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公主看李未央若有所思,便又道:“这一路逃过去,没有物资和接应,那漠北皇子也是要吃苦头的——算是给他一个教训!惩罚他总是来纠缠你!”

李未央的笑容更深,却是没有再多言。

此刻的李元衡正是无比的狼狈,他等了半日都不见李未央来,便猜到她不肯跟自己走,可这些日子以来他被她勾得实在是心痒痒,想到被这个女人耍了一把,他实在是不能甘心,便索性听从蒋华的吩咐,和他里应外合避开了皇帝的眼线,提早离开京都不说,还将李家的马车给劫了。可惜刚刚走出城门口就撞上太子的马车,他知道如今皇帝动了扣他做人质的心思,又怎么会让太子发现他提前离开呢?可惜狭路相逢,他不得不丢了李未央和护卫们,仅仅带了和畅一路逃出来。

他们一路狂奔,竟不休息。身后则是皇帝吩咐了一千禁卫军策马紧追。为了躲避追兵,李元衡与和畅两人换了装扮,一路往北边而去,只是他们二人平日里都是锦衣玉食,钱袋还是放在随从身上,如今两人都是身无分文,根本没法子走多远,追兵又四处搜查,他们只能就地躲藏在逃难的人群之中。走了整整四天都没有离开大历的边境,反倒因为过度盘查而滞留在绥城。

然而就在此刻,转机突然到来,先是有人莫名为他们安排食宿,又是送上银钱和马车,他无比警醒,正要捉住来人询问个清楚,却突然认出对方正是蒋家的管家,蒋管家赶忙递上出关的文书,告知他们一切都是李未央设计的,害的他们错误掳走了那太妃娘娘,这才受到皇帝的通缉,如今之计只能乔装改扮尽快离开大历。

李元衡原本尚且存了十二分的怀疑,可是见到出关的文书便也不再多想,仔细检查了一遍真伪之后,便带了银钱、四轮马车,雇了车夫上路。一路轻车简从,就靠了那出关的文书,才顺利地离开了大历的边境。

从马车里探出头,和畅突然笑道:“四哥,咱们马上就要离开大历了!”她原本是最警惕不过的,可是这长时间的压抑和对追兵的莫名恐惧,再加上眼前就要见到漠北的军队,令她开始有点放松了警惕。

李元衡点了点头,道:“我总有一天会报这次的仇!”他还从来没有这样狼狈过,绝对不能就这么放了李未央!这样一想,李元衡的神情越发阴厉。其实他们并没有完全摆脱大历的追兵,这些人仿佛阴魂不散似的,一直紧跟着不放。李元衡知道,皇帝特地派了七皇子拓跋玉率兵一路急追,如今到了两国交界处,正是彼此都紧紧盯着的地界,原本的一千禁军早已和边境上的十万大军汇合在一起了。

虽然前面就是漠北的五十万军队,但李元衡不敢冒险停下,只是拼命向前奔逃,他已经决定,等他到了漠北,立刻起兵攻击大历。不过区区十万人,原本就势单力孤,再加上大历地震之后,正是元气大伤,此刻起兵进攻实在是太好不过了!等他一路打到大历国都,就砍了那李未央的头颅来泄恨!以报这个丫头的戏弄之仇!

和畅看了李元衡阴冷的表情一眼,不由摇了摇头,她原本以为李未央有多么了不起的计划,却原来只不过是戏弄了他们一场,还不是让李元衡抓住机会逃了出来吗?将来会引起多么可怕的后果,只怕那丫头还不知道呢!等到大历血流成河,李未央一定会为今天轻率的戏弄而后悔!当初她以为李未央跟自己是一类人,还真是高看她了!李未央不过是个无知又仗着小聪明戏弄人的蠢货而已!

前面就是万里草原,马车一路向前狂奔,李元衡哈哈大笑,等他回到军队之中,掉转头来就会杀了拓跋玉!

就在此时,漠北的哨兵已经发现了他们。

看向那面军旗,金色的旗帜上是一只黑色的狼头,李元衡不由心中一阵狂喜。位于前列的先头军队早已得到消息,在此等候四皇子的到来,却显然没想到他们身后还有追兵,马车一路奔入队列之中才匆匆停下。

“后方有十万骑兵,你们一共来了多少人?”李元衡大声问道。

“殿下,五十万人已经集结完毕,陛下早已有旨,就等着殿下下令。”立刻便有将领回答了李元衡的话,并且还要向他行礼。

“非常时期,俗礼全免。立刻摆开阵势,准备迎敌!”李元衡跳下了马车,飞快地转身上了一匹战马,和畅也同样紧随其后。

听到四皇子下令,立刻有士兵摸出一只牛角号,吹了起来。

就在此时,拓跋玉已经率领前锋军队到了此处,他冷眼望着李元衡跑入队列之中,却只是大声向下命令道:“传令下去,纵火。”

那些跟来的数万士兵齐声应是,立即将手中的火把点燃了,扔上了草原,随即退了回去。正是冬末,草木都已经干枯,天干物燥,风助火势,再加上风向从南向北,立刻在整个草原上燃起了熊熊大火。

李元衡暴怒道:“还不快找人扑灭火势!”

拓跋玉还真是狠毒,谁都知道,草原上着火最是麻烦,因为火势猛,速度快,火头高,再加上草原开阔,河流少,火借风势将会迅速蔓延——尤其是对于漠北人来说,火灾发生后的牲畜卧盘形成暗火,有时长达几个月,留有死灰复燃的隐患,是极为危险的。但是草原风向多变,所以大历人绝对不会轻易使用这样的火攻,因为有时候风向一变反而会造成己方的惨烈伤亡!

再者漠北五十万人分批集结,并不曾惊动过大历,他们怎么会突然想到要用火攻势!拓跋玉明明只是追击自己,怎么会带着火把,难道是蓄谋已久——李元衡还来不及想这些,他只觉得自己足足有五十万人,哪怕一人吐一口唾沫也能想法子把火势控制住,却突然听见砰地一声巨响,自己的队伍中爆发出无数惨烈的哀号,他回头一看,却是那辆一路带着他们的马车突然爆炸,火势一下子蔓延开来,无数士兵还没有反应过来却已经在火上翻滚,发出异常惨烈的叫声。

那马车,那马车被动过手脚!李元衡难以置信地盯着,明明是蒋华和他约定,让他们漠北出兵,这样皇帝就会重新启用蒋家,可是现在蒋华竟然敢用这样的马车来陷害自己!

拓跋玉骑在马上,冷冷地望着对面的火焰翻滚,目光冷峻。周大寿说的没有错,今天的风向不会影响到大历,只会让漠北人伤亡惨重!而那辆马车也在大火的高温之下突然发生了爆炸,时机恰到好处!

火焰已经烧过了千里草原,李元衡命手下士兵迅速断火道,却无济于事。他恨声道:“蒋华,你好!你太好了!原来一切都是你和他们联合起来害我!走着瞧吧!我一定要你付出代价!”显然,他已经将一切扣在了蒋家身上,他甚至觉得蒋家故意引他入京都,就是为了诛杀他,那所谓雪中送炭的马车,分明是加剧火势的催命符,蒋华,你实在是太狠毒了!什么盟约,根本就是为了让你蒋家重新得势的幌子!

漠北士兵们不可能顺风跑,因为他们跑不过火势,他们不得不迎着风跑过来,可这样就落入了拓跋玉的包围圈。这一场仗打下来,二十万军队被俘虏,剩下的二十万人活活被烧死,李元衡只带着十万人仓皇逃走,拓跋玉兵不血刃,大获全胜。这种蹊跷的获胜之法,纵然连大历的士兵们都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赢得了胜利。

拓跋玉望着眼前的熊熊烈火,长眸闪亮,脑中闪过李未央最后那颇有深意的笑容,不禁扬唇,低声道:“李元衡,再见了。”

这场大火熊熊燃烧了一天,一路向北而去,浓烟滚滚,已是越烧越远,到了傍晚才在一场大雨之下熄灭。然而这一仗,却已经是重创了漠北人,往后十年,他们都没办法兴起大规模的战事了。

此时的大历都城,却是一片宁静。“咣当”一声,本已落了锁的李家大门又被人打了开来。

白芷为李未央掌灯,一路光影摇曳,李未央的身后,一轮素月清辉轻拍院墙,那微黯的朱色上似是蒙了层纱,朦胧缥缈如在梦中。

李敏德迎头赶上来,他的笑容看起来十分平常,丝毫也看不出刚刚和李未央一起谋划了五十万人的生死大事:“蒋家的管家已经离开了大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李未央叹了一口气,道:“我也不想这样做,一把火烧过去,漠北损失的不只是草地,今后的一年里,不知道会饿死多少牛羊,损伤多少百姓。只不过,大历一场地震,引来了漠北五十万大军,蒋华为了夺回兵权不惜出卖国家,他们自然会纵容漠北得到无数城池,这样才会轮到蒋家来力挽狂澜,我决不能容许蒋家人再掌权!”而且,按照惯例,漠北的军队所到一处,动不动便屠城,杀戮无辜平民,凌辱妇女,残害儿童,此皆是禽兽所为。这一把火下去,漠北皇帝不得不带百姓去往远处重新寻找水草丰美之地,纵然今年过去,明年草重新长上来,那漠北损失了五十万大军,也没办法再重新振作了。

李敏德看着她,半晌方道:“我没想到你会把这个功劳送给拓跋玉,我以为你已经放弃他了。”

李未央没有表露出任何情绪,冷淡地道:“是啊,我已经放弃他了。可是目前看来,他是最好的人选。这样的功劳,我宁愿送给一个陌生人,也不会送给蒋家和拓跋真的。相反,太子此次的鲁莽行动,却放跑了李元衡,可想而知,在两相对比之下,他会受到多大的责难。”

听到这一句,白芷和墨竹面面相觑,李敏德却是心头大震:“我以为你是不舍的那些无辜的平民受难。”

李未央笑了笑:“我的目的只有一个,要蒋家再无翻身之地。”要拓跋真望着那皇位,永远都得不到!至于其他……不过是顺带而已,她没有做好心人的必要,也没有做救世主的心。

李敏德只是微笑,为了李未央的心愿,他什么都可以做,他微笑道:“李元衡此人锱铢必较,他现在觉得蒋华出卖背叛了他,一定会很快讨回来。”

赵月一直跟在他们身后没有出声,此刻终于忍不住道:“可是,他不是应该先找咱们小姐报仇吗?”

李未央回过身,看着赵月充满困惑的表情,只是柔声道:“不会的,他是一个特别高傲的人,他最不能容忍的是背叛,这个世界上只有他背叛别人,决不能容许别人背叛他啊。我跟他之间,本来就不是朋友,我戏弄他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可是蒋华,却是将他的五十万大军送入了死地,说不定,他现在觉得蒋华根本是设计了一场局去害他,你说,他会怎么对付蒋家呢?是恨不能将他们撕碎吧。”

李未央虽然和李元衡相处的时间不久,却看透了对方的性格,他和拓跋真一样,最看重的是大业,蒋华“破坏”了对方的大业,让那五十万大军有来无回,他也必定彻底丢失了漠北的皇位,一回去只怕就要接受惩处,可想而知,他会有多么憎恨蒋华,怕是不顾一切也要先报了这个仇吧。

蒋华,是你想要设计我的,就不能怪我狠毒。更何况,你一直想要的是我的性命,我自然也要如此回报你了。李未央看着夜风起,声音越发轻了:“已经要到春天了吧,这风都不觉着冷了。”

蒋府,两日后的一个清晨。蒋华每天夜里都会头痛,不点上浓香根本就没办法入睡,可尽管如此,他依旧醒的早。隐隐听得窗外鸡啼声,他下意识地睁开眼睛,叫了一声贴身丫头的名字,可是,没有人回应他。

外面的天色还没有大亮,屋子里的烛火燃的欲尽,他从床上坐起来,然后就看到屋子里有两个死人,两个都是守夜的丫头。他的目光一凝,一股寒意自背脊升起,快速地从床上爬了起来,甚至连衣裳都来不及穿,快步走了出去。外面的院子,都是尸体。他不看那些下人一眼,几乎是一路飞奔,刚走到门口,便见到了一地的护卫,都已经被人割断了喉咙。

走廊屋宇之上明珠碧玉闪闪生辉,可他却不由自主地弯下腰,呕吐起来。很快,他不得不直起身子,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他父亲的院子里去。院子里碧瓦红墙,庭院之中花木茂盛,鸟鸣声清脆异常……一只雀鸟停在一旁的窗台上,歪着头静静看着蜿蜒的鲜血从房内地面缓缓流出,停在了门槛之下便再也流不出来。

从门槛进去的时候,蒋华一个踉跄,整个人被门槛扳倒,摔得十分狼狈,他抬起头,盯着床上的人,目光已经完全都不会动了。

蒋旭和蒋大夫人并肩躺在床上,两人都已气绝身亡,房里物品完好无损,房门紧闭,但蒋旭的头被人砍了数下,虽然仍旧连在身上,却已经是无比的可怖……

京兆尹姚长青赶到蒋家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这座异常寂静的大宅,在早晨负责送菜的小贩从后门进去的时候,一切都爆发开来。姚长青得了报,连轿子都来不及坐,一路打马飞奔而来,快步地冲进了蒋家,一路上看到数百具尸体,他一时惊骇,蒋家竟然藏了如此之多的暗卫,不,这里还有四五十人左右,并非蒋家的暗卫,那么,他们是杀手?——可现在他已经没法子再管这些,他迫切地需要知道,蒋家的主人们是否还活着!他不知道主人的屋子在何处,只能一路带着护卫们向里搜寻,最终找到了蒋旭的房前。

刚刚进了屋子,却见到房里又是遍地鲜血,屋子里有迷香的气息,可见杀手是用了药的……姚长青的目光在屋子里搜索,掠过床上的两具尸体,最终落在了屋子的角落里。那个角落里有一个灰扑扑的影子,一个人的脖子垂着,像欲死的蝴蝶的,徒劳的挣扎着。他坐在太阳照不到的地方,光影生生拖出了一片黑影,铺在地面上,看起来十分的阴森。

“三公子——”姚长青愣住了,盯着那个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蒋家一夕之间全部死光了,为什么?蒋旭、蒋厉、蒋洋,蒋家两位夫人——杀手甚至连蒋家的鸡犬都没有放过,是怎么样的仇恨要做到这个地步?而为什么蒋华一个人却活了下来?

可这不会是仁慈,单独留下蒋华,更像是异常残酷的刑罚,让他活着看全部的亲人死于非命。可对方究竟是如何做到的?蒋家是百年大族,暗地里藏有那么多的暗卫,重重森严的守卫,蒋旭和原本去迎接蒋国公却半途返回的蒋洋,甚至是回家丁忧不过半月的国公府二房老爷蒋厉,全都是用兵如神的将领,他们怎么会毫无察觉就这么被人杀了,这究竟是一股怎么样可怕的力量?

一系列的问题在姚长青的脑海中盘旋,让他几乎都陷入了迷蒙之中。他不得已,上前一步问蒋华,意图从他身上得到真相。

蒋华慢慢地抬起头,盯着姚长青,仿佛是看到了什么,又仿佛没看到,亦或者是看到了也根本不在意,他径自起了身。

姚长青上去拦住他,然而蒋华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他掀翻在地上,愤恨地发出一声嘶吼!是漠北人!他知道是漠北人!那些人留下了狼的图腾!在他父亲的脸上,刻下了狼的图腾!

是!他蒋华是跟漠北人有密切的来往,甚至可以说他早已背叛了国家,但这只是那些蠢蛋以为的背叛!如今的皇室早已腐朽,总有一天要被取代,他们蒋家世代功勋,人才辈出,为什么不可以取拓跋氏而代之!但这个念头,他从来不曾向任何人提起过,甚至连祖父都不知道。

蒋华一直在秘密地与漠北,与南疆人联系,不管是什么人,只要是有用的,他全部都可以交往,可以利用!漠北这么多年来,在大历布置了一批秘密的力量,是他蒋华为他们训练的队伍!是他亲手训练出来的,只为了有朝一日派上用场!他有谋略,李元衡有野心,他们一个要蒋家的千秋万代,一个要漠北的霸权,他们是亲密的合作伙伴,虽然彼此都存在着戒心,但在必要的时候,他可以为对方训练秘密武器——一群杀人不眨眼的死士对付漠北大皇子,对方也可以出卖漠北的军报给他换取合适的利益!他们都可以说是叛国者,但同样的,他们都是战争胜败的操纵者!这听起来不可思议,但这就是真相!

哪怕被李未央逼成这个样子,蒋华也从来没有想过动用这支队伍,因为不到万不得已,这些漠北人决不能出现在京都!他不会因为一个愚蠢的女人放弃谋划多年的局面!可是现在,看看李元衡究竟做了什么!他竟然用蒋华训练出来的秘密杀手,反过来杀光了蒋家的人!是的,全部都死了,除了他蒋华!简直是可笑,天底下竟然有这样可笑的事!

蒋华想起了那封战报,拓跋玉原本是追击漠北四皇子而去,却迎头碰上了早已在大历边境之处集结的五十万漠北军队,是,大家都知道漠北人在秘密集结,却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发动进攻,偏偏被拓跋玉撞上!不仅如此,他还完美地击退了这支庞大的军队,用一种骇人的法子,火攻。若是当时风向发生了变化,拓跋玉必死无疑,大历的十万军队也是全军覆没,然而他赢了,赢得兵不血刃,赢得堪称完美!

皇帝龙心大悦的同时,放弃了原本要启用蒋家的打算——那时候蒋华都不明白这中间究竟出了什么差错,原本李元衡不是说过掌控住了李未央吗?可为什么最后他掳走的人却变成了太妃?李元衡不光成了全天下的笑柄,还将五十万军队葬送在了一场诡异的战场上。

如今,蒋华看着满地的尸体,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李未央的面孔。

她在微笑,悄然的,无情的,充满了冷漠的嘲讽。

她一直默不作声,与李元衡虚以为蛇,让他以为一切胜券在握,只等着李未央落到身败名裂的下场,可实际上,她一直在策划着,让李元衡逃亡,让漠北惨败,看他和李元衡结成死仇!他早该猜到的,在蒋家管家莫名其妙消失的那个晚上,他早该想到的,李未央一定是用了法子让李元衡以为一切都是他蒋华策划的,盛怒之下的李元衡只会不顾一切后果杀了蒋家泄愤,但却会留下他蒋华,眼睁睁看着自己亲手培养出来的秘密杀手杀了全部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蒋华的至亲,居然是死在他一手训练的杀手手中,笑话,天大的笑话!

姚长青看着状若疯癫的蒋华,连忙吩咐人上去看住他,可是蒋华虽然摇摇晃晃的,力气却是奇大无比,他突然走向了一旁的房间,再出来的时候,手中已经点燃了火折子,淡蓝色的火焰一点即燃,摇曳着扑向半空中,很快蒋家屋子里的床幔全部烧着,蒋华瞪着那火势冷笑。

“快!快去救火!”姚长青大声地喊着,他简直是难以置信,蒋华竟然会作出这样的事情,他竟然纵火焚烧蒋旭的尸体——“快拉住三公子!”

护卫们冲上去,牢牢按住蒋华,蒋华只觉得喉头一阵腥甜,那血就像关不住闸门似的喷涌而出!他低下头,见到自己的胸前满是鲜红的血迹,他却开始狂笑不止!

他好后悔,真的好后悔,若是他不曾替李元衡训练这批人,蒋家人就不会死;若是他不曾让李元衡进京,蒋家人就不会死;若是他不顾一切先动用了这批力量,现在死的人就是李未央!李未央,你步步为营,以退为进,诱敌深入,就只为今朝这致命一击!

李未央啊李未央,你心机之深,用心之毒,世上再也无人可以比拟!

最终,他一手掩住胸口弯下腰去,众人只见这向来最是聪明睿智,骄傲不可一世的蒋家三公子,竟像个小孩子一样哭的蜷成了一团!

------题外话------

小秦:我耳后的淋巴结发炎了,我想如果年后有时间去开刀……

编辑:吭哧吭哧吭哧吭哧

小秦:你笑毛?

编辑:做完耳后淋巴结手术的人都要用纱布包住耳朵吧,像是黑猫警长里面的一只耳!

小秦:(ˋ^ˊ)

☆、144 落井下石

“死了?!”拓跋真手指一松,奏折从桌子上掉落下来,啪地一声落在地上。

“是。”侍从垂下头,掩住了面上的惊恐,“一门全部死绝,蒋三公子一睁眼就看见这么副情形,漠北人也真够绝的。”

拓跋真半天都没有说话,怔怔地看向桌面上滚烫的茶,半晌,才轻声道:“原来如此。”

侍从惊奇地抬起头,不知道他家主子到底在说什么。

拓跋真微微一震,语气更见艰涩:“我上当了。”

侍从的表情更加莫名,然而拓跋真沉默着,似是轻叹了一声:“居然会被她耍了一通,真想弄死我自己。”

李未央,原来你一切都是在做戏,什么看上李元衡,什么要私奔,什么不必他管,实际上根本是在算计他,一切蓄势待发,只等着他自己跳下陷阱。连他的争斗之心与爱慕之情都能够利用在内,还真是让人不得不佩服。

从前,他偏好的是李长乐那样的女子,模样娇媚、身材婀娜,如同牡丹花一般华丽,举手抬足都是灼灼风情,可是看多了那种风情,渐渐也审美疲惫了……如今反而觉得冷清悠然的女子更加动人心魄。尤其是那种只可远观的渴望,反倒让心底欲壑怎么都填不满。所以,李未央,你越是挣扎,我越是觉得你可爱,这世上,没有女人在招惹了我以后还能全身而退的。尤其是你竟然敢戏弄我,就该好好为此付出代价……

他缓缓别过了脸,窗外头清晨阳光正好,照得他半张侧脸带了一丝狰狞。

消息一大清早传回李家的时候,最先惊动的是李老夫人,她火速派人去寻找李未央,丫头一路飞奔着跑到三小姐的院子。白芷正低声向走廊上的丫头吩咐着:“小姐难得睡个安稳觉,做事的时候手脚都要轻着些。”一边说,一边生怕自己吵了李未央,还用指尖挑了一点帘子,偷偷地朝里面望过去,确保李未央没有被惊动才放下心来。

报信的丫头叫了一声白芷姐姐,白芷回头一瞧,忙竖起手指轻嘘了一声,把声音压得极低,随后对旁边的人挥了挥手,丫头们悄无声息地点了点头,都散了开去。白芷这才笑着迎上来:“这不是老夫人身边的翠竹吗,今儿一大早怎么就来了?”

翠竹在白芷的耳边说了两句话,白芷眉心一跳,随即道:“好,我这就去禀报小姐,你先稍等。”

翠竹点点头,道:“白芷姐姐你可以要快着点,老夫人那里可着急呢!”

李未央大清早的被吵醒,听了白芷的话却没有露出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吩咐服侍她穿衣裳、洗漱,甚至还不忘吃了早点,这才慢悠悠地向着荷香院去了。

到了荷香院,却见到满屋子的都是人。李萧然脸色沉沉地坐着,二夫人和二小姐、四小姐面上都是一派莫名奇妙,女眷们显然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有蒋月兰刚才已经预先从李老夫人之处得到了消息,如今面色却看不出丝毫的情绪,仿佛跟她没有关系似的。

一片静寂无声中,忽然有人轻轻咳了一下。

所有人抬头,目光聚向门口的纤瘦人影,脸色微变。李萧然手中一直把玩着的核桃突然掉在了地上,一直咕噜咕噜地滚到了李未央的脚底下。李未央弯腰将那光滑的核桃拾了起来,捧在手中,拿袖子擦了擦,然后才轻轻地送回给李萧然。

李萧然神情莫名地迟滞,盯着她有一瞬间说不出话来。

李未央抬头,嘴角扬着,眼底笑浓,看向盯着她的众人,轻声道:“老夫人,这是怎么了,一大清早,大家的表情都这样不好看。”

李萧然挑眉,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女儿一样。脑海中闪过的是李未央刚刚从平城回来的时候,清秀的眉眼,温柔的性子,却又是从不服输,不肯吃亏,那时候他以为她不过是个庶出的丫头,将来可以替李家铺路的石子,虽然也存了一点愧疚,但那愧疚跟利益比起来实在是微不足道。到后来李敏峰被赶出家门,大夫人又这么没了,再接着是李长乐——但这都是李家的内斗,李萧然并未觉得李未央有多么厉害。可现在蒋家一门的死,众人都说是因为漠北人害怕蒋家复起,所以想方设法先下手除掉蒋家人,可李萧然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但说跟李未央有关系,李萧然又实在是难以置信。

从前虽然忌惮这丫头,也没多花时间去琢磨她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然而此时此刻,方觉出这她是如此的不同寻常。

“你大舅舅一家,除了三子蒋华,全都被人谋杀了,就在今天一早。”李萧然慢慢地说着,随后一旁的二夫人等人脸上露出无比惊讶的神情。

李未央同样露出吃惊的神情:“父亲,您是说真的,不是在和未央开玩笑?”

李萧然瞬间眸若刀锋迎照,一阵寒光劈面,道:“这种天大的事情,怎么好拿来玩笑。”

李未央迎上他的锋利,眸底平静到无以复加,叹了一口气,道:“不是未央要怀疑,只是谁能做得出这种事情,大舅舅一家可是将门,又有数不清的护卫,个个都是身经百战的高手,未央真是不明白,若是杀手能够入蒋家如入无人之境,岂不是要对蒋家特别的了解。更何况,依父亲所言,杀手既然要杀光蒋家满门,为何单独留下三公子一个人呢?岂非是为了报复他?”

李老夫人点头,道:“我也是这样看,留下蒋华一人,恰恰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李未央的表情便也很凝重,慢慢道:“是啊老夫人,留下三公子一人,自然是要让他看看,得罪对方的下场究竟是什么。既然如此,来者当然是三公子的仇人,而且非是有血海深仇不可。就不知道他到底得罪了什么人,竟然遭到满门屠戮的下场。”

李萧然听了这话,脸色松缓了些。

二夫人也道:“三小姐说的有道理,能把人家一家子都杀的干干净净,简直是太可怕了!必定不是求财,而是报仇啊!希望这报仇的别因为咱们和蒋家有亲便找上门来!”说着,她略有厌恶地看了蒋月兰一眼。

这话说的极为不好听,蒋月兰实际上说不上是蒋家嫡系,对方要报仇也断然不会找她,可是李二夫人就偏偏这样说了,摆明是找不痛快。蒋月兰却仿佛没有听明白一样,只顾低着头,想着自己的心思。

李萧然则目光凝重,嘴唇紧抿,似是怒火又起:“真是家门不幸啊!”他这样说,却不知道是说蒋月兰,还是在说李未央。然而他的表现,却说明了他的态度,对这件事情是十分的不赞同。

“父亲,”李未央的声音滑过来,切断了他生冷的目光,“女儿有话想说。”

李萧然抬头,正触上她眼,那双眼睛犹如一口古井,平静无波,他不由自主便道:“你要说什么?”

李未央弯了弯唇,“女儿不懂事,却知道如今风向怕是要变了。”

李萧然脸色微变,却没有打断她,于是她又继续道:“大历地震,随后漠北和南疆皆是蠢蠢欲动,陛下先是让在半路的蒋国公回到南疆,又接连招了蒋旭进宫,这一切都说明,蒋家马上就要复起。可偏偏在这个当头,七皇子拓跋玉驱逐了五十万漠北军队,让他们从此一蹶不振,解除了北边的危局,现在又马上要班师回朝,这将在朝堂之上将引起多大的变动,可偏偏这时后蒋家却倒了——”

李老夫人显然有点不赞同:“毕竟还有蒋国公在。”

李未央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老夫人,蒋国公的年纪已经大了,若说从前蒋家枝繁叶茂,有两个好儿子,五个好孙儿,将来自然能够继承蒋家威名,现在么,蒋旭和赶回家丁忧的蒋厉都无故丧命,蒋海死的身败名裂,蒋南被陛下处斩,蒋天不知所踪,蒋洋也死在这次的屠杀之中,蒋家只剩了一个蒋华……所有的百年大族,都需要无数英杰来支撑。蒋家枝叶已断,如今就连最后一丝机会都断绝了。”

老夫人想了想,不由叹了口气,的确如此。前朝两百多年中,最为出名的大家族是乐氏,光是见于史书的人数就有十二代、一百余人。一朝之中便出丞相三人,一品将军四人,尚书两人,侍郎八人;封爵者公八人,侯三人;皇后一人,太子妃一人,王妃两人,驸马四人等,真可谓将相接武、公侯一门,其家族人物之盛,德业功勋之隆,在历史上堪称绝无仅有。然盛极必衰,前朝末代皇帝对乐氏十分猜忌,百般施展手段给予打压,导致乐氏急剧没落。到了前朝末年,当乐氏家主乐闽去世后,这个昔日华丽豪门,无奈地落下了帷幕。乐氏这样的大家族尚且如此,蒋家不过是将门功勋,所谓根深叶茂,旁支却没有优秀子弟,全靠着主支,一旦后继无人,自然是从此在京都的大家族除名了。

想到这里,她不禁生起一种兔死狐悲之感:“是啊,蒋家倒了,彻底地完了。”

李未央见李萧然和李老夫人脸上都是一副消沉的神情,不由笑了笑:“人们常说,除却那些皇室显贵外,尚有四大家族最为兴盛。第一就是代出将侯的蒋家;第二就是一连出了两位丞相的李家;第三是父子先后掌兵二十万的罗国公府;第四就是当今皇后的娘家,满门清贵的苏氏。我李家虽然连续出了祖父和父亲两代丞相,在朝中地位显贵,父亲又苦心经营二十年,然而咱们却一直被蒋家牢牢压制着,最大的原因就是蒋家人才辈出,群星璀璨。可是如今蒋家经此重创,早已衰微,既无显官,又无人才,凭什么列为第一?难道我李氏贵为丞相,还比不上蒋氏吗?”

话音落毕,一屋子人面面相觑,竟是无话可接。

老夫人一时语塞,没想到李未央竟然如此说话,且不说旁的,蒋家毕竟是李萧然的岳家,单就李未央那恍若得意的神情,便足可谓是忤逆大胆了,可看李萧然的脸色竟无不豫,甚至出现隐隐的兴奋,于是更不知是该斥她还是由着她继续说。

李未央所言,其实正是李家每一个人心中所想,却也无人敢当众说出来,生怕会被认为是落井下石、居心叵测之徒,可她竟然毫无顾虑地说了出来!

李未央扬脸笑,声音若空谷黄鹂:“蒋门既去,罗氏又与我们交好,而苏氏早已衰微,朝中便是我李氏的天下,父亲应该开心才是!”

她的态度看似和蔼,气势却咄咄逼人,不容任何质疑与反驳。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扫向李萧然,静默以待。

李萧然有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他望着李未央。却见到那一双古井一般的眼睛神采逼人,青丝泛出墨玉般淡淡光泽——这孩子,原来某个瞬间,竟然能迸发出这样的力量,霸道的让人说不出一个字。你越是怀疑她,她越是让你觉得不可思议。从前觉得她过于横冲直撞不顾一切,可是仔细一想,聪慧过人的她,岂会如此鲁莽?她不过是在声东击西,让人脑袋里混沌一片,猜不出她的意图来。如今,他才肯定,蒋家的死,她必定一早就料想到了,而且,简直是在欢欣鼓舞地等待着人家血流成河。

李未央微微垂睫,又补道:“按理说,蒋家毕竟算是未央外祖家,如今父母的姻缘也是他们所为,本轮不到女儿说这种话。但凡事都要权衡利弊,哪怕母亲原本也出自蒋家,既然嫁入我李氏,你身上的一品诰命也是因我父亲而得,将来百年之后无论如何也葬不到蒋家去。所以,这屋子里的所有人,都应为我李氏利益着想。蒋氏兴,则李氏消沉,蒋氏亡,则李氏兴!这样想来,母亲以为如何?”

蒋月兰看着李未央,笑了笑,向李萧然肃然道:“老爷,未央说的对,蒋家这一门正是死得其所。”从此之后,她再也不必受制于蒋家,可以过自己想过的日子了!

李萧然料不到连蒋月兰也这样说,一愣,随后眼中的神色慢慢发生了变化。的确,蒋家仗着蒋国公手里的兵权,处处在朝中压了他一头,甚至连内宅都要听从一个妇人之手,如今蒋家算是彻底玩完了,罗国公府因为七皇子的关系,一直拼命拉拢自己,而另外皇后的娘家苏氏……皇后可是重病缠身的,等她一死,苏氏也就差不多了,还有谁能在朝中与他抗衡?所有的文官可都是他的人——李萧然这样一想,嘴角不由自主浮现出了一丝丝得意。

没错,蒋家人怎么死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死了以后会给李家带来更多的好处。

老夫人叹了一口气,道:“但,总是要去吊丧的。”

吊丧自然不可避免,李未央也不拒绝,只是微微一笑,没有再多言一句。

很快,李未央回到自己院子换了素净的衣裳,亲自陪着李老夫人去了蒋家吊丧,这件事情闹得这样大,如今整个京都都知道了,虽然蒋家是倒了,可太子却亲自带着侧妃蒋兰坐镇蒋家,并且向皇帝请下旨意要严惩凶手,如今各家都还是按照礼节备了丧礼前去吊唁。

满门死绝,只剩下一个三公子,啧啧,这真是够耐人寻味的。

到了蒋家,却是满眼缟素,令人心底发毛,里里外外忙来忙去的却不是蒋家仆人,而是太子临时寻来的打点丧事的下人。守门的听说这是李府的马车,神情顿时就变了,高声道:“等着,我去告诉主子一声!”

咣当一声,大门已经关上。

李家的管家大骇,居然把李府的人拒之门外,这也太无礼了!这让李老夫人的脸往哪里搁?再者,哪怕要去通报,也应当先请李家人进去坐了,哪能让女眷就这么在门口等着,这是什么态度。

李管家惴惴不安地上前去通报,李老夫人沉下了脸。这一次,蒋月兰以身体不适为名回避了这个场合,二夫人却眼巴巴地来看热闹,她赶紧道:“这蒋家人,也太不识抬举吧!”

李老夫人的脸色变得更难看,管家微微不安,不敢看她的脸色。

李未央的脸上却恬柔安静,毫无怒色,不过淡淡道:“老夫人,我们依照礼节前来吊唁,却被蒋家拒之门外,这也是他们无礼在先,咱们就算立刻回去,也不会有人说我们的不是。”

李管家轻轻垂了头不说话,三小姐向来平和,今日竟然这样强势,不由令人心惊。

李老夫人叹了口气,道:“如今蒋家虽去了,却还有个蒋庶妃,她马上就是太子妃了,何苦过门不入与她结仇呢?再等等吧。”

只怕这个太子妃再也轮不到她了,李未央心中这么想,面上却若无其事,眼神平静地在蒋家门上扫了一眼,不过淡淡道:“老夫人说的是。”

大门还是打开了,不过等了许久。如今负责全权处理丧事的是太子府的周管家,他特意请了李老夫人去中堂坐了,着人上了茶,周管事语气十分平静:“李老夫人,蒋妃娘娘虽然回来主持丧事,可毕竟诸事繁忙,实在顾不到您这边,怕是要让你空来一回了。”语气里,有逐客的意思。

客人到了门上,最少也要去灵堂上一炷香,否则跟过门不入有什么区别。蒋兰到底是什么意思?摆明了给李家难堪吗?李老夫人的脸色简直难看到无以复加,她蒋家死光了关别人什么事,是他们自己得罪了漠北皇室,招来这灭门惨祸,他们李家看在曾有姻亲关系,特意上门来吊唁,却先是当着无数宾客被拒之门外,再者进了门却连灵堂都去不成,蒋兰这毫无疑问是在打李家的脸!

李未央心头冷笑,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原本蒋家如此劫难,表面看是她李未央推波助澜,实际上根本是蒋华咎由自取,若非他先里通外国,何至于到了这个地步?现在蒋兰迁怒到李家头上,简直是可悲又可笑。不过话说回来,她本来也没有非来吊唁的意思,不过是陪着老夫人走一趟罢了,要看蒋家人落魄的脸,她才没有这般兴致!

她淡淡道:“老夫人,咱们还是走吧,何必做这等不受欢迎的客人!”

李老夫人脸色稍微平缓了些,冷冷道:“礼留下吧,咱们回去!”李家人刚刚站起来,却突然听见一道极为讽刺的笑声。

“安平县主好大的胆子!”一声女子的嘲讽后,满身素服的蒋兰站在了门口,她的身后,随之而来的,是纷繁复杂的脚步声。周管家面色一变,他原本是怕起冲突,想要悄悄送走李家人,却不想蒋侧妃还是知道了!

匆忙、杂乱,三十多名全副武装的太子府护卫,将中堂里头的人团团围住。

李老夫人骤然变色,眸子里噙了薄怒:“蒋妃,你这是干什么!”

蒋兰的头发梳得溜光,只戴了一朵白绒花,脸上的皮肤看起来十分黯淡没有光泽,然而那一双眼睛却是充满了愤怒和恨意,笔直地盯着李家一行人。得知噩耗之后,她不顾一切地跑回蒋家来逼问蒋华,这才知道这一年来他与李未央的恩怨,知道蒋家覆灭一事必然与眼前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闺阁千金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现在她怎么能轻易放过对方!

“你们都不可以走。”蒋兰慢慢地说道。

李未央看对方煞有其事的模样,反倒有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她的脸上宁静无波,声音显出一分冷然:“不让吊唁,也不允许我们离开,蒋妃到底是想要做什么呢?囚禁李家人,还是预备杀了我们?”

蒋兰没想到李未央半点都不畏惧,不由脸色变了变。

“我们不过是前来吊唁,这也是礼数,却不知道蒋妃拦着我们,是何道理?”李未央句句漠然,全然不将这些手中持长剑的护卫放在眼里。

蒋兰冷笑一声:“李未央,明人跟前不说暗话,我家中众人惨死,你难道不要付出点代价吗?”

李未央温婉笑了:“蒋妃真是说笑了,蒋家出事,未央也是今天早晨刚刚得知,而且听闻那漠北人还在大舅舅的身上留下了图腾?这足以证明事情都是漠北皇室所为,与我一个柔弱的闺阁女子又有什么关系?你总不能因为我曾经与大舅舅他们发生了些许争执、闹得有些不愉快就这样冤枉我吧!我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哪里来那么大的能耐令你们怀疑到我头上?蒋妃若是有证据,大可以去告知京兆尹,在这里空口白舌说这种话,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蒋兰想不到她如此说话,不由恼怒道:“要找到证据也不难,只要你在这蒋府上留下,不出五日,你必定能说出真话来!”

这是打算公然囚禁李未央,刑讯逼供了——李未央不想蒋妃竟然已经愤怒到了不顾一切的地步,若说往常,她绝对没有这般愚蠢,这件事情无论谁去查,她李未央身上都沾不上半点血,可见蒋兰已经是被逼到走投无路了。

李未央笑容依旧那般轻盈优雅,没有丝毫的波澜,道:“蒋妃,你敢囚禁李府的女眷,不觉得自己手伸地太长了吗?太子可容许你这样做,莫要打错了主意才是!”

蒋兰冷笑一声,微微撇了头,声音里带着狠戾,“李未央,你拿太子来压我,未免看低了我!拼去这个侧妃不做,我也要替我家讨回公道!”说着,她一挥手,那三十护卫便冲进了中堂,李老夫人惊骇莫名,二夫人已经尖叫一声,晕了过去。

李未央突然笑了,笑容中带了一丝嘲讽,却没有畏惧。

“你笑什么!”蒋兰的脸上又有不自然。

李未央叹了一口气,道:“我笑,因为你可怜。”她好整以暇地看着对方,像是在看落入陷阱垂死挣扎的野兽,“你生在蒋家,却偏偏是个庶出的,从小不得宠爱,蒋厉不过一夜风流和一个歌姬生了你,他自己都对你充满不屑,从来不闻不问。二夫人自然不会厚待你,你仅仅因了唯一的庶出身份,在蒋家活地连一条狗都不如。最后是国公夫人栽培你、训练你,让你进入太子府。是不是?”

听李未央提起这些往事,蒋兰几乎怒不可遏:“李未央,你胡说八道什么!这跟此事毫无干系!”

李未央冷笑一声,声音阴冷下来:“毫无干系?你一派大义凛然要为你家人报仇,可是最憎恨他们的人,不是你吗?!”看着蒋兰一下子变得惨白的容色,李未央勾起了唇畔,眸子里毫无感情,“在蒋家人的心里,你这个女儿根本毫无意义,他们需要你的时候就嫁你入太子府,却连一个正妃的位置都不曾为你争取,任由你在太子府挣扎求存,等到你好不容易生下太子长子,若是蒋家人肯帮着你、扶持你,将来不知有多么美好的前程在等着你——偏偏蒋家从来不肯为你做后盾,遇到事情又总是第一个牺牲你,甚至于罔顾太子与拓跋真勾结,这些事情你不都知道吗?”

李未央的眼神,扫过周围的太子府护卫,她知道,这里一定会有人将这些话传给太子,而这些话,无比重要!

蒋兰恨不得冲过去撕了李未央的嘴,她厉声道:“你们还在等什么!还不去拿下她!”然而一个护卫刚刚冲上去,赵月的长剑就架住了他的脖子:“谁敢!”一旁的赵楠,也亮出了手中的长剑。

李未央笑了笑,眼神飘渺而悠远,突然语气变得更加和缓:“表姐,何必动怒呢?因为我说中了你的心思吗?明知道蒋家选择了拓跋真,将你置之不顾,你对他们还能有什么感情呢?你心中,装的是亲人的仇恨吗?不,你不过是在恼怒,在气愤,眼看着你生下了太子的儿子,太子妃又死了,你很快要坐上太子妃的宝座,可偏偏这个时候蒋家人死了,蒋家可以没有你,可你断然不能没有他们,所以他们的死,等于拆了你的台。你的太子妃美梦就此没了,所以你才迁怒于我,明知道我和此事牵扯不上任何的干系,却还要在这里对我刀剑相逼,不过泄愤而已。你这样的孝顺女儿,还真是让人不敢苟同呢!”

“不是!你胡说,你全都是胡说!我没有!”蒋兰一瞬间眼睛通红,若非竭力控制,已经扑过去卡住李未央的喉咙了!

“你明知作为皇家的儿媳,按照大历的律法是不可以为娘家披麻戴孝的,可是瞧瞧你这头上的白花……啧啧,明摆着是在诅咒皇家!再者,凭你如今的身份本来应当好好在太子府里头呆着,却偏要逞强为蒋家出头,因为你一直很自卑……你是要用逞强来掩饰你的自卑和没法坐上太子妃宝座的愤怒!”李未央的声音平和又笃定,唇角却挑了笑,“所以我劝你,老老实实回到灵堂去做你的孝子贤孙,千万别多管闲事!若是你今天在这里为难我,事情传了出去,别人只会笑话太子教妻无方,将来一顶大帽子压下来,你的前途就毁了。逞能无用,只会坏了你这些年的努力!”李未央一边说,一边向外走去,目光不曾停留在呆若木鸡的蒋兰身上。

太子府的护卫还拦在面前,正在犹豫不定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却突然有一道阴冷的声音道:“让她们去灵堂祭拜!”

众人回头,却是一脸惨白的蒋华。

李未央冷笑一声,凝目瞧着他,他亦瞧她,两人锋利又冰冷的眸子一撞,似寒刃交接,迸射出寒光。

蒋华仿若绝境中的野兽,凄惶绝望,恨意滔天,李未央却笑了起来:“三公子,多谢了。”

蒋华低下头,似乎不想再看她一眼:“去上了香,便离开吧,蒋家不欢迎你。”

李未央不以为意,吩咐人搀扶了二夫人,随后与李家众人一起慢慢向外走,走到蒋华身边时,她突然轻声道:“三公子,你错了。”

蒋华抬起头来,盯着李未央,神情莫名。

李未央微笑:“已经没有蒋家了。”

一句话,蒋华突然怔住,直到李未央走远,他还根本没办法回过神来,随后他突然笑起来,笑得异常惨痛,蒋兰走过来,不由问道:“她到底说了什么?”

蒋华的笑声不可遏止,神情却越发凄厉:“她说,已经没有蒋家了。”李未央今天来,他总算知道是为什么,为了羞辱他,给他致命一击!这个女人,半点都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她不光要蒋家覆灭,更要他蒋华的性命!心思之歹毒,亘古罕见,连他这样一个心机深沉、视人命如草芥的男子也自愧弗如!

这样的女子,这样的女子……他为何会招惹上,他蒋家的确是想要她的性命,也笃定了她没有能力反抗,谁曾想转眼之间,蒋家满门尽数毁在她手上!这样的报复,这样的步步为营!好狠毒!真的好狠毒啊!而自己,竟然是亲手把蒋家送上了绝路!他越想越是可笑,一手扶着墙,得了疟疾似的全身颤抖。几乎是再也遏制不住,在狂笑声中咳成了一团,扑地又吐出了一口浓血,仰天倒了下去。

“三哥!”最后见到的,是蒋兰惊骇的面孔,然而蒋华却已经失去意识,听不见了……

从灵堂上了香出来,迎面却是三皇子拓跋真。李老夫人淡淡点了个头,明显没有寒暄的意思,然而他却拦住了去路,缓缓道:“请安平县主一叙。”

这是单独要见李未央了!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时机,如此的不合时宜!一向谨慎小心的三皇子拓跋真竟然做出这样的举动,实在让李老夫人惊讶的说不出话来,她看了一眼身后的李未央,却见她微微点了点头,便道:“好,那我们便去马车上等你。”

刚刚才被掐了人中醒来的二夫人,怀疑的眼神在李未央和拓跋真之间转来转去,恨不能留下来听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这个李家三丫头连拓跋真都给勾搭上了,可惜李老夫人根本不给她这样的机会,近乎半命令道:“咱们走吧!”二夫人等人无奈地跟着李老夫人离去了,院子里除了匆忙而过的、正在忙着办理丧事的仆人,就剩下他们两人而已。

拓跋真的目光落在李未央脸上,深涧似的一双眸子,生出无限寒意。她面容看起来甚是平静,极为恬然,安静乖巧得完全不像是那个在背后操纵一切的幕后黑手。

他这才朝她走去,步子沉而缓,与她尚有几步之隔时便停了下来,“李未央。”

她笑容十分寻常,像是见到陌生人,疏远而冷漠:“见过殿下。”

他望向她的左脚,低声道:“听说你之前受伤了?”

李未央以为他来兴师问罪,却不想是这样一句,不由一怔,迟疑道:“有劳殿下关怀,我自然无事……”

他看着她这模样,眉头轻动,径直问道:“你已经毁掉了蒋家,还要做什么?”

李未央低眼:“殿下真是会寻我开心,蒋家之覆亡与我无关,我什么都不会做,也做不了。”

“我非傻子。那分明是你利用太子,不,或者说是你在利用我,后来,你还利用了蒋华,利用了李元衡。”他的目光如飞刃一般地扎进她眼底,“这些都是你不能否认的事实。”

李未央听出他话中之意,却也只是笑了一下,道:“殿下实在是太抬举我了。”

拓跋真却突然开口道:“我生平从来只有利用别人,从来没有人能掌控我的心思,因为我没有弱点,没有人能阻挡我的步伐。可是你,却利用了我对你的喜爱,利用了我的嫉妒,暗中操纵了我替你做事,李未央,说真的,我不得不佩服你。”

其实当时不管拓跋真是否出手,李未央都会让七皇子救下刘太妃,并且追击李元衡,但拓跋真教唆太子的行为,恰好让她脱了嫌疑,这又有何不好呢?若说喜爱和嫉妒,不过是他的占有欲作祟,因为得不到,所以也绝对不会让她跟李元衡私奔,当然,私奔一事,全然是他妄想而已。

李未央淡淡道:“我要殿下的佩服又有何用,您还是自己留着吧,若是您别无它话,未央要告辞了。”

拓跋真却突然挡在了她的面前,李未央抬眼盯着他,眼里惊诧之色一闪而过,却转瞬定了神,只淡笑道:“殿下还有什么事?”

拓跋真竟是自嘲地一笑,道:“李未央,我让你来我身边,你是执意不肯吗?”

他的声音一下子弱下来,眸子却定定地望着她,其中仿佛有所恳求。

李未央冷笑,她的心情一下子充满了嘲讽,道:“我以为殿下已经明白我的选择了。”

拓跋真慢慢道:“是啊,你不肯来我身边,这句话我问过数次,你也答过数次,终究是我不肯放弃,要再问你一次。”

李未央神色冰冷,却无半丝转圜的痕迹:“殿下,这句话你问我一次,两次,百次,千次,我的答案都是一样的,你何必再问呢?”她着实不明白,拓跋真这样的骄傲,这样的冷然,这样的不留余地,他对待任何人都是那样的无情,若是别人背叛他一次,他岂会给对方这样多的机会,他到底是在干什么?真的是疯了吗?她不理解,第一次对眼前这个曾经她以为很了解的人感到陌生。

或许,她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眼前这个人。所以她只是道:“那么我就最后回答一次,我不会去你身边。”

拓跋真看着她,却倏忽笑了,道:“李未央,我不会再给你机会了,这样也无所谓吗?”

李未央只是道:“是的。”

拓跋真的笑容更深了,看着她的眼神仿佛对待心爱的情人,可李未央知道那其中含了多少的冰冷,几乎能让人的心脏都冻结起来,再也没有办法呼吸。

“那么,再见了,安平县主。”拓跋真笑笑,从她身旁走过。

两人错身而过,李未央走的与他是相反的方向,不曾有片刻停留。不错,跟拓跋真直面对上,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到目前为止,李未央从未见他失败过,或者,见过他失败的人,最终都会死在他的手上。

李未央一直以来,都在对付蒋家,从来都没有和拓跋真面对面斗一斗,她不知道,自己有几分把握可以胜他,但她知道,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哪怕是看她一步步把蒋家逼迫到如斯地步,拓跋真也绝对不会再放过她。不能为他所用的人,一概都是敌人,他不会让她帮助拓跋玉的,只会在这之前除掉她。

原本他是设计过她,要她的性命,可却都没有下死手,因为他始终在等待,等她发现走投无路去投奔他,现在,他分明是不会手下容情了,因为她已经磨掉了他最后的一点耐心。

可惜!她不能退,因为她的身后根本没有路,她这样的人,是不会往后退的,哪怕前面是万丈深渊又如何,她也要闯过去!

------题外话------

编辑:你看,大家都在同情蒋家人了

小秦:呸,拒绝同情!

编辑:大家说如果暗杀可以成立为啥不早点暗杀呢?

小秦:因为谁都不可能冲进蒋家杀人,而且事后一定会被揪出来,李元衡可以因为他的人是由蒋华一手训练出来的,而且他本来就预备牺牲这批人!并且他不怕被人查出来是他干的!李未央敢吗?她不敢,因为她米可能在蒋家如入无人之境,哪怕上次知道了密道她也没动手哇!所有舍不得蒋家覆灭的,全部去面壁,坚定地打倒叛国者!蒋家不死,边境数十万人都要死,就酱紫。

编辑:你就不要为杀人如麻找借口了——

小秦:所有的杀戮都要有一个温情脉脉的面具,哈哈哈哈哈

☆、145 秘密暴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