛下如此的宠爱,在天家可谓空前绝后啊。”

另一个中年男子接到,“可不是,一个锦绣,一个王字,跟她一比,之前传苍王宠爱红妃根本就不够看了!陛下与她共住逐日宫,几乎是形影不离地陪伴他。前些日子,好似有知府上奏,说是要向苍王陛下进贡美女,你们知道陛下是怎么说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