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少谦轻轻贴近连馨宁的身后贪婪地深吸了一口她发丝上的清芬,却依旧满足的吊儿郎当,与他脸上的专注虔诚截然不同,连馨宁却当了真,当下懊恼地缩了缩肩,却不自觉地偎进了那人的怀里。

“这个傻丫头,莫不是真为了这个伤心?等她到了年纪我自然是要亲自给她选户好人家的。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不是么……”

怀中人幽幽的叹息令荣少谦如芒刺在背,虽说她已经忘记了那些苦楚,可当她所有所思地提起这句话时,他却没来由地心如刀绞。

“少谦?”

连馨宁似乎感觉到身后温暖的怀抱有些微绷紧,担心地回过头去探究地看着他的脸,却不曾意识到自己的一只小手正在人家的脸和脖子上来回磨蹭,而这对于一个血气方刚的正常男子来说,是怎样的挑战。

“咳……没,没事。”

荣少谦忙一把捉住她到处点火的手,心里却暗自窃喜不喜。

她刚才叫他“少谦”,她之前都叫他“爷”来着,以前称大哥也是“爷”。在他看来“爷”是一个有分寸的尊称,而直呼其名,却是带了感情的。

第一次同心上的人凑得这么近,荣少谦觉得自己的呼吸越来越困难了起来。虽明知伊人早已被他善意的谎言骗住,只要他想要她也不至于反抗,但残存的理智告诉他,他不能,他不能像大哥一样去欺负她,他只想真心待她好,守着她不叫她再伤心便好。

不得不煞风景地打岔道:“谁给你画的眉?这儿都歪了!”

“是吗?我自己画的,确实手势生疏地紧,只怕从前也画得不好。”

连馨宁果然上当,忙紧张地对着镜子比划,说着说着不由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她真没用,人说女为悦己者容,她却连最简单的对镜贴花黄也弄得不好。

“不如让小的来伺候奶奶梳妆如何?”

荣少谦见她害臊的样子心里都快被几百只猫的爪子挠烂了,一面暗自埋怨自己这算是打得哪门子岔,简直比火上浇油还厉害,一面又忍不住想亲近她,心里还在暗骂自己见惯风月却还像个毛头小子不知收敛,一只手却鬼使神差地拿起了眉笔,轻轻托着连馨宁的脸小心翼翼地画了起来。

虽说他自十四岁开始跟着老师学做生意以来便没少那些吟风弄月的应酬,可画眉对知书识礼的人来说都明白并不亚于夫妻之间的执手之约,因此虽然他也不是不曾有过亲密些的红颜知己,却当真从不曾为女子做过这些GONG夫。

好在他打小虽不爱四书五经,丹青上却不弱,再者连馨宁原本就眉如远山不描而黛,这一点锦上添花的活计倒也实在难不倒他。

“如何?”

描好后拉着她一面照镜子一面邀功,连馨宁却只望着镜中的他出神。

“你一直都是这么待我么?”

“那是自然,夫人何出此问?”

“说了不怕你笑话,最近我总是做梦,不大记得住梦见了什么,却总记得一直哭一直哭,有双男人的眼睛阴恻恻地看着我,那眼神看得人很伤心。”

看着眼前好不容易开怀起来的人又低落了起来,荣少谦不由苦笑,大哥啊大哥,你给她下的毒究竟何时才能彻底解决?

“傻子,那你好好瞧瞧我的眼睛,可是你梦里的那一双?以后再梦到他,别怕,只需静心好好想想我的眼睛,我永远都在你身边看着你,不叫人欺负了你去,决不。”

眼前人的语气柔软又坚决,连馨宁心中抽痛地一动,却不知为何还是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

二人说笑着携手出了房门,云书早已在花厅里摆下了一桌子精致可口的早饭候着,三人只一味一厢情愿地躲在此处能多享一刻安宁便多享一刻,却不知山中才一日,世上已千年。

自连馨宁被送走之后青鸾的日子不可说不是过得心满意足有滋有味。

荣太太虽仍不喜欢她,但她如今有着八个月的身子十分不方便,她碍着当家主母的面子也不好当真为难她,反倒免了她的晨昏定省,吃饭也可自在屋里,因此整日家碰不上面,也无甚摩擦。

罗佩儿是个最好打发的,纸老虎一只,看上去张牙舞爪凶得很,却最是个色厉内荏的货色,只需她一面奉承她一面说些太太可能知道了点什么的影子话吓她,她便也不敢再十分兴风作浪,最多一颗心被醋泡得酸得受不了的时候给她几句不好听的,她也不当回事,干她这行的要是几句重话都受不了,早死了千百回了。

惠如更不用说,大家都是姨娘,最受宠的是谁?有身子的又是谁?纵然她心里有一肚子的不乐意,还是不得不忍着气与她和睦些,不过那女人一张狐媚子脸着实让人不喜,所以她也少不得稍微使点手段,让荣少楼更不待见她才好。

秋容是个识趣的,每日将自己埋在一堆丫头里不出头,要么就跟着云姨娘打打下手,看她有贼心也没贼胆,且先放着她,等她平平安安生下个孩子,若能一索得男母凭子贵,也不愁她们不更加奉承她。

只是她并不知道这世上之所以有“如意算盘”这个说法,那就是因为它通常都是打不响的。

眼见着她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壮观,荣少楼是越看越欢喜,自然也有人一日比一日更操心。

天气热了日光特别长,这日明明已经用过了晚饭,天却还敞亮着。云姨娘带着几个小辈在荣太太屋里陪着说话,见她脸上有些懒懒的,估摸着是乏了,便带着她们告了辞。

这里严嬷嬷见众人前脚才走,后脚便跟了进来,撤了一屋子的丫头,这才放心地走到荣太太跟前弓着腰候着。

荣太太只管闭着眼歪在炕上不言语,半日方抬了抬眼皮。

“事情都办妥了?”

“太太放心,那骚蹄子不是爱发浪嘛,今儿个奴婢就让她浪个够!”

东窗事发惹嫌隙

原来自从连馨宁出府之后她住的屋子便空了出来,怎么说也是正房大奶奶的主屋,自然是整座院子里朝向最好也最宽敞的所在。

因此有人便动了心思,一时说自己那边屋子西晒厉害,到了傍晚就热得人受不了,一时又说后面正对着莲塘,晚上蛙叫虫鸣吵得她根本睡不着觉,总归能想出千百个理由来磨着荣少楼,最后还是如意地搬进了主屋。

惠如恨得背地里直咬牙,秋容虽心里也颇有微词,到底还是站在荣少楼的身边为他设想,只委婉地提出若大奶奶病愈回来,只怕面子上不好交代,毕竟到哪里都说不出个妾室越过正房的理儿来。

荣少楼虽也隐约觉着不妥,但一见青鸾住进新屋里高高兴兴的样子又不忍败了她的兴,一面安抚秋容只说在连馨宁回来之前就搬出来便是,再说那天她是怎么个样子被送走的大家都看见了,离鬼门关还差一个拳头的距离,还能不能回来又有谁能说的准?

秋容虽对荣少楼一片痴情忠心耿耿,但也未想到主子竟然这样绝情,心里未免生了嫌隙,但这怨气却是舍不得冲着荣少楼去的,只全撒在那正在大少奶奶屋里作威作福的爱物儿身上罢了。

一直苦于无处整治她,严嬷嬷却给她带来了一个天大的消息,原来那娼妇肚子里揣的竟是个野种,孩子的亲爹还就在京城里天天儿这么晃来晃去呢,外头的花街柳巷早就传开了,荣家的大少爷宝贝凤凰蛋似的捧了个早就脏了身子的窑姐儿回家供着,更绝的是那窑姐儿肚子里还怀着别人的血脉。

这没天理的千年大忘八,可让她家大爷给莫名其妙地给坐了个十足十。

秋容这些年在荣府里一向对人和气宽容又极擅笼络人心,而且又是荣少楼的宠妾,因此家里的婆子小厮们多半都肯听她的,自打得了这消息她便寻了几个心腹之人出去打探,果然严嬷嬷所言不假,而那野种的亲爹也被小石头给揪了出来,据说找到他的时候他就正在茶楼里与人斗蛐蛐吃酒,还把这荣府巴结着替他养儿子的事当成笑柄在炫耀。

如此奇耻大辱如何忍得?当下命人将那姓柳的小子给堵了嘴结结实实地绑了回来,丢在柴房等着荣少楼的发落。

荣少楼那里对此时也捕风捉影地略有耳闻,原本这些肮脏事自然是进不了荣府的院墙,但奈何荣太太有意无意散播消息,自然全家上下上至有体面的大丫头和管事婆子下至三等四等的粗使仆役,耳朵里都听进了一些,大伙儿再在一起拼拼凑凑,大致也就把个故事完完整整给圆了出来,还能说得似模似样绘声绘色。

原来那青姨奶奶原本还真看不上他们家大爷,不稀罕给他做姨奶奶,只因肚子里有了货色无处可去,这才不得不将就将就嫁了过来,亏他们家大爷还把她当个宝似的。众人言谈间皆鄙视诅咒那水性杨花的烟花女子,但虽无人明说,心里却也都连带着对荣少楼也鄙夷了起来。

怎么有这么糊涂的人?好好一个端庄娴熟的大奶奶他不爱,偏去爱那浑身上下不知道给多少个男人给摸遍了的窑姐儿,如今被人坑了岂不活该?还好太太和二爷一直掌着,若把这家业都交给老大打理,那最后岂不全流进了不三不四的外人手里?当真可恨可恶。

这日荣少楼正在书房为着最近的传言生气,却听着有人轻轻叩门。

“下去下去,没眼色的东西,没见我正忙着呢么!”

啪的一声合上账本便发了一顿无明火,门外立刻安静了下来,谁知才过了一会儿功夫又想起了敲门声,显然是先前的人不曾离开。

“爷,是我。”

荣少楼侧耳一听是秋容的声音,想着前几日她影影绰绰提到的一些影子话,或许她确实有事找她,便清了清嗓子叫她进来。

房门被轻声推开,荣少楼只低着头心不在焉地翻着手中的账本并不去理会她,却见人进来了半晌却不言语,这才不耐烦地抬起了头,刚想教训人的话却在见了眼前人后生生给憋在了喉咙里。

原来秋容跟了他这些年一直默默无闻,他最喜欢她的地方就是她的温驯体贴且最懂他的心思,许多事不需要他开口她便已经明白了,并做得妥妥贴贴。因此他反倒忽略了她也是个风华正茂的如花美眷,特别是内有青鸾惠如一干娇艳招摇的爱妾分薄了他的心思,外头生意场上又有逢场作戏的莺莺燕燕难免迷了他的眼。

可今日这个透明了多年无声无息的女子,却忽然变得鲜活照人光彩令人不可忽视起来。

可以看出她刻意装扮过一番,一身裁剪合体的石榴裙衬出凹凸有致的柔软身段,从不浓妆艳抹的她今日也描了细细的眉,红润的唇,面颊微微泛红,低眉顺眼间却带着含娇带俏的羞涩,微微抬头想说个什么,却未语先红了眼眶,水光分润的双唇怯怯地张了张,还是不曾说出话来,却喘不上气来似的,胸口急剧起伏着。

荣少楼这些日子因着青鸾身子重了实在也无甚情趣与她欢好,惠如又是老妖妇的人还总欺负青鸾,看着她就越发讨厌,在外头眠花卧柳也要顾及着名声总不敢太过放肆,总之就是快憋出火了,如今忽然这么朵带雨梨花娇滴滴地站在跟前儿,他哪里还能忍得住?

忙起身越过书桌一把将她揽在怀里,捉着她的手捏了捏道:“这是怎么说,莫不是谁敢欺负了咱们家的容姨奶奶?告诉我听,我替你主持公道!”

“就是爷欺负我,我能找谁说去?不过是苦水自己吞下去罢了。”

秋容顺势靠在他怀中朝着他胸口捶了几拳,当然全无力道,却说着就落下泪来。

荣少楼惯在这些妻妾中打滚,连馨宁懂事持重,虽独处时也有撒娇亲密的时候,但自从出了青鸾的事便生分已久,青鸾自不必说,小鸟依人楚楚可怜,整个人若离了他只怕就失了主心骨一天也不得活,这正是他为什么最疼她的地方,惠如就不说了,撒娇撒痴还有谁比她更热衷?

唯有秋容,从不曾向他撒娇示弱,永远低头称是,永远答他一句请爷放心,可偏生就是这样一个人,今日忽然在他面前流露出了无助软弱的神情,令他情不自禁心生怜惜起来。

“好了好了,你莫哭了,是不是我最近都没去你屋里,冷落了你?是我不对,今儿个就好好补偿你可好?莫再哭了,脸上这么漂亮的妆都哭花了可不好看了。”

柔声轻哄着怀里的人,荣少楼浑然不觉窗外有人正恨得咬牙切齿,十指长长的蔻丹皆扎入了掌心的肉里。

“奶奶,没想到会咬人的狗不叫,这秋容看着不叫,其实比惠如还要会使狐媚子勾人!奶奶何不现在就进去撕破她那张魅惑爷的脸?”

莲儿见主子生气,忙附耳过去出主意,谁知青鸾却瞪了她一眼冷哼了一声:“你懂什么?我这样冲进去岂不正如了她的意让大爷以为我善妒撒泼?我且问你,小石头为什么今儿个好好地跑去告诉你爷在书房心情不好正发闷呢?”

“那臭小子能有什么想头,还不是整天哈巴狗儿似的跟着我就想我多看他一眼呢,自然是有什么都要拿来说说讨个好的。”

青鸾听了莲儿的话仍旧不大放心,生怕中了秋容的计,思索了半晌还是扶着莲儿闷声不响地回了屋。里头秋容正与荣少楼甜言蜜语地温存着,却格外侧耳留心外头的动静,听着些微脚步声渐渐远了,知道她是回去了,不由躺在荣少楼怀里兀自冷笑。

小娼妇,叫你浪,今儿个是你自己不进来,可就莫怪旁人不给你机会了。

咬咬牙似乎下定了决心,秋容一面按住荣少楼正在她小衣里一顿乱动的手,一面起身理了理凌乱的衣衫依着荣少楼的脚边跪了下来,忽闪着一双水雾蒙蒙的大眼睛正色道:“奴婢罪该万死,求大爷责罚。”

荣少楼见状不由心中疑惑,忙搀她起来她却坚持不肯,不得不无奈地叹气道:“罢了,你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回大爷的话,前儿曾跟爷提过青鸾的事,爷骂我胡说,我心里也恨自己多嘴悔得不行,只怕爷从此就不理我了。谁知那流言越传越盛,家里那些个下人们没有不在议论的,我怕这事终究会坏了爷的名声,想着干脆去查一查也好,还能还青鸾一个清白,谁知,谁知……”

“谁知怎样?”

“谁知竟还真给我查出来那么一个人,此人姓柳,是个市井小混混,靠着张还有几分可看的皮囊竟干些欺骗女子的营生,就是他到处跟人说青鸾肚子里的娃娃是他经的手,本来他还不知道,是青鸾进了荣府之后两人又勾搭上了,青鸾亲口承认了的。”

秋容小心翼翼地一面觑着荣少楼的脸色一面说完,见他只坐着不说话,便把心一横接着道:“我想此事不管真假都不能容得此人在外头继续这么满嘴胡说,爷和咱们荣府的名声都要叫他败坏光了,便自作主张找了几个人将那人拿下,就关在府里,等爷的示下。”

荣少楼深深地看了一眼匍匐在地下的女子,半晌说不出话来。

思量了再三还是俯身将她扶起,冷着脸沉声道:“做得好,我向来知道只有你是最信得过的。你且回去歇着吧,等天黑了咱们去会会那个人,敢这样当众胡言乱语,我倒要看看他脖子到底有多硬。”

螳螂捕蝉引黄雀

晚饭时分荣少楼也不曾回房,三个老婆谁那里也没去,惠如叫小丫头子去前头打听了,回来说是大爷和三爷一起去什么钱二少家吃酒去了,白花费心思整了一桌子酒菜收拾了一身的新装,只得骂了那小丫头几句出气,自己跺着脚怏怏地回了屋。

青鸾坐在窗前看着惠如将门帘子摔得山响并不说话,倒是她身边的莲儿给她布菜,面带讥讽地冷笑道:“便是大爷在家,哪一日不是过来陪奶奶用饭的?她不过是趁着奶奶身子重了不好伺候,整天在咱们门口晃来晃去想着捡便宜罢了,什么东西?我呸!”

青鸾闻言只毫不在意地哼了一声,可见对此人的轻蔑之意,奶娘从外头进来已经听见了莲儿的话,对着她摇头道:“你这丫头真没脑子,那惠如不过是个糊涂东西,满府里有哪个是真心待见她的?咱们何必总去与她为难反倒让人说咱们奶奶没气度?当真要计较,先料理了那个闷声不想的小骚蹄子再说。”

说罢伸手朝着外头一指,正是秋容的屋子。

“正是呢,莲儿还是不明白,奶奶是如何知道秋容找着了柳公子的?”

青鸾满不在乎地瞥了一眼一脸迷惑的莲儿,也不理她,只顾着把玩手腕上一只荣少楼给她新买的金镯子,莲儿等得急了不由扯着她的袖子撒娇,还是奶娘一把拍了拍她的肩膀道:“蠢东西,那姓柳的挥霍完手上的钱财自然要出来混饭吃,她们能找到他,咱们就不能了?虽不知道那些撺掇着他将他跟奶奶的旧事大张旗鼓地说出来的人是谁,想必跟秋容是一路东西,没准儿就是那个姓罗的小BIAO子,她们不过就是许他些银子,哪里比得上咱们奶奶的手段?奶奶不仅有银子,肚子里头还有他的亲儿子呢!”

莲儿闻言连连点头,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低呼道:“我的奶奶,那厮那样骗你欺负你,你还打算让他认儿子?”

谁知青鸾当下冷哼了一声,一双时常含羞带笑的眼睛凶狠地睁了起来,好半天才恨声说道:“做他的春秋大梦!不过是哄他罢了,想认儿子,他这种丧尽天良的忘八羔子合该断子绝孙。我警告你别整天口没遮拦一惊一乍的,你奶奶我肚子里的是他们荣家的种,是荣家大少爷荣少楼的长子!”

莲儿被青鸾狠毒的眼神吓得一愣,只见她手中的帕子就快被她绞得脱了形,忙跪在地上磕头道:“奴婢再不敢了,求奶奶饶了奴婢这一回。”

青鸾哪里理她,只低头慢条斯理地吃饭,任由她低着头跪了一回膝盖早就麻了,人也开始忍不住哆嗦,奶娘才叹了口气道:“没眼色的丫头,没见奶奶在吃饭么,尽跪着添堵做什么,还不下去瞅瞅奶奶的安胎药熬好了不曾。”

莲儿得了这话忙应声退了出去,这里奶娘才斜签着身子在青鸾身边坐了,放软了语调说道:“莲儿也是忠心,奶奶何苦为难她,以后得闲了慢慢教导她就是。”

“慢慢教导?我倒是想舒舒服服地慢慢教她呢,可你也看见了那些人可曾给咱们主仆这个喘口气儿的机会?一进门就被人挑三拣四,如今满府里的眼睛耳朵都贴着咱们的院墙呢,这丫头再这么不知好歹,咱们几时没被对头弄倒,倒先死在自己人手上,岂不冤枉?”

奶娘见青鸾一时气极说得满脸通红,忙拍了她的后背给她顺气,一面劝道:“是是,奶奶说的极是,都是我老婆子疏忽了。只是奶奶为了逼秋容现形未免走得急躁了些,单就这搬到这屋子里来这一件,就实在不甚妥当。咱们毕竟不是八抬大轿进来的,那连氏虽说病重,到底还不曾咽气呢……”

“好了好了,你啊年纪越大胆子越发小了!当初为了给我争头牌,眼睛都不眨一下轻轻巧巧就废了红旖撵了紫檀,如今我还没做什么,把她吓病的是宫里的人,把她赶出去的是大爷,我不过是借她的空屋子住住怎么了?她若是不死,这孩子日后还要唤她一声母亲呢!再说了,我若不行这一步险棋,那秋容多能忍多能装你也看见了,什么时候才能把她那张脸给撕了?整天放着她装腔作势的在爷身边,难保哪天就要出事!等她的肚子一大起来,又是荣府的家生子清清白白的让太太喜欢,岂不轻而易举就要越过咱们去了?”

奶娘被她一顿抢白说得哑口无言,虽说觉得她的话在理儿,但青楼里争地位和这高门大院里又如何能够相提并论?这可是个处处都得小心谨慎的地方啊,不是你狠你辣就能赢到最后的,有时候只消别人轻飘飘几句影子话就能陷你于万劫不复之地。

可惜青鸾如今正处于猎物进了自己的圈套的兴奋时期,哪里还能听得进别人的劝解,她只想着先料理了秋容,再慢慢充好人扮温顺也来得及,毕竟如今家里的形势只要秋容一倒,那荣少楼身边也就再没什么人能与她争宠了。

只要她一生下孩子恢复了元气,到时候别说秋容,就是再来个春容冬容她也不怕,荣少楼喜欢什么,别有人比她更清楚。

心情大好地吃完饭,便开始对镜理妆起来。

因为怀孕的缘故她原本标致的瓜子脸如今有了些浮肿,因此她便让莲儿给她梳了个蓬松的发髻,两颊边不经意地垂下几缕青丝,既修饰了面容,也更有几分弱不胜衣惹人怜爱的味道来。

奶妈见她再没别的吩咐了,便开口告退,谁知青鸾低着头寻思了一回又拦住她问道:“稳婆那里都安排妥当了么?”

“奶奶放心,已经请下了,是老婆子我的好姐妹,必定能保得奶奶母子平安。”

“很好,那奶娘也早点歇着吧,晚上的一出好戏让莲儿跟着就行了,想必还少不得一番哭哭闹闹的周折,正好让这没眼界的丫头练练胆子。”

奶娘闻言会意地笑笑便出了门,青鸾这里捡了一只极不起眼的素银簪子别在发间,莲儿眼尖认出是当初她与荣少楼初相识时他所赠之物,不由心中暗自佩服她家奶奶的心机果然了得。

原来青鸾现下虽说是八个月的身子,但实际上已经足月,先前找过那个相熟的大夫看了,说是左不过就这几天即会临盆。因此她这次促成秋容来“冤枉”自己一事,一来为了反咬一口一举斗倒秋容,一来为自己“受气早产”寻了个极好的契机,荣少楼本就疼她,为了此事再心生愧疚,只怕从此就更被她稳稳当当拿捏在手心了。

果然不出她所料,约莫又过了一顿饭GONG夫,夜色已经浓郁了起来,便有一个荣少楼身边的小厮进来传话,说大爷请青姨奶奶过去一趟。

青鸾带着莲儿一路随着那小厮走着,发现果然并不是去书房的路,不由心中冷笑,面上却假作不知还故意询问。

“你这小子怎么带的路,这是要去哪儿呢?”

那小厮恭恭敬敬地欠身道:“奶奶莫问,到了就知道了,爷正等着呢,请奶奶小心脚下,咱们快走才好。”

青鸾闻言也不与他继续纠缠,只闷声迈步,三人又在黑暗中穿行了一阵,果然到了一座废弃的院落,破旧的老屋里头亮着灯,隔着一层窗户纸影影绰绰能看见里头有人。

“奶奶请进,爷在里头等着呢。”

那小厮站在门前弯腰做了个请的姿势,青鸾故意做出一副疑惑的神情,扶着莲儿的手走了进去。

里头果然有人。

只见荣少楼翘着二郎腿舒舒服服地坐在一张太师椅上,秋容在他身后站着,面前两个身强体壮的家丁正押着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跪着,那男子煞白着脸一直在讨饶,头上的髻早就散了,披头散发满脸是汗,身上的衣服也皱巴巴的揪着,后背上一片泥泞斑驳的血迹,想是已经被用了刑。

此人正是那个早就被她在心里赌咒凌迟了千百遍的下作胚柳公子。

青鸾知道荣少楼虽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一双眼睛一颗心却全在她的身上,只淡淡扫过那柳公子一眼便不再看他,只一脸无辜地朝荣少楼走去。

“爷今儿是怎么了,什么臭男人得罪了你,倒把我和秋容拉来看戏?给太太知道了又要骂咱们不守规矩勾引你不干好事呢!”

笑嘻嘻地一把拉起他搁在椅子扶手的手,只觉冰冷僵硬得很。

荣少楼一把将她的手反握长臂一带,将她圈入怀中,让她稳稳坐在自己膝盖上,也等于是逼着她直直地面对这跪在地上的那个男子。

“阿鸾,你好好瞧瞧这人你可认得?”

荣少楼的语气轻松地好像在问她晚饭吃过了没一样,口中的热气淡淡喷洒在她的耳后,但青鸾知道,越是看似不在意,越是他发怒的前兆。

一手在身后搂住他的腰,朝前探了探身子上下打量了那人几眼,青鸾这才回过头去疑惑地看着荣少楼:“莫非是旧识?青鸾实在不认得,爷也莫卖关子了,他到底是谁?”

不待荣少楼开口,站在她身后的秋容便冷冷地开了口:“青姨奶奶不认得这男人,那总认得此物吧?这可是在此人身上贴身给搜出来的。”

说罢只一扬手,只见她手上捻着一只五彩的丝线荷包,做工十分精致。

青鸾瞪大了眼睛瞅着那荷包半日不出声,荣少楼也是沉住气死死地盯着她的脸,不肯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神色变化。

倒打一耙演技绝

“秋容姐姐你莫同我说笑,这云锦荷包是四月份爷拿回来的,出自咱们家设在江南的绣坊,从料子到手工都是别人仿不出来的,通共就得了四个,大少奶奶和你我姐妹三个一人一个,大少奶奶的花色比咱们的又要富贵些,咱们三个的一模一样,这东西虽不说价值连城也是大爷对咱们的心意,青鸾如何能不认得呢?”

青鸾推开荣少楼站了起来细细瞅了那荷包几眼,略一思索放细细答道,脸上并无可疑之处,荣少楼只不作声,默默看了秋容一眼,秋容得到了鼓励便朝前走了几步,却先朝着莲儿和那两个家丁道:“这儿没你们的事了,你们先出去。”

三人闻言退下,其中一个家丁临走还不忘将那男子身上绑着的绳子又紧了一紧。

秋容见屋里已经没有外人,这才两眼直勾勾地看向青鸾一步步朝她跟前走去。

“既然青姨奶奶也认了,那秋容斗胆再问一句,青姨奶奶的荷包如今在何处?”

青鸾闻言浑身一怔,如遭电击般连连后退,扶着墙才能勉强站稳,忿忿地瞪了秋容一眼,又回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男人,抬起手哆嗦着指着秋容厉声问道:“贱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你想冤枉我同这野男人私通不成?爷送给我的东西我自然自己收着,为何要说与你知道?”

“爷,你倒是说句话啊,难道就由着这个奴才秧子这么胡说八道不成?”

她求助地看向荣少楼,谁知荣少楼却并不看她,却霍地起身走向那个男人,啪啦一把撕下了贴在他嘴上的膏药,那人立刻哭喊求饶了起来。

“大爷饶命!大爷饶命!小人实在不知道她是大爷的女人,当初在堂子里的时候小人也是真金白银才睡得她,不曾占她便宜啊,求大爷明察!”

那人话一说完荣少楼的脸色已经变了三遍,青鸾身处青楼他是知道的,但她一直对他说她卖艺不卖身,她的身子只有他能靠近,再者自从他们好上了,他每个月砸给老鸨子的银两也足以令她什么事都不做也可锦衣玉食,若她还在接客,那唯一的解释就是如同流言说的那样,她并不满足于给他做小,还在骑驴找马一路物色更好的!

一思及至此,荣少楼原本就有些病态的变容更白上了几分,青鸾是个有手段的女人,他一直知道,包括令他错手害得馨宁落胎那一次,事后冷静下来他也想明白了,这里面多半有些猫腻。

但他不曾与她计较,不为别的,只为她是青鸾,她是在他最脆弱最无依的年少时代出现在他声明中的带着微笑和暖意的亭亭少女,是一路始终静静陪在他身旁倾听的红颜知己,是他曾经千百次计划等大事得成之后便抬举扶正做他的正房奶奶的一个人。

她挤兑馨宁,不过是因为她在意他,她心里有他,那他又怎忍心怪罪她?

可如今真相大白一切并非如此,她急于进门竟然只是为了瞒天过海掩饰她和其他男人干下的丑事?

一双薄唇紧紧抿着,背在身后的双手早已紧握成拳忍不住颤抖着,却忽觉身后一暖,竟是青鸾一把扑到了他的身上自身后紧紧抱着他抽噎了起来。

“这……这不可能!少楼哥哥,你要相信我,我绝对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情,我的心里只有你,只有你啊!这男人一定是秋容买通了来陷害我的,荷包我好好收着呢,我这就叫莲儿去取!”

说罢便扯下戴在脖子上的一把小巧玲珑的钥匙拔腿就朝外走去,却就在要跨出门槛时蓦地停住,只哆嗦着扶着门框站着不动。

荣少楼听她唤他少楼哥哥时不由心下一暖,念及年少情真正要心软,却见她迟疑的样子,不由又起了疑心。

“怎么了,如何不去?”

“少楼哥哥,求你相信阿鸾,东西真的不是我给这厮的,我……我根本就不认识他啊!”

青鸾回过头时已经泪流满面,却只掩面委屈地哭求,再也不提回房去拿荷包的事。

荣少楼见她拿不出东西只是嘴硬,一颗心早已凉了半截,此时那地上的男人又火上浇油地讨饶了起来。

“你就快认了吧!大爷是个明白事理的人,你这样骗人家也不怕遭报应吗?既有了孩子何不来找我?咱们好了这半年多我对你的一颗心是真是假你还不知道?”

荣少楼一听他说什么好了半年更加心下火起,冲到青鸾面前扬手就要打,谁知青鸾躲也不躲,只睁着一双水雾迷蒙的眼睛幽幽地看着他,一只手在空中高举了半晌,终究还是狠不下心。

“少楼哥哥,你我相知一场难道没有那个牢什子你就不信我了?难道因为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骗子满嘴胡言你就怀疑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