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凡的记忆力?那就让她背一下我刚刚所念的洛神赋一段好了。”耶律斜轸说道。

我斜睨了他一眼,当即念道:“休迅飞凫,飘忽若神,陵波微步,罗袜生尘。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转眄流精,光润玉颜。含辞未吐,气若幽兰。华容婀娜,令我忘餐。”

他一挑眉,仍似有些不信,接着说了洛神赋后面的一大段。

我静默的听他说完,跟着便重复了一遍。甚至连他的语调和语气都模仿的一摸一样,我是故意的。

他掩不住的开始惊奇,看向我的目光渐渐变了。

“看来目朗真的找到了非比寻常的宝贝。”太子惊讶中带着感叹的说道。

“当我知道花儿有这能力的时候我也非常惊奇,今日迟到正是为了带她来这里。”哥哥说道。

“可我看她像是人云亦云的鹦鹉,我说什么她就说什么,并没多大稀奇。”惊讶过后,耶律斜轸又凉凉的开口。

“那你跟我学舌一遍,可否?”我说道。

“我才不当鹦鹉呢,这里有一只便够了。”耶律斜珍道。

“怕是你不敢。”我也凉凉说道,带着挑衅。

“当鹦鹉谁敢!?”

“你敢吗?”他嬉皮笑脸的问向一直默不作声的蓝衣少年,又问向哥哥萧目朗:“你敢吗?”

这家伙怎么这么难缠!我不再出声。

这时,耶律休哥亮出了秦王古剑,几位少年轮番拿在手中抚摸,莫不惊叹。

可即便如此,这一次的比宝活动,仍然是哥哥萧目朗胜出。

这个比宝活动最初是由耶律斜轸发起,规矩是:三人拿出自家最珍贵的宝物互相比赛和较量,谁的宝物被评为最有价值,获胜者将可以没收其它人带来的宝物,评选人也是公正人就是太子耶律贤。

此次评选结果当然是哥哥萧目朗获胜,没人有一丁点反对意见,原因很简单,谁愿意‘没收’我啊?

回家的路上,哥哥和我同骑。

我仰头看着他一直傻笑个不停。便问道:“哥哥,你在笑什么?”

“我终于得到它了!”,他抚摸着腰间悬挂的古剑,抿嘴笑着。

我恍然大悟,哦,原来如此!

他好奸诈,拐带我去为他赢得宝剑。

“哥哥,我为你赢得奖赏,你给我什么奖励啊?”我甜甜问道。

萧目朗低头看我,道:“这个……你要什么奖励?”

“我想要那幅洛神赋图。”我道。

他丝毫没有犹豫:“好!就送你。”看来他一点都不在乎那幅价值连城的洛神赋图,他的目的只有宝剑。

“谢谢哥哥。”我大声说道,心里着实高兴能得到那洛神赋图,因为母亲必定会很喜欢。

“哥哥你以后有什么事需要花儿帮忙,花儿定当尽全力效劳!”我很狗腿的说。

“哦?好!大哥以后会经常带你出去玩的。”他笑道。

能够经常出门也是件好事,我欣然允诺。

萧家幼女,能言善道,过目不忘,乃神童也。

因为那一日的显露,我竟一夜成名。

爹爹第二日便在朝中被多人追问是否有此一女,甚至当今皇上都过问是否确有其事。

我一下子变成了名人,变成了人家口中的神童,从此我便被特别照顾,和娘亲一同搬到了长乐阁,起居饮食都不同了起来,长乐阁庭院更加宽广,花园里开满了鲜花,植被被打理得井井有条,奴仆也多了两名,其他人也对我们母女恭敬和讨好了起来,就连一向霸道的四姨娘,在母亲面前也收敛了很多。日子似乎和以前大不相同了。

由此,我越发觉得权势和地位的重要。

转眼又过了半年。

盛夏,天气闷热。

母亲去午睡了,我打发了丫鬟,一个人躲在树下的荫凉处练琴。我刚开始学习琴艺,虽然入门对我来说很容易,可要弹出母亲的神韵,还是需要苦练的。

抬头无意的看到了一只松鼠窜上了门旁的青松上,站在上面捧着双手在舔着,灰色毛茸茸的身躯直立,长长的尾巴向上卷曲,大大的眼睛还四处张望,煞是可爱。

我放下琴弦,站起身,慢慢的移动到了树下,挽起了袖口,腿和手像是树熊一样扒住了树干,艰难的向上爬去。好不容易眼看有点成绩,却一下子被人从树干上揪了下来。

我回头一看是耶律斜珍,当下气急。没有好气的道:“你拽我干什么!松鼠都被吓跑了!”

松鼠因为刚刚的声音,又向上纵了一段,这下子更难了。

“小花儿,你想要那只毛茸茸,可爱的松鼠吗?”一个可恶的声音、一张可恶的脸出现在我的眼中。

我转过头去不理他。

自从那次荷花塘认识之后,这半年里,每次见面我俩都会吵架,像是冤家死对头一样,一见面就分外眼红,谁都不肯轻易善罢甘休。

“你如果要,我可以把它抓下来给你玩。”他的脸放大的出现在我眼前。

“那你把他抓下来吧。”我看他怎么抓。

“那就要以物易物。”他邪邪的笑道。

我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向正在吃东西的可爱松鼠,说道:“那你把它抓下来吧。”

“你同意了?”

“同意啊。就怕你抓不住它。”

“你不问我要交换的是什么东西?”

“我觉得松鼠比较重要。”我很渴望的仰头望向松鼠。“你抓不住它,就说抓不住,别胡乱骗人。”我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哼,那你就好好看看我能不能抓住它。”话音刚落,就见他几个纵身瞬间跳上了树干,松鼠看见来人刚想逃窜,却没有他的动作灵敏,他一手抓住了松鼠的尾巴,抓在了手里,又纵身落地,动作一气呵成。

我有些看得呆了,半年了,他的身形见长,眉宇间透出一抹英气,功夫明显见长。

他扣住不停在手里挣扎的松鼠,直到它渐渐的累了不再挣扎,便欲交到了我手中。

我抓紧松鼠二话不说转身就要离开,却被他拦住。

“你把洛神赋给我吧。”耶律斜轸开口道。

“我为什么要给你。”我反问道,好像他问了一个十分奇怪的问题。

“说好以物易物的!”他大吼,立刻察觉我要耍赖。

“你又没说清是洛神赋。”我也大声回道,气势上毫不示弱。

“你耍诈。”他眯起了眼睛,看来真的被我激怒了。

我不由分说挣开他的拉扯,转身就跑,眼看就要奔出了院门。

可我哪里快得过他,也是我笨,他是有些功夫的,而且腿比我长,三两步就要把我抓住,不料,我却撞到了迎面而来的李夫子,这一撞,正好撞跑了我怀中的松鼠,只见夫子一转身一扬手,松鼠的尾巴便被一枚铜钱订在了地上,小松鼠挣扎着却怎么也逃不了了。

我大吃了一惊,没想到夫子也有功夫!当下缓过神来,立刻跑去抓松鼠,却被身后的讨厌鬼再次拖住,松鼠落入了他的手中。

我狠狠的瞪他。

“除非你把洛神赋给我。”他也很坚持。

对他的话,我嗤之以鼻,摆出就是不给你,你有能怎么样的态度来。

他聪明的不再和我争论刚刚那个话题,抓住松鼠的前腿在我面前摇来摇去,诱惑道:“嘿嘿,你不给我洛神赋,我就不给你松鼠,你看看,这只松鼠多可爱啊。”

“我不要了。”我不在意的说道,转身面向正看着我们一脸微笑的夫子。

“夫子,你刚才那一招可不可以教我?”我转移了目标。

夫子尚未回话,耶律斜轸不高兴的喊道:“畏,你真的不要松鼠了?”

“不要了!只有小不点才喜欢养松鼠。”我一竿子把他打入小不点系列。

“夫子,你可不可以教我用暗器?”我热切的问着夫子。

“小姐还小,等长大了……”夫子的话尚未说完,又被耶律斜轸打断。

“我教你,我也会。只要你……”

“我不换!”我很坚持,都半年了他怎么忽然想起了他的洛神赋?而且那洛神赋几乎成了我娘亲的宝贝,怎能给他!

他皱紧了眉头,狠狠的瞪着我,我不客气的瞪回去。

我们一大一小就在这对上了,两人都绷紧了身体,他俯视着狠狠的瞪我,我仰视着狠狠的瞪他,似乎谁眨一下眼就是输,谁眼光闪一下就是败。

我是从不认输的!更别提对手是他!

夫子看着我俩此刻模样大笑出声,笑过之后,叹息着道:“天生的冤家阿。”

夫子叹息着离开。

我们两个却依然在那里大眼瞪小眼,谁都不肯认输。许久许久之后,炙热的太阳下,我的眼睛酸痛无比,但我依然坚持着绝不输给他,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们才被分开来,但那时我俩都已经变僵硬了。

两个像是牌匾一样被抬回了家。我还好,因为家就在身后,而他就比较惨了,听说是被横放在马车里被运回去的。

此事后来被传为笑谈,许多人拿这件事来笑话我们,甚至还听说,耶律斜轸的爷爷也想亲眼见见我……

事后,我真想不通自己怎么会和他一般见识,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做出那么蠢的事来。

花儿啊,花儿,你的涵养都到哪里去了?

事后的一天里,我的脖子都很痛,一直都是仰视,低不下去。

爹爹亲自来探望我,训斥了我几句便罢。我只当作耳边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但对耶律斜轸的反感愈发重了。

我一直对夫子的会功夫这件事念念不忘,便偷偷跑到了他的住处。

他住在后院很僻静的院落,我刚一进院门便看到他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写着什么。

我噔噔噔跑到他的面前,扒在桌子边缘看着他写。

“夫子,你在写什么?很忙吗?”我甜甜问道,我已经学会要善用我的可爱。

“没什么,只是在写一本书。”夫子笑着回答。

“是关于什么的?”我又问。

“机关。”夫子道。

机关?“我要学机关!夫子你教我。”我大声的要求。

“我是要教你的,”夫子微笑道。“可你年龄还太小,很多东西都无法独立完成,等你长大些了,我再教你。”

我认真考虑着,夫子说的对,我确实太小,能力和力量都是有限的,非要强学也未必是好事。

“好吧,夫子要说话算话!还有啊,我还要学暗器!夫子的暗器甩的很酷!”我比了个甩暗器的姿势。一手背在后面,一手唰地甩出去,抿着嘴,眼神直勾勾的,夸张了夫子当初钉松鼠尾巴的样子,惹得他轻笑出声。

“好,我都教。”夫子摸摸我毛绒绒的小辫子笑着回我。

夫子一向对我慈爱,很多事情他都会给我正确的引导,他对我的教育让我的一生都受益匪浅。

夫子时常带我去见爹爹,而爹爹的所有提问,我都应答自如,时间久了,在夫子不断赞赏的言语中,爹爹也越发对我另眼相看,甚至相对来说,多了几分疼爱,这不仅归功于我的智慧,我的容貌可爱也是很重要的原因之一。

记得有一次,爹爹因为朝中几位大臣的好奇,在一次朋友的晚宴上,不得已带着我去了。

还记得我跟在他身后进入守卫森严,门槛极高的,中枢令府门时,因为担心跟不上他的脚步,用手拽住了他的衣角,他似乎感受到了,脚步变慢,就这样我和他一前一后进入了大厅,刚一踏入,便听见有人惊叹……

那一刻,爹爹的脚步微顿,下意识的伸手拉住了我的手,把我的小手包裹在他的大手中,我心中暗惊,他的手是暖的。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那应该是冰冷的。

还清楚的记得,当时在一片惊讶赞叹声中,我甜甜的微笑着,之前的不安全部被抛弃,不再紧张,不再慌乱,一步一步稳稳的跟在父亲身旁,清晰的、甜甜的按照爹爹的介绍,一个一个叫过去,耶律叔叔……韩伯伯……武伯伯……卫叔叔……

还记得当日,六岁的我被许多叔叔伯伯轮番抱在怀里,而我能清楚的记得他们每一个人是谁,甚至从他们的言谈举止,细小的动作中察觉到他们的喜好,我从容不迫的说着他们很可能十分喜欢听的话,意料之中得到了他们的赞许,后来竟有人争着要与父亲当场定下娃娃亲,父亲虽大笑着拒绝,但掩饰不住的春风满面。

自那日以后,我随身奴仆又多了两人,吃穿用度和姐姐同等,可谓荣宠至极。

哥哥萧目朗是萧家的独子。自从那次之后,便常跑来找我玩,他是个忠厚老实的少年,甚至有些执着的豪气,但他很直爽,这样的哥哥,我十分喜欢。

母亲一方面因为我与哥哥走得近,另一方面因知哥哥自幼丧母心存怜爱便常留哥哥在我们院中用膳。

晚饭后,我们二人经常挺着饱饱的肚子,跑到后山,躺在软软的草地上看夕阳西下即将落日的天空。

有一次,哥哥粗声问我长大后要干什么,我回答我要当米虫。被他嗤之以鼻,他说他要当一名顶天立地的英雄。

我问他什么是英雄,他迟疑许久,回答我,就是要征战沙场,杀死很多敌人,为大辽创下不朽的功业。

我默然……后轻轻问他,杀人你不害怕吗?他们也是娘生父母养的。

他一怔,继而对我慷慨激昂的说,是敌人就决不姑息,他不杀他们,就会被他们杀,只有强大,才能生存。

我惊然,默默无语。是啊,只有强大,才不会被欺辱。我一定也要变得强大!

好心没好报

耶律斜轸和哥哥是好朋友,哥哥带着我出去玩时,经常会遇到他,自从上次我们两个的光荣‘事迹’被大家当作茶余饭后的娱乐后,我们两个见面就谁都不理谁了,相看两相厌便装作互相不认识,反倒相安无事了一些日子,为此,哥哥还说他不太习惯……看来我俩的历史素行不良。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认识了耶律休哥,他给我的感觉与耶律斜珍大大不同,他虽是个少年,但性格内敛,气质出众,言谈举止不怒而威,隐然有股王者之气。从他身上,我隐约感觉到他将来必定不凡,定是个人上之人。

所以只要他在场,无论我们一大群孩子去哪里玩,我都牵着他的衣角跟在后面。我是当中最小的,天经地义的,我就有这权利,他就有这义务。我如此想着并断定他不会为难我,果然,他几番挣脱不掉我的牵扯后,便冷着脸任由我牵着了。

这样的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年关,花儿凋零,草儿枯黄,天气一日比一日寒冷。

母亲要在过年前到城南的大佛寺为我和父亲祈福,我自然同行。

昨夜下了整夜的雪一早却又停了,母亲和我还有丫鬟阿月同坐在马车中围着火盆。车外一侧坐着侍卫林加,还有马车夫老陈头一行五人赶往城南外的大佛寺。

马车摇摇晃晃地来到寺庙门口,要过年了,入寺进香的香客很多,寺门口杂耍卖艺、各式各样商贩艺人聚集在此,卖着年货,人来人往热闹非常。

母亲把我抱下了马车,整理好我的棉袄,正了正我歪了的棉帽,这次牵着我走向寺里。

啪,啪的声音传来,我转头好奇地循声望去,只见左侧一处高吊的平台上几个衣衫褴褛的人正跪在上面,当中竟有一个少年,和耶律休哥一般年纪,这么寒冷的天气,他竟然衣不蔽体,一头散乱而纠结的长发披下盖住了侧脸,不过,仍可窥见其上有着血污,羸弱的肩膀裸露在外惊人的单薄。身后一个细瘦,短胡子的汉子正拿着鞭子鞭打着,发出可怕的声音,我惊讶地看着这触目惊心的一幕,心脏被每一次的鞭打声震得如擂鼓,直到被娘亲拉进了庙门,我似还隐隐约约听到那可怕的声音。

那些人大概就是人口贩子!我突然意识到。

想起那一幕,越想越觉得愤怒,越想越觉得他可怜。

母亲在佛前虔诚地参拜,口中念念有词,眼前人进人出,每一个都似虔诚的信徒,怀着一颗虔诚而自以为善良的心。敲钟念佛的和尚慈眉善目,一切看似都如此美好,可门外……他竟然被鞭打着,每一声都似鞭在了我的心上,我怎么也忍不住了。

我拉拉身侧的阿月,“阿月,你陪我出去看看,寺门口似乎很热闹。”

“小姐,等一会儿夫人参拜完后再去成吗?”阿月回答。

“娘亲要拜很久呢,你陪我去吧,这里有林加就成。”我坚持要去。

“这……”阿月犹疑,“还是要……”

“阿月,如果你不带我去,我就告诉爹你和林加的事情!”我慢慢说道。

“小姐!我,我和林加能有什么事情?”阿月越说越小声。

“你说呢?”我抬眼斜睨她已经微微泛红的脸颊。