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太太越说越伤心,眼泪鼻涕一大把,连馨宁也跟着心酸了起来。

可怜她亲娘死得早,若还活着,只怕她被定给荣家的时候,她也是这般急白了头吧。

“我的儿,你一定要想想法子,救救你姐姐啊!”

连太太扯着她的衣袖越发哭得没了神智,连馨宁不由更加疑惑。

“馨宁不过是个平民女子,如何能左右宫中选秀之事?再说就是父亲那里,他也不会听馨宁的劝解。”

“傻孩子,你道那娼妇为什么要拉拢你?还不是为了你荣家的大姑奶奶现下就是皇上身边最得宠的贵妃娘娘么!”

连太太一语道破天机,连馨宁顿时傻了眼。

说起这位大姑奶奶,她嫁入荣府的时间还短,根本不曾有过进宫请安的机会,也不曾见过她,那三姨娘不会是做这个春秋大梦,要她找她去说情,给她的女儿青云借力一把吧?

这里母女二人尚未续完,那里三姨娘的人已经赶了过来。

“我的好小姐,您就疼疼奴婢吧,三太太那里都快发脾气了,只说奴婢们不会伺候,连个人都请不来。您要再不到前头去,奴婢们只怕都跑不过一顿好打,求您了快跟着奴婢去吧!”

头疼地看着那软磨硬泡的丫鬟,再回头看看大太太,她早已恢复了一张万事不关心的面孔,只闭着眼拿着手中的佛珠口中念念有词,也不再看她。

知道今日到此为止,她便起身又给大太太行了个礼,这才随着那个丫鬟出了佛堂。

戏台子上鼓乐飘飘,一个身段婀娜体态轻盈若飞的戏子正挥舞着水袖且歌且舞,远远的看不真切他的容貌如何,只觉着那声音圆润悦耳,有如仙乐飘飘。

再看台下的人个个看得如痴如醉,尤其是那荣少谦,简直是入魔了一般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随着那戏子真台上直转,还时不时地鼓掌叫好。

连馨宁悄无声息地归了座,众人皆不曾注意,唯有三姨娘悄悄扯了扯她的袖管儿,示意她随她到里面去说话。

果然一切与大太太所说无异,但这些话从她刘月琴的嘴里说出来,又多了不少冠冕堂皇的理由。

什么家里如今一日不如一日了,若有人真宫里帮衬着,必当长保无虞。又是什么两位大姑娘知书识礼母家又系出名门,正是入宫当娘娘的命。当然最后还不忘给自己的女儿留后路,又说霓裳不懂事上不了台面,就留着她在家里伺候伺候老爷太太也好。

连馨宁一路听一路冷笑,却也不驳回她,只等她长篇大论地说完,这才一脸困顿。

“姨娘的意思,可是要馨宁见机去贵妃娘娘跟前说说,给两位姐姐铺个路?”

原本以为她会这么应了,那自己也可以人微言轻为由拒绝了她,谁知那女人一脸鄙夷地撇了撇嘴。

“我的三小姐,怎么你嫁了人反倒糊涂了?哪个女人会愿意抬举别的女人到自己的男人床上去?”

“那姨娘的意思是?”

“姨娘绝不难为你,只要你想办法说动贵妃娘娘高抬贵手,让她们两个入得了那座宫门便可,哪怕是做个宫女答应呢,至于能不能飞黄腾达,那也要看她们的造化。”

连馨宁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一脸慈爱的女人,心下越发毛骨悚然。

好一个狠毒的女人,若两位姐姐仍在家中,连老爷势必给她们招赘个女婿,日后一副家业也都是交给她们,可如今她想出这么个点子,推她们进宫死活由她们去,那这连府的家产岂不全到了她和连霓裳的手中?

“不过老爷跟前你还是说会说服贵妃娘娘一力照看她们吧,你也知道老爷心软,怕他舍不得女儿自己心里伤心。”

三姨娘见连馨宁不做声,忙又补了一句,一面拉着连馨宁到了床前,自床头取出一个檀木盒子,小心翼翼地打开,从里头拿出了厚厚一叠银票。

“好孩子,这是你姨娘我一辈子的积蓄,若你能帮我成了这件事,以后我还好好解你。”

连馨宁怔怔地看着那一叠花花作响的纸,想起那一日秦嫂子和那个男人的对话,不由把心一横,大大方方地接了。

“姨娘放心,馨宁也是连府里出去的,不过是说几句话而已,又不费事。”

第 21 章

三姨娘见她答应得痛快,心里十分高兴,仿佛已经看到了这连府地一切都到了她自己手中一般,一张嘴直笑得咧到了耳朵根,合也和不拢。

亲亲热热地拉着连馨宁地手重新回座,各人又都拣自己爱听的段子点了一圈戏,吃吃喝喝直至晚间方散,宾主尽欢十分热闹。

离开连府时天已经全黑了,此时连老爷早已经回来,拉着荣少谦说了半日地官场经济,三姨娘和连霓裳还要苦留,奈何天色实在晚了,还是黑压压一群人簇拥着叔嫂二人出了大门口,连丝竹都受到了特别优待,得了三姨娘不少打赏。

腊月里晚风寒凉,连馨宁披着厚厚的狐裘大氅仍冻得不行,上车时紧赶了一步,却不留神一脚踏了个空,几乎不曾来得及惊呼已经整个人朝前面倒了过去,干脆闭上眼等着出丑,谁知却并不曾当真摔倒,而是有人一把稳稳地托住了她的腰,待她站好便立刻抽了手。

侧身一看只见身边离她很近的只有荣少谦和丝竹二人,丝竹正被三姨娘拉住听她絮絮叨叨说些要好好伺候小姐之类地场面话,而荣少谦却悠哉游哉地负手而立,心不在焉地瞅着连府大门上挂着的两只大红灯笼。

“多谢了。”

连馨宁扶着另一个连府丫鬟地手上了车,见荣少谦正默默守在一边,虽然心里告诫过自己无数次莫要去招惹他,但还是忍不住低声说了一句。

荣少谦不曾作答,似乎不曾听见,脸上看似漫不经心的笑意却越发浓了起来,一双清澈灵动地星眸柔光流转,竟硬生生将满天月色给比了下去。

“你说你那位新夫人同令弟说了什么好听的?我看他那神气倒好像捡到了金子似的高兴呢。”

大街对面一间酒楼的二楼雅间内,两个年轻公子正临窗对座,其中一人正指点着荣府马车的方向,面上似笑非笑地瞅着对面的男子。

而坐在他对面安静地抿着一盏清茶的秀逸男子,正是连馨宁的丈夫,荣家大少爷荣少楼。

只见他始终面色如常地看着那辆马车驶出街尾,这才一扬眉不置可否地说道:“说了什么有什么打紧?她不过是个鱼饵,老二若当真这么容易上钩,也只能怪他眼皮子浅色令智昏,我可什么都没做过。”

对面那锦衣青袍的男子生得黝黑高大,与儒雅斯文甚至看着还有几分病态的荣少楼坐在一起,实在十分有趣。

他见荣少楼答得轻松,不由冷笑。

“你少跟我来这一套,我问你荣少楼了么?我是问你那个女子!她可是你的老婆,你当真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跟那小子越走越近?或者说她要看不上他,你还准备帮他一把呢吧?”

“本来娶她过门就存着这个意思,现在难不成要反悔?再说若不是她娘家贪图富贵硬赶着巴结我们家那个老妖婆把女儿塞给我,青鸾何至于不告而别?她一个弱女子身无长物又举目无亲,你可知道这些日子我是怎么揪着心过来的?”

荣少楼与这名唤艾祥的公子相识多年,可谓是生死之交,当然也知道以他的为人一直都不赞同他去利用一个小小女子。

他自己也并不情愿,可他经营了多年眼见就能扳倒那口蜜腹剑心如蛇蝎的荣太太,要他此刻收手,岂不功亏一篑?

见艾祥仍沉默不语,荣少楼一把撸起袖管露出一节手臂凑到他的跟前,只见上头密密麻麻全是针孔,原本白皙地皮肤也一片发青。

“难道你忘了我碰到你的那年我是什么情景?我真的快死了,却不是快病死,而是快被毒死了!那老妖婆把对老爷和我亲娘的恨全都发泄真我身上,想尽了法子背地里摆布我,要不是你一时兴起同你师兄打赌给我把脉,只怕我早就迷迷糊糊去了阴曹地府,连见了阎王都不知道该怎么喊冤!”

艾祥一见他的臂上不由到抽了一口冷气。

“怎么会这样?明明早就解毒了,这针眼都是哪里来的?”

“哼,你道那老妖婆那么好打发?我要当真利利索索地好了,她能不疑心,能不继续使绊子么?”

“那你这是,这是─”

“不错,我过个三五七日还是会喝下一碗她送来的好药,是以余毒一直不清,这些都是我照着当年你教我地法子自己扎的。”

荣少楼见艾祥一脸惊愕,反而平静了下来,放松地任自己躺倒在高高的椅背上,这才悠悠地吐露出自己多年来缠绵病榻的真相。

艾祥皱着眉显然并不赞同他这种损敌一千自折五百的做法,但看着老友一脸疲惫的样子,想劝服他的话却又一句也说不出口。

“对了,令堂的身体近来如何?”

“还得多谢你的妙方,如今已经大好了,只是她在床上躺了十来年,一下子也很难说好就好,倒是老爷这几年来辛苦,一直陪着她各地游玩,散心解闷,前阵子送信来说一切安好。”

“那你成亲的消息可曾告诉他们?”

“有什么可告诉的?不过是门做做样子的亲事,将来等我成了事,必定要找回青鸾,我荣少楼夫人的位子,永远只给她留着。”

“那那个姓连的女子如何处置?”

荣少楼似乎从来不曾想过这个问题,被艾祥这么一问,顿时停住了口。

扭头看了看窗外,连府明晃晃的灯笼高高挂着,他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用力摇晃了几下脑袋。

“只怕这却由不得我说了,到时候一切都对出来,她能不怨我么?若她要跟老二走我成全她,若她还肯留在我身边,我总不亏待她便是,以青鸾的心地,并不是不能容人的。”

二人说着说着渐渐陷入了沉默,只各自靠在椅上看着窗外月朗星稀的夜空不再出声,偶尔也不知是谁,发出一两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转眼便到了春节,如今太平盛世四海升平,家家户户都忙着过个好年也图个来年吉祥如意,像荣府这样的大家自不消多说,那有多热闹有多隆重,总是寻常人想都想不着的。

大少爷在大年夜回了家,荣太太见他果真神清气爽了许多,喜欢得口中念佛不断,拉着他的手左看右看,直说祖宗保佑,要到祖宗面前好好上柱香去。

一大家子一直闹腾到晚间放散,连馨宁被罗夫人和二太太少许灌了些酒,白皙的面上略带了些微醺的春色,坐在软轿里只觉得胸口闷闷地难受,荣少楼看看外头虽凉些却月色极好,便索性扶着她下来两人慢慢走回去,叫跟着的人也都散了,早点回去过年,只留下丝竹和秋吟跟着。

“好些了么?可还是头晕?我们走慢些不打紧。”

荣少楼脱下身上的大毛披风将两人裹在其中,一手环住连馨宁的腰让她能舒服地靠在自己的肩上,感觉出怀里的人虽然顺从却并不情愿的样子,他不由凝眉。

“奶奶怎么了?可是怨我出门不曾同你说?我以为秋容会告诉你……”

“秋容是秋容,爷是爷,秋容说的话能和爷一样么?那你今日也大可不必回来,只叫秋容捎个信便成。”

他不说还可,但一说了这话连馨宁这些天心里的委屈便都给勾了上来,要说明日里按她的性子确实能隐忍不发,可偏生今日小酌了几杯,又确实对他记挂得厉害,不由一时眼睛鼻子发酸,忍不住不待他说完便一顿抢白,并拼命在他怀中挣扎了起来。

却没想到他一个病中的人竟有这么大的力气,竟怎么也挣不脱他的怀抱。

“别闹,丫头们都看着呢,像什么样子!”

荣少楼自娶她进门以来看到的都是一个端庄守礼的大少奶奶,还从来不曾见她流露过真情实意的小女儿之态,不由一时兴起意欲逗她一逗,便虎气脸来沉声低喝。

谁知连馨宁偏生是个外柔内刚的主儿,面上看着和平,性子却是最烈的,原本一腔的柔情蜜意只是独个儿煎熬着,被他这么一说立刻犹如从头到脚被人泼了一盆冷水一般,真的伤了心,反倒不再挣扎,只乖乖地任他抱着,却就是不搭理他,自顾自地一步步朝前迈步。

荣少楼原本是见她口气里透着撒娇的意味着实讨人喜欢,想把她惹急了好好哄她一哄,却没想到她当真动了气竟把他丢在一边,不知怎得竟想起了荣少谦,不知在他面前,她是否也会有这番娇羞的模样?

思及至此,那许久不曾犯过的病症却忽然又上来了似的,他只觉得心口一阵绞痛,忍不住停下了步子。

连馨宁正一肚子怨气不肯搭理他,忽觉身后一空,晚风的凉意立刻侵袭了上来,回头一看只见荣少楼捂着胸立在原地,虚弱地靠在身边的树干上,看样子已经喘不过起来。

“大爷!你,你这是怎么了,秋吟快去叫大夫!”

“别忙……大年夜的上哪儿找大夫,快去你秋容姐姐房里拿药,她知道要拿什么。”

荣少楼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完,整个人都虚脱了一般,连馨宁忙和丝竹两人合力将他架着,前头也早有闻讯而来的几个婆子赶来,这才将他抬进来屋。

第 22 章

由于荣少楼的旧患发作,连馨宁整个年节都不曾过得安稳,因他夜里时常咳嗽,又有事会犯心悸疼的毛病,总要有人陪在身边给他捶着,端茶递水的伺候。

以往这些都是惠如和秋容的功夫,可如今荣少楼一门心思只待在连馨宁屋里,她竟也就一声不吭地全部接下了,日间一大家子过节繁复凌乱地枝节琐事全要她一人照看,还要想尽了法子在容太太跟前儿承欢,两个小姑子和两个小叔子都不曾成家,年节下他们院中的一应供给杂务也都到了她的手里,还有舅老爷一家和二叔一家这两门亲戚,现今都在府里住着,他们那边过年的东西也一样都不得大意。

每天从一睁开眼就像被抽个不停的陀螺那么转着,晚间回了屋也不得歇,反而为了一整天都不能陪伴夫君而心中有愧,只有对他更加尽心,只要她在屋里那他的一应事情都不要丫鬟们经手,包括宽衣喝茶,都是她的事。

几天下来年还不曾过完,她整个人已经瘦了一圈,一双灵动清澈的明眸虽仍旧神采奕奕,在背人处却也难掩疲态。

这一切荣少楼都看在眼里,却并不说破,似乎存心要考验考验这个新婚的小妻子似的,再者自从有了她,他还真不愿意再让别人伺候,每次胸闷气短的时候只要她那双白润柔软地小手在他背上轻轻拍几下,他都觉得能立时舒服许多。

真是越来越忍不住想把她留在身边了,如果说青鸾是他懵懂少年初次情动便刻骨铭心的记忆,那连馨宁无疑是在他被这吃人的大院打磨得越发精明老辣之后,格外渴望的一缕清泉,掬起一捧在手心,清凉无比,凑到唇边,更是齿颊留香。

可这种甘醇清冽的芬芳,却令他的心感到分外不安与烦躁。

“爷,今儿个晚上舅夫人那边的酒席仍旧是叫奶奶一个人去么?”

秋容似乎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知道他心里舍不得连馨宁,就她这么个下人也觉得这个随和的大少奶奶要比当初被大爷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青鸾姑娘要好很多。

荣少楼只歪着喝茶不作声,计划好了今夜要趁着饮宴的时机给老二和馨宁制造一个独处的机会,日日把人栓在自己身边,何时才能成事?

秋容还想再劝,却被他猛然划过脸上的凌厉目光吓得比上了嘴。

“你只做份内的事就好,这些年你跟着我,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到现在还分不清吗?”

“奴婢不敢,是奴婢僭越了,以后再不敢的,求大爷莫要动气。”

秋容见荣少楼苍白的脸上泛起了一阵不正常的潮红,忙俯身斜着身子半坐在炕沿给他揉揉胸口顺顺气,却被他一把将手捉住。

“好啦!我也不该说那没意思的话,你是我身边唯一能说上几句真话的人,我怎么舍得骂你?真不知道你们奶奶给你们灌了什么迷汤,一个两个都这么信服她,连你都真要倒戈成她的人了。”

说最后一句话时荣少楼早已一把紧紧搂住秋容的腰身凑上前去,男子口中暧昧的气息热乎乎地喷在她的脖子上,原本白皙的皮肤立刻红了个彻底。

“爷,别,这是在大奶奶屋里!”

“管她呢,她这个时候哪里会回来。你原就是我的人,我想什么时候要你,难道还要给她上报不成?”

与其说荣少楼这句负气的话是说给秋容听的,倒不如说是说给他自己听的。他的心越是情不自禁地向她靠拢,他身上另一个自己就忍不住提着他的耳朵一再游说,那只不过是一个棋子,一个预备好了随时都可能牺牲掉的棋子,博弈者想要赢,自当在必要时有弃车保帅的气魄,又怎能对手下的棋子心生怜惜?

外间守着的小丫头听到里头的动静,立刻便知道了是怎么回事,纷纷敛声退了出去并蹑手蹑脚地带上了房门。

惠如坐在对面的房门口晒太阳,一见这架势心里也明白上了三两分,不由一脸鄙夷地朝地上啐了一口。

“我呸!小骚蹄子,成日家像条狗儿似的一见大少奶奶就摇尾巴,屁颠颠地跟前跟后忙得挺欢,还不是趁着她不在的时候使狐媚子?要我说,咱们大少奶奶可真是不长眼兴兴头头地养出一身骚来!”

燕儿一面给她捶着腿,一面撇了撇嘴。

“姨奶奶也忒的好性儿,难道就这么放着她在你眼皮子底下□不成?如今姨奶奶身子金贵,自然动不得气不能同那浪货计较,但有人可未必乐意别人在自己的房里这么尽心地伺候大爷吧?”

惠如一听这话顿时明白了过来,一把拉住燕儿的手夸了她几句。

“好丫头,不枉我疼你一场!去,快去前头请大少奶奶,就说我昨儿个夜里陪着太太听了半夜的戏想是累着了动了胎气,现在肚子痛得很!”

偏生这日荣太太被她娘家的亲戚请去了吃酒听戏,这里连馨宁正和云姨娘一同整理各个府里送过来的年节礼品,并商量着如何安排回礼。甚至包括哪些人家派几个人,怎样的人去等细枝末节,都要商定得清清楚楚。

在她嫁过来之前虽然当家做主的是荣太太,但帮她协理家事一应琐事全部一手包办的确实云姨娘,她这些年来看惯了大太太的眼色,又是个老实人,芝麻绿豆大的事都不敢擅自作主,因此容太太倒也放心她。

但一个人到底只有一个身子一双眼睛,偌大的家业全要盯着,到底有顾不上来的地方。

如今有了连馨宁这个臂膀,虽然她性子温和不大作声,却心思缜密十分活络,才帮衬了几天,那些府里大大小小管事的媳妇婆子们便都心里有了数,太太是个如来佛祖,并不是说她心有多善,而是说她那双眼睛就像佛光普照一样能看到荣府的每一个角落;云姨娘是观音菩萨,大慈大悲却半点做不得主;如今来了个大少奶奶竟有点太上老君的味道,一身的能耐偏爱装糊涂躲清净,但在真正的大事节骨眼上,她又会不声不响地给云姨娘提个醒。

俗话说的好,会咬人的狗不叫,又本事的人不张狂,看来大奶奶这段时间面对大太太的挑剔和姨奶奶的挑衅默不作声,感情是在韬光养晦呐?一想到这一层,府里众人对这个藏拙随时的大少奶奶,也都开始慢慢尊敬信服起来,这些都是后话,也是连馨宁所始料未及的。

且说燕儿一出门便打听了大少奶奶在哪里,一路找找摇摇地寻了过来,见人就说我们姨奶奶不好了,快请大少奶奶。

她心里自然有她的小算盘,万一连馨宁不理会,那岂不是要白白错过一场争风吃醋的好戏?干脆嚷得众人都知道了,她身为大少奶奶要想搏个贤惠名声,自然就不得不去。

连馨宁一听她上气不接下气的叙述确实吃惊不小,当即要跟着她同去,却被云姨娘一把拖住。

“且慢。燕儿,我问你,你家姨奶奶身上不好,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回姨太太,屋里只有几个常伺候的姐姐。“

云姨娘听她这么一说,稍稍沉吟了片刻说道:“你先回去伺候,我跟你奶奶随后就来。”

燕儿还想再说,但在云姨娘面前到底还是心虚,便应了一声退了出去,这里云姨娘却瞅着连馨宁叹了口气。

“你这孩子心也太实了,她屋里一个人也没有,就这样你也敢去?”

连馨宁一听这话奇了,不由好笑了起来。

“姨娘这是说得哪里的话,莫非她还能光天白日地把我诓了去勒死不成?”

“傻孩子!她是不敢勒死你,但她这么大张旗鼓地一闹,你就不怕回头太太跟前儿说不清么?要是她说你怎么着她了害得她动了胎气,你如何为自己分辩?”

“这!馨宁糊涂,谢姨娘周全。”

连馨宁被她一番话说得背后出了一层冷汗,想想却也不得不妨,这才扶了云姨娘的手两人相携而去,不仅各自带了好几个丫头,还顺势叫上了正在院子里清点箱子的严嬷嬷,她是太太的人,有她跟着,就是带上了太太的眼睛,反而便宜。

一行人一路走到一片清池边,眼看过了拱桥转个弯就到了,却见池边有一群人正在嬉戏,几个女子边跑边笑地围着一个锦衣青袍的公子直闹,那公子一双眼睛被丝帕蒙着,竟是在玩躲猫猫。

“瞧,是二爷呢!”

“都说二爷会玩儿,可不是真的呢!看他们玩得多开心!”

身后几个小丫头悄声议论着,语气中不由自主地带着艳羡。

连馨宁见荣少谦只在一群女孩子身上打转,一时拉拉你地手,一时搂搂她的腰,竟毫不避讳男女大防,不由心中暗自摇头。

果然是个纨绔公子脂粉客,可笑她之前竟高看了他。

正想着,荣少谦那边却一把捉住了一个娇笑着的少女,正说笑着扯下脸上的帕子,见她们走到了眼前,便笑着邀她们同乐,不待连馨宁说话,云姨娘已经开口婉拒,显然她对这位风流二爷的观感也并不比联新娘好到哪儿去,只是面子上周到罢了。

二人辞了荣少谦急着往前头赶,谁知才上了桥,却听到身后噗通一声,竟是有什么东西落水的声音,接着便是一群女子高低不齐的尖叫哭喊声,连馨宁顿时心里一蒙,荣少谦落水了!

一个是二爷,一个是小妾,二者孰轻孰重自然不消细说,连馨宁与云姨娘几乎只是极快地对视了一眼,便不约而同地折返了回头朝荣少谦落水地方向奔去。

第 23 章

幸好那水池子原不过就是夏天种种莲花,冬天赏赏雪景的所在,纯粹人工穿凿而就,到底并不多深,再加上现在是干季,荣少谦站稳了脚之后水面才到他胸口,完全没有溺水的危险。

连馨宁赶到跟前的时候他已经在两个小厮的帮衬下爬了上来,见她面露忧色,却浑然不在意地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珠。

“让姨娘和嫂子笑话了,这水池子里头还真凉快!啊,啊,啊嚏!”

这寒天腊月的掉进冰冻的水池中泡上一泡,任是再怎么年轻力壮也吃不消吧?荣少谦虽还想嘴硬,身体却已经不干了,很老实地出卖了他。

“还说,瞧你头发上都结冰珠子了!你们几个,看什么呢?机灵点儿还不快扶你们爷回去烤烤火!”

连馨宁见他居然还笑得出来,也不知道哪里烧来的无明火,劈头盖脸就把跟着的人训斥了一顿,心中仍腹诽不已,这个荣少谦,可当真是应了那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跟几个小丫头玩疯了连命也不要了。

一行人乌压压一阵旋风似的赶去了荣少谦的屋子,假山后头却悄悄地转出了一个人,正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喘气,原来是玉凤。

头先她正好从外面回去,在院门口听到了惠如和燕儿的对话,想着用个什么法子拖一拖连馨宁的步子,谁知又在池边碰上了正在晒太阳发呆的荣少谦,眼见着连馨宁已经远远地过来了,因此才有了刚才的一幕。

手忙脚乱地将荣少谦安置妥当,毕竟荣太太不在家,他自己又还没成家,屋子里除了两个还算妥帖的大丫头根本没个能说上话的女主人,连馨宁身为长嫂也少不得样样给他张罗齐全了,直到隔着帘子听见里头说是睡着了,才喝的药也捂出了汗,这才放了心,少不得又把惠纹和秋韵叫到面前嘱咐几句。

“今儿个太太不在家,偏要出事,二爷这风寒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你们大家都要仔细些,今儿个晚上是谁的功夫,就别想歇了,辛苦些多照应着,别让他贪凉踢了被子,回头好了太太自然赏你们,你们爷那里只怕也有得好赏呢。”

连馨宁只当他这里和荣少楼这边一样,这两个女子既然就这么放在了他的屋里,虽荣太太曾经说过要明年找个好日子才能过个明道儿把话说开来,但大伙儿都知道就是那个意思,她们也算是二爷的人了,因此吩咐起她们来也并没有注意什么。

一番话却说得她们都红了脸,惠纹没说什么只顾着低头绞着手中的帕子,还是秋韵豁达些,自己不自在了片刻还是大大方方地回了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