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罪了女主子是个死,难道得罪男主子就有活路了?

连馨宁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也不说破,只惋惜地叹了口气:“馨宁只当李管事在荣家当了这么多年的差总有些本事,没想到竟不能讨大爷喜欢?虽然嫂子你同我投缘,但太太最厌恶无能的人,这你是知道的吧?再说最近长房又常丢东西,只怕太太心里也不痛快呢。”

李嫂一听她这话似乎又指着那事的意思,立刻唬得够呛,也管不了许多忙一口应了下来。

“哪儿的话,主子吩咐的事儿他就是再难也能办!奶奶只管放心,奴才回家就跟他说去,保管这两天就有消息,您只坐着等奴才的好消息吧。”

第 32 章

因荣少楼不在家,夜里丝竹便留在屋里陪连馨宁同榻,云书照旧在帘子外头的榻上安置值夜,方才二婢虽各自走开以便连馨宁对李嫂恩威并施,但她的心思她们多少也能猜到一些,到底从小便跟着她服侍,如今也只能替主子叹一声老天不长眼了。

主仆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了几句便睡下了,倒也安稳,只是到了后半夜却远远地听着人声嘈杂,且越来越近,越来越真切。

丝竹听着连馨宁翻身的声音知道她已经醒了,便起身披了件衫子朝着外间道:“你倒是出去瞅瞅怎么了,一味贪懒,奶奶都给吵得睡不着了。”

“好啦,这不是起来了?外头值夜的婆子也不知死哪儿吃酒赌牌去了,这么吵都不去问问。好姐姐你既然醒了就陪陪我吧,外头这么黑,我一个人怪怕的。”

话音刚落便见云书睡眼惺忪地进来,连馨宁此时也靠着枕头坐了起来,便让丝竹同她作伴两个人一起出去瞧瞧。

荣家虽不是书香门第,但豪门巨贾几代门庭也是家规极严的,论理说不该有这夜半喧哗之事,莫非出了什么大事?连馨宁见二女去了约莫一炷香功夫仍不回来,心里也不大放心,便起身到窗边想看个究竟。

谁知才推开窗户便有一阵冷风猛得吹来,她不由缩着肩打了个寒颤,忙又推上,却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道给弹了回来,亏得扶住了身边的书桌才不曾跌倒。

“是谁!”

窗外竟然有人?连馨宁这一下吓得不轻,忙厉声喝问,却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嫂子莫怕,是我。”

是二叔?连馨宁听他的声音气息很乱,不由自主将他这么晚出现在她窗下和外面的嘈杂声联系了起来,虽说男女之间瓜田李下须避嫌疑,但荣少谦一向少年老成行事十分稳重,决不会无缘无故行这唐突之事,想到这里她还是抚了抚心口深吸了口气,再次来到窗前看个究竟。

不看还好,再看却真吓她一跳,借着房里的灯光只见荣少谦背靠着墙勉强支撑着站在那里,右边胳膊自肩膀而下全是血污。

“你这是怎么说?快,先进来!”

连馨宁总是再怎么不愿招惹是非,总也不能眼见着一个人在眼前血流不止而不过问,少不得伸手拉他一把。

荣少谦捂着臂上的伤口翻窗而入,却脚下一阵发软,连馨宁想也不想便去扶他,可她一个女人家哪里有什么力气,被他高大的身躯一带也跟着栽倒了下去,好在荣少谦还有些清醒,搂着她一个翻滚,自己的后背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地上,却将她牢牢护在怀里。

“你做什么,放开我!”

陌生男子火热的气息瞬间在身边弥漫了开来,连馨宁只觉耳根一阵发热,忙一顿挣扎,好不容易强挣着起了身,才发现荣少谦又软软地倒在了地上,他竟已经昏死了过去。

“奶奶,奶奶,出大事了!啊!二……二爷?”

正忙乱间云书冲了进来,却一头撞见躺在地上的荣少谦和手足无措的连馨宁,也惊得愣在了那里。

连馨宁听她这么一说知道所谓的出大事了必定与荣少谦有关,下意识地断定不能让她们找着他,当即压着喉咙低喝:“莫张扬,快来帮忙抬他进去。”

主仆二人好不容易把人高马大的荣二爷搬进里屋,左思右想也不知该藏在哪里,眼见外头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连馨宁也顾不得许多了,忙叫云书打开衣柜将他先塞进去再说。

“就知道你们这起刁奴想躲懒会扯谎,什么我们奶奶已经睡下了,这不还亮着灯嘛!要说外头这么大动静她还能睡得着,可不真是睡迷过去了?”

刚刚在床边坐定,便听着尖锐的嘲讽自门外传来,接着便是罗佩儿领着一群人直往里冲,丝竹静静地走在她身后,抿着嘴尽管听她奚落横竖不驳回。

连馨宁一见是她不由头痛不已,这表小姐也不知是不是同她八字不合,怎么总要针对着她行事才高兴?但见她这阵势,自然也不会是为了来跟她闹几句口角这么简单,不得不强打着精神应付。

“原来是表小姐,正要出去瞅瞅怎么了呢,这半夜三更的你们大伙儿不睡觉跑我屋里来倒是怎么说呢?”

“大少奶奶别恼,因奶奶如今有了身子不能劳动,所以太太派了表小姐帮着姨太太一同理事,今儿个晚上发生了一件怪事,偏姨太太身上不大好起不来,所以也只有偏劳表小姐了。”

说话的正是荣太太的陪房严嬷嬷,她说的话自然就带着太太的意思,连馨宁也不得不给她这个面子,只得抚了抚额头叹道:“到底是什么事值得大半夜的这般闹腾,嬷嬷还是直说了吧。”

“这话说给大少奶奶听都怕吓着您,头先二小姐起夜的时候竟在院子里撞到了一个男人,她唬得嚷了起来,谁知那人胆子也真大,不但一把推倒了二小姐,竟还背着个包袱往外跑,可见是个贼!几个护院一路追着他,起先跟丢了,后来又在前头的荷花池边上发现了他的踪迹,那厮也实在厉害,中了箭还能一路飞跑,护院中有人眼见他窜进了大爷的院子,这才来回了太太和表小姐。”

“哦?我这里并没有见着什么男人,你们也瞧见了我同丝竹云书三个人住着,外头一屋子的婆子媳妇看着,若当真有贼人闯进来,如何能躲过每一个人的耳目?只怕那人只是求财,得了便宜便跑了也说不定。”

连馨宁听到这里不由眼角一挑,却很快又恢复了温柔和顺的样子,只笑着轻松叙话,跟来的众人一见大少奶奶这个样子当然是不曾见到那贼,要不就凭她一个女人,还不早吓破了胆,哪里还能如此谈笑风生?

“既然大嫂无事那大家也都散了吧,别耽误了嫂子休息。”

清脆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连馨宁这才发现三小姐荣沐华竟也跟了来。

“三妹妹也来了?不是二妹妹遇着的贼么?”

“正是呢!二姐姐吓得要死,喊得几条街都能听见了,我同她一个院子住着,哪能还睡得着?说来还不曾见过贼长什么样,不过跟来看看热闹罢了,没想到这群没用的东西这么多人竟捉不住一个受了伤的人。”

荣沐华掩嘴一笑,竟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气得罗佩儿狠狠地剜了她一眼。

“若不是怕惊动了大少奶奶,一群人蜂拥而上还怕捉不住他?哼!”

连馨宁一听她这话反倒有迁怒她的意思,原本打算快快打发她们走好看看荣少谦的伤势,可一口气憋着上不来,加之这些日子也着实憋屈,忍不住便一阵都发了出来,当即冷下脸来。

“哦?那我倒要问问是哪个护院看见贼人进了这个院子的,把他给我带进来。”

跟着过来的二十几个护院全在外头站着,一听里头的吩咐,有一个三十来岁五大三粗的汉子忙小跑着上前,隔着帘子磕了个头。

“奴才给各位奶奶小姐请安,是奴才看见的。”

“很好,你是亲眼所见,千真万确么?”

那人被连馨宁问得一怔,想是怕这大奶奶怪罪他们胡冲乱闯,忙一口气应了,一叠声说道:“那是当然,千真万确的事情,不敢欺瞒主子。”

“好,很好,好一个忠肝义胆的狗奴才!”

连馨宁一路冷笑,话音刚落便随手一捋,手边的鎏金香炉当即哐当一声砸在了地上。

众人皆被她的举止唬得一愣,要知道这大少奶奶自从进了门,可是连冷脸也不曾叫人瞧过的,何曾见她发这么大的脾气,连罗佩儿也大吃了一惊,不过很快又恢复了过来,当即撇了撇嘴冷笑道:“大少奶奶这是在同谁生气呢?若是嫌佩儿吵着你了,大可直接责罚佩儿,真有错处佩儿也不敢不领,何必同一个奴才计较失了身份。”

连馨宁只做听不出她话里有话的尖酸样,继续隔着帘子指着那早已吓得一面发抖一面磕头如捣算的汉子说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骂你?你若心有不服,那我问你,若你亲眼见那贼人进来,为何不赶着进来保护我们,而是紧赶着去回太太,回表小姐?这一来一去这么大的宅子,你再好的脚力少说也要一顿饭功夫,若那贼人有意为难,你们这一群人劳师动众地赶来,难不成是给咱们主仆几个收尸来的?”

这“收尸”二字连馨宁说得极重,那汉子不过是个最低等的粗实仆役哪里见过这样的架势,平常连主子们的脸都是远远的瞧不真切呢,当即吓得不知所措,也就不管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了。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求奶奶开恩,奴才原要带人进来的,都是小六子说的,表小姐吩咐过,不管什么事只要跟大爷院里有关系都要先回过她才能行事。求奶奶饶了小的,小的再也不敢了!”

第 33 章

“哦?大爷院里的事都要先通报表小姐?表小姐你对大爷和馨宁真是没话说,馨宁都不知道要怎么谢你才好。”

连馨宁含着笑别有深意地看了罗佩儿一眼,她倾慕荣少楼之事早已阖府皆知,众人被连馨宁这么一点也皆忍着笑看向罗佩儿小声议论起来,罗佩儿眼见一声不吭就吃了个闷亏,却又丝毫没有给她驳回的余地,不由气得满脸通红,腾地一声站起来冲出去掀开帘子兜头就给了那护院一个巴掌。

“不中用的东西,叫你跟主子顶嘴!大少奶奶问话,有你分辩的地方么?蠢东西,你们几个站着干嘛,还不给我撵出去,荣家用不着这种没用的狗奴才!”

一群人声势浩大地赶来,又迅速偃旗息鼓而去,一路上罗佩儿恨恨地边走边踢石子撒气,严嬷嬷忙拉住她怕她摔跤。

“好小姐别气了,那一位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么?嫁过来第一天就张牙舞爪敢在太太跟前儿撒野呢,整天装贤德冲好人,最是个难缠的,你这么个率直烂漫的人,确实难与她计较。”

罗佩儿闻言立刻柳眉倒竖了起来,指着严嬷嬷的鼻子就是一顿好骂。

“不是你说那贼人哪里不去偏生往她屋里跑,搞不好偷窃是假苟合是真么?又说大表哥身子虚,惠如跟着他这么些年才有了胎,也多半因此胎气弱才那么容易就掉了,她倒好,一来就怀上了?这话可不是你说的?现在倒好,抓不着她的把柄反倒被她欺负到头上了!亏你跟着太太这么些年,真是越老越回去了,出的什么馊主意!”

严嬷嬷被她劈头盖脸骂得一张老脸憋得铁青,想发作时终究还是忍住了,少不得陪着笑送她回了荣太太的长房。近日罗夫人因时气所感身子不好,也怕传感了女儿,便将罗佩儿送到荣太太这边住着,因此头先有人去报家里来了贼,罗佩儿也得便跳出来料理了。

打发走了碍眼的人,连馨宁便吩咐众人关上院门各自歇下,想想终究不放心,惠如和秋容也在同一个院子里住着呢,万一漏出去一句半句的风声,只怕自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当即把云书叫到身边耳语了几句,云书抿着嘴会意地笑了起来。

就在众人折腾了半宿赶紧着想补个回笼觉的时候,大少奶奶屋里传来了瓷器打破的脆响,接着便是慌乱的脚步声和听不真切的数落声,很快云书便嘟囔着最掀开门帘闪了出来,原来她失手打了茶盅子,大奶奶嫌她碍手碍脚叫她下去呢。

有了云书在门口看着,连馨宁这才和丝竹二人合力将荣少谦从衣柜里半拖半扶地弄到了床上。

丝竹小心翼翼地用剪子剪开他右臂上的衣服,所幸他不曾被箭矢射中,而是在臂上划过,留下了一条长长的但不是很深的伤口。连馨宁幼时常遭连霓裳母女的糟践身上四处是伤,丝竹在处理起简单的外伤上还是有经验的,如今也只能草草包扎着,待明儿个想法子把人弄出去再好好请大夫看看了。

连馨宁坐在一边看着丝竹在荣少谦的身边忙碌,这才得闲自袖中取出一枚墨绿色的玉佩,在淡淡烛光下泛着润泽柔和的光。

此物她认得,是三小姐荣沐华经常佩戴的,看得出她极喜欢,可刚才却从荣少谦的袍子里掉了出来,因此她便对荣沐华上了心,果然她也跟着罗佩儿来了,平时她是最不喜欢凑热闹的,对荣清华这个姐姐也并不关心,若此时与她无关,只怕她再也不愿大半夜的跑出来“查案”吧。

荣少谦虽时有玩世不恭,可总不至于顽劣到三更半夜跑去妹妹房间偷东西吓唬她们吧?回想起荣沐华走时轻松得意的表情,还有奚落罗佩儿地干脆劲儿,显然她是不愿贼人被捉住,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正琢磨着丝竹那里已经拾掇停当,走到连馨宁身边面带忧色。

“伤得确实不轻,只别发热才好,就怕借伤成毒呢。”

连馨宁勾着头看了床上的人一眼,平日见他都是活蹦乱跳精神奕奕的,只要被他瞧上一眼,甚至会有一种自己是待宰的猎物正对着猎户的错觉,可就这样一个生龙活虎的人,如今却毫无生气地躺着,脸色也白得很。

“但愿今晚能熬着吧,明儿一早我就寻个话由把人都叫到厅里去,你和玉凤想法子送他回去,他这伤成这样太太那里瞒是瞒不住的,只别和咱们扯上关系便成。”

“正是呢,如今多少双眼睛盯着奶奶呢,这二爷还偏要来添乱。方才奶奶做什么要藏着他不叫她们发现呢?若他真做了什么坏事儿,也是该罚的。奶奶就这么帮着瞒下来,不怕惹祸上身?”

连馨宁听了她的话微微一怔,是啊,自己最是个怕惹事的,刚才却想也不想便给荣少谦打了掩护,这是怎么说呢?

罢了罢了,他是荣少楼的弟弟,一向兄弟和睦感情极好,就是冲着少楼的面子,举手之劳帮帮他又如何?

丝竹见连馨宁不说话,以为她如今也后怕起来,忙又安慰她道:“其实也没什么,当初二爷冒着给太太责罚的危险送奶奶回来,可见对大爷的兄弟情义,如今奶奶救他一救,也全是为了大爷。”

连馨宁一听这话奇了,忙细问缘由,这才知道那日从祠堂救她出来的,竟是荣少谦,这好几个月来时常见着,他竟从未对她提起,而玉凤那里时常拿出各种安神补胎的灵芝草药,她总说是太太赏的,可公中的东西都是她帮着云姨娘在清点,库里动用了什么,又是珍贵药材,如何会毫无记录?

想想玉凤与他的渊源,那些东西的来处不得而知,但他既不提,她也不过是乐得装糊涂罢了。

“那今晚奶奶如何安置呢?要不只好委屈奶奶去外头的床上和云书睡一晚,我在这里看着二爷吧。”

“不必,蒸腾成这样我也睡不着了,只怕也没一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就这么凑合一阵吧。”

连馨宁说着又看了荣少谦一眼,却发现他脸上开始泛起了不正常的潮红,走到床前用手背试了一下他的额头,果然滚烫。

赶紧叫丝竹出去烧开水,又让云书翻箱倒柜地找找大爷平常用的药有没有退热的。一时两个丫头都去了,连馨宁独自在床前守着,心里也着实七上八下。

荣少谦的热度来得很凶,人似乎是难受极了,闭着眼睛摇晃着脑袋嘴里喃喃自语,却也听不出他在说什么,双臂时不时在空中乱舞,连馨宁怕他乱动把刚包好的伤口又弄裂了,忙伸手按住他,谁知却被他反手拉住不肯松开。

“你是连府的亲戚?你叫什么?我以后怎么找你?怎么找你?”

待连馨宁听清楚他口中反反复复念叨的几句话究竟是什么,不由整个人都愣住了,这不是……这不是当初在珍宝斋第一次见面,他问过的话么?

“母亲,等大嫂嫁过来你抽空问问她家里还有些什么亲戚住着可好?孩儿就求你这么一件事,那女子和别人不同,你定然是喜欢的。”

话匣子一开那人的梦呓越发多了起来,继续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颠三倒四说的偏生都是与她有关的事情,原来成婚前他当真去寻过自己,甚至求过荣太太,而她竟只当他是富家公子的口角,随意说说便罢。

这里丝竹端着一盆热水进来,放下后又忙着出去煎药,也不曾细听那呆子二爷正怎样拉着梦中人倾诉衷情呢,倒把连馨宁给逼得难为,夫君不在家,夜深人静地却听着小叔子说心事,这怎么着也不是一个规矩的妇人该有的德行。

拧了温热的帕子给他敷在额上,时不时换上一水,那人身上的燥热得到了纾解,也便渐渐安份起来,在换了几次水之后又沉沉昏睡了过去。

次日一早连馨宁便借着昨晚的事把人都叫到了面前一顿嘱咐,不过是说些要大家夜里小心门户之类的场面话,直到看着丝竹进来给了她一个放心吧的眼神,她便知道人已经安全送走了,这才定了心,因夜里不曾睡好,午后的中觉便歇的长了些,醒来时太阳竟已快下山了,而更令她吃惊的是,荣沐华正默默坐在她房里。

“三姑娘这是?”

“大嫂的再生之恩,沐华没齿难忘。”

那荣沐华倒也干脆,一见连馨宁醒了,也不等她说完,便走到她床前结结实实地跪了下来,反倒弄得连馨宁一头雾水,忙起身将她搀起拉到床边一同坐下。

“好好的这是怎么说?”

“昨儿夜里的事多亏二哥和大嫂周旋,二哥如今还躺着,要不是嫂子瞒着,沐华只怕此刻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

荣沐华说着便滴下泪来,连馨宁这才想起午饭前自己曾将那玉佩用袋子密密封了派人送去还给她,正想推脱,谁知荣沐华竟拉着她一股脑地将事情前前后后和盘托出。

原来她从小性子乖张孤僻,在家中除了同父同母的三哥,与谁都不亲厚,素来对连馨宁冷淡倒也真不是针对她,只是看不起连府为了巴结她家上赶着把女儿塞过来给个药罐子而已。

昨夜在她院中被清华撞到的男子叫何诚,在荣家旗下的一间银楼做个管事,他祖上几代都是荣府的家奴,而因他从小聪明机灵,便被荣老爷选中如了家里的生意,一路从学徒做了出来,如今不过二十来岁,也已经能独当一面,办事十分利落。

至于他是怎么同荣沐华看对眼的,荣沐华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自然不好意思细说,但昨夜确实不是什么私会寻欢的意思,而是那何诚家中老母病重却无钱医治,跟府里求过几次也赏了不少银子,可都填了无底洞般还是不见好,因此何诚也实在无脸再开口,而此时被荣沐华知道了,有意助他又怕他面上挂不住,这才想了这么个办法约他夜里进来,当面把些体己塞给他,他也就无法拒绝了。

谁知何诚临走却被荣清华撞到,他一时心急推了她一把,一路朝外面逃,正好遇上了外出回来的荣少谦。荣少谦一来怜惜他是个人才,二来虽与三妹感情不深但到底是自家妹子,怎能眼看她名节不保?当即拉着他躲了起来,随后自己跑出去引开来人,便有了接下来连馨宁知道的一幕。

那玉佩原是荣沐华给何诚拿去典当的,许是拉扯时落在了荣少谦的身上,好在连馨宁机敏收了起来,否则若给有心人见着,只怕又是一场风波。

第 34 章

话既说开了荣沐华反倒坦然,连馨宁看在眼里不由心生佩服。若说一个闺中女子对男人倾慕且私下定情,是件为人不耻的事情,可这三小姐却丝毫不以为意,不仅大方承认心有所属,还一心为那人筹谋,至情至性实在难得。

再说哪个少女不怀春?两情相悦的事情,只要不碍着别人,不错了大理儿,又何必去为难人家?

荣沐华坐了一会儿便回去了,临走时约连馨宁晚上一同去长房请安,连馨宁笑着应了,又命丝竹拿了个纸袋子出来,里头装的是几张银票。

不待荣沐华出言拒绝,她先说了起来:“姑娘若不想昨儿的事重演带累自己和你姨娘,就好生把这个收了,日后某人出息了,再还我也是一样,你二哥有心为你遮掩,你也不能辜负了他一番好意。”

荣沐华闻言,略沉吟了片刻,便还是收了,走时思忖再三还是停下步子在连馨宁耳边说道:“嫂子要小心清华。”

连馨宁听得云里雾里一时也没想起细问,因掌灯时分荣少楼还不曾回来,她便自己先吃了饭带着丝竹和玉凤去长房请安,留下云书在家里,备着荣少楼回来无人伺候。

到了长房才刚要进去,却见铃兰躲在东边一间耳房门前朝着她们招手,玉凤跑过去问了才知道,原来是连府的三太太来了,正在里头和太太叙话呢,看着样子也不像是寻常人家走亲戚,一来天都黑了,二来她竟还带了不少东西,光是礼单就厚厚一本。

连馨宁听玉凤在她耳边说完,低着头寻思了一回道:“想是宫里来消息了,该来的总要来,进去看看吧。”

果然才掀开门帘子,就听见里头熟悉的声音,正在抽抽搭搭地自怨自艾。

“太太您是皇亲贵族的出身,这身子里头淌的血都比咱们这些平头老百姓尊贵些,荣妃娘娘从小跟着您,那就是天生当贵妃的命啊,咱们家霓裳有什么,从小胡打海摔惯了没半点稳重的样子,到了宫里头丢人现眼倒是小事,我这心里头日夜悬心的就是她闯祸得罪了人哪!”

“我看未必,就看三太太的玲珑劲儿,令爱想必也是个名门淑女的样子,入宫是件好事,哪里就愁到这个份上了?”

荣太太虽然被三姨娘奉承得十分得意,但她一向眼界极高,连家本就是毫无功名爵禄的商贾人家,虽极富有,但到底还是平民,更何况这三姨娘不过是个偏房,都是她会做人才给她留个脸儿称呼她一声三太太罢了。

“馨宁给太太请安,姨娘也来了,姨娘近来可好?”

连馨宁站着等她们一来一回地说完,这才放重了步子进去,落落大方地行了礼。

荣太太倒没说什么,只说这三四月的天儿夜里还是凉的,以后没事不用天天过来,自己好生养胎变成,连馨宁笑着应了,倒是罗佩儿冷哼了一声,掠过她小腹的眼神中带着极明显的妒意。

“大少奶奶来了,恭喜大少奶奶,你娘家可是有喜事来了。”

“哦?可是姐姐妹妹们的好消息到了?”

连馨宁拣了下首的一张椅子坐了,兴致盎然地朝三姨娘看去。

三姨娘被她问得一噎,虽如今的形式与她料想的南辕北辙,但事已至此只怕这个便宜女儿和她的婆家就更不好得罪了,只得满脸堆笑着答道:“两位大姑娘都是有福的,你大姐指给了简亲王家的睿年贝子,你二姐给派到了四格格身边当差,年底就随她出嫁呢,只有霓裳,咳,不知怎地竟投了皇家的缘法,留在宫里做了个答应。”

连馨宁见三姨娘面上难掩得瑟之意,不由心中冷笑,当初她只巴望这连府那点家业,如今女儿选上了,只怕志向又远大了许多,只可惜那荣妃可不是什么好人,单看此次三姐妹的结果,便知她早就把皇帝身边给围了个密密实实起来,连霓裳若存着争宠上爬的心,只怕死得更快。

“恭喜姨娘贺喜姨娘,这么一来姨娘岂不成了当今圣上的丈母娘了嘛!”

假意不曾看见荣太太一张脸黑了下来,连馨宁一面吹着茶,一面笑嘻嘻地说道,三姨娘果然受用,只知道掩着嘴傻笑,罗佩儿早不冷不热地顶了上来。

“哟,这皇帝的女人多如牛毛,若连个面儿也没见上的那种都能算上,那他得有多少个丈母娘啊?哈哈!”

罗佩儿这一笑,身边伺候的几个女人也都跟着笑了起来,荣太太虽稳重,但也忍不住抿了抿嘴,三姨娘被她们讽刺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但哪里敢发作,只在心里暗暗发狠,来日我霓裳得宠上位之日,定要把你们家的荣妃给拉下马来。

她这点糊涂心思连馨宁自然了如指掌,否则也不会说那些推波助澜的无聊话。接着荣清华和荣沐华也来了,三姨娘坐了一会儿便家去了,连馨宁又陪着她们坐了一阵,忽然想起荣少谦,也不知他伤得如何,在太太跟前如何遮掩。

谁知她正这么想着荣太太却忽然问起她来。

“我说,大奶奶,老大这些天儿都忙什么呢?忙得家也不沾,我这儿可都好几天没见他的影子了。不是我倚老卖老要说你,你们年轻夫妻兴兴头头的感情自然好,可这男人哪最不是个省事的,天底下有多少人娇妻美妾左一个右一个的放在家里,偏生还要出去惹事呢。”

连馨宁尚未来得及答话,罗佩儿却先替荣少楼抱不平起来。

“姑母!瞧您说的,大表哥是个读书人,识文断字的,哪里能这点廉耻都没有?佩儿再不信他会在外头胡搞的,要说有这种事,只怕也是二表哥呢!听说昨儿个夜里他出去吃酒到现在还不曾回来,这不也没来给姑母请安么!”

荣太太听她这么一说立刻又关心起二儿子来,忙叫人过去问问,结果是秋韵跟着过来回话,说二爷昨儿个晚上回来了,只是太晚便不曾过来打扰太太,二则昨儿个不知在外头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肚子不好,今儿个一天就拉了七八次,如今还在床上歪着呢。

荣太太听了这话哪里还坐得住,一叠声叫人要过去瞧瞧,荣沐华忙接口劝道:“太太心疼二哥是好的,只是他这折腾了一个白天,只怕是没精神的,不如让他好好睡一觉养养,明日再去瞧吧。”

说罢便使眼色给秋韵,秋韵忙跟着点头。

“三小姐说得不错,二爷才刚吃了药睡下,太太此刻过去只怕反又是一番折腾。”

几个人你一眼我一语地劝住了荣太太,连馨宁见这事算是瞒过去了,也便放了心,扶着丝竹的手一路回去,却在才出了长房的一个回廊下被人拦了下来。

“奴才请大少奶奶安,大少奶奶吩咐的事儿奴才给办了,这就是大爷如今天天落脚的地方。”

李嫂一脸神秘地递上了张小纸片子,丝竹见连馨宁不动,忙伸手接了。

因人来人往地也无话可说,那李嫂便自去了,连馨宁坐在轿中一声不吭,手中紧紧握着刚从丝竹拿过的字条,却始终哆嗦着手不敢揭开。

回了屋荣少楼依旧未归,连馨宁独坐在桌边望着桌上的纸片出神,丝竹和玉凤站在边上一句话也不敢多说,那上头写的地方多半就是大爷的外宅,以前不知道还好,如今知道了,叫奶奶如何自处呢?

忽听得外间一阵脚步声,便见云书嘟着嘴走了进来。

“奶奶,大爷今儿个不回来,派了那小乞儿过来传话。”

小乞儿?连馨宁这才想起前些日子荣少楼曾在外头带回来过一个蓬头垢面的孩子,说是捡来的,就让他在家里当个粗实下人给他口饭吃好了,想必便是那个孩子吧。

“什么乞儿不乞儿的,人家可怜见的在外头要饭难道是自己心里头乐意的?偏你们爱拿他取笑,我看他倒是是好孩子,很稳重,如今既跟了大爷,你们也该尊重些,人家没名字么?”

云书被主子这么一说也自知理亏,不该把对荣少楼的不满发泄在一个小厮的身上,只低了头吐了吐舌头,便出去带他进来,这里丝竹得了连馨宁的眼色,也起身到里屋去准备。

“奴才给大少奶奶请安,大爷今儿个去安亲王府办事,晚上被几位贝勒爷拉着吃酒不放,今晚想是回不来了,特地嘱咐小的回来捎个信,还让奶奶好好保重身子,家里的事莫太操心,夜里早点歇息。”

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小厮走了进来,规规矩矩地跪着不敢抬头看一眼,连馨宁见他样子挺清秀的说话也有条理,心里也还算喜欢,见他怕得厉害的样子,便和颜悦色地叫他起来说话。

“你就是小石头?以后好好跟着大爷,别和那起就知道胡吹海玩的家伙瞎混,大爷自然不会亏待你。”

“是是是,奶奶的教训奴才定当记在心里。”

那小石头见这大少奶奶不仅人长得跟画里的一样,说话也温婉和平,便也去了几分怯意,不仅如此,还忍不住把她和外头的另一位女主子做了个比对。

若论样貌青鸾姑娘艳冠群芳当之无愧,只是太美的美人难免就令人产生高傲难亲近的意思,反倒不及眼前的大少奶奶观之可亲。想到这里,他都不免给大少奶奶抱屈起来,大爷接连两夜宿在那边,跟青鸾姑娘好得那个蜜里调油,那女子也着实放得开,当着他们这些下人的面儿就敢嘴对嘴儿地给大爷喂酒,这么个热情如火的软玉温香,搁哪个男人身上能拒绝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