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婆家,只怕也不能再那么挑剔了。

“我的儿,你过来这边坐,我有话要同你说。”

硕兰见福晋面露难色,眼中也难掩无奈的疲倦,心中不由咯噔一响,莫不是家里出了什么大事?

谁知安亲王福晋拉着她的手半日不说话,终究好不容易说出来了,原来是前几日荣府托了人来求亲,托的是内阁大学士简大人,后来他家的二太太又亲自上门,来为他家大少爷荣少楼说亲。

早先荣家的二少爷殁了,荣太太一下子受不住打击病倒了,如今他们家里头是二太太主事,那她过来倒也是应该,这二太太倒是个会说话的,说什么要不是那起子烂了舌头的无聊之徒把他家二爷遇难的事同硕兰格格扯到了一处去,如今也不至于令王府陷入尴尬,算起来荣家也有责任,又巧舌如簧地说了一大堆,总之就是为他家大少爷求娶硕兰铺路子。

若在先前安亲王府自然是看不上的,可如今硕兰失节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又有传言说她命硬克夫,要想再怎样“抬头嫁女儿”,只怕比登天还难,因此安亲王夫妇商量着不如就允了这门亲事,但有想着硕兰虽然自小懂事听话,但近来行为颇为乖张异常,不如先问问她的意思再行定夺,别闹出什么事情,把好不容易寻回来的孩子又弄出个好歹来。

硕兰静静坐着听安亲王福晋说完,并不出声,她此时心里对亲事早已无所谓无所求了,横竖连暮云都变了心,横竖她早已被人糟蹋得是个废人了,横竖总是要嫁人的,那嫁给谁人又有什么关系。

安亲王福晋见她不答话,想是心里不乐意,便又拍着她的背耐心劝说起来。

“好孩子,我知道你心里委屈,咱们何尝愿意呢?荣家虽是大富之家,但你是咱们王爷捧在手心里头的一个娇滴滴的格格,就说先前他家的老二,说句实话我也看不上,一直没给他们准信儿,是你这孩子性子急倒自己跑了,惹出这些事来。罢了,如今都过去了你也别再去想它了,听说如今荣家的家业都在那大少爷手里,他虽然有老婆,但我们也叫人去查过了,那女子娘家不算什么,人也确实病得不轻,之前一直在外头养病,如今接回家了听说还不能下床,你过去与她平肩不说,就她自己的情况但凡有点脑子的也不敢欺负你。”

“福晋才刚说的什么?是给荣家的大少爷说的亲?那他家的少奶奶可是姓连?”

“可不就是姓连,她娘家也是做布匹生意的,家里并无男丁,有个妹妹入过宫但已经死了也无子嗣,着实不值一提,你放心吧,我们决计不会让人委屈了你。”

安亲王福晋又细细说了许多宽慰硕兰的话,见她只是低头绞着帕子并不曾反对,以为她是女孩子家的腼腆之意便也不再强她,只当她是答应了,忙叫小菁好生扶着她回房歇息,自己却歇不住,又叫来硕兰的奶娘刘嬷嬷细细商议。

硕兰回房后独自躺在床上欲哭无泪,暮云哥哥变了,少谦哥哥死了,宁姐姐也病得快不行了,她却要去嫁给她那个无情的夫君?老天爷这是在跟他们开什么玩笑。

“格格,夜深了,早些安置吧。”

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走上来为她掖了掖被角,她不是小菁,竟是玉凤。

原来当日玉凤陪着硕兰回府,安亲王福晋见自家的格格这副样子回来自然明白发生了什么,而为了格格的清白,知情者自然就成了威胁,因为在这个世上唯一能确保守住秘密的,只有死人。

因此她没打算让玉凤活着,到底硕兰念着荣少谦的情义救下了她,但却不能放她离开,只得干脆将她收在身边做了个贴身伺候的丫头,又央福晋亲自派人去荣府上和荣太太说了,只说是在路上偶遇了玉凤,她帮了自己一个忙,因而觉着这丫头很伶俐同她很投缘,便舍不得放她走,还特特送了十个王府里□出来的得力丫鬟到荣府任荣太太挑几个留下,并赏了不少东西。

荣太太因自己一手□出来的丫头被王府里选了去也觉着面上有光,众人也会奉承她,只说太太到底是郡主出身,连身边的丫头走出去都能将别人比下去,实在不简单。

听了这样的话哪有不高兴的?因此荣太太不但很爽气地将玉凤送给了安亲王福晋,而且且不曾敢收她送来的人,倒是借着这个由头跟王府走得更近了,当时自然还是为了荣少谦的前程。

谁知玉凤当真是个忠肝义胆的好姑娘,她心知自己回不去了,这硕兰格格也是二爷关心的人,便安心留着一心一意伺候硕兰不再,倒也颇得硕兰的喜爱。

“我就睡了,你也去歇着,不用守着。你放心,我不会寻短的。”

硕兰只闭着眼不看她,玉凤见她一语道破自己心里的担忧,也不好意思起来,只得默默退出,谁知才走到门口又听见硕兰幽幽地叹了口气问道:“当初得了少谦哥哥的坏消息,你可曾想过去死?”

玉凤闻言脸色白了白,沉默了半日还是艰难地回答了她。

“玉凤想死,却不敢死。二爷若地下有知当真盼着谁去陪他,那个人只怕并不是玉凤。”

说罢又站着守了半晌,听里头没了动静,这才静悄悄地关了门。

然而这半夜三更睡不着觉的,除了她们,竟还有别人。

此刻荣家的长房内也正亮着灯,荣太太无声无息地缩在躺椅里,儿子的头七刚过,她已经迅速衰老枯竭,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似的,那么大一个人躺着竟薄得只看到一层毯子,若是凑近过去瞧她的脸,更是容颜枯槁双目干涩,一向保养得极好的一头青丝也一夜之间白了许多,总是梳理得光洁整齐的两鬓也垂着几缕乱糟糟的碎发,整个人如老僧入定一般沉寂。

“太太,多少吃一点吧,一整天没吃东西怎么行?表小姐才给奴婢劝回去,换了身衣裳又来了,你不肯见她,她在外头哭了半天好容易才给她娘哄回去了。”

“叫她进来做什么?待嫁的新娘子整天陪着个快要死的老太婆,很吉利么?”

严嬷嬷捧着碗燕窝粥坐在她身边苦劝,荣太太却只睁大着眼睛看着屋顶出神,当听到“表小姐”三个字的时候似乎有了些动容,可很快又恢复了一副活死人的样子,安静了半晌还是又开了口。

“你去告诉她,就说我说的,没几天就要出门子了,多陪陪她娘吧,没事别老往我这儿跑,我好得很,只别来烦着我就更好了。”

“是,奴婢明儿一早就去说。只是有一件事奴婢心里怎么也想不明白,太太为什么要答应大爷,让二太太出面给他到安亲王府去提亲?虽说二爷他……但太太还有娘娘和舅老爷撑腰,何必怕他?再说他最是个两面三刀会耍手段的人,就算太太今儿帮了他,日后也未必会记你的情,只怕还是要想着法儿同咱们为难。”

严嬷嬷琢磨着问出了心里的疑问,荣太太闻言浑身一颤,枯枝般的双手狠狠扳着椅子的扶手,苍白的脸上竟因愠怒而起了一点血色。

“你当我怕他?谦儿走了,我这副老命留着还有什么用?不过是不放心两个女儿,大的如今在宫里算是不需要咱们操心了,就算她有个不顺心的地方,也不是我能操心得到的。可还有个小的呢?眼看着就要出嫁了,我总要让她平平安安地出门子吧?”

“莫非大爷知道了什么?”

“我估摸着他是知道了,前儿他不是来求我么,你猜猜他临走说了什么话?他忽然没头没脑地跟我说,其实罗佩儿这个名字没有郑佩儿好听!那丫头的冤家亲爹,可不就是姓郑么?!咳……咳咳!”

荣太太说着越发激动忍不住咳嗽了起来,严嬷嬷忙给她拍着,又倒了温水让她喝下,这才念佛道:“我的老天爷,这事要是让他知道了,只怕不能跟太太善罢甘休啊!”

“管他呢?他现在自己那头都是一团糟,我就顺了他的意让他娶硕兰,他也未必真能顺心,我就不信青鸾能心甘情愿忍气吞声地迎接新主子。”

“太太说得是,咱们且先从风头浪尖上退下,待表小姐顺利出阁,硕兰格格又进了府,咱们再心平气和地看热闹。”

“家无宁日……家无宁日……老爷,在我咽气之前定当帮你把这个家料理得家无宁日,把你最喜爱的长子照顾得无微不至,哈哈──哈哈──”

仰起头来几近癫狂地大笑,荣太太双手紧紧捂着心口,枯涩的眼眶中竟然落下了泪水。

“谦儿,我的谦儿,我的儿啊……老爷,你在外头和那粉头可还逍遥快活?洛瑶,洛瑶,你们两个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声嘶力竭地哭喊了一阵后便陷入半昏半醒的梦境,严嬷嬷知道她是太累了,便命铃兰过来二人合力将她抬到了炕上睡好,这才放轻了脚步出去,谁知才出房门便瞧见一个小丫头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忙一把死命拖住。

“作死啊你!大半夜地这么毛毛躁躁,吵醒了太太够你吃好几顿板子的!”

那小丫头一听这话吓得差点哭出来,忙跪在地上磕头,严嬷嬷也不理她抬脚就走,谁知那丫头却扑上来抱着她的大腿央求了起来。

“求嬷嬷开恩,快去看看吧,大爷屋里闹起来了,云姨娘叫回太太呢!”

“是什么事?”

“奴婢不知,奴婢只是在外头打扫院子做做粗活的,哪里能到主子们跟前去伺候,只隐隐听说是青姨奶奶昏过去了,柔儿小姐不知怎地也受了伤淌了好多血,已经请了大夫呢!”

急怒攻心行下策

严嬷嬷闻言确实吃惊,却并不打算去趟那浑水,反倒嘱咐那小丫头赶紧回去睡觉,这事就算是来回过太太了,回去对谁也别再提起。

那丫头怯怯地点头离去,严嬷嬷也自回房,却打发了身边的一个婆子将此事去告诉云姨娘,只说太太病得人事不知哪里还能料理这些烦心事,一切都交给姨娘吧。

谁知云姨娘屋里早就闹翻了天。

“糊涂东西!大少奶奶醒了多大的事儿,你怎么不赶紧告诉我去?这下好容易找回来的人又丢了,可如何使得啊!”

云姨娘坐立不安地指着跪在地上的丫鬟一阵痛斥,这丫鬟名唤田儿,原就是云姨娘身边伺候的,今天晚饭时候三少爷荣少鸿那里派人来请云姨娘,说有要是急需姨娘给拿个主意,因此她便留下田儿在此照看连馨宁,自己抽空出去了一趟。

谁知回来才发现乱了套,连馨宁醒了,这是好事,谁知她竟一反常态跑去把青鸾给打了,还打伤了孩子,如今人又不知跑去了哪里,岂不令人揪心?

荣沐华见云姨娘急得也没了方寸,忙按了按她的肩膀宽慰,一面叫田儿起来缓声问道:“好了好了,你也别就顾着怕,赶紧跟咱们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少奶奶的为人你是知道的,莫说她会无故去伤孩子我就不信,就是她会打了青姨奶奶,我也是不信的。你不是跟去瞧了吗?到底怎么着?”

田儿见三小姐问得详尽也不敢再装糊涂,只得咽了口吐沫吞吞吐吐地答了。

“大少奶奶一醒来就与往日不同,一个人缩在床脚上哭哭笑笑,不许人近前,奴婢们想上去伺候,她却吓得用枕头砸我们,倒像是怕了咱们似的,奴婢没办法只得退到外头守着。谁知过了不多会儿功夫又听见她在里头哭,只喊云书和丝竹,丝竹都没了那么久了,奴婢想着大少奶奶不知是不是病糊涂忘了这事,只得硬着头皮说了一回,谁知她在里头一句话不说待了半日,奴婢不放心正要进去瞧瞧,她就自己冲了出来,只拉着奴婢问大爷和青姨奶奶人在哪里,奴婢不曾想她是什么意思就告诉了她,大爷出去吃酒没回来,青姨奶奶在她屋里,没成想她病了这么些天的人竟那么好的脚力,冲在前头跑得飞快,奴婢跟在后面一路嗓子都喊哑了她也不听……”

“拉拉扯扯这些没相干的做什么?说重点!”

云姨娘皱着眉拂了一把额头,语气也变得越发严厉。

“是……是!奴婢脚程慢落后了几步,到了那儿的时候就听见屋里传出青姨奶奶的哭喊声,接着大少奶奶又风风火火冲了出来,奴婢原想跟着她,可又不知道里头怎么了怕主子们问起奴婢吃罪不起,只得赶进去躲在门口瞧瞧,就看见青姨奶奶脸上两个好大的巴掌印子,脸都肿了,柔儿小姐的头不知是被什么物事打破了,奴婢猜想是用杯子砸的,地上一地的碎瓷片,母女俩抱着在哭呢,样子好不可怜。”

“我呸!你可怜她就到她屋里伺候去?谁是你的正经主子?你正经主子吩咐你伺候谁来着?你倒会讨巧,知道现在西风吹得正劲头呢就赶着上去巴结?”

荣沐华不等田儿说完已经恨声骂了起来,还是云姨娘老成,也顾不得骂丫鬟了,一面抬脚就朝外走一面又回头问道:“照你这么说就是并没亲眼瞧见大少奶奶伤人,是不是?”

田儿闻言一愣,随后忙附和着连声说是。

云姨娘这里一路捏着汗朝青鸾屋里赶,虽然她也不喜欢这个矫揉造作心机深沉的女子,但家务指责所在,出了事她不得不管,这是其一,而事关连馨宁,她得去好好探个究竟,这是其二。

荣沐华跟在她身后还在咀嚼着她刚才的那句问话。

“姨娘,你说没亲眼瞧见大少奶奶伤人是什么意思?莫非那窑姐儿当真那么狠得下手,打伤亲生女儿嫁祸给大嫂?”

“姑娘还年轻,见过的事情太少,莫说莫问吧,咱们还是分两头形式,我去安抚安抚那一位,你带人找找你大嫂去,想必是为了丝竹的事,新仇旧恨添全了,切莫让她找上你大哥哥做了什么傻事,大错铸成可就谁也救不了她了!”

“是,沐华这就去。”

也意识到事态严重,荣沐华三步并两步急着朝她三哥的屋子奔去,如今二哥不在了,天色已晚她也出不了府去,只得向唯一的亲哥哥求援,他向来看着大嫂还好,只能赌一赌他肯帮她们了。

谁知却扑了个空,在她心目中向来严谨规矩的三哥,竟然大晚上的也不在屋里!

“三叔方才所言,能对天起誓无一字虚假么?”

荣府深处一棵密密的老槐树下,一高一矮两个人影相对而立,那女子正是已经醒转的连馨宁,那男子却是荣沐华正指望着的三哥荣少鸿。

他看着眼前的女子,十一岁那年的上元之夜,有个脸蛋红红眼睛大大的小妹妹朝着因被人欺负而坐在路边抹眼泪的他伸出了胖嘟嘟的小手,掌心中静静躺着几枚红艳艳的山楂果,她笑着说:“大哥哥,你是不是肚子饿?请你吃果子。”

小女子长大后嫁了人,新婚之夜便被夫君冷落在洞房,他站在门外看着她,却见到了她出人意料的另外一面,温柔乖巧之外,她也沉稳坚忍,面对挫折竟然懂得以不变应万变的安之若素。

时隔这么多年再一次站在他面前,她早已不认得他,只知道他是那个极少出现的三叔,是那个刚刚告诉了她一个惊天大秘密的人。

他越发笑得深沉:“嫂子放心,我荣少鸿以我下半辈子的功名起誓,害死二哥和带你回来的人的确是大哥所派,行事的人几乎都被灭了口,我也不过机缘巧合救了一个,他将全部真相和盘托出。”

“那人在哪里?”

“自然已经替嫂子报了仇,送去了他该去的地方。”

连馨宁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三叔的笑容里竟有着点讨好的意思,但听完他的话仍旧忍不住不寒而栗,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为什么每个人说起杀人来都那么轻松。

“嫂子打了那JIAN妇,她不会罢休的,不撺掇得大哥宰了你只怕也不会干休,不如让少鸿送嫂子到一处安全的所在暂避几日如何?待太太身子好些了,再求她老人家主持公道。”

公道?

连馨宁心中冷笑,难道能叫她给她和她的二叔一个名分么?

少谦已死,丝竹已死,云书生死未卜,硕兰身心受损,她连馨宁在这世上早已没有一个好好的亲人,而她能为他们做的,难道只是扇那女人两个耳光?

如此轻饶了这一对禽兽男女,那她到了九泉之下又有何面目去与少谦团聚?他会怪责她无能么?

竟然笑出了眼泪,从清醒到现在好几个时辰了,她终于有了眼泪。

“三叔说得极是,多谢费心回护。馨宁这副样子实在狼狈,我想回云姨娘那里收拾收拾。”

荣少鸿看着她下意识地拢了拢鬓角面上微红,不由看得痴了,也罢,看着他们鹬蚌相争之差这最后一步,一年都等了,又何必在意这一会儿功夫。

“好,我在后门等你,一辆黑色的马车,你出门就看得见。万事小心,千万不要跟大哥屋里的人对上。”

“好。”

连馨宁抬眸看了一眼这个突然对自己表示善意的男人,其实他们三兄弟的轮廓有点像,不过老大的更柔和,老二的更丰润,这老三,却有些说不上来的味道,似乎更老辣?

且不管他为什么要相助她吧,起码他说了实话,也给了她一个死前手刃仇人的机会。

冲着他感激地一笑,连馨宁提起裙裾一溜小跑出了院门,在确信离开了荣少鸿的视野之后,却又改了个方向飞奔而去。

荣少鸿缩在马车里如意算盘打得直响,老二被老大灭了,老大如今在能给他带来更多权贵和利益的硕兰格格和最会弄鬼的青鸾之间夹着早已疲倦不堪,这不硕兰还没进门,他已经接连好几个晚上躲在外头不回来,就受怕了青鸾的眼泪。

他也没想到连馨宁发起狠来这么泼,竟然打上门去,这趟倒给了那JIAN货一个好台阶又能扒着老大好几天不给他出门了吧,有本事肚子争争气,再生个儿子,可惜她自己瞎了眼跟清华那丫头勾搭在一处,那可不是什么好货,有的是办法叫她再也下不出一个蛋来。

翘着二郎腿分析着全家的局势,二哥没了太太也就倒了,老大又不成文,这个家早晚在他手里,眼下且先把连馨宁弄出去,日后家里碍眼的人都除去,所有仆役统统换过一遍,再将她改名换姓地娶进门还怕什么?就算有人说这新奶奶长得和以前走失了的大少奶奶生得相像,这世上生得像的人多着了,谁敢总对着主子的屋里说三道四?

大不了叫她深居简出些罢了,反正她生性就是个喜静的。

等待的时候总过得特别慢,这连馨宁坐等不来右等不来,他不由有些急躁,频频掀开车帘子朝紧闭着的后门张望,跟着他的小厮却无意中一语道破天机。

“不是奴才多嘴,不过女人就是墨迹,这三更半夜连月亮都没,装扮起来给谁看啊?”

荣少鸿听完愣了,可不是么?黑灯瞎火根本无人看见,又何来样子狼狈怕人见着不雅之说?

当下心里一阵乱跳,她稳住他自己跑了,明知道青鸾不会放过她,荣太太更不会,若不是她也不会害得她没了儿子,那她还回去做什么,难道不想活了不成?

不想活了?不好!

荣少鸿猛地掐了一把大腿将自己打醒,二话不说就冲回了府,越往荣少楼的院子奔越觉得不对,里头竟然灯火通明,三三两两的下人进进出出皆面带惊愕之色,还有人端着一盆盆血色的污水从里头出来。

慌乱中一把拉住其中一个,那小丫头吓得带着哭腔结结巴巴。

“回……回三爷,可把人吓死了!我们爷才刚进门,大少奶奶不知道从那儿窜了出来拿着把匕首就朝他戳去,可不知怎么混乱中刺中了青姨奶奶,眼下大夫正在里头呢,大伙儿都吓坏了!”

“那大少奶奶如何了?”

“不知道,被大爷叫人捆得结结实实,用帕子堵了嘴捉走了,不知道关在哪里。奴婢瞧着她是疯了,只说什么要大爷给她填命,大伙儿都在传呢,肯定是大少奶奶见青姨奶奶有了孩子就想自己的孩子了,只怕是失心疯了呢!”

珠胎暗结萌生志

“你到底想起来什么了?还是死鬼老二活着的时候给你灌了米汤了?连馨宁,我一向真心待你,就是太太不喜阿鸾吃味,我还是心里存着你的,究竟为了什么你竟然想要我的命!”

荣少楼面色铁青,长臂反剪着连馨宁的双手很狠钳制住,一双眼睛几乎要贴到她的脸上,似乎想从她沉如罩霜的眼眸中看出些微端倪来。

真心待我?

连馨宁暗暗咬牙怒极反笑,对着此人早已没了泪水,没了怒骂哭诉的兴致,她所剩的唯有满腔恨意罢了。

常年在温柔乡脂粉堆里无往不利的荣少楼哪里能受得了如此狠毒鄙夷的眼神,而这双眼睛的主人,曾几何时还曾经那样温柔卑微地默默注视着他,等待着他给予一点点温暖,便会感恩知足,更报以十倍的体贴温存。

低吼着将眼前人扑倒在柴房的破床上,粗暴地将她身上的衣衫扯破,更惩罚性地用力啃噬着她光洁的面颊和脖子,双手越发肆意在她身上游走,连馨宁抵死相争,可才从昏迷中醒来的人哪里来的力气?加上又刚刚急怒攻心地冲去青鸾屋里闹过一场,狠狠赏了她几个耳刮子,如今面对这个凶神恶煞的臭男人,她的那点反抗竟起不了任何作用。

荣少楼也不明白自己心里在想什么,过去的连馨宁确实可敬可爱令他十分满意,可不知为何数月不见的她竟恍如脱胎换骨了一般,整个人身上散发着令人忍不住想近前去亲昵的柔媚气质,纵使她怒气冲冲地闯入,他却仍被她忽如其来的美给晃了一下眼。

他自然不会知道这种美是一个女子经历哀痛苦涩之后的成长,是一个女子经历真正的爱情之后的涅槃。而这一切痛苦都是他带来的,可一切甜美记忆却又与他无关。

作为一个丈夫,这何尝不是一件悲凉可笑的事情,可惜他至今都无法察觉。

伏在她身上狠狠宣泄着男人最原始的YU望,连馨宁渐渐没有了挣扎的力气,眼中也渐渐失去了一个活人的神采。

若说方才她的冲动妄为是想痛痛快快地报仇之后能幸福地去地下与荣少谦团聚,那么现下的她早已没了任何念想。

活,她不想活,实在早已生无可恋;死,她不敢死,再次污秽了的身心要如何去见那始终以宠溺关怀的眼神看着她的谦谦君子?

在一波又一波的肆虐中,天边终于慢条斯理地泛起了鱼肚白,荣少楼狂乱的神志也开始清明,起身整装束带,回头淡淡地瞥了一眼一身旖旎春光却一动不动的人儿,犹如个毫无生命的破布人偶,不免叹了口气,既爱且恨的心思令他也不知所措起来。

说实话已经许久不曾有人令他如此痛快到□,沉溺到如痴如醉了,他竟就这么抛下了一切连青鸾的伤势也忘了整整与他缠绵了一夜。

当然,这缠绵二字也就只有他一个人这样以为。

想想惠如庸俗无能,秋容虽颇得他的意却也是个端庄的,那些时候总有放不开,青鸾自然是他最喜爱的,可自从有了柔儿,奶娘带着女儿就在隔壁住着,她多少也要收着些,倒叫他失了好些兴致。

迈开步子走到了门边还是回身脱下了长袍,连馨宁见他的举动立刻像只受了惊的兔子一般抱着膝盖蜷缩了起来,荣少楼将褂子披在她的身上,脸上又恢复了一个大家公子最常见的道貌岸然。

“昨儿是我气糊涂了,那自然也是你不对在先。我若不处置你,如何同旁人交代?你且在这里静养吧,我会叫人不要慢待了你。我近日也不得闲,等格格进了门,我再找机会给你开解开解放你出来。你可要听话,好好反省反省,日后不能再这么放肆了!”

自顾自长篇大论地说完,见连馨宁始终垂着头不做声,他就当她是知错愧疚了,这才满意地离去,当然还得赶回屋里去安抚青鸾,昨日一时情急扯过正为他宽衣的青鸾挡了连馨宁的刀子,虽说连馨宁力气小刺得也不准,只伤了她些皮肉,但到底受了惊,还需他好言哄哄才行,对了。

边走边想琢磨了半日,又绕到前头书房里开了锁拿出了收藏多时的一些首饰,那都是准备下来日后讨好硕兰格格的,罢了,青鸾昨儿救了他一命,送她一件两件东西也是她应份的。

青鸾自昨日的血光之灾到现在还没缓过劲来,虽说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可连馨宁不声不响的,她早已吃准了她就是个专门吃瘪的受气包,哪里料想她竟然这样大的胆子敢刺杀自己的丈夫?可恨的荣少楼,平日里甜言蜜语,千钧一发之际竟然拿她去挡刀子!

不就是叫你当了个便宜爹嘛,莫非还要赔上老娘的一条小命不成?

正气得在屋里打人骂狗不可开交,这里她奶娘却沉着脸走了进来,见了她也不说什么,只压着喉咙给她请了安。

她见着婆子今日的气色与往日不同,不知她又要说些什么,不由安静下来瞅着她,却见奶娘挥挥手屏退了所有下人,自己走到她跟前来抚着她的肩膀轻轻叹息。

“昨儿老婆子家去了,不曾想奶奶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你受惊了。”

青鸾听了这话当下又一阵啼哭,奶娘安抚了她好一阵,又话锋一转问道:“奶奶这怒气腾腾的,可是打算给爷点厉害瞧瞧?”

“可不是?他的命就是命,我的命不是命不是?他要娶格格我都忍下了,心中还要给他当挡箭牌,叫我这口气怎么能消下去!”

看着这个关键时刻就犯浑的干女儿,奶娘心底也一阵抽搐,自己怎么就挑了这么个糊涂东西当主子,可如今既然已经是一条藤上的蚱蜢了,少不得还得为她谋算谋算。

因此当荣少楼揣着满心的不安惴惴地站在门口时,见到的却是一个巧笑嫣然如同往昔的甜姐儿。

“你可回来了,害人家担心了一夜,也不知那疯妇刺伤了我之后还会不会再生事,又不知她还有没有同党对你不利,快来让我瞧瞧可有哪儿伤着了?”

荣少楼意外地看着面前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小妾,在连馨宁那里被打压到踩踏成泥的自信心又回来了,心中一阵暗喜,再看她胳膊上包着的绷带反而越发心生愧疚了起来,忙掏出准备好了的两件首饰送给她,又搂着她嘘寒问暖甜言蜜语了半日方休。

末了提了提连馨宁的事,他的想法是叫她在柴房中思过一段日子,但莫要刻薄她,别给人个宠妾灭妻的话柄,自然也有心里舍不得的意思,青鸾自然清楚得很,却也不说破,只满口应承得极痛快,反正荣少楼接下来的日子要为了操办大婚而忙个昏天黑地,哪里有GONG夫来计较她到底有没有阳奉阴违了呢?

腊月的京城风雪极大,这一夜更狂风呼啸大雪翩飞,冷得毫无章法。

连馨宁昏昏沉沉地躺在这深宅大院中最僻静最冷清的一间屋子里,也不知就这么浑浑噩噩地度过了几个夜晚。

窗子是破的,寒风径自穿堂而入,没有暖炕,没有地龙,床头一盏在风中挣扎了几下还是不甘心地灭掉的油灯,是这房里曾经有过的唯一一点温暖。

盖着破旧发霉的老棉被,恶臭的气息将她包围,平日里总是散发着淡淡茉莉花香的云瀑长发如今早已油腻腻地粘在一起耷拉着散落在打着补丁的枕边。

她浑身滚烫胸口却阵阵发凉,小腹中撕裂般的疼痛几乎令她咬断了牙根。

但她终究还是将所有的呻吟都硬生生吞入了喉咙煎熬翻滚,强忍着不肯发出一点声响。

房门被粗暴地推开,两个中年仆妇旁若无人地相互说笑着进来,从篮子中取出两盘残羹冷炙丢在她的床头,见她无甚反应,其中一人不由阴阳怪气地冷笑了两声。

“哎呀看我这记性,怎么忘了这破院子里还住着咱们荣府的正房大少奶奶呢!大少奶奶恕罪,这几日府中上下都忙着打点迎硕兰格格进门的事,奴婢也忙得脱不开身,这才来晚了,没饿着您吧?”

她艰涩地别过头去,不想见她得意到扭曲的刁钻嘴脸。正房大少奶奶,这几个字如今对她而言,又是怎样的讽刺?

更鼓早就打过了两下,快三更了,晚饭才送来,只怕又与昨日一样,入口便能嚼出冰渣子来,罢罢罢,这样的日子,能速死也是好的。

另一个仆妇见她不言语,忍不住扯了扯身边那妇人的衣袖。

“我看她的样子不成,要不要禀报大太太给找个大夫瞧瞧?你看看这脸上的气色,就比死人多口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