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在外头时和荣少楼相聚的时候不多,虽然她每次总有意无意想勾着他多给她说说府里的事,可荣少楼正值弱冠之年血气方刚,好容易能见到情人自然是等不及要行那男女之事,或是情话绵绵尽说些风花雪月的事情,哪里高兴再扯家里的俗务,因此她对荣府内部除了常常被荣少楼咒骂的荣太太,其他人都是一知半解。

初时对罗佩儿这个表小姐几乎不屑一顾,想想不过是依附着荣家过活的亲戚罢了,能有什么势头?可才一天功夫她已经心里已经有了新的计较,这罗佩儿深得荣太太的欢心,只怕在这府里她的话比荣清华还有用的多,看刚才那小丫头瑟瑟索索的样子就知道了。

看来还少不得多多笼络着她才能成事。

当下似笑非笑地瞪了那小丫头一眼:“没眼色的东西,扶着我做什么,这门槛高砖地上又容易犯滑,表小姐年纪小,你们很该小心伺候着她才是。”

罗佩儿走在前头听见这话得意地一笑,并不作声,惠如却撇了撇嘴讽刺道:“可不是么,荣家的门槛儿历来都高,也不是随便什么货色都能四平八稳地榻进来的。”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进了里屋,正遇上荣太太用毕了早饭,云姨娘正伺候她吃茶呢,一个小丫头从外头进来,手上的黑底红漆描金捧盒上整整齐齐地摆着各色鲜花,牡丹蔷薇芍药,应有尽有。

连馨宁知道是给荣太太选着戴的,见铃兰还里头忙着不曾过来,忙不动声色地接了,走到荣太太跟前双手递上。

“请太太选花。”

荣太太今日似乎精神不大好,啜了口热茶便放回了云姨娘手中,只抬了抬眼皮道:“戴什么花,天天儿地在家里据着给谁看去,拿走吧。”

众人见太太心情不好谁也不敢随便插话,青鸾一心想讨好荣太太,便琢磨着咬了咬牙道:“奴婢瞅着红牡丹最合适,太太本来肉皮就又白又滑,戴上这红色就衬得越发白里透红了,再说牡丹是花王,咱们这家里头也只有太太配得上,正合太太的身份。”

“好一个伶俐孩子,看你能说会道的,云娘,那就这朵吧。”

荣太太面上并不曾松动,但语气却软和了不少,青鸾知道这番话说得是对的,越发大了胆子,干脆走上前几步到了荣太太身边笑道:“这一样是好花,但配什么发式,怎么个戴法,却也各有讲究,青鸾自问是个爱美的,总喜欢在这上头花心思,太太若不嫌弃,让青鸾伺候一回如何?”

荣太太毕竟才四十上下的年纪,自然还是脱不了女人要美的天性,不经意间见青鸾一面讨好地说着一面有意无意地抚了抚发髻,这才发现她头上的法式果然有别于众人,是个从不曾见过的花样,却尤其衬托出她一张瓜子脸娇媚无比又不失端庄,果然不凡。

云姨娘听了这话正要替荣太太簪花戴上的手只好尴尬地停在了半空,等了半日见荣太太不言语,只好弯下腰来低声道:“太太,青鸾还在等太太的示下呢。”

“罢了,难得这孩子有这份心,那就成全你一回,我这头可一直是铃兰和云娘管着的,你若弄不好,小心她们跟你没完。”

青鸾见荣太太勉强也算对她和颜悦色了,哪里能不拼命抓住这个机会,忙恭恭敬敬地应下,众人见如此这般也随意陪着闲话了几句便散了,连馨宁瞥见荣少谦和荣少鸿兄弟二人才出去了正并肩站在廊下说话,便也带着丝竹走了出去。

站在门前同他们二人打了声招呼,荣少鸿一双眼睛故作无意地瞥了一眼身边忽然呼吸急促起来的二哥,心下冷笑了一声便寻了个理由先走一步,荣少谦问连馨宁可是回屋,连馨宁答前些日子躺多了想出来晒晒太阳,他便明白了她有话对她说,只朝着前头做了个请的姿势。

“少谦正要到前头去办事,嫂子不嫌弃就同路一阵如何?”

“好,只别耽误了二叔办事就成。”

两人一前一后地在园子里走着,丝竹和惠纹跟在后头约十步远的地方,荣少谦时不时用余光打量着身边气定神闲的人儿,一颗始终悬着上不得下不得的心终于也定了下来,总算又像个活生生的人了,也罢,哪怕她还是偎在老大怀里笑,只要她还能笑,还能跑,还能听见她喘着气的声音,他也便好了。

想起当初在珍宝斋初遇的那一刻,他坏笑得像个登徒浪子,她惊慌地像只无助的小兔子,没想到也不过才一年不到的时间,他已经在那日日夜夜不该有的思量中渐渐熬干了游戏人间的心,她也在这府中的风刀霜剑中脱了一层皮,从此步步为营。

只望彼此还能是对方眼里能说上一句真话的人,在这没一点真心的大院子里,他也当真只保留了这一点卑微的希望而已。

连馨宁并不知道身边的人阴晴不定的脸色背后隐藏着怎样煎熬着的心思,默默走了一段后才在池边一处花丛边驻足,此处开阔,远远便能见着他们,反而正大光明不怕人背后嚼蛆,却又一面临水,一面有人守着,也不怕被人偷听了去。

荣少谦心不在焉不曾注意到走在前头的人已止了步,一个刹不住撞了上去,直到听了连馨宁的惊呼这才回过神来,忙一把揽住她的腰身扶着假山站稳,不待对方开口便松开了她并朝后退了一步,却并不敢看她的眼睛。

“是我唐突了,对不起。”

连馨宁困惑得看着眼前玉树临风般立着的男子,初时调笑孟浪的他,过门后谨慎尊重的他,夜闯她的屋子伤得语无伦次的他,后来为了令她振作费尽心机的他,每一个他都有着一张不一样的脸,可当他们一一浮现在她眼前最后重叠到一起的时候,她才蓦地发现唯一不变的,确实他看着她时那种眷恋不舍的眼神。

荣少谦低着头半日见对面的人毫无反映,一抬头却正撞上了她迷离不定的眼神,当下四目相对,竟各自由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咳……咳,咳咳!”

不远处传来丝竹有意无意地干咳声,连馨宁最先回了魂,不知怎地一张脸便红了起来,胸口突突跳得厉害,忙扭头看向一边,荣少谦也知不能再耽搁了,再这样对着她看下去,不知道自己会生出什么荒唐的念头来,那岂不是白白带累了她?

“嫂……你……,你慢慢逛,少谦有事先走一步。”

几度张口,嫂子两个字却怎么也说不出来,荣少谦急急地朝着连馨宁拱了拱手便要离开,连馨宁愣了一下这才想起为什么要找他。

“你,请留步。馨宁有事相求,不知你能不能再帮我一次?”

见他被嫂子儿子哽得一张脸都白了,连馨宁忽然也觉得二叔二字不是那么好出口似的,只得含糊用一个你字带过,荣少谦闻言也知她心里牵挂为何,反倒放松了下来。

“你放心,庄子里有我的人,自然会照看云书。”

连馨宁不料他竟能如此体贴出她的心思,不由愣了一下,接着又喃喃道:“云书和丝竹就像我自家姐妹一般,如今丝竹陪着我无法出去,云书既出去了,那我少不得为她的终身打算,总不得让她在庄子上干一辈子粗活。”

“我知道了,等过些日子风头淡了,想个法子托个人就说是她家里的来赎出她去就是了,至于她的终身,你在里头总不便宜,若你信得过,便都交给我吧。”

荣少谦的意思原是说由他来替云书择一户好人家,谁知连馨宁会错了意,不知怎地竟想起了当初云书挨打他半夜送药的事情来,当下眼中一黑,却也只是心中叹道,也罢,他若当真收了云书去,倒是云书的福分。

云书这丫头,却是个比她有福气的。

荣少谦见她望着池水不言语,只当她明白了,默许了他的建议,便朝她点了点头离去,谁知两人皆会错了对方的意思,一个兴冲冲地走了,一个却怏怏地痴在了那里。

直站得觉着水面上的冷风吹着身上发凉,连馨宁这才发觉在此地站久了,扶着假山回身一看,却见丝竹正守在自己身边,一脸忧虑地瞅着她摇头。

“奶奶心里的事太多了,眼下这形势你倒有GONG夫操心云书的终身大事,她比你还小几岁,急什么?再说咱们做奴才的,二十来岁能有个知疼着热的人成家,也就是主子的恩典了。如今那一位想是已经巴结上太太了,三小姐还是那么阴毒地在边上等着看热闹,奶奶若再不打起精神来为自己打算,这往后的日子可就越过越回去了。”

“你放心,这世上的事情左不过如此,她既急着要进,咱们就退,由着她去进去争。她一个姨娘太太再怎么抬举也不过还是姨娘,你莫忘了老爷是怎么离的家,听说正是为了个姨娘跟太太翻了脸伤了和气呢。奶奶眼下待见她,只怕有她的道理,总不过就是怕我独大罢了,咱们就如了她的意,等那西风不知好歹地要来压了东风,你看太太还会不会由得她。”

离了荣少谦那让人不安的眼神,连馨宁的心思也越发清明了起来,携了丝竹的手两人一面走,一面慢慢说给她听,也好让她不至于整日里都为着她提心吊胆的。

才到家里却见玉凤正搓着手在厅上着急地走来走去,一见她们回来忙应了上来。

“我的奶奶,可回来了!快,我们去太太屋里,宫里来人了,点着名要你去呢!”

第 48 章

领着玉凤和丝竹匆匆忙忙又赶到了长房,只见头先才别过的众人又都聚在了房中,荣家三兄弟都不曾来,满屋子都是女眷,荣太太正陪着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妇人说话,看那脸上的神气竟是极尊重的。

连馨宁心中暗道这妇人想必就是宫里来的人,果然见荣太太笑着朝她招了招手。

“我的儿,快过来见见赵嬷嬷,可是咱们荣妃娘娘跟前儿的红人呢!”

荣太太嘴上是在给连馨宁引见,言语间却仍旧是奉承那宫人,那赵嬷嬷是宫里的老人了,什么没经过,哪里理会这些,只挺直了腰杆儿正襟危坐着,看着连馨宁稍一颔首算是见过了,脸上看不出悲喜。

连馨宁也弯腰作福,先请了荣妃娘娘千岁的安,之后才给赵嬷嬷和荣太太见礼。

“这位就是大少奶奶?果然是个伶俐人儿,娘娘的眼光自然不会错的,奴婢还要赶着回宫奉承,请太太这就打发了咱们吧?”

赵嬷嬷抿着嘴抽了连馨宁半晌,方不咸不淡地开了口,荣太太忙应了,一面拉着连馨宁的手亲亲热热地说道:“娘娘产期在即凤体不大太平,全靠圣上的恩典竟许了咱们娘家给选一两个妥当人过去陪着,为娘的身子你是知道的,只别拖累了娘娘就好,想必娘娘也心中有数,这才特特地点着名要你进宫去呢!”

连馨宁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赵嬷嬷是来接她进宫的。

若说荣太太的身子骨,远的不说,就从她进府以来这大半年也从没见过有何不妥,她这么说想必是因为女儿生产竟然不要她这个亲娘去陪,怕脸上无光吧,当即也笑道:“太太放心,太太对娘娘那份牵肠挂肚娘娘自然是知道的,只怕娘娘心里头更记挂着太太呢。”

一句话说得荣太太脸上的笑意更甚,一边连声说好,一边吩咐铃兰和玉凤回去给连馨宁收拾点随身的衣裳,丝竹怯怯地舔了舔嘴唇欲言又止,琢磨着还是怏怏地低了头。她当然不放心连馨宁想跟着去,但这时候哪里有她一个奴才说话的份儿,更何况娘娘只传了大奶奶一人,别说是她,就是荣太太也不能无诏擅入。

宫里的人就在面前立等着,虽说是喜事但也容不得半刻拖延,连馨宁很快便随着赵嬷嬷上了进宫的马车,罗佩儿又妒又恨地瞅着空落落地门口直跺脚,青鸾却站在众人身后得意地笑了起来。

连馨宁这一去没个三五七天不可能回来,她可要好好紧着这几天来笼络这满屋子的女人。婆婆嘛,虽对她无好感,却对那大少奶奶也不见得有多喜欢,她贵族出身喜好排场奉承,只要事事揣度着她的心意去做好生伺候着,想得她欢心并不难。

至于那两个小姑子,荣清华就不消说了,本来就是一根藤上的蚱蜢,她既出主意让她进来了,自然没道理再拆她的台。荣沐华更无甚了得,不过是个庶出的丫头,并不得太太喜欢又不会做人,全家不见谁同她特别亲厚的,能成什么气候?再不识相非要跟着连馨宁,大不了想着法子给荣少楼吹吹枕边风,远远地把她嫁出去就是了。

再剩下的都是亲戚,因表舅爷和二叔常年在各省的分号办事,一年也回不来三两次,就有两方女眷在家,倒也不难应付,再有个云姨娘,说到底都是奴才,就算她和那连氏好又能如何?

女眷算完了平一辈里还有两位叔叔,二叔昨儿敬茶就给过她厉害了,想必是个严肃的,三叔还看不出什么性子,不过也都不必放在眼里,天下的男人都一样,人前假道学衣冠楚楚的,到了背人处孤男寡女的,只要她青鸾愿意,还有谁不肯和她好的么?

片刻功夫便将全家都算计了个遍,见荣太太回房后脸上并没有方才那么欢喜,便识趣地先找了个话由辞了,罗佩儿还要缠着荣太太说说前儿在珍宝斋看中的那个金镯子,却也被青鸾不由分说给拉出了门。

“干什么你!别以为给大爷做个姨娘就了不起了,谁同你拉拉扯扯的!”

两人才出了院子,罗佩儿便迫不及待地甩开了青鸾的手,青鸾一个站不稳朝后跌了过去,好在莲儿跟在后头一把扶住了她。

罗佩儿见她差点摔倒心里也吓了一跳,倒不是说她心生愧疚,而是她知道这个女子如今是他大表哥的心头肉,她若这么明目张胆地动了她,只怕有得她吃不了兜着走。

“你没事吧?我可没怎么你,是你自己没站稳。”

“是,是青鸾脚下没力怎么能怪表小姐。”

青鸾忙顺着她的话接了话,又趁势道:“青鸾知道自己的身份,原不指望能和表小姐这样的人结交,只是实在不忍心见表小姐在太太的气头上给人做了靶子,一时忍不住就唐突了,还请表小姐莫见怪。”

罗佩儿被她说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由圆睁着一张杏眼疑道:“大表姐要生了是喜事,姑母为何生气?再说她明明还同大伙儿说说笑笑来着……”

“哎哟我的好小姐!你一个天真烂漫的人哪里知道这里头的厉害!太太是荣妃娘娘的亲娘,娘娘生产却不用她,反而巴巴地接了个只见过一次面的弟媳妇进了宫,你说她老人家脸上怎么挂得住?当着人前儿不好发作,这会子人走了,她心里的不自在自然更要发作出来才能舒坦,表小姐还在跟前儿找话说,岂不白白做了别人的替死鬼?”

青鸾一把挽住罗佩儿的胳膊继续朝前走,一路走一路分析,最后说到别人的时候,还别有用心地指了指连馨宁住的方向。

罗佩儿在她的解说下算是全明白了,不由咬着牙恨声道:“好一个人见人夸的大少奶奶,也不知道用的什么邪方儿哄得娘娘对她那么信任,哼,她惹得姑母不高兴,还要咱们背着,我呸!”

青鸾见罗佩儿一张精致的容颜都因嫉恨而扭曲了起来,忙上赶着火上浇油。

“可不是么?从前我在外头的时候就常听大爷说起家里有个表妹,人生得水灵不说,最难得的是心地好没有心机对人,那一颗心呀单纯得比冬天的雪还干净,又聪明伶俐懂得他的心思,他打心坎儿里就喜欢她。”

罗佩儿一听这话哪里还忍得住,也不等青鸾说完便兴奋地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当真?大表哥当真这么说?”

“可不是么?我也常跟他说既然有这么个合意的好姑娘很该早些打算,我这种上不来台面的自然不敢指望大少奶奶这个位子,可也总想着若当真是个贤良好相处的,那日后的日子也好过些。表小姐哪里知道这做小的难处,一辈子都是奶奶们的奴才不说,还要被人背地里说狐媚子。其实咱们哪儿敢啊?只要大奶奶瞪一瞪眼珠子,青鸾这心里啊,就吓得发抖呢!”

青鸾一面捂着心口学者害怕的样子给罗佩儿看,一面在心中暗忖,果然不出所料,这丫头当真是在暗恋大爷。

罗佩儿虽从小被宠得刁蛮任性,但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家,一听青鸾说这些话像是说着她和荣少楼原是良配的意思,不由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却又还想听下去,便扯了扯青鸾的袖子讪笑道:“你们也不是好人,背地说人家做些做什么?如今的大少奶奶可是那姓连的呢。”

青鸾哪里不知道她的心思,见她已经入了套早就胸有成竹,谄媚地掩嘴一笑悄声在她耳边道:“这事儿可还没有定论,表小姐一天未嫁,那女人一天下不出个蛋来,咱们大爷心里呀总还都是活动的。青鸾与表小姐一见如故这样投缘,只望能为表小姐效犬马之劳。”

二人越说越起劲,又合计了半日放散,罗佩儿自回屋去了,青鸾在外头呆久了哪能规规矩矩地在屋里守着,那还不憋闷坏了她,便带着莲儿在园子里闲逛,行至一个拱门前忽然心声一计,便停下步子小声道:“这里可是二爷的书房?”

“可不是么?听说二爷从前都到前头的书房办事,最近不知怎么竟不大出去了,特特在这靠着大门的地方找了这个破院子收拾出来议事,听说他跟他屋里的惠纹打得火热,每天白天还要偷偷摸摸跑回去几趟跟她厮混呢!”

“死丫头,这种鬼话你又知道了?”

“奴婢不敢诓奶奶,这是昨儿晚上在厨房里听几个姐姐议论的,奶奶不知道,二爷那个人啊,生得那样好就不说了,还特别会哄着女孩子,这荣府里的丫头谁不想到他屋里伺候啊!”

“哦?”

青鸾闻言不由挑眉,昨儿听他义正词严指责荣少楼不该偏帮小妾,就当他是个正经人了,原来也是风月场上的老手,这倒好,更不用她费事了。

“咱们回去吧,这两天你好好跟二爷屋里的人亲近亲近,回头我要知道二爷最喜欢吃什么,听什么,玩什么,还有那书房里平时都有什么人进出,什么时候只有他一个人待着,可听仔细了?”

莲儿跟着青鸾多年哪里能不明白她的心思,忙点头应了,心下有些惧意,但主子的前程就是奴才的前程,为了她家主子能早日在府里出头,她也少不得多出点力了。

步步惊心永寿宫

连馨宁跟着赵嬷嬷匆匆忙忙地进了宫,心里仍琢磨着早晨荣少谦说过要替云书安排终身的话,想着云书幼年入府为奴又跟了她这么个没用的主子,小小年纪实在吃苦无数,若当真能跟了荣少谦这样一个懂得体贴人的,也算是她的造化,不由心中且悲且喜,却不敢去想这悲从何来。

一行人悄无声息地走在永寿宫的大道上,赵嬷嬷见连馨宁一直低着头不言语,想是惧上,便拉起她的手笑道:“少奶奶不用紧张,皇上今儿一早去了木兰,现不在宫中,咱们娘娘可就盼着你去陪着说说话呢,咱们赶紧着吧。”

“是,全凭嬷嬷教导。”

连馨宁听她这么一说正是提醒了她这可是在宫里呢,哪里是容得她胡思乱想的地方,忙收敛了心神紧跟上她的步伐,二人又闲话了几句便到了。

“嬷嬷可回来了!左等不来右等不来,正在里头不自在呢,快去吧!”

一个宫女迎了出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催促,连馨宁认出她是荣妃身边贴身伺候的宫女,忙对她点头一笑,那宫女也并不倨傲,对着她匆匆一福便算是见了礼,和她一边一个拉着赵嬷嬷一路小跑着进了屋。

荣妃见了连馨宁显得十分高兴,一叠声儿地看座,又亲亲热热地招呼她用茶点,倒叫连馨宁左右不自在起来,忙扶她在炕上坐好陪笑道:“娘娘临盆在即怎么好为了奴才这样劳动,请娘娘多多保重凤体,若是累着了,可不把皇上急坏了。”

谁知她不提皇上还好,一提这个,荣妃脸上立刻便幽怨了起来,低头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冷笑了几声。

“哼……若说这身子,当真也只有自个儿保重是正理,指望谁都是不成的,这不眼看着就这两天了,皇上还不是兴兴头头地去了木兰,皇上膝下皇子众多,又有那么写年轻貌美的新欢在后头贴着,本宫这里好不好他哪里还记得?”

连馨宁一听这话不由一愣,这话里话外已经是明着在埋怨皇上了,叫她一个无品无级的平民百姓如何敢接口?只得默默陪着,赵嬷嬷想必是见惯了她的喜怒无常,早就上来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在软枕上靠好,一面体贴地给她捶背捏肩膀。

“娘娘切莫说这种丧气话,若说这宫里除了皇后娘娘是后宫之主,那下头的几位妃子可都是和娘娘齐肩儿的,有谁能说越过谁去?更何况娘娘还有腹中的小主子呢,若是位阿哥自然极好,便是个格格那也不错,皇上前儿还不说起儿子太多要有个女儿亲近亲近才好呢嘛!”

“话虽如此,可这大半年的皇上虽也过来坐坐,你见他翻过本宫的牌子吗?倒是那个小贱人,这才几个月功夫,一路从答应到贵人,现下又新晋了嫔,再让她风光下去只怕这宫里再没本宫的立足之地了。”

听着荣妃主仆俩旁若无人地说到这里,连馨宁心里算是敞亮了,早前连府才派了几个女人过来报喜,说是他家的三姑奶奶册封了华嫔,看来这趟命她进宫,到不是要她陪着说话解闷这么简单了。

但深宫禁苑的有多少忌讳谁又知道,虽已明白了她们的意思,连馨宁却打定主意只要她们不明说她也不开口,这皇家的事若当真掺和进去,只怕日后有几颗脑袋也不够掉的。

但她再怎么谨慎小心,却忘记了一件事,那便是对方既已经想着方儿将她弄进了宫,又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她去?

果然荣妃见她不动声色,便暗地里掐了把大腿掩面哭泣起来,口中只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这窝囊的王妃谁爱做谁做去,熬了这么些年反倒被小娼妇欺负到头上去,哪里还有什么脸活着,字字句句都像锤子一般狠狠砸在连馨宁的心头,荣少楼和青鸾的脸不断交叠着在她眼前划过,他的伪善卑鄙,她的轻佻阴险,他们如出一辙得意轻蔑的笑脸。

赵嬷嬷见她脸上有了松动知道这一招算是用对了,忙趁势道:“娘娘使不得啊!若说那华嫔还是少奶奶的亲妹子,娘娘为了她这样动气,可叫少奶奶脸上心里怎么过意的去呢?”

连馨宁一听这话不由心中暗骂了一句老狐狸,也不能再继续装傻充愣下去,只得接着赵嬷嬷的话觑着荣妃的脸色道:“莫不是华嫔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冲撞了娘娘?娘娘喜怒,仔细动了胎气。”

“少奶奶不知道,自从那一位进了宫,可咱们娘娘可没少受她的闲气。当初只是个小答应,为了得到皇上的宠幸什么下作方子都用齐全了,趁着皇上为太后的病斋戒祈福期间竟偷偷装成太监去了御书房!后宫妃嫔连皇后娘娘在内都大半个月不曾见着皇上的面儿了,她倒好捡个现成儿的,偷偷摸摸承了恩泽,摇身一变成了贵人!”

连馨宁一听这话不由到抽了一口冷气,这连霓裳可真够胆大妄为的,这样明目张胆地以色侍君,难道连太后也不放在眼里?

赵嬷嬷看出了她脸上的疑虑,不由鄙夷地撇了撇嘴。

“若不是亲眼见了当真不敢相信少奶奶和那一位是姐妹,少奶奶这稳重得是不会多说一句话,不会多行一步路,哪里像她?浑身上下没一处是规矩的!你当她真不怕太后?只不过是仗着皇上对她那点儿新鲜劲儿罢了!一连宠幸了她有一个多月,不曾翻过别人的牌子,她肚子倒争气,还真给怀上了!”

难怪荣妃那样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也忍不住了,原来霓裳怀孕了,想是如此才晋了嫔吧。

连馨宁一路安静地听着赵嬷嬷的话,再看荣妃时只见她早已擦干了脸上的泪水端坐着,又是一副雍容华贵的气派,不由心中暗叹。

都道最是无情帝王家,这面上再风光再华丽,心里全是血窟窿,又有什么意思?当下反观自己其实也比荣妃好不到哪里,起码她还有孩子。

想起那个无缘的孩子,连馨宁忍不住泪盈于睫。

荣妃见状知道时机已经成熟,便温和地拉起她的手道:“难怪弟妹伤心,少楼在外头做下的那些荒唐事本宫已尽知了,赶明儿定好好教训他几句。眼下却须得弟妹帮本宫一个小忙。”

连馨宁抬头一见荣妃带着笑的眸中闪过一抹狠厉之色,不由背上生寒,却不敢说出个不字,只低下头含含糊糊地应了。

“娘娘有什么吩咐尽管叫奴才去做便是,当不起什么帮忙不帮忙的。”

话音刚落,外头传来了小太监掐着嗓子拖着声儿报名的声音。

“华嫔连氏给荣妃娘娘请安。”

荣妃冷哼了一声,似乎全在意料之中,朝后一仰气定神闲地靠着,连馨宁忙要起身,却被赵嬷嬷一把按在了位子上。

一阵细碎的脚步之后便是一个华服丽姬踩着花盆底儿扶着小宫女派头十足地走了进来,正是连馨宁同父异母的三妹,连霓裳。

只见她豆蔻芳华娇艳动人,加之圣宠正隆受众人追捧得厉害,一时间整座后宫竟无人能与她分庭抗礼,这一枝独秀傲立风雪的荣耀,早把她给乐得晕乎乎地没了方向,一张俏脸上毫不遮掩地倨傲神色,竟逼得人不敢直视。

“霓裳给姐姐请安,早起皇上走前千叮万嘱要霓裳好好照看姐姐的胎,霓裳可不敢怠慢,恨不得搬到永寿宫来日日伺候姐姐才放心呢!”

一句话说得亲亲热热,可傻子都能听出来这不是明摆着说了皇上日夜流连在她华嫔那里,连去狩猎的前一晚都舍不得与她分离。

荣妃只低头吹着手中的茶并不言语,连霓裳这才见到一边的连馨宁,脸上微微一愣,却也很快又笑了起来。

“原来三姐姐也在这里,我倒忘了你如今是荣妃娘娘的娘家人呢,姐姐可不许偏心,把我这个亲妹妹给靠边站了哦!”

连馨宁见这连霓裳在荣妃面前竟如同在自己宫里一般放肆妄言,不由替她捏了把汗,只得硬着头皮轻声道:“奴才给华嫔娘娘请安。”

“好啦,自家姐妹这么客气做什么,你一向是个聪明的,只要你还有那点点聪明劲儿,我这做妹妹的自然照看你。荣妃娘娘身子重需要多休息,咱们别在这里吵着她,跟我回去咱们姐妹也说会儿话如何?”

连霓裳看都不看荣妃一眼,径自走到连馨宁跟前拉起她就走。方才听到小太监来报,荣妃居然接了连馨宁来陪她安产,不由争胜之心又起,虽然不是一个娘生的,到底是亲姐妹,怎么能让死对头拉拢了去?当即风风火火赶了来抢人,全然忘记了皇帝临行前千叮咛万嘱咐在他离宫期间要她老实本分在自己宫里待着,别出去惹了麻烦无人保她。

果然荣妃的脸已经气得铁青,双手拢在袖中哗哗直抖,鎏金雕花的指甲盖也跟着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够了!一个小小的嫔,竟敢当着本宫的面如此放肆,看来实在是本宫平日里太纵着你,这副疯疯癫癫的样子若是叫太后娘娘看见经了驾,可不都是本宫的罪过?连妹妹近来伺候皇上辛苦也着实没时候学规矩,如今既然皇上不在,不如就让做姐姐的来好好教教你。”

话音刚落,便有四个人高马大地中年宫女快步走了进来,两个人走上前一脚踢在连霓裳的膝盖里侧,连霓裳娇生惯养的哪里经过这些,立刻便痛呼着跪倒在了地上,令两个嬷嬷又扑上来一边一个狠狠扭住了她的胳膊。

“放肆!你们这些狗奴才,谁给你们的胆子敢这样对待……呜……呜!”

连霓裳才开口说了一句,嘴里立刻被人用帕子塞上了,几个嬷嬷得了赵嬷嬷的眼色,一同拖着连霓裳进了内堂。

连馨宁被这场突如其来的闹剧吓得目瞪口呆,却忽然感觉有人来拉她的手,吓得才要朝后缩,却看见荣妃一张姣好却阴狠的面容近在眼前。

“弟妹莫要惊慌,你可是答应了要帮本宫的忙,这不还没开始了嘛!来,本宫带你去见识见识这永寿宫里最厉害的地方。”

香消玉殒悲华嫔

荣妃的语气轻柔祥和,连馨宁却不知为何竟从中嗅出了萧瑟肃杀之意,自知已经到了这里再不可能置身事外,却仍忍不住挤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劝道:“华嫔年纪尚小在家又被宠坏了,行事未免粗糙些,不如让奴才去说说她,到底是姐妹一场,或许从此能让她开了窍,好好伺候皇上和娘娘。”

“你真这么想?听说她娘一过门就占尽了你爹的宠爱还气死了你亲娘,你心里当真不怨?若你尚待字闺中或许不明白这妻妾争宠的厉害,但你自己如今明明正煎熬其中,为何还替那贱人求情?本宫问你,是否本宫将那青鸾叫进宫里来开导训斥一番,她就当真会从此乖乖的侍奉你,安心做个奴才?”

荣妃娥眉一挑,握着连馨宁手腕的右手蓦地用力,连馨宁吃痛却不敢挣扎,无言以对之下只得苍白着脸越发低了头。

一路走着唯有听着自己的一颗心噗通噗通的声音,很快便到了荣妃寝宫后面一处僻静的所在。

赵嬷嬷走到壁橱前双手握住上面一只并不起眼的唐三彩雕像,只听咔咔一阵声响,与那壁橱对面排着的橱子竟像个门似的朝边上打开了几分,直到开至可以容得一人进出的大小,这才停止了移动。

内里竟是一座密室,四壁点着火把,并不十分亮堂,却也可以视物,赵嬷嬷怕荣妃磕绊着,一路紧紧护着她贴身搀扶,连馨宁跟在她们身后早已汗湿了后背,看来这后宫中动用私刑一说早已有之,看这密室也有些年月的。

女子惊慌的叫声断断续续地传来,连馨宁揪着心默默跟着她们的步子转过了一处回廊,只见方才的那四个嬷嬷皆垂首肃立着恭候荣妃的驾到,而小小斗室的中央,连霓裳平躺着被反手绑在一条长凳上,脖子、胸前、腹部、大腿、膝盖处皆有粗粗的麻绳缚住,整个人不得动弹半分,嘴里还紧紧塞着帕子,一句话也说不得。

如今见她们进来唯有拼命梗着脖子呜咽着,一双总是盛气凌人的眸子早已泪眼迷蒙,闪着哀求的光。

连馨宁见状不由心下恻然,虽然她与连霓裳并无姐妹情谊,但若当真见她在自己跟前受苦,却也不忍心。

“请娘娘息怒。华嫔恃宠而骄确实可恶,娘娘教导她也是为了她好,但她毕竟怀着龙胎,这一折腾若有个好歹,皇上回来追究起来可怎么办呢?娘娘一向为人仁慈宽厚,莫因一时意气坏了自己的前程啊!”

荣妃被连馨宁殷切的目光看得不自在起来,心中也不由升起一股愠怒之气。

“你当是本宫不想给她一条活路走?说到底都是小老婆,她又是皇上正宠着的人,本宫有什么好强出头的?怪只怪你这个妹妹太放肆太不知死活,汉女入宫最多也就到个嫔位了不得了,她才进来几天?已经由皇后娘娘亲自盖了印封了华嫔,还有什么不知足?竟然还妄想着给皇上吹耳边风,还想往上爬,你说她是不是自寻死路!”

那连霓裳闻言想辩驳却不得开口,只能死命瞅着连馨宁直摇头,泪水飞溅四处,荣妃一扬手,一个嬷嬷快步上前取下了她口中的帕子,只听她咳咳干咳了几声,便声嘶力竭地哭喊了起来。

“娘娘开恩,奴才冤枉啊!晋了嫔是皇上的意思,奴婢并不曾撺掇什么,更不敢妄想还要往上爬,求娘娘明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