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啧,瞧瞧多水灵的一个大美人呀,可不是被咱们这架势给吓坏了吧?快别这么着,大喜的日子流眼泪可不吉利呢,咱们太太不喜欢的。”

云姨娘一把拉过青鸾的手笑道,荣太太尚不曾表态,坐在下首的罗佩儿却已经斜着眼冷笑了起来。

“到底是京城里报得出名字来的名妓呢,生得好一些又何足为奇?人都已经在窑子里了,再长得粗皮老脸的,那还有谁要啊。”

一席话说得荣少楼又要起身,却被连馨宁不动声色地按住了手背。

“爷还是坐着的好,大喜的日子若得罪了表小姐,那可就连太太也一并得罪了,以后这青姨娘在府里的日子怕要不好过吧。”

荣少楼闻言浑身一震,虽对连馨宁的话将信将疑,但最终还是按捺住焦虑的情绪坐着不曾起身。

然而从青鸾的角度看去却是另一番情景,只见他夫妻二人亲昵地执手相握依偎在一处,头抵着头含笑耳语,连馨宁看着荣少楼的眼神温柔而情深款款,荣少楼想必也差不多吧,因连馨宁挡着,她也看不见荣少楼僵硬而铁青着脸的样子。

看着连馨宁脸上的幸福笑容,青鸾心里自然是气极,但她毕竟不是寻常女子,她太知道如何去讨好迎合男人,尤其是荣少楼这种自尊又自卑的男人。她既懂得时时扮得楚楚可怜需要保护的样子去满足他虚荣的大男人情怀,也懂得处处温柔体贴花能解语,来安抚他时刻步步为营谁都不相信的心。

而如今荣少楼的心自然还是偏着她多些的,纵然他心里还有连馨宁,日后她也有的是时间和手段将她踢出去,当务之急应当是尽快讨得荣太太的欢心,让全家上下都靠近她才是。

于是她轻轻地理了理原本就十分整齐的衣襟,朝着云姨娘感激地一笑,也朝着罗佩儿友善的笑了,这才规规矩矩地移步到荣太太面前,恭恭敬敬地跪在了一早铺好的蒲团上,而经过连馨宁和荣少楼身边时,还不忘扶着腰挺了挺已经十分显怀的肚子,双手有意无意地在上面打着圈儿摸着,一副有子万事足的模样。

“奴婢给太太请安。奴婢出身低贱上不得台面,原不敢高攀了荣府这样的人家,大爷原可怜奴婢无依,也全是奴婢一时情不自禁勾引了他,如今虽后悔莫及,可肚中又有了这块肉,可怜天下父母心,奴婢又实在不忍心割舍,只有腆着脸求大爷让奴婢进门,一切都是奴婢不要脸的作为,求太太莫要怪大爷。”

说完便端端正正地磕下头去,额头碰在青砖地上砰砰作响,把个荣少楼看得心痛不已,而那番一切都是她的错的告别也更让他觉得这女子才是一心一意全心为他的人。

连馨宁冷眼看着但笑不语,只接过丝竹递上的茶默默喝着,荣太太也不说话,那青鸾磕了三个响头后又接着说道:“奴婢只求能让这可怜的孩儿认祖归宗,待生下孩子后如何处置奴婢,都任凭太太和大少奶奶。”

说道大少奶奶四个字,她特地回过身无限凄楚地看了连馨宁一眼,眼中满满的泪水几欲落下,好似连馨宁曾经威逼胁迫过她一般。

荣少楼果然中计,一脸质疑地看向连馨宁,连馨宁却面不改色,只淡淡道:“你莫要胡思乱想,你既入了我荣家的门,自然就是荣家的人了,日后只好好伺候太太和大爷,谁又能为难了你去?玉凤,还不伺候青姨奶奶给太太敬茶,她是有身子的人了,总这么跪着可不好。”

“可不是大嫂子想得周到,有了前车之鉴,青鸾姐姐这一胎可金贵着呢,大哥哥年前儿就开始盼儿子,可不能再叫他盼个空啊!”

荣清华一改过去的唯唯诺诺,反而笑嘻嘻地上前搀起了青鸾交到莲儿手里,还天真无邪地瞅着连馨宁直笑。荣沐华气得才要开口啐她,却被坐在对面的荣少谦使了个颜色制住,只得怏怏地坐着,把头扭到别处不再看她们。

这里青鸾跪到荣太太的脚边从玉凤手中接过茶盅,高高举过头顶,口中颤声道:“奴婢给太太敬茶。”

荣太太只半靠在椅背上不动,约莫过了半柱香功夫,青鸾直挺挺跪着的身子已经有些发抖,高高举起的双臂也举不直了,这才听到荣太太不冷不热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罢了,你既进了门,便也是我的儿媳妇儿,奴婢两个字以后就免了吧,望你日后安分守己,莫把从前的轻浮习气带到荣家来,若有一点半点不规矩被我知道,咱们荣家的祖宗家法可不会怜你是个娇滴滴的美娇娘就不上到你身上,你可听明白了?”

青鸾虽早知道荣太太不会待见她,却没想到她竟当众把话说得这么白,一张脸早臊得通红又不敢回嘴,还得耐着性子一路点头答应,一双眼睛却又管不住似的悄悄觑着荣少楼,十足受气小媳妇儿的模样。

荣少楼就是定力再好也经不住她这样含情脉脉又楚楚可怜的撩拨,只得堆着笑朝荣太太道:“母亲说得很是,不过青鸾这些年在外头,也实在是生活所迫,打小没能跟馨宁她们似的投身到个好人家,若说她的为人却还老实,并不是那种妖妖袅袅不要脸的,日后处得时候长了,太太便知道了。”

连馨宁听他这话不由暗自好笑,那他言下之意便是青鸾若身在官宦殷实之家就是个好人了?这心肠阴毒,只怕是天生带来的吧。

荣太太显然也对他的话不以为然,但当着众人的面也不愿与他辩驳,反正人都娶进来了,还说这些有什么意思?日后要吃亏还是要丢人,还不都是这小子自找的。

当下看着荣少楼慈爱地笑道:“你这孩子年纪也不小了,还不知道收着点儿,母亲不过白嘱咐她几句,你就心疼了?少奶奶还在跟前儿呢,我可警告你,以后不许宠得她没规矩,要让我知道馨宁有什么不痛快,可只跟你们两个算帐!我还指望她早点再给我添个孙子呢!”

若白白听人起这笑里藏刀四个字,不怕意思领会得还不够真切,可连馨宁身在其中,却日日都能体会到这各种笑容中的刀刮在身上,究竟是什么滋味。

荣太太这轻轻巧巧的一句话,便将她又推到了极力回避的风口浪尖儿上。

“太太这话说的,只要是大爷的孩子,还不都是您的孙子么?瞧青鸾这肚子又尖又圆的,只怕还真能给您生个大胖孙子呢。”

话是对荣太太说的,连馨宁的眼睛却只瞅着荣少楼,浅浅笑意间便好似有千言万语说不出似的,说完便低下头只以帕子擦了擦眼睛,荣少楼立刻想起她才掉了孩子没多久,如今便带着个大腹便便的小妾在她面前大摇大摆地说什么添儿子添孙子的话,倒也着实难为她,因此不但不曾因为荣太太的话对她心声不满,反而对她越发怜惜起来。

忙一把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膝上,另一只手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道:“奶奶这话却也不对,虽都是孙子,但却有嫡孙之说,再说谁家嫌孩子多来着?太太的意思自然还是要奶奶好生养着,日后也好给咱们荣家开枝散叶,你只好好放宽心吧,别的事都莫管,叫她们伺候你。”

他身上散发着淡淡若有若无的冷香,是他日常喜欢笼的薰香味道,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紧紧环绕着,还是那样关切的轻声慢语,还是那双带着宠溺微笑的盈盈双眸,连馨宁不由心中颤颤的一阵恍惚,好似又回到刚过门事那段你恩我爱的日子中一般,待回过神来时更加浑身一个机灵,眼中忍不住就要落下泪来。

荣少楼见状更心中后悔,不该这么急着纳妾,可这悔意还不曾来得及从心里到达眼底,青鸾一张泫然欲泣的小脸又怯生生的近在眼前,当下只得摇了摇头,逼着自己不再胡思乱想罢了。

敬过太太的茶,接着自然便是给大爷和大少奶奶敬茶了。

荣少楼见青鸾由莲儿扶着气喘吁吁弱不胜衣的样子哪里还舍得难为她,她手中的茶盅才刚伸出也不待她举起,便忙一把接了,口中笑道:“好了,都是一家人何必还来这些虚礼,你是有身子的人,快起来吧。”

言下之意,倒是要随口便把这小老婆给大老婆敬茶的茬儿给免了?

青鸾自然乐得顺着他的意思,谁知一直懒洋洋地坐在边上把玩着腰间玉坠的荣少谦却不答应了,不紧不慢地插嘴道:“大哥哥你莫不是给胭脂粉头蒙住了心连祖宗规矩都忘了吧?当初秋容和惠如收房是怎么做的?如今你给青姨娘改了规矩,莫不是说她与她们不同,比她们高一层儿?”

一句话半点也不曾提起青鸾对连馨宁不敬,却只拿着和她一样的另外两个姨娘比较,荣少楼当场愣住了,而早就不满青鸾在外头争宠的惠如却忍不住了,拉着秋容的一脸讥诮地说道:“若论模样身段儿,咱们粗粗笨笨的自然比不上名满京城的青鸾姑娘,可若说她就此比咱们高一层儿,惠如不服。别说咱们进府比她早伺候的时候比她长,而且咱们可是货真价实就只伺候过爷一个男人的!”

秋容一听她这话说得不像,忙拉着她的衣袖不叫她再胡说,谁知越拉她越起劲,干脆挣开了她的手跑到连馨宁跟前噗通一跪。

“奴婢是奶奶的人,如今奴婢被人欺到了头上,还求奶奶给奴婢做主!”

连馨宁瞪大了眼睛看着这出闹剧,正想着如何应付,却听荣沐华一边拨弄着手上的戒指一边叹道:“傻姐姐,嫂子自己都被人欺负到了头上没地方诉苦去,如何还能替你做主?”

荣少楼听她说得尖酸,虽心下有点发虚,但还是梗着脖子沉声道:“三丫头别没规矩,在这家里谁敢欺负你大嫂子?”

谁知荣沐华根本不把他警告的眼神放在眼里,反而大大方方迎上来杏眼圆睁义正词严地怒道:“夫君是娘子的天,如今大哥哥帮着个偏房踩在她头上,叫她到哪里诉冤去?见过谁家侧室进门能不给正房奶奶敬茶的?这事竟出在咱们这样的人家,这话说出去,岂不笑掉那些寒门小户的大牙!”

“恩,三丫头说的是,老大你这上头可不能偏心,宠妾灭妻,这可是晦气,是要败家的!”

荣太太沉着脸将手里的茶盅子敲得山响,荣少楼见众人无不用不赞同的眼神看着他,只得讪笑着朝向连馨宁道:“我不过看她身上不好白说说罢了,哪里真是那个意思,奶奶可千万不要见怪。”

谁知连馨宁瞥了青鸾一眼却也真不生气,反而娇嗔着瞪了荣少楼一眼道:“叫你下次还敢多事,我原想着免了她的礼,这话我说得,爷却说不得,只可惜爷如今有了心坎上的人,就什么都想不明白了。”

说罢便幽幽地叹了口气回座坐下,荣少楼一时愣愣地说不出话来,想拉住她安慰几句表白表白自己并非心里没她,但碍着青鸾的面,又拉不下这个脸,再看青鸾憋着小嘴忍着泪上前敬茶,倒好像都是他给给她找来的委屈似的,越发也不敢造次了。

一圈人敬了下来倒也没人难为她,荣太太还要去庙里进香便赶着出门,荣少楼这才搂过青鸾想好好同她回房温存温存,却听荣太太走到门边了还折回来道:“青鸾才进门什么都不懂,这几天让严嬷嬷么好好教教她规矩,还是让惠如伺候你吧。”

青鸾哪里肯依,只等荣太太出了门,便倒在荣少楼怀中呜咽了起来,只说腹中隐隐坠痛,心里好生害怕。

荣少楼为难地看了一眼身边的连馨宁,却见她和气地笑了笑。

“那今日先不忙学规矩吧,你先歇几天,来日方长嘛。”

说罢便甩下他们同着荣沐华和云姨娘笑吟吟地出了门,荣少楼自然是满意的,可青鸾假做虚弱地伏在他的怀中,却觉得连馨宁那“来日方长”四个字格外刺耳。

第 45 章

晚间秋容和惠如在连馨宁屋里陪着坐了一会儿,荣少楼自午后一直在青鸾屋里待着不曾不出来,她们两个自然也不敢指望,见连馨宁面露倦意便乖乖各自回屋,两个小丫头上来收拾茶盏杯碟,丝竹也过来劝着连馨宁早些安置。

虽说早知荣少楼是怎么一个人,但当真见他把小老婆领到面前来,纵是涵养再好,只怕心里也要不痛快的,只怕晚上她又要辗转反侧着睡不着了吧。

谁知连馨宁却笑着朝她摆了摆手道:“你去叫小厨房预备点宵夜过来,做得精致可口些,再烫壶好酒,要烈烈的白酒。”

丝竹闻言一脸茫然,这大半夜的,莫非奶奶还要宴客?

连馨宁见她愣着不动便轻推了她一把小声催促:“快去吧,大爷就要过来了。”

“奶奶如何知道?”

“这倒不难,他既把那女子当成个宝,又怎么忍心她在府中遭人白眼任人排挤?今晚不管他愿不愿意,总都是要过来做做样子应酬应酬咱们。”

丝竹听了这话不由心中有气,大爷为那CHANG妇想得倒周全,只是苦了她们奶奶,虽不乐意,但看连馨宁一脸沉静的样子,心下倒也安下了一半,起码她已经不为那人琵琶别抱而伤心了不是?

约莫过了半顿饭功夫,荣少楼果然带着秋吟和两个小丫头踏进了院门,惠如倚在窗前眼睁睁地看着他大步流星地进了连馨宁的屋子,狠狠地朝地下啐了一口,咬牙切齿道:“还当她是真贤良呢,还不是暗地里骚得□想着法子勾着大爷到她屋里去。”

燕儿在边上见她生气,忙凑上去讨好地说道:“要不姨奶奶去给爷请请安?反正时辰还早,头先看丝竹吩咐她们炒菜呢,自然不会这么早歇着,论规矩爷来了姨奶奶也是应该过去伺候的。”

惠如一听这话正合了心思,忙对着镜子拢了拢头发,想想还不够又在脸上抹了点胭脂,这才兴兴头头地带着燕儿出了门,才走出了几步想想这大晚上的到别人房里去抢男人的事到底不大光彩,更何况那个别人是她的主子,家里的大奶奶?

心里不由一阵发虚,正好经过秋容门前,便隔着窗子喊道:“秋容,爷来了,还不过去给爷请安?”

不多会儿秋容便掀开了帘子,却只站在门边并不出来,身上松松地披着一件家常袍子,头发披着,一副临睡前的模样。

“我今儿有点头晕,就不过去了,你是常伺候爷的,有你在边上我去不去有什么打紧?”

惠如被她一句话说得心下颇为得意,也不磨蹭了,只瞅着秋容冷笑了一声随口说了句,那你好好歇着吧,便扶着燕儿的手风风火火朝主屋奔去。

这里蕊儿出来扶秋容进了屋,口中却忍不住嗔道:“姨奶奶何不趁势过去坐坐?你总这么躲在她们后头也不是办法,爷几时才能想起还有一个你来?这天长日久的,等那新来的生下孩子,大奶奶和惠如只怕也不甘落后,你娘家本就无人,在这屋里还怎么过?”

谁知秋容却豁达一笑,抽出手来搂住了那蕊儿的肩膀:“好妹妹,知道你心疼我,可这争宠也不是这么个争法,大爷的心思我自问这世上除了他自己,第二个最知晓的人便是我。今晚明明是他同那BIAO子的好日子,他却巴巴地来寻大奶奶,自然是心里都想好了呢,又岂是我们过去请个安讨个好就能拉得动的?”

“那这么说,惠姨奶奶岂不是要讨个没脸了?”

“呵,那可是她自找的,自己先存了不良的心思,那碰个一鼻子灰又有什么?”

主仆俩说笑着歇下,才刚关了灯,果然听见惠如气冲冲地跑了出来,嘴里骂骂咧咧地回了屋。

荣少楼舒舒服服地靠在太师椅上看着玉凤和丝竹在不紧不慢地摆桌子,上的都是他爱吃的小菜,连馨宁泡了杯茶放入他的手中,却被他一把拖住搂了过去,一个不稳便坐在了他的膝盖上。

“奶奶好好说说做什么费这么多事?你若想留我在此,只消说一句话,为夫一切照办就是,何必大半夜地劳动两位姐姐不得睡觉。”

连馨宁笑着在他胸前轻轻捶了一下,却不动声色地从他怀中退了出去,待在他身边坐定,这才柔声应道:“因见你晚上在太太面前也没好生吃饭,你知道你这脾胃最是饿不得的,原想着吩咐她们做好了就给青姨娘那边送去,实没想到爷竟过来了,叫馨宁怎么说呢?”

一番话说得荣少楼心里受用极了,新娶了最喜欢的女人做小妾,还有些情义的大老婆不但没给脸子瞧反而夜里做汤做水的送过去伺候,这般齐人之福,倒有几个男人能当真享得到?

当下大笑着说道:“奶奶也太狠心了,把我撂在边上这么些日子不理会,难道今儿还想赶我去别处么?我可是想你想得紧呢!”

说最后一句话时荣少楼柔软的唇几乎紧紧贴上了连馨宁的脸,任谁都能猜到他想干什么,连馨宁却轻笑着起身躲了过去,还推了他一把佯怒道:“别闹,丫头们跟前儿呢!”

说完便自顾自去桌边从玉凤手中接过酒壶亲自斟了满满两杯酒,两个丫头默契地退下,荣少楼早就等不及了,笑嘻嘻地蹭到桌边坐下,一把接住了连馨宁递过的酒杯。

“有劳奶奶。”

“不敢。只求爷有了新人笑也莫要旧人哭,屋里还有两位姨娘呢,一碗水多少别端得太偏叫人心寒就成。惠如的性子你是知道的,秋容虽老实却也是个有脾气的,爷若安心只宠着青姨娘,她们自然不敢到你跟前儿去放肆,只是馨宁这耳根子怕是有得不清净了。”

荣少楼想起方才惠如借故过来赖着不走的事知道连馨宁倒也并不曾诓他,这些天为了青鸾进门的事这后院里确实怨气重了些,可两个小老婆吃醋,难道她这个大老婆就完全不为所动?

一有了这么个想头,荣少楼立刻蹙起了眉头。眯着眼看了看正为他布菜的连馨宁,见她笑得毫无城府果然不见有什么不自在的样子,心中更加不悦。

这男人哪,老婆善妒惹他不快,严重了还要给休回娘家,可若这老婆气量太大太不妒,他又要觉得她心里没他,怎么着都不高兴了。

连馨宁自然明白他心里的想头,却不说破,只轻手轻脚地给他夹了一块子火腿豆腐,一面轻声道:“爷尝尝这个,徐嬷嬷跟着一品楼的黄老板偷师的呢,前儿做了些孝敬太太,太太吃着说很好,我想着你也爱吃这个,就叫她备了些。”

谁知荣少楼将碗往怀里一藏,却别有用意地笑着张开了嘴朝连馨宁面前凑了凑,连馨宁拿着筷子的手在空中顿了顿,还是乖乖将菜送到荣少楼的口中。

“奶奶别尽说那两个蠢材,她们本就是咱们的奴才,伺候好了是本分,伺候得不好就撵出去,哪里有她们嚼舌根的地方?我倒要问问奶奶,青鸾这一进了门,奶奶当真不生气?”

荣少楼一把扣著连馨宁的手腕半真半假地问道,谁知连馨宁却瞅着他冷哼了一声道:“馨宁敢么?但凡惹得爷和新姨奶奶不高兴了,这大嘴巴子也不是没吃过的。”

说着便用另一只空着的手在面颊上刮了刮,荣少楼这才想起那一晚为了青鸾曾打过她的事,难免又想起那个掉了的孩子,不由心生愧疚,手上也松了几分力道。

“你呀,不是说好了那件事就从此揭过不提么,也有我的不好,再怎么不该对你动手,以后决不会了,只要你好好替我掌着这个家,我心里最敬的总还是你,也叫青鸾好好伺候你,可好?”

好好伺候我?是伺候你才对吧?

连馨宁心中鄙夷,面上却笑得幽怨凄婉。

“爷可不许诓我,有你这句话,馨宁总静心在这屋里守着便是。”

说罢又举起一杯酒送到荣少楼嘴边,荣少楼就着她的手一气喝尽了,当下也心满意足起来。

听连馨宁的口气是已知道怕了,断不敢再与青鸾犯难,如今将她好好哄住对自己也无甚坏处,看老二帮着她那副样子,只怕她日后对他还大有用处。

当下胸中大快,连馨宁又依在他身边柔言软语不住地劝酒,不由得多喝了几杯,很快便不胜酒力趴在了桌上。

玉凤和丝竹两人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搬到床上,才要到外间的榻上为连馨宁铺床,却听见门外有人说话的声音,且越来越响倒像是吵架来着,没多会儿便有个小丫头匆匆跑来,附在玉凤耳边悄悄耳语了几句。

玉凤回过头为难地看着连馨宁,连馨宁心中也猜到了几分,不由恨恨暗骂,这个时辰了还着上门来要人,真当我死了不成。

这里青鸾扶着莲儿颤巍巍地走了进来,却只见玉凤三步并两步地接了出来,不着痕迹地将她们挡在了外间。

“哟,姨奶奶这个时辰过来是做什么呢,若说请安也忒早了,天还没亮呢。我们奶奶已经睡下了。”

莲儿听玉凤这是在赶人呢正要发作,却被青鸾一把按住,反而笑吟吟地对玉凤说道:“姐姐说笑了,哪有这早晚来请安的,只是大爷说了过来找奶奶说几句话就过去,药还不曾吃呢,青鸾担心他的身子,只得过来叨扰了。”

话音刚落却见连馨宁自帘后出来,懒洋洋道:“难为你费心,爷说了今儿个实在乏了,也不用吃药,已经睡下了,你也早点回去歇着吧。”

青鸾瞟了一眼里间见果然没有动静,以为真是荣少楼想留在这里尽享温柔,当下便不高兴,再看连馨宁虽穿着齐整可领口却已凌乱半开,不难想见他们刚才正在做着什么事,再也忍不住沉下了脸,转身踩着重重的脚步忿忿离去。

第 46 章

怏怏地回到屋里却见厅上还亮着灯,奶娘独自一人在下首的椅子上坐得笔直,手边的茶几上摆着几个收拾地整整齐齐的包袱。

青鸾见状不由一愣,莫非奶娘要走?其实她自小被卖进青楼,哪里来的什么奶娘?就是亲娘她也不记得长什么样子。一路从给姑娘们做丫头伺候人做起,直到长到十一二岁后老鸨子见她眉眼娟秀学起歌舞来也等样,这才开始着意教导她,她也便从丫头成了姑娘,被人尊称一声小姐。

如今这位奶娘便是当初在窑子里负责教引她的婆子,年轻时想也风光过,只不知为何竟沦落到老来还是留在那鬼地方供人奴役,想必也有一段心酸过往,但青鸾从来不问,只因她办事利落对她又忠心,因而一直带着她。以奶娘相称一来是掩饰从前的身份,而来也是给自己脸上贴金,显得尊重的意思。

莲儿年轻没多大用,这奶娘确实个见多识广很有谋算的人,若让她走了,自己岂不等于断了左膀右臂?那又如何使得!

想到此处青鸾不由心里一急,忙加快了脚步进了屋,命莲儿将大门关好。

“奶娘这是做什么?好不容易离了那不是人呆的地方,吃了这么些苦,如今眼看要过好日子了,你老人家怎么就要丢下青鸾独自去了不成?”

那婆子却只冷哼了一声,也不起来见礼,一面抚着手中的包袱带子一面不冷不热道:“罢了,与其等着被人赶出府去,到不如趁着现在还有点体面,自己老老实实地走了。”

青鸾一听这话吃惊不小,忙坐到她身边拉着她的胳膊细问。

“奶娘此话从何说起?眼下大爷正在热头上呢,有谁敢来欺负你不成?”

那婆子见青鸾还不醒悟,不由好气又好笑地摇了摇头。

“我的好奶奶,如今你以为你在哪儿,还跟在窑子里那样只想法子魅住男人就有用了?这种三更半夜去别的窑姐儿屋里抢男人的手段,亏你想得出来到这儿也用上!那一位是谁?她是荣家明媒正娶八抬大轿进门的大少奶奶!今晚的事她不同你计较也便罢了,若当真计较起来明儿一状告到太太那儿,有得你吃不了兜着走!咱们到了这儿原就无依无靠,奶奶眼下不想法子笼络着人,反倒第一天就把人都给得罪了,大爷护得了你一时,能护得了你一世?多少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有的是机会给有心人使绊子呢!我老太婆原指着奶奶是个聪明人,这才豁出去一张老脸跟着你出来,没想到你竟这样糊涂,与其眼看着你失势落魄,倒不如早点走了眼不见为净,回去求求叶妈妈,或许还肯赏我老婆子一口饭吃。”

一席话点醒了梦中人,青鸾听完后呆坐在椅子上半晌说不出话来。但她到底是欢场上打滚了这么些年的人,先前的失误皆因荣少楼如今成了她唯一的依靠所以难免心慌心急,可如今被奶娘挑明了这么一说,她反倒清醒了起来。

“多谢奶娘提点,奶娘的一片苦心青鸾若再不长进,真和该被男人厌弃了。莲儿,还不快帮嬷嬷把行李拿回去,手脚麻利点儿好生扶着,嬷嬷累了一天也该歇了。”

翌日荣少楼醒来时仍觉头昏昏沉沉,两边太阳上突突直跳,这才想起昨夜兴致好起来一时多喝了几杯,抬眼一看只见连馨宁正背对着他坐在妆台前,镜中能看见她未施粉黛的脸白皙秀丽,眉梢眼角却带着似有似无的哀伤之意。

“罢了,昨儿爷是吃醉了才留在此处,日后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伺候他了,你啊,还不好好打起精神来。”

幽幽叹了口气,连馨宁竟板起脸来教训起了镜中的自己,小脸绷得紧紧的十分严肃,看在他眼里却说不出的娇俏动人。想必她不知道自己已醒吧?对着他只做出大度谦让的样子,心里还不是想着他多过来,这才像个妻子的样子,对丈夫全心期待又懂分寸,当下不由对她又更满意了几分。

“大清早就一个人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假作才刚睡醒的样子,荣少楼揉着眼睛起了声,一早便等在外头的丝竹和秋吟听见动静,忙端着梳洗的家伙进了屋,伺候他夫妻二人穿衣洗漱。

连馨宁一面抬头由着丝竹为她扣盘扣子,一面斜睨着荣少楼轻笑了一声道:“就你爱磨牙,我何曾说什么了?还不快好好拿青盐漱漱,昨儿一夜可不把人熏死了呢!”

捂着嘴故作偷笑打趣状,连馨宁脸上却毫无笑意。昨晚刻意将他灌醉,就是不愿让他挨自己的身子,一夜也都睡在外头的榻上,天蒙蒙亮时才进来,做出一夜都与他同榻而眠的样子罢了。

荣少楼被她说得不好意思,忙示意秋吟快过来帮他漱口,夫妻二人才拾掇好了准备用早饭,却听见一个小丫头在窗子底下叫了声,青姨奶奶给大奶奶请安来了。

连馨宁闻言一愣,昨晚还一副市井泼妇耍赖的样子,今儿怎么忽然乖巧了起来?当下与丝竹对视了一眼,丝竹也是个机灵的,忙放下手中摆了一半的匙箸迎了出去,这里自然交给玉凤伺候。

不多会儿便看见丝竹打着帘子,莲儿扶着青鸾走了进来。青鸾如今的身子已经十分显形,迈过门槛时似乎很是吃力,只见她一手撑着后腰一手捂着肚子,眉心微蹙,整个身子都站不稳似的步子迈得十分吃力。

玉凤站在连馨宁身后冷眼觑着,不由心中暗骂,好一个浪货,哪个女人不会怀孩子?就她最金贵似的,偏爱跑到她们奶奶跟前儿来扎眼,还不是为了让大爷更体贴她辛苦,更怜惜她懂事?

玉凤想得明白,连馨宁又何尝不是?侧过脸去见荣少楼微微皱了皱眉,也正为难地看向她,便笑了笑在桌子底下拍了拍他的手,给了他一个你放心的眼色,接着便朝丝竹道:“还不给你青姨奶奶看座,瞧这可怜见的,身子这么沉了还大清早的跑过来做什么,真是贪睡犯懒的时候呢。”

青鸾朝着二人福了福,这才扶着腰坐下,却始终低着头不看荣少楼一眼,说话的语气也比昨日谦虚了许多。

“奶奶这话可是折杀奴婢了,做奴才的给主子请安是份内的事,莫说只是怀了孩子,就是病了,只要还爬得动,奴婢都是要第一个来给奶奶请安的。”

“有心就好,下去过了端午天儿就要热了,你也真不必这么早晚过来点卯,犯了暑气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我们这几个人一起伺候着爷,惠如和我都是没福的,眼巴巴盼了个孩子,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倒是你眼看着肚子一天天大了,爷和我心里都紧张着呢。”

连馨宁一面亲自给荣少楼装了一碗香喷喷的鱼片粥,一面朝着青鸾和气地笑道,话语中带着由衷的艳羡,却也恰到好处地安了荣少楼的心。

她要传达的信息再简单明了不过,她心里当真只有他,当真一心想笼络他,也当真以他的喜恶为喜恶。

谁知这里话音刚落,门口便传来了惠如不服气的声音,原来是她和秋容也请安来了。

“奶奶这话说得可叫人不爱听了,奶奶是什么人?这满屋子里还有谁的福气能越过你去?要说你没那个福气,咱们这些做奴才的,又有谁有呢?”

惠如皮笑肉不笑地倚门而立,一双眼睛却只别有深意地瞟着青鸾,倒是秋容是个有眼色的,见荣少楼已经放下脸来,忙拿手肘捅了捅她的胳膊,拉着她朝着荣少楼夫妇福了福。

“奴婢们来给大爷大奶奶请安,没想到青姐姐来得这样早,咱们离得近的反而来晚了,实在该罚,日后也跟姐姐多学学才是。”

青鸾看着她们两个一个娇媚一个柔和,都是不错的美人胚子,昨日进门只顾着行礼也没顾上细瞧,今儿这一看心里越发沉重起来,这个荣少楼,一个要模样有模样,要心思有心思的老婆已经够难缠了,没想到还有两个风情万种的姨娘放在身边,她若想独霸宠爱,只怕还要多使些手段。

别看惠如伶牙利爪的,她却对沉默和蔼的秋容更上了一分心思,会咬人的狗不叫,那惠如咋咋呼呼的精明都露在外头,反而无甚可惧。

当下起身朝着她们两个福了福笑道:“两位姐姐哪里的话,这可折杀青鸾了。姐姐们来得早,资历也比青鸾老,自然是青鸾该听姐姐们的教训,哪有反过来的理儿。”

荣少楼见妻妾间一片和睦自然高兴,忽想起今日约了人谈铺子里的事情,看看时辰也来不及去跟荣太太请安了,便托连馨宁给他在太太跟前儿告个假,用罢早饭直接出门去了。

青鸾原本指望早上过来在众人跟前讨个好,再找个机会与荣少楼独处上一会儿好好跟他诉诉她等了一夜盼了一夜的“衷肠”,既好让他赞赏自己贤良识趣,又要叫他心疼自己痴情脆弱,总之就是要拉扯着他的一颗心让他不能离了她才好。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荣少楼因赶着出门,只匆匆嘱咐了连馨宁几句便走了,甚至都不曾多望她一眼。

看着那人消失在院门处的背影,青鸾忙收拾好若有所失的眼神继续陪着连馨宁说笑,惠如却不打算放过她,只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还道爷多宠着这位新姨奶奶呢,还不是巴巴地跑到大奶奶屋子里来过夜,有人忍不住天没亮就哈巴狗儿似的赶来讨好,偏连句好话也没落下,真是白费劲哪。”

连馨宁听她说得粗鄙也不去理她,只起身催促她们随她一同去给荣太太请安。虽说让那青鸾受惠如几句重话她听着也很解气,但到底是在她屋里,回头那女人不知要编排点什么说给荣少楼听呢。也罢,有的是急等着要整治她的人,自己何不给别人一个机会?

第 47 章

一行人坐着软轿到了长房,在院子里停下,秋容第一个赶上前和丝竹一同搀着连馨宁下轿,惠如则磨磨蹭蹭故意袖着手装作慢了一步,青鸾自然更慢,莲儿一面扶她出来一面大惊小怪地左一句奶奶小心,右一句奶奶慢着点儿,直看得站在一边惠如忍不住从鼻孔里哼着冷气。

正撞上罗佩儿陪着罗夫人从院子南边的侧门走来,罗夫人这几日没见到连馨宁倒十分热络,连馨宁也笑着同她打招呼,两人拉着手亲亲热热地说了会儿话,罗佩儿现下把对连馨宁的敌意挪了大半到青鸾的身上,见她护着肚子小心翼翼迈步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眼珠子一转不由不怀好意地挤兑她道:“青姨奶奶当真要仔细脚下,把步子走稳了,今后的荣华富贵全指着肚子里的这块肉呢,要有一个不小心,那可就全完了。”

“佩儿,不得无礼,到底是你大表哥的人,你这孩子越发不像话了。”

罗夫人虽开口责备了女儿,语气却不见得怎么严厉,反而冷冷地看了青鸾半晌,这才携着连馨宁的手跨进了长房的大门,早有两个小丫头满脸堆笑站在门前等着给她们打帘子。

秋容带着蕊儿跟着,惠如扶着燕儿,陪着罗佩儿一同进门,青鸾扶着莲儿走在最后,进门时不小心被绊了一下,那左边的小丫头忙伸手扶了她一把,连声道姨奶奶小心,却听得走在前头的罗佩儿冷哼了一声,那丫头吓得又忙缩回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