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儿,你要撑住,想想你那位表哥吧,他才刚与你相聚,若你就此撒手,他可如何是好?”

谁知硕兰一听她提起暮云更加激动,一口气上不来,只捂住胸口剧烈地喘息着,憋了半日竟只是泪如雨下,整个人的身子都抖得厉害。

她只记得那个一脸横肉的贼人头目狞笑着将她扑倒,暮云哥哥被人五花大绑压着跪在一边,她听见他声嘶力竭地怒吼,一直骂一直骂,渐渐变成了哀求,渐渐嘶哑地滴出了血般没了声音。

陌生男人当着他的面对她极尽□知能事,扯烂她的衣裳,在她身上留下密布着的羞辱的印记,却诡异得并不曾强占她,反而掐着她的下巴闭着她睁开眼,眼睁睁看着暮云被他们压在地上用铁杖狠狠击打,他不曾为自己求过一句,昏死过去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还是放了她。

来得太突然的剧变令她连惊叫都不会了,只傻傻地瘫坐在地上,由着那群人给她灌了一碗乌黑的药汁,喉头一阵腥甜瞬间被苦涩掩盖,接着便腹痛如绞,觉着下面有粘稠的液体流出,却不知究竟怎么了。

这帮贼人是要毒死她杀人灭口吗?

甚好,暮云哥哥只怕不得活了,那她做什么还要活着?二人去做一对消遥自在地鬼鸳鸯岂不好?

连馨宁看着怀中的少女眼中闪过一抹异样的神采,忽然面带微笑憧憬地看着前方,眼中却茫然一片如同瞎眼人一般,当下记得死命摇晃她,就怕她被魇了心智从此醒不过来。

忽然房门被砰得踢开,刺眼的阳光倾泻而入,连馨宁忍不住伸手遮住了眼睛,却从指缝中认出了来人正是那群山贼的头目和他身边的三角眼。

“臭娘们儿有点本事啊,大爷再不来你们都够胆逃跑了吧!”

拎起地上的断绳,那三角眼阴恻恻地注视着连馨宁扯了扯嘴唇,又侧过头朝着那头目陪笑道:“老大,眼看那金主儿就要来验货了,这个女子如何处置?老六在后门口逮着的,看她长得不错就也给一并带回来了。”

“胡闹!这趟不是咱们自己的买卖银子女人由着咱们,人家出了重金叫咱们办事的,这多出一个人来可怎么交代?”

那头目吹胡子瞪眼就要发作,三角眼忙接口道:“要不我现在就把她解决了,也不怕被人知道?”

谁知那头目转眼瞅着连馨宁不怀好意地端详了片刻,冷笑道:“算了,这么个细皮嫩肉的小娘们儿死了怪可惜的,那一个虽美却是人家指明了要的咱动不得,这一个却是白白捞来的,不如就带会寨子去给我做个小老婆也好,嘿嘿!”

刺耳的干笑令连馨宁一阵作呕,才要开口却听外头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传来,一个小喽啰奔在前头气喘吁吁地报道:“老大,人来了,正往这头来呢!”

“这么快?那这小娘子如何掩饰?”

那头目鼠目一瞪就要发怒,还是三角眼机灵,抓起地上的破布重又塞回连馨宁的口中,揪起她一把塞到破板车的后面,又从地上捧了几捧稻草将她盖了个严严实实。

一番动作刚刚做完,就听见门口有个女子捏着嗓子挑剔的声音。

“哎哟哟,这是什么鬼地方,又脏又臭的,叫咱们主子怎么踏得进脚去?”

只见两个素衣女子站在门口,皆带着斗篷且以青纱覆面,看不出庐山真面目,瞧身形听声音,想必年纪不大。

那头目头先还一副天大地大唯我独大的架势,见了来人立刻蔫了,腆着脸笑嘻嘻道:“姑娘见效了,咱们这是见不得人的买卖,若找些干净敞亮的好地方,保不齐就要被人看见,只得委屈夫人来这里走一趟。”

“罢了,人呢?”

站在前头的女子看也不看他,语气中满是不耐。

“夫人这边请,小心脚底下,这里头杂物多,原先就是个废弃了的牛羊棚子。”

三角眼见他们老大的脸色越发不好了,忙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把话头接了过来,那女子顺着他指的方向朝前走了几步,想是看见了躺在地上已经又昏死过去的硕兰。

屋内光线不好,硕兰又蓬头垢面地伏着看不清容颜,那女子只粗粗看了几眼便转身朝三角眼问道:“听说你们还捉到了她的奸夫?”

“可不是么?小的们猜度着夫人的意思想必不乐见的,已将那小子废了,活不活得成也说不准。”

那女子闻言低头沉吟,她身边的女子把头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二爷明明在家,那野男人又是谁?没想到二小姐的耳报神也有不准的,这贱人看着端庄,竟还在外头勾三搭四不知道招惹了多少人。”

“废话什么?回去再说。”

那女子声音一沉,她身边的女子立刻吓得噤了声,一低头朝后退了半步。

“我给你们说的药可给她吃下了?”

“夫人放心,咱们既收了你的银子定当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鼓鼓囊囊一包红花,煎得浓浓的一碗尽数灌了下去,这娘们以后别说是孩子,就是个蛋也下不出来了!”

“很好,赏他们。”

那女子闻言声音里终于有了些悦色,她身边的婢女闻言便从怀里摸出厚厚一叠银票,那头目看得眼睛都发直了,兴兴头头地去接,那女子却夺手一闪嫌恶地瞪了他一眼,一反手将银票丢在了身边的一堆干草上。

那汉子讪笑着捡起一张张数完,不由眉开眼笑,想着这金主儿果然出手阔绰,这里的钱比先前谈好的还多出不少,却听那女子又冷冷地开了口。

“这里是这一趟你们的辛苦费,眼下还有一件事,若你们给我办好了,我自然也还有重谢。人生在世匆匆数年,总要好生享受不能亏待了自己,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这种人得了甜头哪里肯罢休,立刻点头如捣蒜地答应了下来,根本不问是办什么事。

连馨宁被缚在角落,整个人已如被天雷劈中般僵化着,细细的血丝自她唇边汩汩流出,若不是口中塞着布团,只怕她已经恨得生生咬断了舌根!

这女子虽蒙着面,说话也掩饰着不曾用自己的真声,可身段体态是改不了的。夫君心心念念养在外头,费尽周折娶进家门的妾室,处心积虑陷害她,害得她落胎心碎的蛇蝎女子,这是怎样一种刻骨铭心的关系,她就是化了灰她都能隔着三丈远就闻到她身上的那股子臊味儿,何况整个人就这么大摇大摆地站在眼前。

青鸾……青鸾!

硕兰被人羞辱甚至灌了断绝子孙脉的红花,原来都是替她受的苦,可怜她一个亭亭玉立的黄花大闺女,以后的日子要如何过活?

她已经被远远地发配到了庄子上,她竟还是不肯放过她。暮云,暮云被他们折磨得生死不明?他就此平白给少谦挡了一劫,若此刻少谦还在庄上,那岂不是……

头先还暗恨荣少谦欺她失忆骗了她,可毕竟早已将一颗心许了出去,如今只一想到生死未卜的差点就是那冤家,连馨宁的心更加又捏紧了几分。

而此刻正沉浸在胜利的得意中的青鸾自然感觉不到暗处正有一双狠毒的眼睛正死死盯着她恨不得将她身上看出个洞来,压低了声音在那头目耳边细细嘱咐了几句,便一甩袖子转身走了,留下那头目还傻站着脸上巴结的笑都未曾来得及散去,三角眼站到门边眼看着人已经走远了,这才跑回来笑道:“恭喜老大贺喜老大,又是一笔来钱的买卖,兄弟听着也并不费力呢!”

“少啰嗦,赶紧把事了了咱们就走,走得离京城远远的!”

“老大这是?”

“这事只怕坏了,你知道我昨儿为什么不碰那娘们儿?告诉你,我才一挨她的身子就知道她还是个大闺女,那金主儿明明说这女子是她的妯娌,因不受妇道勾搭男人,他们一家无法容忍所以想料理料理她,如今这么一对那不是根本对不上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只求财可不想惹太多麻烦,看她出手就知道是个惹不起的人家,等人一送回去立马就要穿帮,要再来磨搓咱们可不是闹着玩的!”

“总不会抓错人了吧?”

“管它的,干完了这趟咱们天高地远跑多远享福去!”

心有灵犀一点通

原来这青鸾的后招虽然阴毒,但行事起来却当真便宜得紧,只消在明日天亮之前悄悄将这半死不活的女子丢在珍宝斋和柳缘楼前面的十字路口上,接着自去边上的云来客栈二楼左手起第三间房里领赏钱即可。

几个歹人商议着将大部分弟兄留在这里候着,只由那头目带着三角眼和另外两个机灵点的手下跟着,将姐妹二人绑在一处,嘴上都塞着汗巾子丢入一辆马车中,自己穿得体体面面扮作来往商贾的样子进城去。

这里原本就是城郊离京城并不远,这太平盛世的城门口的护军也查问得十分稀松,一听车中是随行女眷便不肯造次,只挥挥手就放行了,这样一行人在午饭后便混入了城中,找了间不起眼的小客栈住下,头目和三角眼自出去找乐子逍遥快活,留下两个小子在房中看守二女。

这两个贼人都是二十来岁血气方刚的年纪,才干了这么一票大买卖,原实在指望着来京城好好醉生梦死享受一回,也去那出了名的烟花柳巷找找自己相熟的窑姐儿,谁知不但今儿个去不成,明儿竟还要立马随着老大出城避祸,下一次也不知何时才能出去享乐,不由心中愤懑不已,嘴上也骂骂咧咧个不休。

连馨宁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听着他们抱怨,再看躺在炕上痴痴傻傻的硕兰,满心里急着只要赶紧想出个法子来才好。

青鸾要这些歹人将硕兰丢弃在闹市的意思不言而喻,自然是想令她在人前出丑从此无法抬起头做人,因此临进城前她曾经试图以硕兰的衣装不整形容憔悴,万一被人撞见很容易令他们形迹败露为由,要他们给弄身齐整衣裳来,她给她换过了再上路,那头目原是答应了,谁知那三角眼却多了个心眼儿,凑到头目耳边不知说了什么,那头目却回过神来一般瞪了她一眼,最后只丢了件大黑斗篷过来,照旧催着她们上路。

连馨宁只得用斗篷将硕兰裹了个严严实实,可怜一个活蹦乱跳时刻嘴里都不得闲的鲜活女子,如今却面如死灰地软在墙角任她摆弄,终究不言不语。

这专卖各种珠宝首饰的珍宝斋和以各色茶点闻名整座京城的柳缘楼都是人来人往齐集了全城名门贵族的地方,这些人来这两个地方就是得了闲无事打发时间来的,遇上这样的好话柄自然不会放过,兰儿也说过家里是有些体面的满洲贵族包衣,保不齐就有认识她的人见着,再那么乱七八糟地一传十十传百,这姑娘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若被推出去的真是自己,那结果也好不到哪儿去,从此在荣府里自然是抬不起头了,荣太太是个极好面子的,或许不会明着休了她,但就那么苟延残喘地留在府中,一个在众人眼中失了贞洁的大少奶奶,又无娘家撑腰,无丈夫怜惜,婆婆小姑心思叵测,几个姨奶奶各怀鬼胎,那日子过到最后只怕也撑不了几天就要一根麻绳子将自己挂到房梁上去了。

好一个狠毒到家的后招,青鸾啊青鸾,我连馨宁自问不曾有愧于你,你却三番两次苦苦相逼,当真以为只要有一个大爷的宠爱就能只手遮天了?

思量间不由眼眸流转,目光顺着半开着的窗户瞟向了对街,那里有一间门面并不大的当铺,虽不起眼,却也正是荣府的产业之一,当初荣少楼陪她出来逛过几次,曾经不在意地指给她看过,她记得那里管事的,正是荣沐华的心上人何诚。

当初她和荣少谦曾经帮过他,如今只能赌一赌他有没有涌泉相报的心思了。

念及荣少谦,她又忍不住咬牙,云书不曾被歹人捉来,想必已经去给他报信了,眼下也不知急得怎样了吧?

也罢,谁叫他这样骗得人好苦,就让他急上一急又如何?

连馨宁想着想着不由一阵心慌,反倒口是心非地安慰自己。

那两个贼人面对面坐着正百无聊赖地说着粗野的荤段子,连馨宁既然已经有了主意,便把心一横大着胆子朝他们走了过去。

“都说绿林好汉最讲义气,当初梁山泊一百零八将是怎样的豪气干云肝胆相照?如今看二位爷的那位老大,依小女子看却真真差了不知道多少,兄弟们为他跑腿卖命,他倒好,得了好处自去享乐,叫你们憋在这小破客栈里做苦役。”

那黑衣汉子原本就一路觑着她姐妹俩的美色心里痒得慌,可碍于一个明儿得好好送出去,一个又是老大看上的人,自然不敢造次,谁知这小娘子却并不怕生,反倒笑嘻嘻地走到面前同他们说话,一张俏生生的脸蛋泛着勾人的红晕,盈盈的双眼只那么若有若无地朝着他扫了一眼,格外撩拨人,当即嘿嘿干笑了几声接口道:“小娘子有些见识,还知道梁山好汉?告诉你,爷们儿就是绿林好汉,你别瞎说有的没的,咱们大哥不是那样的人,晚上自有好酒好菜带回来犒劳咱们兄弟两个。”

另一个黄衣男子一眼看着就比较木讷,果然并不会多言语,只跟着同伴的话拼命点头以示支持。

谁知连馨宁并不买账,反倒冷哼了一声道:“犒劳是犒劳,只不过他和那个他最看中的好兄弟出去吃香的喝辣的,吃不完的带回来给你们吃,你们还不是要空着肚子眼巴巴等着,还得念着他的好,真是不公啊。小女子只是看二位一表人材忠义二字皆写在脸上,想必都是直肠子的人,这才同你们说说心里话,爷们要是觉着小女子多嘴,那我就不说了吧。”

那黑衣男子正瞅着她笑语薄嗔的样子一阵发痴,哪里架得住她忽然又冷了脸坐了回去,忙打起笑脸陪不是:“瞧,咱兄弟是老粗不会说话,得罪了娘子你,莫怪莫怪。但大哥确实对咱们不薄,咱们也不觉得委屈。”

谁知他这里底气不足地话音未落,身边的黄衣男子却瓮声瓮气地接口道:“三哥,这小娘子却也并没有说错,大哥每次出去找乐子都只带着老赵,咱们只能等剩下的。要说出力大家都一样是拿命去拼,老赵整天躲在后面出主意,冲在前头挨刀挨枪的都是咱们,凭什么反倒是他最得老大的看中了?”

那黑衣男子被他问得噎在那里一时说不出话来,连馨宁见时机到了便笑了笑道:“可不是么?白白欺负二位老实忠厚。罢了,这趟跟着爷们回去只怕这东西也保不住,与其给个恶形恶像的歹人拿去,不如就给了二位做个人情。对面就是个当铺,二位将它拿去当了,少说也值二十两银子,拿出几两来买些酒肉好好吃上一顿,余下的就收起来日后应急吧。”

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一枚晶莹剔透的圆形玉佩,原是用红绳子穿了挂在项间,如今她伸手用力一扯,便立刻断了下来。

那黄衣男子看着这天上掉下来的好处当即红了眼,却还不敢擅自做主,只吞了吞吐沫期待地看向身边的同伴。

黑衣男子虽然已经起了贪念,但到底还有些头脑,便故作姿态把脸一板:“小娘子该不会想笼络我兄弟好放你们逃走吧?我告诉你死了这条心!若让你们逃了,我们兄弟两个只怕也活不成了。”

连馨宁早知他有此一问,便正色答道:“大爷忒小看人了,小女子虽是女流,也不至于要用别人的命来成全自个儿。此物孝敬二位自然有点私心,小女子与这位姑娘本是表姊妹,自幼十分亲厚,明日一别只怕此生难会,她如今又病得糊里糊涂,我只想好生陪陪她多开解开解她,也算尽尽我这个做姐姐的心。此事与二位并无损伤,反倒多了一项钱财进益,何不高抬贵手可怜可怜咱们?”

一番话说得坦坦荡荡滴水不漏,说话间看向背对着她们躺着的硕兰,她忍不住又红了眼圈,这倒不是装的,看在那两个贼人眼里却对她又更相信了几分。

“好吧,看你可怜见的,咱们兄弟就做一回好人。老九,你到对面去跑一趟。”

黑衣男子沉吟了片刻便伸手接了那玉佩,终究不放心这里,便叫那黄衣男子出去典当,自己出了房门守在外头,算是履行了诺言,叫她们姐妹二人好好说会子话。

连馨宁早料到他多疑,必定会派那傻子出去典当,不由心里又多乐几分胜算。原来那玉佩本是荣少谦临走时赠予她的定情之物,本来就算是当到荣家的铺子里,也轻易不会立刻就入荣少谦甚至是管事何诚的眼,但那块玉的价值只怕一百两也打不下来,她明着诓那两个土匪不识货,到时候那傻子跟柜台上说要当二十两,差距如此之大柜面上的先生们必定会起疑,把东西交到管事手里。

荣少谦曾经说过此物是他随身爱戴之物,何诚见了它若是忠心必当会找到他报告此事,当然若老天助她保佑荣少谦此刻人就在铺子里直接从柜面上看了去,那自然更加谢天谢地。

又见那黑衣男子果真规规矩矩地站在门口,便又压低了声音跟他打听暮云的消息,听他说被丢在林子里也不知死活之后,不由心中一凛,回身看了看硕兰,像是睡着了的样子,这才放下了心。

谁知无巧不成书,老天这一次还当真眷顾了她一回,这帮歹人这一路将她们带来了京师,云书那边的求救信自然也到了。

荣少谦现下正四处想方设法地追着蛛丝马迹寻她们,也将注意力放在了京城,本来今儿个是听了底下有人报讯,说在城外十几里处一个荒废的棚子那儿见着几个男人鬼鬼祟祟地带着两个女子,正要出城查探路经何诚所在的这家铺子,却被他在门前探头探脑地一把拉住进了里间。

“我的爷,正要去府上找您呢,你瞧瞧这是什么?”

当下自袖中掏出那块玉佩送到他眼前,荣少谦定睛一看,一瞬间差点就漏了吸气,直憋得猛咳了几声。

“哪儿来的?!”

“二爷莫急,是个男人拿来当的,柜面上按例问他要当多少,他虎着脸说这么好的东西少说二十两,伙计们瞧着奇怪,就送到我这儿了。”

“人呢?朝哪儿走了?”

荣少谦当下觉得自己的心真是跳不动了,必定是馨宁在提示他,她眼下想必就在附近!

“哪里能就放他走了?小的哄他说这东西是件古董,只怕能值四十两,只是得等掌柜的回来瞧瞧才能定论,他一听立刻就答应了,如今正在后头吃茶等着呢。小的原想去府上找您,怕他等急了要走,派了两个伶俐的丫头在陪着说话呢,也上了茶点。”

逃出生天脱虎口

接着二人又小声商议了一阵,务必保证万无一失了,这才一前一后地上后头去寻那黄衣男子,荣少谦本就生意场上打滚惯了的人,若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点GONG夫,实在也老练到了家,直把那呆子哄得心花怒放,又给了他四十两银子将玉佩留下。

那黄衣男子得了一小包银子心下十分欢喜,快步走出了铺子便进了边上的酒楼打了两斤烧酒,又买了几包烤鸡酱鸭卤牛肉等下酒菜,一路哼着小曲儿往回走,压根不曾注意到身后有人尾随。

“二爷,一切有小人兄弟几个去办,那帮强盗既然敢坐下这进庄子掳人的恶事想必是些亡命之徒,拼起命来个个都不怕死的,您可不能去冒险。”

“不成,我一定要亲自去瞧瞧。虽说我这身三脚猫功夫不足成事,但自保不难,你们到时候只管救人,就当我不曾跟着便是。”

“可是爷……”

“莫多说,小心贼人起疑。”

荣少谦隐在珍宝斋门前的大柱子和来往人群之中,一双眼睛死死地盯住那贼人,眼见着他进了客栈,又稍等了片刻,估摸着他应该已经回了房,这才加紧了脚步沿着墙根朝里走,他身边的汉子一挥手,埋伏在街角四周的众人纷纷悄无声息地涌了过去。

才进门小二见是请都请不来的荣家二爷,忙陪着笑赶上来招呼,荣少谦也不多说,一个银锭子稳稳放在那小二的手心,只压着喉咙问了他一句话,那小二脸色变了变,思量再三方收起了银子指着楼上悄悄说了些什么,似是怕被人知道是他告的密,左顾右盼着说完就一溜烟地躲去了后厨。

那黄衣男子才上了二楼就被他的同伴一把提溜住领口拉进了房间,门砰地关上,自然也无从发现楼梯尽头处站着的人影。

“怎么去了那么久?MA的老子还以为你被逮住了呢!”

“哥,这回咱可赚了,我跟你说……”

二人凑在一处话还没说完,房门已经被人用力一脚踹开,一群人鱼贯而入直扑他二人,可怜两个歹人发财梦还没开始,就已经懵懂地束手就擒。

连馨宁镇定地抱着硕兰朝床里挤了挤,并迅速放下帐子,她认得他们身上穿着的衣服,都是荣家的护院打手,不管是不是荣少谦派来的,起码叫了这么多人就不敢明目张胆地害她,比起落在这帮土匪手里总是好多着的,待到再看到跟着进来的何诚,她的心越发安定了下来。

只是她一个年轻媳妇儿不好在这么多男人跟前抛头露面不说,但说硕兰一个未出阁的小姐,又这么个狼狈的样子,也实在不好给人瞧见,因此她只默不作声地在床上等着,静静地看着那两个贼人被打翻在地,浑身上下用粗粗的麻绳捆得结结实实动弹不得。

何诚本就是个聪明人,如今见少奶奶并不发话,只消一想便能体贴出她的心思,便也不拜见,只当不知道帐子后头还有人,吆喝着众人将贼人扭送出去,自己走在最后,到了门边时也不知是对屋里的连馨宁,还是对门外的荣少谦,只毕恭毕敬地说道:“主子请放心,如今已经安全了,下面全是咱们的人守着,就算他们有同党来也不敢现身。只不过外头终比不得家里,还请主子早点动身,小的送主子回府。”

屋内无人答话,荣少谦朝着何诚摆了摆手,何诚会意,便自去楼下候着。

心心念念朝思暮想的人就在屋里,他几度伸手推门,却都又怯怯地缩了回来,心中明明欣喜若狂,眼里一阵发酸,喉头涩涩的,吞咽下的唾液似乎也翻着淡淡的苦味。

馨宁想得出这法子勾那贼人去对面典当,说明她很可能已经想起了过去的事情,而那玉佩是他二人情到浓时相赠,这又说明失忆之后发生的事情她也不曾忘了。

如此一来他在她面前所撒下的这弥天大谎,早已被揭穿到无所遁形,而他又该以何面目去见她?小叔,恋人,还是……骗了她的感情和身子的仇人?

想到此处,他不由浑身发冷,如同被人投入了一座万年冰窖中一般。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他不是个喜欢吟风弄月的人,可现下却莫名其妙地想到了这句话。自小在母亲的殷切期盼和严厉教导下长大,他知道一个不被丈夫疼爱的女子在家中的日子是如何艰辛,即使是正室,即使妾不如妻,但人活着不是只有面上一层皮,还有一颗心,该受的气,能忍的和不能忍的,都还是得忍着。

当初在珍宝斋初见,也不知怎得他就对这个面上看着柔弱甚至被人欺负也不做声,眼神里却透着一股子坚毅倔强的小女子吸引,造化弄人让她成了他的嫂子,若她过得顺心他也就罢了,没想到一向温文和气的大哥也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明明觉着他动了心,却偏要折磨她,半道上又折回个青鸾,她的日子越发比母亲当年更加艰难。

母亲还有娘家依傍,自己也是个凡事都要压人一头的个性,虽说失了父亲的宠爱与她那火爆脾气不无干系,但她的性子却也使得那些人不敢欺到她头上。

反观馨宁有什么?一个娘家摆明了不管她死活的大少奶奶,人又沉默可亲从不以身份压人,太太看不上她,大少爷心里只有青鸾算个人,也就那么几个月的功夫,他眼睁睁地看着她脸上的血色一日日抽离,眼里原本只是平和无争的宁静更被心如死灰的绝望代替,偏还要每日撑着与府里众人周旋,他看在眼里,简直心疼得想要呕血。

所以他一直以为馨宁失去了记忆是老天在绝了他们所有的路之后有给了他们一条不易行的小径,虽然布满荆棘一路泥泞,却仍旧还是一条路,还能往前走。如今看来,不过又是一条叫人空欢喜的死胡同罢了。

想想若依她的性子,就算再怎么在荣府受气,哪怕一头碰死了一了百了,也绝对不肯与自己的小叔子苟合,眼下她想起了那些,只怕不但恨死了他,也要恨死了自己吧?

可千万不能做出什么傻事来!

突兀的念头在脑中灵光闪现,荣少谦被自己这个想法唬得一愣,再也顾不得了,一把将门推开,却见硕兰趴倒在地上,见他入来只拼命瞪着眼睛,嘴巴张大着,却只能发出一点嘶哑的啊啊声,根本说不出话来,顺着手指的方向望去,惊得他差点魂飞魄散,真是谁先陷进去谁就活该被搓圆捏扁不得翻身,那小女子果然就会拿他开刀,竟然一根白绸子把自己吊在了房梁之上!

“馨宁!”

哆嗦着将人放下,探了探鼻息并无大碍,他这才又匆忙将硕兰扶起,再回去拼命给连馨宁掐人中,折腾了好一会儿人才悠悠醒转,却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不发一语,他想解释,她却别过头去不肯看他。

荣少谦倒宁可她打她骂他,可她就是这般好像对陌生人一般地晾着他,这比什么都叫他难受。

正不可开交间外头传来了敲门声,荣少谦想起来之前就着人回去将玉凤接来,原是备着等救出了她们有个伶俐的女子在身边伺候总是好的,如今听着外头的叫门声果然是她,便叫她进来。

玉凤一进门时被眼前的场景吓得够呛,大少奶奶明明在庄子上住着,怎么忽然到了京城?既回来了如何家中无人知晓反倒偷偷摸摸住在客栈?瞧她的神气竟像是在和谁怄气,莫非是二爷招惹了她?还有靠在椅子上喘着粗气的姑娘,瞧模样俊的,可身上却穿得破破烂烂露出的手臂脖子上满是伤痕,若说是个乞儿看她的神色也不像,到底又是什么人呢?

知道现在不是她一个下人问话的时候,玉凤虽心中思量,到底也只是乖乖站着等候主子发话。荣少谦细细吩咐了她给硕兰格格好生拾掇拾掇,下面有车候着,完了直接护送她回安亲王府去,她这才知道那奇怪的女子竟然就是荣太太替二爷相中了硕兰格格。

“格格千金贵体千万要自己珍重,贪玩了这些日子也够了,既受了风寒在外头到底不比家里,还是回去好生歇着吧。”

见硕兰眼中闪着不甘的泪光,荣少谦虽不曾亲见,但见她如今这般光景多少也能猜着一点她的遭遇,此事关系到闺中女子的名节,便是真有了什么也只能一口咬定死不承认,何况如今这捕风捉影的,他自然也只能往轻了说,以免刺激了她也想不开可就不好办了。

谁知硕兰听了他的话反倒呜咽着落下泪来,拉着他的手就是不放,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他看,眼中闪着哀求的光。

荣少谦心中一动,便试探着问道:“格格可是挂心你家那位贵亲?请格格放心,在下定当尽力,若寻着了自会派人去府上走一趟。”

硕兰闻言果然平静了下来,怔怔地松开了拉住他的手。连馨宁看她便止不住泪水,二个女子又手拉着手哭了一回,荣少谦见硕兰容色凄清眼神涣散,实在不忍再多站,再者她一个未出阁的少女这般狼狈模样放在一个男人面前,对她这样心高气傲的人来说本身就是一种折辱。

因此他又看了看玉凤,见她给了自己一个肯定的微笑,这才放心地拉起连馨宁出了房门,嘴上还说着,行动小声些,莫叫人看见又添了议论之类的话。

连馨宁虽心中气恼不过,但听了他的话确实也有此担心,客栈里人来人往,她若不依起来引得众人过来围观,那还如何做人?只得老老实实同他并肩走着,却又忍不住抬头,却正好瞥见了那人脸上正闪过一抹诡计得逞的笑,不由气结,原来他就是吃准了她这事事小心的脾气呢!

恨恨地悄悄在他腰间使劲一拧,之见那人夸张地咧了咧嘴,倒也一声不吭。

楼梯口便有人守着,给他俩都披上了斗篷遮着脸面,一路护送自客栈后门出去,两辆捂得严严实实的马车正在候着。

荣少谦扶着连馨宁上了其中一辆,又回身出来点了几个妥当人在后头骑马跟着,一面再次吩咐何诚好生守着,伺候格格回府,就此忘了此事不许再提。

天长地久有时尽

马车一路途经闹市,外面人潮熙攘热闹非常,车里却坐着两个木头一样的人不声不响,也都不去看对方。

直到车子出了城行驶在了郊外的林荫小道上,到底还是荣少谦先绷不住了。

“你就那么不想见我?硕兰同你才认识几天?你明明存了死志却也非要挨到将她送到我手上才死,你对她就那样姐妹情深,对我这个……这个,这个人,难道就这么狠心,非要我眼睁睁看着你死在眼前然后后悔一世?”

方才因情势急迫要处理的事多,险些失去她的痛楚在荣少谦的心头只如小刀轻轻划过便被压了下去,可如今脱了险境一颗心放了下来,连带着拉着那把刀的绳索也松了下来,哗啦一下一刀直朝着心尖砍去,痛得他直打哆嗦,说话的语气也未免重了些。

可说到“对我这个”几个字时,那把刀似乎被一个人的手牢牢握住,用力在他的心上切割着一般惨烈,因为他知道如今他不能以夫君或者恋人自居,可难道以小叔子自称?更加不当,结巴了半日只能说出我这个人四个字,眼中闪过的哀痛却也狠狠激荡着连馨宁的心。

她的想法却也简单,我知道你并非有意诓我,想来是想让我在病中能心情好一点不去想以前那些糟心事,可这谎也说得太过离谱,如今我都想起来了,叫我如何自处?一女二嫁,我成了什么人?

心里骂得忿忿,可又当真恨不起来,谁叫她一颗心如今却也悬在了这个骗子的身上了呢?

琢磨着还是不愿理他,却见刚才还义愤填膺一脸正气凛然的人忽然又变了张脸,睁着一双水雾蒙蒙的桃花眼可怜兮兮地看着她,悄悄挪了挪屁股朝她身边挨近了些,又不敢伸手拉她,只用肩膀有意无意地在她身边蹭了蹭,就好像无家可归的小动物正眼巴巴地等着好心人收养了他去。

心里的气顿时消了一半,此时连馨宁算是知道什么叫一物降一物,什么叫命里的天魔星了,这厮不就正是么?

明明是他有错在线,偏还要跟个小妹妹吃醋恶人先告状,不等她辩驳又开始顶着张无辜的脸来装可怜,倒弄得她成了恶人,若再不原谅他,只怕他要扯着她的袖子擦擦眼泪鼻涕了吧?

想想不由好气又好笑,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荣少谦见她动容也立刻如得了大赦一般夸张地欢呼了一声,便自顾自地伸开双臂将她圈入怀内,贪婪地用额头轻轻蹭着她的面颊,脖子和肩膀。

“好啦,你这是做什么?难道还想将我分分吃了不成?”

“哪里舍得吃你?其实想亲你来着,就是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