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少楼贴在连馨宁身后悄声询问,连馨宁尚未开口,他已经漫不经心地转移了话题,可见他也并不关心他的妻子去了哪里,左不过就在这么个院里里头。

“你知道么?才刚派人到淳王府去找人,竟然说老三去四川公干了要半个月才回来。”

“既然是公干那也是淳王爷的吩咐,如何怪得姨娘?”

连馨宁心中讶异,却见荣少楼投来一个蔑视的目光。

“妇道人家……他若去四川怎么会家里一点影子都不知道?就算不告诉咱们,也不可能不告诉他亲姨娘吧?这个节骨眼下,摆明了就是躲着咱们了。”

原来如此,想起那日荣少鸿悄悄告诉她的那个秘密,连馨宁忽然也发觉这位三爷也不是个简单的角色,荣家三个兄弟,看似少谦常年在外奔走最精明市侩,实则却唯有他还是个纯良真实的人。

想起少谦,连馨宁忍不住无声的笑了,荣少楼却无心顾及她在想什么,满心都是荣妃的死会给荣家带来怎样的后果。对于这位给荣家带来过无数荣耀福荫庇佑的大姐姐,他却也几乎看不出悲伤。

荣妃的离世果然给荣家带来了莫大的打击,虽然宫里不曾再传出过任何关于她的消息,皇上也没有要降罪荣府的意思,但不知为何京城的名流亲贵之间却刮起了一阵关于荣妃偷人不贞被逼自尽的流言,而这种话本身对荣府来说,就意味着一种灭顶之灾。

荣家的布匹、金银、酒肆等生意大多是和京城里的王亲显贵们做的,也有提供宫里的,如今有了这样的说法谁家还敢跟他家要货,一时之间京城里最热闹最高级的场所皆门可罗雀,而它们的主人正是荣家。

荣少楼原以为撑过了这阵风就好,谁知荣妃的七九已过,形势却越发严峻,不但老客们纷纷避而不见,就连安亲王府上门要求退亲。

“爷,在这么下去咱们撑不了多久了,上一季压的货不少,如今退货的退货滞销的滞销,眼看着就要有人上门要账了,可咱们拿什么付给人家?”

何诚捧着账本弓着腰恭恭敬敬地在底下站着,脸色十分凝重。

荣少楼靠在炕上闭着眼睛,玉荷跪在他身边轻轻给他捶着背。

“何管事,这事不能缓一缓再说吗?你瞧瞧这几天把咱们大爷都逼成什么样子了,每天天一亮就出去奔走,夜里伸出五根手指都黑漆漆看不见了才回来,人都瘦了一圈了……”

说罢就忍不住用手背擦眼睛,荣少楼揽着她的腰不言语,半晌方疲惫地挥了挥手,示意何诚下去。

何诚也不再多言知趣地退下,这里荣少楼将头埋在玉荷柔软芳香的怀里深深叹了口气,却一句话也懒怠说。

说来他真是累坏了,每天出门求爷爷告奶奶四处张罗,但别人一见他就好像见了瘟神一样,躲都来不及,哪里还谈什么旧交情?再说就算有交情,那也是和荣家二爷荣少谦,如今荣二爷人都没了,所谓人走茶凉,荣家又失了势,还给皇家脸上抹了黑,谁还敢和他们家结交?那不是在天子的眼皮子底下撒野了嘛。

就这么两个月下来,荣家已经变卖了好几处庄子和分铺,但到底治标不治本,总不能总这么卖下去,那岂不是把老底都尽上来了。

原想着安亲王府到底和荣太太有些个沾亲带故的,可以让她去求求,谁知荣太太又因为荣妃的事一病不起,干脆每日躺着不出来了,别说还让她做什么,就是连馨宁也每日栓在她那里伺候着,连见他的面都少了。

如今真正在他身边体贴的只有玉荷。

想到这里,荣少楼搂着玉荷的手不由又紧了几分,玉荷似乎能体味出他的心思,不但不挣扎,反而迎合地朝他身上软了下来,一只小手羞羞怯怯地探入他的衣襟在他胸前温柔的抚摸着,柔软香甜的唇瓣温柔地覆上了他的脖子。

“玉荷……”

美人的投怀送抱令他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他忍不住一个翻身将她压到身下,玉荷却瞅着他柔情款款地笑了起来。

回眸一笑百媚生,月黑风高杀人夜。

这两句话原是不该放在一处说,可玉荷心里却确实存着不叫他好的心思。这荣少楼原是个风流风雅之人,却也不至于沉迷美色需求无度,可如今荣府眼看着大厦将倾,他怎么还有心思整日缠着美妾做那些事呢?原因只有一个,有人在背地里给他下了药。

原来自从荣少楼宠上了玉荷并知道了青鸾不忠的事实后,对青鸾就越发厌恶不满起来,若他能所幸就当她死了也就完了,偏生他心里气不平,总想着折磨折磨她来挽回自己错付的一片痴心,出一口恶气,因此总是有意无意当着众人的面在言语上叫她难堪,那些都是小事,更有甚者就是夜里在房中,背着人的时候,自然有一番畅快淋漓的发泄。

青鸾心中恨他恨得生出了毒,再说又有了对荣少鸿的想头,一时竟巴不得他这个大爷快点归西才好,因此和刘婆子二人偷偷摸摸地买通了他身边的大丫鬟秋吟,给他每日都喝的养生茶里下了料。

其实也不是什么要人命的毒药,这种药窑子里常见,每每有寻欢客到来求欢,窑姐们就会给他们吃这种药,当然分量是极少的,服药后整个人浑身火热极度与人亲热,脑子里也会生出许多平时想也不敢想的香艳旖旎景象,十分助兴。

所谓是药三分毒,何况这种违背伦常的东西,一次两次无碍,吃多了可是能要命的,毕竟那种事多了可是最损阳气的。

秋吟一早收了玉荷的好处为她留意大爷身边的一切动静,如今青鸾收买她,她自然也是要告诉玉荷的,谁知玉荷竟不动声色,也不声张,只叫秋吟照着青鸾的意思去做,秋吟一个丫头哪里知道这药的厉害,以为是青姨奶奶为了争宠搞出来的手段,也就不理论了。

一来二去荣少楼服药也有了两个多月,几房姨奶奶那里是去得越发勤快了,自然还是玉荷那里最多,而他整个人的脚步也比过去虚浮了许多,面色一日不如一日。

直到荣妃的事情出来,他心里又急,人也确实操劳,这身子就越发亏了下去。

这一夜和玉荷在床上折腾得汗流浃背,下面那位兄弟却总是懒懒的怎么也不肯抬起头来,急得他满脸潮红整个人剧烈地咳嗽,玉荷忙体贴地给他揉胸拍背,端茶递水,一面悄悄说着体己话安慰他。

“爷只是近来累坏了,都是玉荷不懂分寸,这个时候还要缠着爷。玉荷实在也该跟青姨奶奶好好学学,一心给爷调理身子才是。”

“青鸾?调理身子?她做了什么?”

荣少楼听到玉荷莫名其妙地提起青鸾不由一怔,他已经好几天没去她屋里了,她又是如何给他调理身子了?

玉荷顺势倒入他怀里撒娇,一面搂住他含羞带嗔道:“爷可是嫌弃玉荷不及青鸾姐姐体贴乖巧?这事有什么不能叫玉荷知道的,偏就你们两个亲热,她天天晚上叫秋吟弄补药给你吃你做什么瞒着我们?我就知道你对她偏心,不疼玉荷了。”

“补药?!”

荣少楼闻言立刻后背一阵发寒,想起今日来自己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刚才竟然……竟然连房事都……莫非这里头有鬼?

当即便沉下了脸,起身披起衣裳就走,玉荷在床上怯怯地问怎么了,他只随口说了声快睡吧就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留下玉荷一人饶有趣味地坐在黑暗中冷笑。

青姨奶奶,你对咱们格格和大奶奶的恩德,玉荷总是要替她们涌泉相报的。

第 96 章

“奶奶,你说那一位屋里在做什么呢,这么大的动静?”

婷宜趴在窗台上两眼放光地盯着青鸾的房门,听着里面时不时传出女子痛苦的呼喊和呻吟声,兴奋地将手里的帕子掐得死紧。

“看你,大姑娘家的想什么有的没的呢?管他们唱的是哪一出呢,只怕是东窗事发,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吧。”

连馨宁专心致志地忙着手里的活计眼皮都不抬一下,听说江南虽好,但冬天却是极冷的,而且那种带着水气的冷能一点点钻进人的骨子里,穿多少衣服都不够,所以她正赶着给荣少谦做几件合身的夹袄,上好的白棉花里细细地铺上野鸭子的绒毛,最是暖和不说,穿在身上也是极轻

松不嫌闷气的。

婷宜见她不感兴趣,只好怏怏地回头独自探着脑袋继续听,终于在青鸾又一声尖利的惨叫后满意地缩了缩脖子,回身笑嘻嘻地同连馨宁说道:“想是昏过去了,叫得那个惨!当初她给大爷下药的时候可没见有半分手软,现在来装什么弱质女子呢?倒是了,那一位行事机密,奶奶是从哪里知道的?”

“行事机密?”

连馨宁闻言忍不住冷笑,将手中的活计小心翼翼折平放好,起身做到妆台前不紧不慢地歇下头上的钗环,婷宜忙上前帮忙。

“傻丫头,你是个最伶俐的人,难道还看不出来,在这个家里根本就没什么事是能瞒得住人的么?更何况这青鸾行事嚣张刻薄,早就不知道落了多少人的眼,多少人等着拿她下马呢,盯在她身上的眼睛没有六双,也有四双,她如何机密得了?”

“那奶奶快说说哪一双眼睛是咱们的吧!我整日家见你坐在屋里缝呀缝绣呀绣,最多到院子里遛个弯晒晒太阳,如何就能运筹帷幄起来了?”

连馨宁见婷宜在镜中怪笑打趣她,笑着摇了摇头。

“说你是个呆子,我不去留心她,自然有人去,那人斗不过她,或是不敢去斗她,自然就会来寻我。”

“奶奶是说……秋容容姨奶奶?”

“正是,青鸾身边那个小丫头,是秋容的人。”

婷宜闻言恍然大悟,却又害怕似的缩了缩肩。

“都说容姨奶奶温柔稳重,没想到心思这么深,我看惠姨奶奶平常咋咋呼呼地算计都放在脸上,反倒比她好对付些。只是她向来是大爷的人,对大爷的情意谁都能看出来,既然知道了,又如何舍得叫他受了这么多日的荼毒?”

“若不如此,如何人赃并获?她也只是学乖了罢了。”

也不过安稳了大半夜,下半夜的时候就听见刘婆子哭哭啼啼来敲门,求大少奶奶给请个大夫。

连馨宁想到青鸾那张貌似美人却内里堪比蛇蝎的脸就一阵反胃,便淡淡地吩咐了一个小丫头子去前头客人们住的别院里请一个大夫过来,悄悄地不要惊动别人。

她并不关心青鸾的伤势如何,只是不愿有什么行差踏错而将荣少楼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导致无法脱身而已。

那刘婆子想是吓坏了,她再没想到荣少楼面对曾经捧在手心里怕化了,顶在头顶上怕摔了的青姨奶奶,能使出这样残暴的手段吧,再怎么看他也是个文弱书生,没想到打起人来倒有使不完的劲。

次日吃早饭的时候青鸾不曾出现,众人也都极有默契的没人提她,仿佛家里压根就没这人似的。荣少楼夜里出了一顿气之后心里又怒又伤,一个人灰溜溜地跑去外面的书房睡了半夜,因他许久不曾在那边过夜了,因此书房里也没准备周全,春日潮湿,枕头被子都僵了,他向来舒服挑剔惯了,哪里睡得住,一早天没亮就起来了,如今挂着两个黑眼圈阴着脸坐着,谁也不敢去招惹他。

还是连馨宁静静地为他舀了碗粥送到面前,谁知他红着眼当着众人的面竟发起疯来。

“我对不起你,我识人不清,引狼入室,弄得家宅不宁。日后我要再宠那贱人,你就拿大棒子抽我,老天保佑我不得好死!”

连馨宁被他捉住手腕不得动弹,只得挤出了个笑容虚应着,面上十分动容,心里却凉了个透。

荣少楼,你害死了我们的孩子,害死了丝竹,若不是少谦和我命大,也在你手上死几回了。若凡事只要说句对不起再发个毒誓便能解开了,那这世上的人也太好过了,今儿我去烧你的房子,明儿你来杀我的老娘,只消后儿见面说声对不住你,那衙门大门上的蜘蛛网,都能结出个万年蜘蛛精来!

一桌子女眷面面相觑,还是玉荷大大方方地给她解了围。

“爷是个正经人,又是咱们这样的人家,哪里知道那些下流地方人的厉害,被她骗个一次半次也不算丢人,爷切莫往心里去,快松开奶奶的手吧,爷也不怕弄疼了她。”

一句话提醒了荣少楼,他忙松了手,连馨宁凝白的手腕上还是红了一片,荣少楼愧疚地看了她一眼,她却说笑着又袖子掩了,没事人一样又给他碗里添了几样小菜。

连馨宁不理论,却有人按捺不住了,既然玉荷已经把话挑出来了,惠如也干脆将筷子一扔气呼呼地站了起来。

“那如今究竟算是个什么事儿?就许她背地里下蛆,如今事情败露了不过打一顿,以后还是稳稳当当做她的姨奶奶,丫头婆子吃穿用度样样和我们一样,这是爷当真气糊涂了,还是欺负咱们老实巴交不知道计较呢?”

这话一说出来,才刚缓和下来的气氛又开始紧张了起来,荣少楼手里的一勺粥停在半空中,往嘴里送也不是,扔下去也不是。就如同现今的青鸾,明明是他巴巴地求回来的,如今要叫他撵她出去,他也有些舍不得,可若想就这么混过去吧,只怕别人也不答应,一抬眼却正撞上秋容饱含了泪水的眼睛,依恋、哀怨、委屈……

转头去看连馨宁,她只低着头闷声不说话,这两个姨奶奶一冷一热一刚一柔虽说也算厉害了,但以她对荣少楼的了解,只怕他是断断舍不得就这么了结了青鸾的。

没几日就要走了。少谦是个温和的人,曾经同她说过放下便是极乐,虽他不曾明说,可她明白她的意思,他希望她不要一心复仇,得饶人处且饶人。可她的心时时作痛,若她放下了,由着这对狗男女逍遥度日,将来魂入酒泉,如何面对她枉死的孩儿和为她殒命的丝竹?将来江湖再见,如何面对无辜受累葬送了终身幸福的硕兰?

当下心口越发憋闷了起来,眼中的泪止不住簌簌直掉,当下吓坏了众人,荣少楼抱着她连声问怎么了,连馨宁满心痛楚却依旧纠结着下不了最后的快手,谁知云书却冲了出来扶着她的肩膀道:“回爷的话,奶奶最近时常胸闷腹痛,不知是不是肚里的小主子……”

一句话不曾说完,荣少楼已经抱起连馨宁一阵风地冲进了里屋,一叠声地快请大夫。

很快大夫提着药箱到了,众人便都围了过去坐在外头的一间等消息,婷宜见无人留心她,便悄悄走了出来,七绕八绕到了一处偏僻的假山下,却见荣沐华正等在那里。

“老天保佑嫂子还是这样行事了,我看着她犹豫了这么几天,总是狠不下手的样子,左右替她着急!”

“小姐不曾看见刚才的情形,奶奶还是心肠太软,要不是云书姐姐急中生智将事情逼出来,只怕她还是下不去手。不过我看她倒不是舍不得大爷,也不是同情那窑姐儿,只怕是在二爷面前过不去吧,到底手足有情,二爷的为人,实在是太仁厚了些。”

荣沐华闻言愣了半日,终究还是叹了口气。

“二哥仁厚,所以落得这样有家不能回的下场,若再对这些虎狼之辈仁慈,只怕自己一条小命都跑不出去。你看那娼妇多黑的心,要不是你警惕,那满满一香囊的毒胭脂就这么天天在嫂子屋里放着了!”

“可不是么,那刘婆子行事多当心,胭脂送不进来,可女人家的闺房多的是香囊香袋的东西,她找了一件拆开灌进去,当真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呢,殊不知人在做天在看!真该来一道雷劈死那两个没人心的臭东西!”

婷宜说得气极,荣沐华忙按住她的手安慰,一面又疑问道:“嫂子实则不曾受害,大夫那边如何……”

“小姐放心,我方才趁乱将那香囊塞在了奶奶床头,这香气寻常人分辩不出,大夫是一闻就能闻出来的,就算奶奶的脉象无事,这事也藏不住。”

荣沐华听了这话才算是放心,忙叫婷宜赶紧回去照看着,别叫人在这节骨眼上起歹心,婷宜答应着去了,荣沐华看着她的背影在回廊尽头不见,这才低着头回了房,心里却并没有解恨的痛快,反而多了一点酸楚。

三哥啊三哥,你这样为他人作嫁衣裳,又是何苦?

大夫几乎一进房门就闻见了浓浓的麝香味道,真相立刻白,荣少楼握着拳赤红着眼冲出了家门,连馨宁闭目不再理事,玉荷张罗着众人回去,又放下脸来嘱咐房里的丫头谁也不许出去混说。

话虽如此,这青姨奶奶妒忌成狂做下这种丧德无耻之事的流言还是在满府里传了个遍,更有人联系起当初她是如何进门的等等等等,绘声绘色地说起书来。

荣少楼独自坐在酒楼里喝了个昏天黑地,短短一夜功夫,他心目中高洁美好柔弱如水的阿鸾,竟成了个恶毒阴险的妒妇,而这一切,竟然还都是他纵容出来的。

大夫带着小心的话言犹在耳,若不是发现的早,这个孩子只怕就保不住了。他那样抬举她珍视她,她却一门心思想绝他的后吗?

越想越气,接着又狠狠灌了几杯,才刚昏昏欲睡起来,却听见有人拍着他的肩膀叫他,回头一看,原来是京城几大钱庄的少东家陆大少。

夜里荣少楼不曾回家,听说是去陆家吃酒吃醉了,就宿在了那里。白天他那样出的门,家里众人自然惴惴不安,更多的是兴奋,不知这回会怎么处置那一位,因此秋容惠如和玉荷也都聚在连馨宁房里陪着,几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话。

谁知到了掌灯时分,李福来却来了,站在院子门口候着,叫他老婆先进来回话。

连馨宁听完李嫂的一番话惊讶地目瞪口呆,荣少楼竟然要将青鸾送给陆家?再看身边的几个女人也都呆了,毕竟青鸾是明公正道摆了酒席拜过祖宗娶进门的姨娘,怎么这样草率就送人呢?再说这才几个时辰的功夫,哪里就出来的这么一出?

那李嫂坐在脚踏上开始长篇大套的解说她家男人跟她描述的事情经过,原来这陆家大爷也是个FENG流的人物,当初青鸾当红的时候,他也去捧过她的场,心里一直对她的骚劲念念不忘,后来她从了良嫁入了荣家,他以为没个想头了,谁知正好叫他撞见荣少楼,两个醉鬼越喝越投契,荣少楼大手一挥,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一个妾怎么了,兄弟喜欢,哥哥我就割爱了!

众人听得一愣一愣地,纷纷摇头说大爷糊涂,这醉话说出去了,回头后悔可怎么说,只有连馨宁和玉荷对望了一眼,心里都知道不是那么一回事。

首先荣少楼酒量极好千杯不醉不说,再说那陆家是什么来头?是开钱庄的!荣家如今缺的就是钱来周转,若陆家肯帮衬一把,那还有什么话说?荣少楼心里正恨着青鸾,偏偏就来了个拣便宜货的,他当然将错就错给了他,也算一个人情。

荣少楼啊荣少楼,要说翻脸无情,你当真当仁不让。

李嫂这里还在絮絮叨叨说个没完,外头已经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和女子哭喊挣扎,婆子厉声呵斥的声音。

“这大晚上的这么急就送过去?”

惠如满脸的幸灾乐祸,李嫂忙谄媚地接腔道:“可不是晚上过去么,她这样的人,去了也只能做个暗妾,连通房丫头都不如,那里还能大白天的在日头底下抬进去?”

第 97 章

并不是连馨宁想打听青鸾去了陆家之后的生活如何,其实她不打听心里也大致有底,陆家几代从商极其富有,到了这一辈上却没个像样的能主事的主子,家里的一应事务仍还在陆老爷子手里。

陆家大爷娶的是骁骑营正黄旗副都统卫林的亲妹,早听说这位少奶奶在家时便也会舞刀弄枪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人物,自然不是那样好相与的。

再者这陆大爷少年风流荤素不忌,年纪轻轻房中也已早有好几位过了明路的妾室,另外与他有染的丫鬟媳妇和外头的粉头就更加不知有多少,青鸾这样无名无份的进去,还当真就像李嫂说的,连个丫头都不如,别说她那样掐尖要强刻薄善妒的个性,就算她像秋容那样贤惠体贴又会伺候主子,只怕也会自有麻烦寻上门。

这不才过了三五天吧,就有人忍不住眼里奚落得意的劲儿赶着上了门。

“今儿这么好的太阳奶奶也不出去走走,总闷在屋里对身子可不好,咱们来说说笑话同奶奶解闷如何?”

一见惠如和秋容手挽着手笑嘻嘻地进了门,连馨宁便开始头疼,这一位想是存了一肚子的笑话赶来献宝,可她眼下哪有这兴致,昨夜沐华过来告诉她外头都准备齐全了,这两日就要动身,她自己倒是没什么可准备的,倒是为少谦和孩子备下了不少东西,只是荣太太那边还不曾过去伺候,长房里多少双眼睛盯着,稍稍一有动静便会被人知道,因此她特特预备了这两日以陪荣太太一同吃素为荣家祈福为名,二人可以关起门来便宜行事。

谁知这些个女人偏不放过她,只得勉强挤出了个笑脸,一面连声让她们坐。

“可不是你们才来我就要赶人,实在是太太昨儿夜里就吩咐下了,今儿要过去吃素呢,两位姨奶奶有什么新鲜笑话,咱们晚上再说吧,到时候大爷回来了,也好一同乐乐。”

秋容听了这话便不再多嘴,只嘴里打着哈哈说也没什么,就是来给奶奶请个安解解乏,惠如却不甘心,把嘴一撇冷笑道:“奶奶是个贤惠人,有好事都想着大爷,可咱们那爷的性子,却未必事事都想着咱们呢!今儿这笑话也只有咱娘们几个说得,说说给大爷知道,不知又要生出什么事端来,自己送出去的人,若要再上门去跟人家要回来,岂不把人都得罪了?”

“这话倒奇了,莫非是青鸾在陆家出了什么事?”

“呵……她还能有什么事,不过就是抢男人抢疯魔了呗!咱们大爷也真会挑日子送人,前儿正好是陆家大奶奶的春秋好日子,偏生那一位不知好歹,仗着陆大爷刚到手的劲儿对她热乎着,硬是霸占了人家一整夜。”

“惠姨奶奶这话可是当真?她一个没名没分的,论理说可不能在主子的房里过一整夜呢,难不成她把那陆家大爷哄到她自己房里去了?若当真如此,那陆大爷也忒过荒唐了,下人的房里也高兴去钻。”

惠如话音刚落,便有人接了话茬儿,连馨宁循声一看,竟然是多日不见的荣清华,正捏着帕子笑吟吟地站在门口,话虽是对惠如说的,却并不看她,只朝着连馨宁点头示意。

“大嫂子好。听说大嫂子近来身子不爽快,清华就过来瞧瞧,不曾打扰大嫂子休息吧?”

“哪里的话,二小姐如今一心待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咱们也不好意思去闹你,难得今儿你上门呢,婷宜,还不看茶?两位姨奶奶都坐了半天了。”

连馨宁也笑着朝荣清华伸出了一只手,二人亲亲热热地手挽着手寒暄了一番,这才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了。

自从她回了荣府,就一直远着这位居心叵测的小姑子,她也不曾主动上过门,前阵子因柔儿的事闹得沸沸扬扬,虽说太太和大爷都将这事儿给按下了,但满府里的人还是都在背后对她指指点点,说得绘声绘色地真好像见过她和大爷行过什么不可告人之事一般。

荣清华到底还是个要脸面的大家小姐,有什么样的心思不说,在人前的体面还是要的,因此干脆称病闭门不出,再者荣少楼又做主给她说了人家,因此她更有了安心待嫁准备绣书等嫁妆为理由,每日除了给荣太太请安,哪里也不去。

连馨宁不肯去同她计较,一来是出走在即怕生事端,二来却是因为这位二小姐的未来婆家,实在是“万里挑一”的难得,对方是内阁大学士的亲侄子,姓郑,今年三十有二。

几年前原配死了,家里有好几个姨娘,正室却一直空着。这两年他叔叔提携他起来做官,家里没有个正经奶奶实在难看,便托人四处打听,却又一直高不成低不就地拖了大半年,因为好人家的小姐多半不愿与人做填房,而门第太差的他自己又看不上。

这样的人家偏生给荣少楼寻着了,那郑家公子如今在户部一个肥缺,又有亲叔叔照看着,与他家结亲必然是有利可图的,再说清华留在家中到底名声不好听了,对他没有好处,不如就嫁给他家,还能给他带来一门极有助益的亲戚。

众人都说荣清华死了的娘在天上保佑她,找了户好人家,连馨宁却不以为然,因为荣少楼曾经悄悄跟她说过,那郑家如今是个姓孟的姨娘当家,那孟氏凶悍霸道,曾经当着郑公子的面活活打死过一个跟他眉来眼去的丫鬟。

想她当了几年的家,做了几年的副少奶奶,如今冷不丁地去了一个黄毛丫头,就要做她的主,那女子可能依么?自然是好戏在后头。

想到这些连馨宁不由低头轻笑,由着惠如和荣清华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互相挤兑,还是秋容轻声轻语地几句话开解了去,又将话题引到了青鸾身上。

“那青姨奶奶那般不识大体,后来那陆少奶奶终究如何?”

荣清华捏着帕子面带微笑,声音却有点隐隐发颤。她未来的婆家如何她自有渠道暗暗打听,也早知道那家子内院里不太平,如今听见别人家正房打压侧室的故事便十分乐意去听,好似能给自己打气一样。

这一点惠如倒是不曾叫她失望,神秘兮兮地用帕子擦了擦嘴边的唾沫,眼珠子一转道:“奶奶和二小姐可曾听说过民间有种私刑,叫做猫刑的?”

连馨宁闻言一怔,这事她倒确实不曾听见过,却见荣清华脸色一白,嘴角也略一抽搐,看来她是知道的。

秋容轻轻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接口道:“这都是民间窑子里的把戏,也有大户人家整治不规矩的奴才的,但到底太损阴德,有身份的人家多数不屑一顾,奶奶是连家的小姐,自然是不知道的。”

一句话明里捧了连馨宁,奉承她出身高贵,暗里又贬了荣清华,讽刺她虽是大家小姐却自甘下流,连馨宁假意不知只淡淡一笑,荣清华却闷声将手里的帕子绞了又绞。

“这猫刑啊说来也不难,就是阴私了些,将人五花大绑起来,再把下面脱个精光,直接套上条厚实的裤子,再丢条牙尖爪利的野猫进去,将腰身和裤管扎个死紧。”

秋容说这猫刑的过程时脸上仍旧带着恬静安详的微笑,好像不是在说死命刑法,而是在教众人如何炒一道小菜一般。

连馨宁一想到赤身裸裸地接触到个毛茸茸的活物就觉得胸口一阵犯呕,谁知惠如又眉飞色舞地接着说下去。

“奶奶先别忙着害怕,你当这就是猫刑啦?只是个开头罢了,真正的行刑却是拿着根大棒子对着那野猫用力抽打,这力气可要把握好了,太轻了那猫不痛不怕就不会下死力拼命乱抓乱咬,太重了把猫打晕了打死了,那就白忙活了。”

“可不是,窑子里那些教导新人的老嬷嬷们的手可是最厉害的,几棒子下去就能打得那猫鬼叫连天在裤子里上蹿下跳,偏生又跑不出来,受了惊的畜生不比人,越是受惊越是凶狠,那受刑的人自然就给扒拉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整个下身没一块好肉呢!”

听完这两人双簧般的描述连馨宁整个人都呆了,实在难以想象着人世间还有这样残忍恶毒的事情,可回想起在永福宫的所见所闻以及青鸾和荣清华对她和硕兰的所作所为,又觉得这人心狠毒起来,倒也当真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这次忍不住发话的却是云书。

“难道青姨奶奶就是被用了这猫刑?我的老天爷,那人可不就废了?想必那陆家大爷要心疼死了。”

惠如闻言鄙夷地朝地上啐了一口道:“心疼?你当他当真喜欢她的人啊,不过是肉皮子生得比旁人好些罢了,如今一张脸被打得又破又肿,下面又是那个样子,谁还会怜惜她不成?听说那路少奶奶身边的嬷嬷放下了狠话,谁也不许管她,这缺医少药的,过不了几天,下面就该烂了!恶臭熏天叫人躲都来不及,谁还会去心疼她!”

“打住吧,还有没出阁的小姐呢,你们说话就这么放得开,也不怕人臊得慌。”

连馨宁实在不忍再听,又跟她们糊弄了几句便起身朝荣太太房里去,荣清华也心满意足地回了房,倒是云书不甘心,又拉着惠如问东问西说了好些话,惠如也趁势将积攒了多时的怨气统统倒了出来。

连馨宁带着婷宜到了长房,才一进门便觉着气氛不同,大门敞开着,平常三五成堆的丫鬟媳妇子,今日竟空无一人。

当下起了疑心,莫不是荣太太有心遣走众人?便叫婷宜先回去,自己穿过前厅朝荣太太的卧房走去。

“铃兰姐姐在吗?严嬷嬷?”

站在门口扬声唤了几声,依旧无人应她,她这才大着胆子推开了房门,却见荣太太独自一人直挺挺地坐在藤椅上,双目空洞地看着房门口的方向,见连馨宁进来,忽然目露凶光。

“贱人!我已经逐你出了家门你还敢进来放肆?不要以为老爷疼你我就奈何你不得,滚,快滚!”

连馨宁闻言心中一跳,荣太太说得分明不是她,难道……难道是一直让她耿耿于怀的洛姨娘?可她和老爷走了那么久,怎么今日好好地倒提起她,整个人也疯魔了起来?

第 9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